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驚聞啜泣聲
1
隔天下午,芝田來到銀座皇后飯店,與發現屍體的當事人也是負責人見面。這位名叫戶倉的負責人是年過四十的清瘦男子。
「那件案子不是解決了嗎?」
戶倉明顯覺得困擾。
「只是要再確認一下。」
芝田說道。確認這個字眼真的很方便。「可以讓我再看一下現場那間房間嗎?那間房間目前還沒使用過吧?」
「是還沒有……」
戶倉稍稍考慮了一下,最後放棄點點頭:「我明白了,請跟我來。」
戶倉和櫃檯人員說了一聲,拿到了二○三號房的鑰匙,迅速往房間移動。芝田趕忙跟了上去。
開了二○三號房的門鎖,戶倉用有點粗暴的方式推開了房門。窗簾沒有打開,室內有些昏暗。床上依舊亂糟糟的。
「從那以後就沒有打掃過吧?」
「這間房間,完全沒有人碰過。」
負責人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芝田一邊環視屋內,一邊小心翼翼地走進裏面。然後戴起手套拉開了窗簾。春日的陽光立刻射進屋裏,塵埃在空氣中飛舞。
他看了看窗外。下方是隔著馬路聳立的大樓。要從窗戶出去,到其他地方去是不可能的。而且發現屍體的時候,窗戶也是上著鎖的。
「當時你是和服務生一起的吧?」
「對。需要把那名服務生也找來嗎?」
「麻煩你。」
戶倉面無表情地走出房間,感覺就像是在說就調查到你滿意為止吧。
他關上門的時候,發出了門鏈碰撞的聲音。芝田湊近一看,門鏈被切斷的一端依舊掛在門上,而且晃動不止。
芝田將門鏈的環節一節一節仔細檢查。以前有過用鉗子掰開其中一節,出了房間之後再接起來的詭計。但不管怎麼調查,都找不到被動過這類手腳的痕跡。
聽到敲門聲,打開了房門。戶倉和服務生站在門外。服務生穿著以紅色為基調、顯瘦的制服,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芝田還記得在案發當晚見過他,應該是叫做森野吧。
「你和丸本先生一起到這間房間來的時候,門鏈確實是掛上的吧?」
「是的沒錯。」服務生森野答道。
芝田看著戶倉,「從門外解開門鏈是絕對不可能的吧?」
「不可能的。」戶倉斷言。
「所以當時的狀況,就只能切斷門鏈,是嗎?」
「是的。聽森野說明的時候,立刻就想到要切斷。有些飯店會使用品質不好的門鏈,那樣的話只要用身體一撞就會壞掉,我們這裏並不會那樣。所以毫不猶豫拿鐵皮剪過來。」
戶倉似乎相當得意,強調著安全性。
「那個鐵皮剪,還好有準備那種東西呢?」
「這是因為,」戶倉露出自滿的表情,「這次這樣的事情可能會發生所以才會準備的。」
「原來如此──能請您講述一下破壞門鏈進入房間後的事嗎?」
「這些事,之前也……」
「我還想再聽一遍。」
芝田說到,戶倉故意歎了口氣。
「我和丸本先生,還有森野先生三人一起進了房間。一時間誰都沒有動。直到丸本先生說請跟警方聯絡,我才使用那邊的電話。」
戶倉指著放在兩張床之間的電話。
「據說你去了一樓?」芝田向森野問道。
「是的。邦比宴會設計的人或許還在,要我去找找看……」
如此說來,那個時候在房間裏的只有丸本和戶倉而已。而且戶倉正在打電話。芝田的目光投向了浴室。是否有可能兇手躲在這裏,而丸本讓他逃走呢?
「有點事想拜託你們。」芝田對戶倉說道,「能請您像當時一樣地去打電話嗎?只要作出動作就好。」
戶倉一臉受不了的樣子從床中間走過,拿起了話筒。芝田來到他的旁邊,這次對森野說:「請進到浴室裏面,儘可能小幅地打開浴室門,從裏邊出來好嗎?」
森野點點頭,走進了浴室。過了一會兒,聽到:「可以了嗎?」「請。」芝田說。
喀嚓一聲,門緩緩打開。
芝田很失望。很遺憾,從戶倉的位置,看得一清二楚。而且也會注意到最早開門的響聲吧。再怎麼樣,也不可能下這種危險的賭注吧。
「可以了嗎?」
一直拿著話筒的戶倉,不高興地問道。「啊,可以了。」芝田心不在焉地回答。
一定有甚麼詭計。芝田心想。古今中外,提到密室的詭計有許多手法。只要使用了其中的一種,這種程度的密室根本就不算甚麼……
──如果使用了某種詭計的話,必定會留下痕跡。然而卻沒有發現半點蛛絲馬跡。這是為甚麼呢?是不會留下痕跡的詭計嗎?
痕跡?
芝田快步跑到門邊,然後看了門鏈。
「戶倉先生,怎麼沒有剪斷門鏈時的碎片呢,丟到哪裏去了嗎?」
「哪裏去了?都讓警方的人拿走了呀,說是要調查。」
「啊……對喔。」
芝田點點頭。之後又點了好幾次,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明白了。是這麼回事啊,想得真周到呢──
正如剛才想的那樣,兇手──丸本本人或丸本的共犯,是用鉗子之類打開了鎖鏈的一節到外面,之後又再把那一節接上的。但是這樣的話,就會留下鉗子的痕跡。而當他們再次使用鐵皮剪的時候,就從那一節剪斷,這樣一來,詭計的痕跡就消失了。這麼說來,使用鐵皮剪的正是丸本本人。
然而這番推理也有問題。必須知道,在遇上這種情況時,這間飯店一定會使用鐵皮剪才行。
「戶倉先生,雖說常備有鐵皮剪,在這之前是否使用過呢?」
「有的。」戶倉回答,「大概是在半年前,有一位一直沒有來退房的客人。而且打電話也沒人接聽,請服務生去看一下狀況,發現那客人在床上癲癇發作。因為當時門鏈是掛著的,就使用了鐵皮剪。」
「哦,報紙或其他媒體有報導嗎?」
「沒有,並沒有造成那種程度的大騷動。」
即使沒有造成大騷動,也存在聽過傳聞、知道這件事的可能。
──這樣,密室的詭計就解開了。
芝田一邊玩弄著門鏈,一邊露出得意的笑容。這下子,或許就能推翻自殺的假設了。
──慢著……
玩弄門鏈時,注意到了一件事。他轉向戶倉的方向。
「您說過只有剪斷這個方法吧。但也可以用鉗子之類的掰開鎖鏈上的一節吧?」
兇手若用這辦法出去的話,那麼進來時也這麼做就行了。
但戶倉的回答在意料之外。
「是有這個可能,但反而會很麻煩。」
「為甚麼呢?」
「雖然現在這裏沒有,但門鏈上有套著皮套。要打開門鏈上的一節之前,必須先把套子割開。如果要這麼做的話,不如全部一起剪斷比較快吧。」
「皮套──?」
芝田驚訝的目光看著門鏈。「有那種東西啊?」
「那應該也讓警方的人拿走了喔。」
──有這種事……
如果有皮套的話,打開鎖鏈上的一節出去就不可能了。
「那……誰也無法進出……」
「所以不是說過好幾次了嗎?」
戶倉頗不耐煩地說,「門鏈只能從裏面掛上,而且從外面是無法解開的。」
2
六點整,門鈴響起。胸前別上胸針,最後一次檢查臉上的妝,香子向著玄關跑去。
「晚安。」
高見帶著爽朗的笑容出現。深綠色的西裝相當適合他。
「是不是太早了呢?」
「不會,時間正好。」
聽到香子這麼說,高見露齒一笑。
今天的車是Soarer。香子坐上副駕駛座,高見握著方向盤。兩人之間,隔著一部白色的車用電話。
「我喜歡國產車。」高見說。
「賓士和Volvo也不錯,但總覺得都不大適合日本的街景。」
當然也有價格因素。說著高見笑了笑。香子也笑了。
被問到想吃法國料理還是義大利料理,香子回答吃義大利料理好了。
「喜歡義大利料理嗎?」高見問。
「看《玫瑰的名字》後就變成義大利迷了。」
「史恩‧康納萊是吧,我也看過,那部電影很棒。」
漫不經心地猜想著大概會到青山附近時,Soarer已經在世田谷住宅區的街上奔馳。還在想這種地方會有餐廳嗎,高見已把車子開進了一座小停車場。下了車,真的有間白色洋房式的義大利餐廳。走進餐廳一看,天花板相當高,牆壁裝飾著巨幅的繪畫。香子隨便猜想,畫的或許就是北義的古城吧。
只排放著十張方桌,其中只有兩張坐著客人。香子他們被帶到了最裏面的桌子。
「聽說這裏的義式生魚片很不錯。」
說完,高見問道想要點些甚麼。讓他來點,香子回答。就算看了菜單也不知道點甚麼,她甚麼都想吃而且也不挑食。
高見適當地點了菜。雖然也點了紅酒,但是又擔心會不會酒後駕車這種無聊的小事。
「那件事後來怎麼樣了呢?」
服務生離開之後,高見開口問道。那件事?想了一下馬上就想到是指繪里的事。
「不大清楚,不過聽說極有可能是自殺的。」
「是嗎……」
香子覺察到高見的目光一瞬間飄向遠方。見她盯著自己,忽然回過神來,又露出了笑容。
「妳當接待小姐多久了呢?」
「大概,」香子側著頭,「三年左右。」
「一直在現在的公司嗎?」
「不是,一年前跳槽過來的。現在的公司,創立至今應該也不過才一年半左右吧。」
服務生送來了紅酒,幫忙倒在兩人的杯子裏。雖說是乾杯,高見就只是稍稍嚐了一下。原來是這樣啊,香子倒也沒有見怪。
「社長是丸本先生吧?」
嗯,香子點了點頭,心想還真清楚呢。是因為作為屍體發現者,名字被登出來的緣故吧。
「開設現在的公司之前,是從事哪方面的工作呢?」
香子搖了搖頭,「這就不清楚了。社長怎麼了嗎?」
「沒甚麼。」他喝了水,「這工作似乎挺有趣的呢,有點好奇從事這個工作的都是些怎樣的人。」
「我倒覺得沒有特別有趣。」
「這樣嗎?也許吧。」
服務生端來了前菜,中斷了兩人的對話。一邊品嘗著牡蠣,香子一邊觀察著高見的表情。這個人今天是為了甚麼約我出來呢──
※※※
用餐時,他的話題一直集中在古典音樂和古典芭蕾上。對惡補過的香子來說,剛好如她所願。但他連芭蕾都有興趣這一點是失算了。
「森下洋子小姐真的很厲害呢。說是順勢而為,或是達成目標,之前的《天鵝湖》也有看過吧,精采極了。第三幕的黑天鵝,三十二迴旋是在幾乎沒有離開最初的位置的情況下完成。」
出現這種不很懂的話題時,香子會微笑著點頭。但腦海裏想著不買芭蕾的書不行了。
高見再次提起了那個案子是在享用餐後的義式濃縮咖啡的時候。
「可是,之前真是嚇了一跳呢。就像這樣跟你喝過咖啡之後。」
高見滿意地看著杯子裏面,「那位小姐也是有甚麼苦惱的事吧。都沒有和妳聊過嗎?」
「沒有,甚麼都沒說。」
「這樣啊?和那位小姐認識很久了嗎?」
「三個月左右,」香子說:「她之前是在皇家宴會設計那間公司。」
因為限制很多所以辭職,似乎是名古屋出身,香子又接著說。
「名古屋,果然……」
聽他說漏了嘴,香子看著他的臉,「果然甚麼?」
「不,啊……似乎有在報紙上看到過。」
說著,他又喝起咖啡。
用完餐要離開店裏的時候,高見把車鑰匙遞給她。
「不好意思,能請妳先上車嗎?我去和店長打個招呼,馬上就來。」坐上Soarer的副駕駛座,香子深呼吸了一口。雖然吃了很多,卻沒甚麼滿足感。或許是因為有些事讓她很介意吧。
高見為何會如此在意繪里的死亡呢?這和他應該是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啊,還是說這只是香子想太多了,他只不過要聊些共通話題而已,可就算如此,用餐時聊自殺的事也太過煞風景了吧?
就在思考這些事的時候,旁邊電話突然響了起來,香子嚇了一跳。
高見還沒來。
香子含怨看著電話。何必在這種時候響起來啊!
──可是……
如果是他的家人怎麼辦呢?要是之後知道香子沒有接電話,或許會覺得自己怎麼是這種不機靈的女孩也說不定。如果被說這種女孩是沒資格嫁給俊介的話……
電話還在響。
香子下定決心拿起了聽筒。沒甚麼大不了的。
「喂。」香子說道。
「……」──沒有任何的回應。
「那個,高見先生現在──」
說到這裏香子似乎聽到了甚麼,是聲響?還是人聲?香子把聽筒貼緊了耳朵。
那是啜泣的聲音。電話的另一頭有人在哭泣。那是彷彿被包裹在深沉黑暗的悲傷中的聲音。
然而,下個瞬間,又變成了笑聲。那種笑法有點詭異而且不可思議,但還是令人感到濃濁的黑色悲傷。
香子粗暴地掛斷了電話,雞皮疙瘩驟起。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知道自己面無血色。
──怎麼回事,現在……
盯著白色的聽筒,香子摩挲著自己的胳膊。應該不會很冷,但全身的血液就像是失去了溫度一樣。
這時候響起了叩叩的響聲,香子小聲地尖叫了一聲。看到是高見在敲打車窗玻璃。她鬆了口氣,打開了車門的鎖。
「真是抱歉,」說著他坐進車裏,「這家店還不錯吧,價格也挺實惠的……我臉上有甚麼東西嗎?」
「沒有。」香子搖了搖頭,「承蒙款待了。」
「下次去吃法國料理吧。寄放了相當不錯的紅酒──」
電話聲響起,打斷了他的話。迅速抓起聽筒貼到耳邊:
「我是高見。」
知道他的表情瞬間變得猙獰起來。香子確信是剛才的聲音。「是我,」高見說:「晚安。」
只有這樣。他若無其事地放下聽筒,發動了車子。可是當他放下手剎車的時候,忽然想到甚麼似的看著香子。
「電話……接了嗎?」
很低、很沉的聲音。
「沒有。」香子搖了搖頭。然而,就連她都對自己蹩腳的演技感到不好意思。
高見望著前方,緩緩地發車前進,之後就不再開口。
3
望著不斷交錯而過的車輛,香子想著電話的事情。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卻無法將它說出來。高見的側臉透露出某種不能問的警訊。
「還能再見面吧?」
到了香子的公寓時,他這麼說。本想問目的是甚麼,但她忍住沒問,點了點頭。目的是甚麼都無所謂。只要還能見面,自然會有機會。
「到時候請你嘗嘗我的手藝吧。」
一時衝動說了出口。老實說,她對自己的廚藝並沒有多少自信。
「真是令人期待。」
高見淡淡一笑,立刻變回嚴肅的表情,「那就真的,下次再見了。」
兩人握手道別。目送Soarer的車尾燈逐漸遠去,香子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進自己的房間之前,先敲了敲芝田的房門。隨著冷淡的聲音,門被打開。
「戰況如何?」一看到香子的臉順口問道。
「分擔痛苦的階段呢。」說了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之後,「今天真是不好意思,多虧你的幫忙,本來是來說這個的。」
「不用那麼客氣。」
「看樣子還在搬家啊。」
香子探頭往裏面看。還堆放著各種物品,似乎只有組合音響已經安裝好,可以聽到音樂,真的是「Princess Princess」。「可以進去嗎?」
「可以啊。坐的地方倒是有的。」
進了房間,就只有「坐的地方」。開到一半的紙箱塞得到處都是,流理台餐具堆積如山,垃圾筒裏的泡麵空碗都快滿出來。
「這個地方會有變成正常房間的一天嗎?」
香子選了個還算乾淨的紙箱,坐了下來。
「別這麼說,我也很不安呢。」
芝田走到廚房打開冰箱,拿出兩罐啤酒,然後撥開紙箱來到香子面前,把其中一罐遞給她。「謝謝。」香子說道。
「其實今天去了妳的公司一趟。」芝田拉開了拉環。
「哦,你為我專程跑了一趟啊?」
「只是為了妳的翹班,當然不可能會做這種事。是想要去打聽其他職員怎麼評價丸本社長。」
「是在懷疑社長嗎?」
「理論上發現者最可疑,然後,有兩個地方讓我很在意。」
「是甚麼?」
「第一點就是,丸本和繪里的事誰也不知道。然而他和江崎洋子的事卻人盡皆知。」
「開始交往繪里還沒多久的緣故不是嗎?」
咕嘟喝了一大口啤酒。吃義大利料理時就想喝啤酒了。
「不這麼想也不是不可以喔,反正就是令人介意。然後另一點就是丸本的出身地。那傢伙也是名古屋出身的。」
香子險些把啤酒噴了出來。「又是名古屋?」
「對,又是名古屋。」
芝田舉起酒瓶,微微一笑。
「繪里小姐也是名古屋,丸本也是名古屋。我覺得這並非巧合,一定有甚麼。」
「有甚麼?」
「這還不知道,所以要去調查一下。」
芝田喝了口啤酒,說道:「明天,我請了假,準備到名古屋去拜訪繪里小姐的老家。」
「繪里的老家啊……」
突然間,香子的腦海中浮現了高見的事情。他好幾次都對繪里的事很在意,對老家在名古屋這件事也表現出興趣。
「喂,」她說:「我也要一起去。」
芝田嘴裏的啤酒噴了出來。「為甚麼妳要去?」
「去有甚麼關係?之前不能出席繪里的葬禮,至少去給她上炷香吧。而且跟我一起的話,對方的態度也會軟化吧。」
「又要翹班嗎?」
「這一點沒問題。明天運氣很好不用上班。就這麼決定了。」
「真是的。」芝田露出苦笑,「也好啦,我也覺得跟女孩子一起旅行比較有趣。」
香子蹺起腿來,兩手托腮架在上面,呵呵地笑了。
「你真是正直呢,我喜歡你這種人。」
「謝了。」他說。
※※※
這天夜裏,香子不斷呻吟。因為夢到被拖進了深深的黑暗之中,在那黑暗之中,又聽到那個啜泣聲。
4
第二天一早,香子和芝田搭乘七點從東京站發車的新幹線。雖然是自由席,還是有空位可以坐在一起。昨晚一夜沒睡好的緣故,剛一發車,香子便睡著了。
醒來時,車窗外已經可以看到富士山了。今天是晴天,湛藍的天空襯得富士山格外耀眼。
芝田閉著眼聽著隨身聽。他沒有睡著的證據是腳正在打拍子,因為香子開始動來動去的緣故吧,他緩緩睜開了眼。
「還可以再睡沒關係。」
「你在聽甚麼?」
「Tiffany。」
「我也想聽。」
芝田取下耳機,幫香子戴到耳朵上。
他從夾克的內袋裏掏出了一本小記事本。不是警察手冊。他翻開的那一頁上,畫了某種圖案。仔細一看,那是皇后飯店的房間平面圖,還有門鏈的圖。
下了新幹線,走出驗票口時,正好是九點整。剛走出驗票口,迎面便是巨大的壁畫,前面站著一大堆正在等人的人。
「接下來怎麼辦?」香子問道。
「坐地鐵,到『一社』站。」
到地鐵站要走一段距離,而且相當擁擠。哪裏的地鐵都一樣呢。香子心想。
出了一社站,芝田一手拿著小地圖,向北邊走去。香子問這裏到底靠近甚麼地方,他回答說是名東區。她哼了一聲。即便知道了地名,她也不清楚所在的位置。
繪里的老家到一社站要走上一段距離,臨街是一片停車場,裏邊有幾家店。右邊的書報攤,左邊則是喫茶店。
看到香子和芝田來了,正在看店的繪里的父親開心不已。滿頭白髮,面貌和善的男性,他還從屋裏叫來了繪里的母親。
兩人做了自我介紹。聽到香子是繪里的同事,老夫婦很開心,可是當知道芝田是個刑警時,反而露出緊張的表情。芝田趕忙強調是私人的拜訪。
之後兩人被帶到祭壇前面,先上了香。然後夫婦倆便不斷對香子問起繪里的事情。生活過得怎樣呢?是不是有甚麼煩惱呢?到頭來他們似乎也不明白繪里為何要自殺。
「繪里小姐是這邊的短大英文系畢業的吧?」
夫婦兩人點了點頭回答芝田的提問。
「畢業之後,有從事甚麼工作嗎?」
「在當補習班的英文老師。」母親答道。
「直到三年前左右。」
「為何會到東京去呢?」
芝田這樣一問,夫婦彼此對望一眼,露出了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香子認為他們明顯地感到不安。
「這個嘛,」繪里的父親想了一陣,「年輕女孩都會想到東京去看看吧。」
「這樣啊。」
這次輪到香子他們互看對方。芝田使了個眼色。
「可以讓我們看一下繪里的房間嗎?」
香子問道。當然可以,母親站了起來。
繪里的房間在二樓,面朝南方,六疊大小,放置著書桌和櫃子。應該還是她學生時的樣子吧。
「之前回來的時候還好好的,為甚麼又會發生那種事呢?」
彷彿悲傷再次被喚醒,母親擦拭著眼角。
香子看了看牆上貼的海報、桌上的書本。芝田則翻著相簿。
樓下傳來了叫喚,母親從樓梯走了下去。與此同時,「看一下這裏。」芝田把相簿遞了過去。照片上是比香子認識的繪里更年輕的模樣,化妝的方式不同,也比較豐腴。
「好可愛喔,又要哭出來了。」
「哭出來也無所謂,但先看一下這個。這細長型的照片尺寸不正常吧?這是後來有部份被切掉的。」
這麼一說,的確有這種痕跡。這樣的照片還不止一張。
「最新的照片的這一頁就沒有。每一張上都只有拍繪里一個人。準確地說,除了繪里小姐,其他都被裁掉了。而且切口還很新呢。」
「這是怎麼回事啊?」
「還用說嗎?這裏有拍到她的戀人。可是她的父母討厭那樣留在那裏,所以就剪下扔掉了。」
「因為怨恨繪里的戀人嗎?」
「不大清楚,或許是吧。」
聽到了腳步聲,芝田把相簿放回書架上。「茶泡好了呢。」繪里母親說,於是兩人便走下樓。
喝過茶,隨意聊了幾句,兩人準備告辭。正在這時,出去送貨的長子規之回來了。規之是壯碩又鬍鬚濃密的男子,但笑起來表情會變得相當溫柔。
因為規之說要開車送香子他們去名古屋車站,兩個人便接受了對方的一番好意。車是速霸陸的旅行車。這種車送貨也很好用喔,規之笑著說。芝田坐到了副駕駛座上,香子坐在後面。
「老爸他們很開心吧?他們一直很想知道繪里在東京過得如何。」
規之說道。
「能請您告訴我們繪里小姐為甚麼要到東京去呢?」
芝田直接切入正題,規之立刻沉默了起來。
「是因為繪里小姐的戀人嗎?」
過了好一陣,「為甚麼會這麼想呢?」規之問道。
「因為看了相簿,和繪里小姐一起的人全部都被剪掉了。」
規之哼了一聲。
「早叫他們別幹這種無聊的事了,別人看到的話,不是反而會覺得更奇怪嗎?可是他們好像就是無法忍受那男的照片貼在那裏……」
「能告訴我們是怎麼一回事嗎?」
芝田對著規之的側臉說。他默默地操縱著方向盤,又過了一會兒,
「是個未成名的畫家。」
規之說。「也不知道哪裏好,繪里那傢伙完全被迷住了,還說要結婚。但是老爸老媽都反對啦。」
「怎麼了嗎,那個人?」
規之再次沉默不語。這次有點久,但芝田和香子都耐心地等著。終於他開口說:「已經死了。」
「啊?」芝田和香子同時叫了出來。
「死掉了。」規之說,「因為這樣受了打擊……為了忘記那男的,繪里就上東京去了。──能說的就是這些,其他的我就不方便說了。」
「為甚麼會死掉呢?生病嗎?」
芝田又問,但他就真的不再說話了。
※※※
下了規之的車,芝田前往計程車招呼站。
「等一下,要去哪裏?」
「來就知道了。」
芝田坐上計程車,向司機問道:「知道鶴舞公園的進步塾嗎?」司機說是不是車站北邊的那一間,他回答說應該是吧。
「那裏是繪里之前上班的地方嗎?」香子問道。
「她的書桌上,有『進步塾』的墊板。我猜應該就是那裏。」
「不愧是刑警。」
香子欽佩地說。
計程車停在一條車流量很多的路上。道路兩旁,大樓鱗次櫛比。其中一棟建築物的上方懸掛著「進步塾」的超大看板。
建築物裏面沉靜得令人不敢呼吸。進門右手邊是玻璃隔出的辦公室。教室在裏面,現在還在上課的樣子。
趁著芝田跟職員說話的時候,香子看了一下招生手冊。小學課程、中學課程、高中和重考課程都有,看起來很嚴格。能在這種地方當講師,繪里的英語能力應該相當不錯。會講英語又長得漂亮的話,很容易就能當上接待小姐。
芝田走了過來。
「和繪里小姐比較熟的人現在正在上課。還有三十分鐘才下課,就等一會兒吧。」
「到外頭散散步吧,」香子提議,「我想到鶴舞公園走走。」
「在那之前先吃午飯吧。路對面就有家棋子麵館。」
「竟然有注意到呢。」
「今天一直被誇獎耶。」
那間店的外觀仿造古代的日本家屋,外面有水車在旋轉。還不到午飯時間,所以店裏沒甚麼人。兩人在一張四人桌的兩邊坐下,點了棋子麵和棋子麵定食。定食有附五目飯。
「吶,你是怎麼想的?」香子問道。
「甚麼怎麼想?」
「繪里的戀人的事啊。規之先生的話幾乎沒有解釋為甚麼繪里的雙親這麼討厭她的戀人。而且為甚麼會死掉也都沒說。不覺得奇怪嗎?」
「是很奇怪啊。」
芝田用牙籤在桌上寫了些字。
「會是死於甚麼怪病嗎?」
香子忽然想到隨口說了出來,「怪病?」芝田抬起頭來。
「這種事別讓有教養的女孩子說啦。」香子端起茶杯,這茶真好喝。
「不是生病啦。如果是那樣,說病死就好了,病名也可以隨便說啊。」
「說得也是。──那繪里在這邊的事情警方沒有調查嗎?」
「沒有調查得很仔細。因為這次的事件都在追查她和丸本的關係,她在名古屋的生活沒甚麼人有興趣。」
既然斷定是自殺,就更覺得不需要吧。香子心想。
「哦,終於來了。我已經餓扁了。」
看著面前的棋子麵定食,芝田露出了開心的表情。
回到進步塾,在會客室裏見到富井順子的這位女講師。順子大概三十歲左右,與其說是講師,給人的印象更像是位沉穩的家庭主婦。她知道繪里死掉的事。是從愛知縣警的調查員那裏聽來的。
「最近,被問到有見過牧村嗎?我就回答自從她辭掉補習班的工作之後就沒有見過面,而且也沒有聯絡過。」
「事實上也是這樣嗎?」芝田問道。
「是的。」順子斬釘截鐵地回答道。聲音洪亮。
「事實上,想跟您請教牧村小姐的戀人的事情,她在這邊有正在交往的對象吧?」
順子有些猶豫地低下頭去,眨了眨眼。
「是個未成名的畫家,」芝田說:「她父母都反對。」
聽到這裏順子又抬起頭來,「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清楚,不過有聽說過她和這樣一位人物交往。」
「那個人叫甚麼名字呢?」
順子遲疑了片刻「ISE……之類的。」
「ISE?『伊勢志摩』(ISESIMA)的『伊勢』嗎?」
「不是,『伊勢』的『伊』,『瀨戶』(SETO)的『瀨』。」
伊瀨。芝田用手指在桌上寫著。
「聽說已經過世了?」
「嗯……」順子點了點頭,盯著芝田的臉,「那個……您不記得了嗎?報紙上登得很大……」
「報紙?」芝田一臉訝異,「發生了甚麼事嗎,那個人?」
順子做了深呼吸,輪流看著芝田和香子的臉說:
「自殺了,那個人,留下了他殺了人的遺書……」
「殺了人?」
說完,芝田啊了一聲。
「是的,」富井順子說:「高見不動產的社長被殺害的事件。伊瀨這個人就是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