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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同樣一天的同樣反覆。如果不在什麼地方做個折疊記號分開的話,很可能會搞錯的那樣一天。
那一天一直散發著秋天的氣息。跟往常一樣的時刻結束工作,回到公寓卻看不見雙胞胎的影子。我鞋子也沒脫就往床上一倒,開始茫然地抽著煙。試著去思考各種事情,可是頭腦裏面什麼也沒成形。我嘆了一口氣從床上起來,望著對面的白牆壁好一會兒,不知道該幹什麼好。總不能老是瞪著牆壁呀!這樣對自己說。可是依然不行。畢業論文的指導教授只會說好聽的,說什麼文章不錯,論旨也明確,只是缺乏主題。不過老實說就是那種狀況。好久沒有一個人在家了,連怎麼處理自己才好,都沒有把握了。
真是怪事。多少年又多少年我一直是一個人活著來的,不是都過得還順當嗎?不過那也想不起來了。二十四年,應該沒有短暫到馬上可以忘得乾淨的歲月吧。簡直就像正在找東西時,卻忘了在找什麼一樣的感覺。我現在到底在找什麼呢?開瓶器?陳年舊信?收據?耳挖子?
算了!我拿起枕頭邊放著的康德的書時,才看見書裏夾的便條紙冒出頭來,是雙胞胎留的字,寫說:我們到高爾夫球場去玩了。我開始擔心起來,因為我曾經交代過她們,如果不是跟我在一起,就不要進高爾夫球場,對於不了解狀況的人來說,黃昏的高爾夫球場是危險的,因為不曉得什麼時候球會飛過來。
我穿上網球鞋,把長袖運動衫纏在頭上出了公寓,跨過高爾夫球場的鐵絲網。越過平緩的起伏小丘,越過十二號洞,越過休憩用的小亭子,穿過樹林,我一直走著。從西邊擴展出去的樹林的縫隙,溢出照在草地上的夕陽。在接近十號洞有一個像鐵啞鈴狀窪地的砂上,我發現了好像雙胞胎留下來的咖啡、奶油、餅乾的空盒子。我把它揉成一團放進口袋裏,一面退後,一面把三個人留在砂地的腳印消滅。於是走過跨在小河上的小木橋,就在爬上小丘的時候發現了雙胞胎。她們就在山丘相反一側的斜坡上按裝的露天昇降扶梯的中段並肩坐著,正在玩西洋雙陸棋。
「我不是說過只有妳們兩個人來很危險嗎?」
「因為晚霞太美了啊。」一個解釋道。
我們走下電扶梯,在長滿狗尾草的草地上坐下來,眺望晚霞,確實是非常棒的景色。
「妳們把垃圾丟在窪地裏是不行的噢。」我說。
「對不起。」兩個人說。
「從前哪,我就曾經在砂地裏受傷過,那是小學時候。」我伸出左手食指的尖端讓她們看。還留有七米厘左右像白色絲屑一般的微細傷痕。「這就是不曉得誰把破汽水瓶埋在沙裡的結果。」
兩個人點點頭。
「當然沒有人會被餅乾盒子割破手,不過,也不能在砂坑裏留下什麼東西,砂坑是神聖而清潔的東西喲。」
「知道了。」一個說。
「我們會留心。」另一個說:「你還有別的地方受過傷嗎?」
「當然有哇。」我把身上的傷痕讓她們兩個看。簡直像傷痕目錄一樣。首先是左眼,這是足球比賽時被球擊中的,現在網膜上還留有傷口。其次是鼻樑,這也是足球搞的,用頭頂球時,撞到對方的牙齒。下嘴唇也縫了七針,從腳踏車上跌下來弄的,為了要避開卡車不小心跌倒。還有敲斷的牙齒……。
我們在冷冷的草地上並排躺下,一直聽著風吹狗尾草發出的沙啦沙啦的聲音。
天完全暗了以後,我們才回到公寓用餐。我到浴室洗澡,大約可以喝完一瓶啤酒的工夫,三隻鱒魚已經烤好了。而且旁邊還添加一些罐頭蘆筍和巨大的荷蘭辣椒。鱒魚的味道真叫人懷念,像夏天的山路一樣的味道。我們花了很長的時間把鱒魚吃得乾乾淨淨,盤子上只剩下鱒魚白色的骨頭和鉛筆那麼粗的巨大荷蘭椒的軸。兩個人立刻把餐具洗了,泡好咖啡。
「我們來談談配電盤吧!」我說,「總是掛在心裡。」
兩個人點點頭。
「為什麼快要死了呢?」
「因為吸進太多東西了吧,一定是。」
「休克掉了吧!」
我左手拿著咖啡杯,右手拿著煙,思考了一下。
「妳們想該怎麼辦?」
兩個人對看了一下搖搖頭。「已經毫無辦法了啊。」
「只好讓它回到泥土裡去吧。」
「你看過得壞血病的貓嗎?」
「沒有。」我說。
「從身體的末端開始變得像石頭一樣硬,經過好長一段時間,最後心臟才停止噢。」
我嘆了一口氣。「真不希望牠死。」
「我了解你的心情。」一個說。「不過這對你來說一定負擔太重了。」
那說法簡直就像在說今年冬天雪太少,所以請放棄滑雪的念頭一樣乾脆而輕鬆。我只好喝咖啡不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