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有一天,有某一樣東西捉住我們的心。什麼都可以,些微的東西。玫瑰花蕾、遺失的帽子、小時候喜歡的一件毛衣、吉‧比特尼的舊唱片,或者已經無處可去微不足道的東西的羅列。有兩三天,那其中的某一樣在我們心中徘徊,然後回到原來的場所去。……幽暗。我們的心被挖了好幾口井,而那井的上方有鳥飛過。
◇
那年秋天一個星期日的黃昏,捕捉住我的心的坦白說就是彈珠玩具。我和雙胞胎起在高爾夫球場八號洞的果嶺上眺望著晚霞。八號洞是標準桿5的長洞,既沒有障礙物也沒有斜坡。只有像小學校的走廊下一樣平坦的路一直延伸出去。在七號洞有一個住在附近的學生正在練習吹長笛,那令人聽了心痛的兩個八度音階的練習,成為背景音樂,夕陽正一半埋進丘陵後面。為什麼在這瞬間,彈珠玩具會捉住我的心,我也不知道。
而且隨著時光的追逐,只有彈珠玩具的印象在我體內漸漸膨脹。一閉上眼睛,緩衝板反彈出彈珠的聲音,和得分數字打出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來。
◇
一九七○年,當我和老鼠在傑氏酒吧繼續喝著啤酒的時候,我還絕對算不上是彈珠玩具的熱心玩家。傑氏酒吧所擁有的那台,在當時算是少有的三把式稱為「太空船」的一型。彈珠面盤分為上部和下部,上部附有一把、下部裝有兩把。是在固體電子零件把通貨膨脹帶進彈珠玩具的世界之前,和平好時代的機型。老鼠瘋狂於彈珠玩具的時候,為了紀念他九二五○○的最高得分,老鼠還和彈珠玩具機拍了紀念照片。老鼠倚靠在彈珠玩具機旁瞇瞇笑著,彈珠玩具機也亮出九二五○○的數字瞇瞇笑著。那是我用柯達袖珍型相機拍下唯一令人心頭暖暖的相片。老鼠看起來簡直像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擊墜王似的,而彈珠玩具機則看來像一架古老的戰鬥機。像那種勤務兵要用手轉動螺旋槳,而飛上去以後才將防風片啪噠一聲關上的戰鬥機。九二五○○這數字,把老鼠和彈珠玩具機結合起來,醞釀出難以形容的親密氣氛。
每星期有一次,彈珠玩具公司的收款員兼修理員會到傑氏酒吧來。他是個三十左右異樣消瘦的男人,幾乎跟誰都沒說過一句話。進到店裏眼睛都不看傑一下,就去把彈珠玩具機下面的鑰匙打開,讓零錢沙啦沙啦流進帆布做的頭陀袋裡。然後從其中拿出一枚,放進機器裏以便檢修,確認了兩三遍栓塞彈簧的情況之後,才一副沒什麼趣味地彈出一粒彈珠,讓彈珠碰到緩衝板以檢視磁力的情況,讓彈珠通過所有的球道,打落所有的目標,drop target、kickout ball、road target……最後得分燈亮起來時,才一副唉呀總算完畢的表情,讓彈珠掉進外跑道結束這次遊戲。然後對傑點點頭表示一切都沒問題便走出去。總共花不到香煙燒完半根的時間。
我忘了彈煙灰,老鼠也忘了喝啤酒,兩個人總是像啞巴似的盯著那華麗的特技表演。
「好像做夢一樣啊。」老鼠說。「要是能有那樣的技術十五萬是輕而易舉的囉。不,搞不好拿得到二十萬喏。」
「專家嘛!沒辦法。」我安慰著老鼠。雖然如此不過他那頭號飛行員的榮耀感,卻再也無法恢復了。
「跟他比起來,我還只不過握到女人的小指尖而已呢。」老鼠這麼說完,就一直沉默不語了。而且不斷漫無邊際地夢想著得分板的數字如何才會超越六位數。
「那是他的工作啊。」我繼續勸他。「一開始或許那真是很有樂趣,不過啊,你從早到晚光去做那一件事看看吧!誰都會覺得厭煩的啦。」
「不,」老鼠搖搖頭。「我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