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五、年輕的戀人</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五、年輕的戀人</h3><br /><br />    1<br /><br />  大石加津子在一家報社當總機小姐當了十七年。自從十八歲那年開始戴上耳機以後,直到目前依然坐在那個話機前的位子上。在約十名總機小姐之中,她是第一個資深人員。<br /><br />  加津子不算是個醜女,如果硬要挑剔,那麼,頭髮與眉毛稍稍淡了一點,身材也稍稍矮了一點,不過面貌倒還過得去。前此,被提起的婚事也不只兩三樁而已,不曉得怎麼,莫名地回絕了以後,再也沒有提親的上門來了。說她至今仍然小姑獨處是咎由自取,也不算錯誤,或者說她本身欠缺吸引男孩的眼目,也不無道理。如果她確實有一股強勁的魅力,在那以後還應該會繼續有人提親才是。還有,戀愛的經驗也應該有才是。眉毛稍淡,靠眉筆來補充是輕而易舉的事,因此說不上是什麼缺點,不過她是從年輕時起,就頗為「老成」的。過了二十五之後,皮膚變得乾巴巴的,細紋也過早地出現。<br /><br />  挨近三十的邊,加津子就對結婚死心,開始在意存錢。只要坐在話機臺上,根本毋需花多餘的錢。午間,既不去喝喝茶什麼的,也從不和朋友在外頭吃館子。衣著方面,只要維持普通的裝扮,所花的錢也極其有限。<br /><br />  總機小姐可以拿夜勤的加班費。夜班是傍晚五點半起,到第二天早上九點半結束。下一班則是上午十點的白天班,到下午六時下班。這就是說,每月有十天打通宵的責任,但加班費也成為她穩穩當當的收入。<br /><br />  加津子在這個職位上幹了十七年,這中間不曉得看過多少同事為了結婚而辭去。年輕時是前輩一個個走,自己的順位也隨之節節攀升,這固然可喜,但過了婚齡後,目睹同事一個個離去,卻不是十分愉快的事。尤其自己成了資深首名以後,後來的晚輩也開始結婚,實在不是滋味。<br /><br />  然而,這也只是幾年間的事,到了她對婚事死心之後,便能夠對她們衷心祝福,致送禮品了。何況偶爾聽到已婚的先後同事,婚姻失敗的消息,更彷彿覺得目前的職位是在守護著她的幸福。<br /><br />  婚姻破裂的同事,即使有此願望,也絕不可能再回到這個職位上來。有的到酒吧,有的去餐廳,也有成了替人家打掃的,也有行踪不明的。當然啦,婚姻成功的也不少,不過加津子盡可能地不去記罣這樣的。儘管如此,偶爾不免有些離職的同事偷偷地來向她借錢。每當這樣的時候,她就會聽到一大堆牢騷啦,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啦,並為此慶幸自己沒有結婚。<br /><br />  報社裡,人們漸漸地知道了她在存錢。背地裡也有人說她一毛不拔、小器。但是,大凡在報社工作的人多半是喜歡浪費的,若干拿高薪的記者也開始撕下臉來向她借錢了。加津子盡可能地使他們如願以償。平常在電話裡喜歡向總機人員吼叫的,忽然間變成一聽她的嗓音就低聲下氣,這也是她所滿意的一件事。不用說,她不是無條件地給他們通融,照慣例的利錢,她是不會少拿的。還有就是「恐口無憑」,她會要人家給一張名片,在背面寫上借據。<br /><br />  報社的從業人員都是有虛榮心的人,既然開了借據,日期一到,必定想盡辦法,湊夠數目來還──但是,也總是很快地又來借。利息滾滾而來。借了錢的人,在背後總是派債主的不是,但是大石加津子倒沒有太多的閒言冷語加在她頭上。她總是那麼樂意地借給人家,從不自鳴得意,且必以笑臉相向。交款時,還為了不傷人家自尊,撿沒有別人的地方偷偷地塞過去。<br /><br />  到了三十五歲,原本就乾巴巴的人,看起來比實在年齡更加老相了。兩三年前,曾經有過突如其來的親事,可是對方已六十歲,且又是續絃,她便實實在在地重下決心獨身下去了。<br /><br />  兩年前,她蓋了一所公寓,償了夙願。是只能容納五個家的小型建築,在她卻不啻是老來後的保障。由於房租訂得低廉(也是因為只有那樣的設備),所以經常客滿。即使房客搬出去,也總是早已有人等在後頭。<br /><br />  只因經營公寓,她成了報社裡閒話的焦點,也受到羨慕。那時,她力陳經營公寓絕不是賺錢的行當,說明稅負沉重,還發牢騷般地表示室內的修繕費用也是一大筆負擔。只是她在說明這些時,表情倒不像是憂鬱的。<br /><br />  加津子已經是總機的元老級人員,暇時可以有相當自由的行動。為了散散心,偶爾跑跑編輯部、營業部,有時也會到照相部或經理部去走走。有比她年輕的女同事,也有差不多年紀的。每次,她總要聊個二、三十分鐘。由於她資格老,社裡無人不識,故此她到處去串串門子,也不會有人責怪。因為每個部門都多少要受到她的照顧,所以大家都對她客氣,有些還當面奉承她。她頗為矜持,而且一待就是十七個年頭的這家報社,就像是自己的家,十分快適──唯一的缺陷,該是她從來也沒有過戀愛的愉悅了。<br /><br />  但是,那麼意外地,戀愛的機會竟突然地光臨到她的頭上。<br /><br />  事情是這樣的:總機因為不可免地也會發生些故障一類事故,這時便得勞駕保養組的同事們了。電話間是男人禁地,只有這個組的同事可以進去。其中有個叫星村健治的,是個二十三歲,白皙,有一張圓圓的娃娃臉的大男孩。他身材瘦而高,而且性喜開玩笑,常逗同事們發笑。總機間的女同事們內心未必瞧得起他,卻也喜歡他來逗逗樂。他的手藝大概是屬於平平的,常挨上頭的罵。<br /><br />  由於加津子是總機的第一號人物,得負全盤性責任。報告機器情況,請求添購物品零件,還有安排同事們輪班替換,都屬她份內的事。很自然地,她對前來修理機件的星村健治,便也不客氣地說這說那,健治不用說,也對這位老大姊客客氣氣的,有時開開小玩笑,也不敢惹加津子生氣。保養組的同事,不乏藉口看看機件到總機這邊來串串門子的,星村健治尤其走動得最勤。<br /><br />  某日,健治向加津子說:<br /><br />  「大石小姐,妳的公寓有沒有空房間?」<br /><br />  「怎麼會有。你問這幹嗎?」<br /><br />  「我月前租的,要漲價了。而且一下子漲二十%,真是強盜。這一來,我薪水的一半便被要走了,吃飯有問題啦。」<br /><br />  「真糟。可是我那邊也不見得便宜呢。」<br /><br />  「多少?」<br /><br />  加津子說了比實際多一成的數字。她是覺得如果太便宜,恐怕人家會看不上眼。<br /><br />  「還是這麼貴啊。那就沒辦法啦……真頭痛。我是孤家寡人一個,實在不用住那麼貴的。」<br /><br />  這時,加津子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居室過去有個三蓆的堆放一些物件的房間。她也是獨住的,家具有限,把那些有用沒用的收拾一下,讓健治一個人住,還不會容納不下。這麼一來,收入又增加了一份,而且屋裡有個男的,可以安泰些。<br /><br />    2<br /><br />  沒有人對星村健治搬到總機小姐大石加津子那裡去住,感到有任何的奇異。即令那不是獨立的房間,而是緊鄰她房間的三席堆物間,也不會有人因此就把兩人連結在一塊。加津子已經三十五,而且比年齡還老相,頭髮越來越薄,眉毛更是洗淨了畫的部分便成了德川時代的婦女,眉毛是剃光的。並且也像一般中年女人,發福了不少,看去更像總機的頭頭了。同時都用滑稽的動作和話語來逗人發笑的二十出頭男孩,不會有人想像會成為她的愛的對象,因為加津子不時都把他當成小孩。<br /><br />  事實上,加津子也把搬到自己屋裡來的健治,不管是在總機那邊也好,或者社裡別的部門也好,都用「我家小朋友」來稱呼。這種嫟稱,一方面含有輕蔑之意,不過另一方面卻也表達了對同居人的一份親嫟。<br /><br />  「小朋友搬過來以來,我方便多了。他本來就是個搞電機的。以前,每件事都得請電機行的人,現在不用啦。不光是電機方面,簡單的木匠工作也行。人又長得那麼高,手一伸,再高的地方也搆得著。」<br /><br />  矮個子的她,經常這麼向人家吹噓。<br /><br />  「雖然他人不太可靠,但比我自己一個人住,可好多了。門戶也安全了些……不過,萬一真有強盜進來,他恐怕是第一個逃的吧。」<br /><br />  就這樣過了大約半年。同事間,再也沒有人願意提起健治到加津子的公寓住的事。人們對此根本不當回事,不過加津子倒經常向機房裡的同事們談談我家小朋友如何如何。平平常常的事,在加津子口裡提起來卻總是那麼津津有味。變成中年發胖身材的她眼光裡,瘦排骨般的年輕男子恰巧是打發無聊的方便工具,同時多少有一些母性愛的成份在內。<br /><br />  總機的年輕女同事們,對加津子所談的並不有趣的這一類話,似乎總是勉強地裝出有趣的模樣。由於過去沒有交過男友,這方面的見聞幾乎等於零,因而有關健治的事,便成了她僅有的話題。年輕的後輩們都各有其更有趣的事,所以內心裡根本不當回事,卻也不得不裝出奉承的笑。健治還是一如往常,每每藉口看看機件,溜到機房裡來窮聊。<br /><br />  不久後,健治不再在機房出現了。加津子嘴裡的我家小朋友也漸漸少了。這也無所謂。那裡的女同事們原本就不把兩人的事當什麼,對這種變化也沒有人去關心。<br /><br />  加津子第一次把自己和健治的戀愛向第二席的總機小姐透露出來,是在這種變化發生後三個月的事。加津子那麼稀罕地把這位晚輩邀到喫茶店,讓那張乾涸的面孔泛著紅潮剖白出來。<br /><br />  「因為年齡相差太多,所以我不得不拚命考慮。可是他一定要和我結婚。拒絕了,就說是我玩弄了他的感情,氣得什麼似的。我好擔心他會報復呢。別看他年紀輕輕的,想起事情來,總是一本正經,人也挺實在。我在想,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嫁給他吧。妳以為呢?」<br /><br />  說出這樣的話,表示她已經下定決心了。也可以說,她是用這種討教的方式來試探別人的反應。即使人家以年齡懸殊來反對,她的決心也不可能動搖。<br /><br />  加津子與健治結婚的事,使年輕同事們大吃一驚,卻也沒有人當面去勸阻。她們八成是對這樁婚事抱著一種調侃的趣味吧。而且她們也知道,萬一去反對這位女頭頭,將來不曉得會遭到怎樣的報復。<br /><br />  年輕同事們異口同聲地表示:有了這麼年輕的先生,她幸福啊;健治手巧,家庭上一定很方便的;他那麼純情,比別的男子不知好上幾十倍幾百倍;凡事由妳來主動,一定可以組成一個美滿家庭……她們說盡了一切好聽的話來討好她。<br /><br />  她向大夥吹噓說,婚禮決定在今年秋間舉行。還只六月份,所以那是四個月以後的事。聽到這消息的人們都深信:結婚只是形式罷了,實際上兩人早已過著夫婦生活。加津子沒有雙親、兄弟姊妹,過著獨居生活,而健治租的又是鄰房。因而人們很容易地想像,健治可以無所忌憚地,在加津子的房間裡起居,過一個丈夫的生活。<br /><br />  「今年秋天,我就要結婚了,雖然只不過是形式上的。所以借給你的錢,請你在那以前還給我。」<br /><br />  她向編輯部和營業部的同事,鄭重其事地提。<br /><br />  大夥為了她要和比她年輕十二歲的男子結婚,而半帶嘲諷地祝福她。起初,她還會紅臉,到了整個社裡的人全知道以後,臉皮就老了,絲毫不當回事。每當她上白天班的時候,兩人下班的時間碰在一起,於是在後門互等,相偕下班回家,逢到她下了大夜班在家時下起雨來,她就體貼萬分地給健治送雨傘到社裡來。這時,不管訊問臺或守衛們如何地揶揄她、調侃她,她都藉著她那副資深面孔,泰然自若。她已經完全地以健治的老婆自居了。<br /><br />  人們在背地裡替她捏一把冷汗;現在還好,將來年紀更大了,女的會怎樣呢?加津子臉上的皺紋增加了,乍看像個有三、四個小孩的婦人。另一方面,健治平時就是一副滑稽突梯樣子,外表還比年齡年輕幾歲。搞不好,說不定會有人誤以為他是加津子過早生下的孩子。將來,一定像對母子吧。當她年過半百的時候,健治還是個四十上下最健壯的男子,那可怎麼辦?是有人這麼替她擔心,不過另一方面卻也有人認為:不,女方年長那麼多,男的一定受到體貼,任性些也不會怎樣,反比事事都要反對的老婆更受用,必定是個最幸福的丈夫吧。<br /><br />  但是,不管持哪一種看法,人們最關心的是年齡既然這麼懸殊,那健治這邊,光一個她能不能滿足呢?現在可能沒什麼,將來如果健治和年輕女子搞上了,事情又會怎樣呢?健治一天到晚和年長十二歲的老婆在一起,一定會厭膩,人家越是體貼,便越感憂鬱也說不定。那時,也許加津子會被他丟棄。他原本是個窮小子,或許當自己是入贅到有點小錢的她家,這種心情究竟能繼續多久呢?人們總是如此這般地竊竊私議著。<br /><br />  也有人向她提了這樣的憂慮。<br /><br />  「那也沒辦法。我是準備讓他愛怎麼做便怎麼做的。我不是那麼不講理的女人。」<br /><br />  加津子看開了一切似地微笑著回答。<br /><br />  ──然而,人們擔心的事,意外地早來了。<br /><br />  加津子發現到健治走私,是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某一天,一個女人嗓音的電話打給健治。有銅板掉落的聲音,可知是公共電話。加津子把線接到保養組,然後聽健治和女人的交談。她頃刻間就臉色發青了。是約會的電話。<br /><br />  這一天加津子下班是六點,已經和健治說好一塊回家。五點半左右,健治給了她一個電話,說是和朋友有個聚會,遲些才能回去。加津子沒有多問,這是為了看看他的行動。這天晚上,健治快午夜時才回到公寓。嗅嗅他脫下來的襯衣,微微地有香水味,該是女人的吧。<br /><br />  加津子詰問健治。他說了些辯白,並怒斥她的嫉妒。可是加津子另有打算,沒有揭穿白天裡的女人電話。如果把這一點說出來,以後女人就不敢再打電話過來了。健治也沒有察覺到總機那邊會有人偷聽。萬一讓健治起了警戒心,以後就沒辦法掌握他的行動,證據也沒有了。<br /><br />    3<br /><br />  加津子有了幾次把女人的電話親手接給健治的機會。她好聰明,絕口不提這事,也不央求同事們健治來了女人電話時,把線頭轉給她。她很矜持,不願意人家知道她的慘狀。<br /><br />  約莫一個月之間,加津子從女人的電話裡知道了若干事實:她是一家小酒吧的女侍,從聲音來判斷,年紀大概二十上下,兩人的交情,在第一次電話約一個月前就已經有了。還有就是健治已經為了她花了相當數目的錢。這一點倒使她想起來,大約從那個時候起,他的零用常常告急,開始向她「借」了。<br /><br />  這還不算呢。從偷聽的話裡來判斷,她好像那麼大膽地趁加津子值夜班的時候,到健治那兒過夜。夜勤時間是傍晚五點半到第二天九點半,這中間她是被綁死在機房內的,健治可以放心地和對方女人相見。為了證實這一點,她下夜班回來便去查查,有時會在棉被裡找到女用的髮夾之類。她知道了與年輕男子的婚姻,已經失敗了。當然,嫉妒心是有,不過她不會狂亂起來鬧成軒然大波。她重新思考自己的年紀,領悟到自己竟然會下定決心去結這種不自然的婚姻,是愚不可及的。光就這一點而言,她是聰明的。把自己的過去當做一場夢,倒不是太難的事。<br /><br />  然而,這樣的她依然有一件無法忍受的事,那是讓整個報社的同事們知悉她被健治遺棄。無可置疑,大家都會拊掌大笑,說她果然被丟了。她幾乎可以聽到那種嘲笑與揶揄聲。坐在夜勤的位子上,想像到健治與酒巴女郎的狂態,她的心都碎了,可是讓大家知道被健治丟棄,卻是令她更難堪的事。十七年來坐在這裡,顯示給年輕的後輩們看的威嚴,以及其他部門的同事,不管內心如何,碰面時迫使他們總不能不向她點頭微笑的資深閱歷,這一切的一切都將崩潰,這才是她所懼怕的。她懊悔向太多太多的人,提了她預言與健治結婚的事了。<br /><br />  加津子希望能在毫不傷害自己的矜持與體面的情形下,跟健治分手。但那是十分困難的事。即令她這邊主動向他宣告取消婚約,那麼事後他的戀情讓人們知道了,人們仍然會認為是他的感情離開了她。屈辱是一樣的。<br /><br />  如果在這節骨眼裡,健治突然死了……她想。只要男的死了,她便可以免於受到任何人的蔑視。人們無疑還會因為男子的死亡,造成她不能結婚而同情她。可是,健治雖然瘦削,卻從未生過病。剩下的,就只有企求因某種事故而遭遇不測。然而,這希冀卻是渺茫的。<br /><br />  漸漸地,健治有些不穩起來了。他的感情,分明是在一步步遠離加津子。這樣下去,不到預定舉行婚禮的秋天,他就會離開她,跑到酒吧女郎那邊去。加津子著急起來了。<br /><br />  ……歸根結柢,為了使健治及早死亡,只有殺死他。<br /><br />  加津子想了種種方法。可是,不管怎麼下工夫,殺人總是伴隨著莫大危險的。裝成不是她下手的樣子,實在是一樁極端困難的事。<br /><br />  一天,她在報紙上讀到一則有個女人從很高的大樓上跳樓自殺的報導。這則消息給了她一個啟示。她想到一個方法:從高樓上把他推下去,裝成失足墜落的樣子。<br /><br />  她想了又想,最後決定選了東京近郊的高尾山。那裡古時是「修驗道」〔日本密教一派。〕的道場,山頂野鳥特多。她以前去過一次,大體還記得地形。後山有斷崖,高約二十米。有一條小徑,從寺院旁開始,可以繞後山一圈,她就是路過道場時,看到斷崖的。<br /><br />  其次是如何使他不提防,把他推向谷底。根據她的記憶,那條小徑寬有一米,並排走著,伺機把他推落斷崖,不是容易可以辦到。三十五歲的女人,不可能推得動年輕男子,即使勉強為之,也一定會留下掙扎的痕跡。得想辦法弄成讓男的走在崖上,失足墜落的樣子。<br /><br />  她想到了一個好辦法。她偷偷地買了一隻小型照相機。她之所以撿了一家鬧區的商店,是因為不想讓店員記住買者。可是因為她從來也沒有玩過照相機,所以當她買下這隻可以藏在手提袋裡的小東西時,請店員教她如何使用。在櫃臺上,店員不厭其詳地為她說明。她還買了底片,並依照店員所教,把底片裝上去。<br /><br />  下一個禮拜天恰逢她的休假,她便向健治提議到高尾山去郊遊。起初,他不太願意,可是最後還是聽從了熱心的加津子。說不定他是當做對早晚得分手的女人的最後服務,才勉強答應的。<br /><br />  那天早上,兩人很早就出門。到高尾山山下,電車足足走了兩個小時。她把剛買下的小型照相機放在手提包裡,不過卻還沒有告訴健治,當然也沒有向別人提過。在山下搭上纜車,然後又拾級而上,到山頂的寺院參拜。稍事休息之後,在小店子吃了餅和煮蛋,也喝了果汁。<br /><br />  因為是假日,遊客相當多。這使加津子有些擔心,不過還好,從寺院旁往小徑上走過去,人影就漸少了。大多數遊客都是在寺院裡參拜畢,即在附近休息,或打開便當,到後山遊覽的,意外地少。山裡滿眼都是濃綠。有蒼蒼巨樹,雜草叢生。<br /><br />  加津子牽起健治的手,喜孜孜地漫步。路上碰到的人,雖然覺得年齡與身材不太相稱,不過也當做一對快活的戀人。<br /><br />  「阿健。」<br /><br />  她打開手提包,取出小型照相機說:<br /><br />  「我買了這個,想當做今天的紀念。我希望替你拍幾張照片。」<br /><br />  健治給它投了短短一瞥,卻不像多興奮。他似乎認定她是有一天必需離開的女人吧,不十分樂意被拍照的樣子。可是,到底還是有些憐憫她吧,沒敢當面拒絕。<br /><br />  「妳懂得怎樣拍嗎?」<br /><br />  是一種故意裝出來的大人口氣呢。<br /><br />  「嗯,我在店裡學過了,沒問題的。還算簡單。咱們找個好地點,希望有個漂亮的背景。」<br /><br />  他漠不關心,所以也不曾主動去找。走著走著,就來到她記憶裡的斷崖上了。她記得不錯,往下一看,岩石的斷崖又筆直又深。<br /><br />  加津子搜尋一下適當地點。萬一在推他時,自己也把持不住,一塊掉下去,那就糟了。為了防備這一點,她需要有棵樹,用一手來纏住樹枝。她找出了這麼一個地點。<br /><br />  這裡不錯呢,她說著把照相機的帶子套在脖子上。<br /><br />  「背景裡有遠方的連山,漂亮極了。你到那邊站住吧。」<br /><br />  她讓他站在路心,瞄準一下鏡頭,說不理想。<br /><br />  「過去一點吧。太近了,不能照全身。」<br /><br />  「這裡可以嗎?」<br /><br />  不出所料,他背著崖,站到斷崖邊了。好像一推便可以推下去。<br /><br />  「嗯,不錯呢。」<br /><br />  她按了快門,接著捲了捲底片。<br /><br />  「我再拍幾張。」<br /><br />  終於來到想望中的地點呢。山崖邊有一棵樹,樹榦分成兩叉。加津子認為只要用臂膀纏住樹榦,便可以免去和他一塊墜下去。<br /><br />  「這裡好,比剛才的地方美多了。」<br /><br />  她說著,讓健治站在樹旁不遠處。他雙腿站開,後面是相模、甲斐等山脈,在縹緲中重疊著。<br /><br />  「再後退一點點。」<br /><br />  健治回過了頭,發現到自己站在斷崖上。<br /><br />  「喂喂,我不能退了。再一步就是斷崖了呢。」<br /><br />  「可是那個位置最好。你可要小心啊。」<br /><br />  她蹲下來,擺好照相機。<br /><br />  「呀,領帶歪了。整整吧。」<br /><br />  健治伸手整整領帶。<br /><br />  「還不行。等等,我幫你弄。」<br /><br />  她把照相機吊在脖子上挨近健治。胸口砰然地猛跳不停。四下沒有人。<br /><br />  「你領帶打得不好。別碰了。」<br /><br />  她說著,伸出一隻手迅速地纏住樹枝,然後裝出調整他領帶的樣子,猛烈地用力往他瘦高的身子撞過去。比料想中更輕易地就使他往後仰傾,張開雙臂掉下去不見了。<br /><br />  她看了看週遭,還好仍沒有人。她往下窺探。谷底躺著一個小小的黑色身影。它又遠又深,使她忽然覺得自己的身子都要被吸引過去似的。<br /><br />  她回到路邊,蹲下身子打開了照相機的蓋子。底片上是有健治的最後影子的,絕不能讓人家看到才好。她抽出底片讓它曝光了。<br /><br />  她突然覺得,健治的身子彷彿動了一下。把照相機擱在路上,急忙走到崖上再往下瞧了瞧。健治的小小身影仍然在先前的位置,手腳也沒動過。她相信他完全死了。<br /><br />  回到路上,撿起照相機,蓋上了蓋子。她拂了拂照相機上的泥土,同時有紅色的螞蟻掉下來。看看地面,有五六隻紅蟻在爬著。把照相機和底片收進手提包,鎖好,就十萬火急地趕回寺院。這是為了找人去救助失足墜落的男人。<br /><br />  大石加津子受到了同事們的同情。秋天一到便要結婚的年輕戀人,失足墜落谷底而死,可怕的慘劇使得她落落寡歡。她的矜持完全保住了,沒有人懷疑她的說法。現場自警方人員去察看,既無掙扎痕跡,也沒有零亂的足跡。再者,即令她想把男子推落深谷,以她的力氣,似不可能得逞。男的那麼高,女的又那麼矮。她被傳去問了話,很快地就開釋了。<br /><br />  可是加津子卻為了處理小型照相機而困擾了。底片是帶回家燒掉了,照相機卻不好處理。萬一被人家曉得有這東西,說不定利用這種道具來使健治站到斷崖上的事會給揭露出來。她希望能夠盡快地把它弄走,可是丟進河裡或者人少的地方,卻又覺得好像會被人家看到。末了是跑到東京車站,放在候車室的長椅上。她以為這樣便會有人撿去據為己有。<br /><br />  不幸的是這隻照相機未曾落入善心人手上,而是被一名慣竊摸走了。這人將它送到當店。不料這個慣竊因別的案子被逮捕了。<br /><br />  一位刑警為了把從當店取出的照相機還給失主,記下了號碼。把蓋子打開,裡頭沒有底片,卻發現到一個小小的東西。拈起來看看,卻是一隻壓扁的紅色螞蟻。想必是失主在摸底片時,把打開蓋子的照相機放在地上。<br /><br />  細細一看,這隻螞蟻好像有點怪怪的。像螞蟻,也好像不是。這位好奇心強烈的警官,在與犯罪無關的情形下,請求專門的學者鑑定這隻小昆蟲的遺骸。<br /><br />  「呀,這真是稀罕的東西呢。這不是普通的螞蟻,叫『葉澤盲小塵芥蟲』,東京附近就只有高尾山才有。不是螞蟻呢。」<br /><br />  刑警倒沒有十分留心聽這些。<br /><br />  接著,他透過製造商,找到了零售店。那位店員還記得賣出時的情形。<br /><br />  ※※※<br /><br />  「是一位大約三十七八歲的婦人。很矮。她說第一次玩照相機,所以我教她怎麼拍照。好像是個左拐子,不過右手也好像蠻靈活的。兩隻手都那麼靈巧的,很少見呢。」<br /><br />  就有那麼巧,這位刑警還記得報上報導的、一對男女在高尾山玩,只有男的跌死的事。死者的未婚妻是三十五歲的女人,男的跌死時,兩人一起走在現場的小徑上等等,也都還記得。也想起了照相機裡頭的像螞蟻的小蟲,有著又長又怪的名字,而且只有高尾山才有。<br /><br />  刑警從轄區的警局調出了卷子看看。死者的愛人大石加津子的供詞,一句也未提照相機。買了那隻小型照相機的女客,左手也巧得像左拐子,這大有可能是雙手並用的總機小姐呢。<br /><br />  刑警還重視那位專家的話:在照相機裡被壓扁的小昆蟲是只有高尾山才有的。這女人是提著這隻照相機,跟死者一起走的。那麼她為什麼在供述時,一句話也不提照相機呢?<br /><br />  他推斷女人當天照的是她那位愛人。那男子是不是站在斷崖上讓她拍照呢?如果女人有殺意,讓男的到斷崖上去站,是極可能的策略。現場沒有掙扎過的痕跡,當然是為了拍照。那男的對愛人毫無警覺,背著二十米深的斷崖,面對鏡頭而立。這時,女人可以藉口整衣或者什麼的,接近後忽然一推,犯行就很容易地完成了……。<br /><br />  刑警向上峰報告了這項意見。<br /><br />  警視廳搜查第一課的人員爬到高尾山上,檢視現場。星村健治失足的地方,正有一棵楢樹,伸過枝椏來。那枝榦上,有微微的人的皮膚擦過的痕跡。如果有人用手來纏住它,便可能有這樣的痕跡。而且位置甚低,大約一米四十七八公分身高的人,剛好符合這種手腕的高度。與大石加津子的身高剛好一致。墜落的男子卻是有一米七十七的瘦高個子呢。</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假瘋子兇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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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輕的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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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石加津子在一家報社當總機小姐當了十七年。自從十八歲那年開始戴上耳機以後,直到目前依然坐在那個話機前的位子上。在約十名總機小姐之中,她是第一個資深人員。

  加津子不算是個醜女,如果硬要挑剔,那麼,頭髮與眉毛稍稍淡了一點,身材也稍稍矮了一點,不過面貌倒還過得去。前此,被提起的婚事也不只兩三樁而已,不曉得怎麼,莫名地回絕了以後,再也沒有提親的上門來了。說她至今仍然小姑獨處是咎由自取,也不算錯誤,或者說她本身欠缺吸引男孩的眼目,也不無道理。如果她確實有一股強勁的魅力,在那以後還應該會繼續有人提親才是。還有,戀愛的經驗也應該有才是。眉毛稍淡,靠眉筆來補充是輕而易舉的事,因此說不上是什麼缺點,不過她是從年輕時起,就頗為「老成」的。過了二十五之後,皮膚變得乾巴巴的,細紋也過早地出現。

  挨近三十的邊,加津子就對結婚死心,開始在意存錢。只要坐在話機臺上,根本毋需花多餘的錢。午間,既不去喝喝茶什麼的,也從不和朋友在外頭吃館子。衣著方面,只要維持普通的裝扮,所花的錢也極其有限。

  總機小姐可以拿夜勤的加班費。夜班是傍晚五點半起,到第二天早上九點半結束。下一班則是上午十點的白天班,到下午六時下班。這就是說,每月有十天打通宵的責任,但加班費也成為她穩穩當當的收入。

  加津子在這個職位上幹了十七年,這中間不曉得看過多少同事為了結婚而辭去。年輕時是前輩一個個走,自己的順位也隨之節節攀升,這固然可喜,但過了婚齡後,目睹同事一個個離去,卻不是十分愉快的事。尤其自己成了資深首名以後,後來的晚輩也開始結婚,實在不是滋味。

  然而,這也只是幾年間的事,到了她對婚事死心之後,便能夠對她們衷心祝福,致送禮品了。何況偶爾聽到已婚的先後同事,婚姻失敗的消息,更彷彿覺得目前的職位是在守護著她的幸福。

  婚姻破裂的同事,即使有此願望,也絕不可能再回到這個職位上來。有的到酒吧,有的去餐廳,也有成了替人家打掃的,也有行踪不明的。當然啦,婚姻成功的也不少,不過加津子盡可能地不去記罣這樣的。儘管如此,偶爾不免有些離職的同事偷偷地來向她借錢。每當這樣的時候,她就會聽到一大堆牢騷啦,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啦,並為此慶幸自己沒有結婚。

  報社裡,人們漸漸地知道了她在存錢。背地裡也有人說她一毛不拔、小器。但是,大凡在報社工作的人多半是喜歡浪費的,若干拿高薪的記者也開始撕下臉來向她借錢了。加津子盡可能地使他們如願以償。平常在電話裡喜歡向總機人員吼叫的,忽然間變成一聽她的嗓音就低聲下氣,這也是她所滿意的一件事。不用說,她不是無條件地給他們通融,照慣例的利錢,她是不會少拿的。還有就是「恐口無憑」,她會要人家給一張名片,在背面寫上借據。

  報社的從業人員都是有虛榮心的人,既然開了借據,日期一到,必定想盡辦法,湊夠數目來還──但是,也總是很快地又來借。利息滾滾而來。借了錢的人,在背後總是派債主的不是,但是大石加津子倒沒有太多的閒言冷語加在她頭上。她總是那麼樂意地借給人家,從不自鳴得意,且必以笑臉相向。交款時,還為了不傷人家自尊,撿沒有別人的地方偷偷地塞過去。

  到了三十五歲,原本就乾巴巴的人,看起來比實在年齡更加老相了。兩三年前,曾經有過突如其來的親事,可是對方已六十歲,且又是續絃,她便實實在在地重下決心獨身下去了。

  兩年前,她蓋了一所公寓,償了夙願。是只能容納五個家的小型建築,在她卻不啻是老來後的保障。由於房租訂得低廉(也是因為只有那樣的設備),所以經常客滿。即使房客搬出去,也總是早已有人等在後頭。

  只因經營公寓,她成了報社裡閒話的焦點,也受到羨慕。那時,她力陳經營公寓絕不是賺錢的行當,說明稅負沉重,還發牢騷般地表示室內的修繕費用也是一大筆負擔。只是她在說明這些時,表情倒不像是憂鬱的。

  加津子已經是總機的元老級人員,暇時可以有相當自由的行動。為了散散心,偶爾跑跑編輯部、營業部,有時也會到照相部或經理部去走走。有比她年輕的女同事,也有差不多年紀的。每次,她總要聊個二、三十分鐘。由於她資格老,社裡無人不識,故此她到處去串串門子,也不會有人責怪。因為每個部門都多少要受到她的照顧,所以大家都對她客氣,有些還當面奉承她。她頗為矜持,而且一待就是十七個年頭的這家報社,就像是自己的家,十分快適──唯一的缺陷,該是她從來也沒有過戀愛的愉悅了。

  但是,那麼意外地,戀愛的機會竟突然地光臨到她的頭上。

  事情是這樣的:總機因為不可免地也會發生些故障一類事故,這時便得勞駕保養組的同事們了。電話間是男人禁地,只有這個組的同事可以進去。其中有個叫星村健治的,是個二十三歲,白皙,有一張圓圓的娃娃臉的大男孩。他身材瘦而高,而且性喜開玩笑,常逗同事們發笑。總機間的女同事們內心未必瞧得起他,卻也喜歡他來逗逗樂。他的手藝大概是屬於平平的,常挨上頭的罵。

  由於加津子是總機的第一號人物,得負全盤性責任。報告機器情況,請求添購物品零件,還有安排同事們輪班替換,都屬她份內的事。很自然地,她對前來修理機件的星村健治,便也不客氣地說這說那,健治不用說,也對這位老大姊客客氣氣的,有時開開小玩笑,也不敢惹加津子生氣。保養組的同事,不乏藉口看看機件到總機這邊來串串門子的,星村健治尤其走動得最勤。

  某日,健治向加津子說:

  「大石小姐,妳的公寓有沒有空房間?」

  「怎麼會有。你問這幹嗎?」

  「我月前租的,要漲價了。而且一下子漲二十%,真是強盜。這一來,我薪水的一半便被要走了,吃飯有問題啦。」

  「真糟。可是我那邊也不見得便宜呢。」

  「多少?」

  加津子說了比實際多一成的數字。她是覺得如果太便宜,恐怕人家會看不上眼。

  「還是這麼貴啊。那就沒辦法啦……真頭痛。我是孤家寡人一個,實在不用住那麼貴的。」

  這時,加津子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居室過去有個三蓆的堆放一些物件的房間。她也是獨住的,家具有限,把那些有用沒用的收拾一下,讓健治一個人住,還不會容納不下。這麼一來,收入又增加了一份,而且屋裡有個男的,可以安泰些。

    2

  沒有人對星村健治搬到總機小姐大石加津子那裡去住,感到有任何的奇異。即令那不是獨立的房間,而是緊鄰她房間的三席堆物間,也不會有人因此就把兩人連結在一塊。加津子已經三十五,而且比年齡還老相,頭髮越來越薄,眉毛更是洗淨了畫的部分便成了德川時代的婦女,眉毛是剃光的。並且也像一般中年女人,發福了不少,看去更像總機的頭頭了。同時都用滑稽的動作和話語來逗人發笑的二十出頭男孩,不會有人想像會成為她的愛的對象,因為加津子不時都把他當成小孩。

  事實上,加津子也把搬到自己屋裡來的健治,不管是在總機那邊也好,或者社裡別的部門也好,都用「我家小朋友」來稱呼。這種嫟稱,一方面含有輕蔑之意,不過另一方面卻也表達了對同居人的一份親嫟。

  「小朋友搬過來以來,我方便多了。他本來就是個搞電機的。以前,每件事都得請電機行的人,現在不用啦。不光是電機方面,簡單的木匠工作也行。人又長得那麼高,手一伸,再高的地方也搆得著。」

  矮個子的她,經常這麼向人家吹噓。

  「雖然他人不太可靠,但比我自己一個人住,可好多了。門戶也安全了些……不過,萬一真有強盜進來,他恐怕是第一個逃的吧。」

  就這樣過了大約半年。同事間,再也沒有人願意提起健治到加津子的公寓住的事。人們對此根本不當回事,不過加津子倒經常向機房裡的同事們談談我家小朋友如何如何。平平常常的事,在加津子口裡提起來卻總是那麼津津有味。變成中年發胖身材的她眼光裡,瘦排骨般的年輕男子恰巧是打發無聊的方便工具,同時多少有一些母性愛的成份在內。

  總機的年輕女同事們,對加津子所談的並不有趣的這一類話,似乎總是勉強地裝出有趣的模樣。由於過去沒有交過男友,這方面的見聞幾乎等於零,因而有關健治的事,便成了她僅有的話題。年輕的後輩們都各有其更有趣的事,所以內心裡根本不當回事,卻也不得不裝出奉承的笑。健治還是一如往常,每每藉口看看機件,溜到機房裡來窮聊。

  不久後,健治不再在機房出現了。加津子嘴裡的我家小朋友也漸漸少了。這也無所謂。那裡的女同事們原本就不把兩人的事當什麼,對這種變化也沒有人去關心。

  加津子第一次把自己和健治的戀愛向第二席的總機小姐透露出來,是在這種變化發生後三個月的事。加津子那麼稀罕地把這位晚輩邀到喫茶店,讓那張乾涸的面孔泛著紅潮剖白出來。

  「因為年齡相差太多,所以我不得不拚命考慮。可是他一定要和我結婚。拒絕了,就說是我玩弄了他的感情,氣得什麼似的。我好擔心他會報復呢。別看他年紀輕輕的,想起事情來,總是一本正經,人也挺實在。我在想,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嫁給他吧。妳以為呢?」

  說出這樣的話,表示她已經下定決心了。也可以說,她是用這種討教的方式來試探別人的反應。即使人家以年齡懸殊來反對,她的決心也不可能動搖。

  加津子與健治結婚的事,使年輕同事們大吃一驚,卻也沒有人當面去勸阻。她們八成是對這樁婚事抱著一種調侃的趣味吧。而且她們也知道,萬一去反對這位女頭頭,將來不曉得會遭到怎樣的報復。

  年輕同事們異口同聲地表示:有了這麼年輕的先生,她幸福啊;健治手巧,家庭上一定很方便的;他那麼純情,比別的男子不知好上幾十倍幾百倍;凡事由妳來主動,一定可以組成一個美滿家庭……她們說盡了一切好聽的話來討好她。

  她向大夥吹噓說,婚禮決定在今年秋間舉行。還只六月份,所以那是四個月以後的事。聽到這消息的人們都深信:結婚只是形式罷了,實際上兩人早已過著夫婦生活。加津子沒有雙親、兄弟姊妹,過著獨居生活,而健治租的又是鄰房。因而人們很容易地想像,健治可以無所忌憚地,在加津子的房間裡起居,過一個丈夫的生活。

  「今年秋天,我就要結婚了,雖然只不過是形式上的。所以借給你的錢,請你在那以前還給我。」

  她向編輯部和營業部的同事,鄭重其事地提。

  大夥為了她要和比她年輕十二歲的男子結婚,而半帶嘲諷地祝福她。起初,她還會紅臉,到了整個社裡的人全知道以後,臉皮就老了,絲毫不當回事。每當她上白天班的時候,兩人下班的時間碰在一起,於是在後門互等,相偕下班回家,逢到她下了大夜班在家時下起雨來,她就體貼萬分地給健治送雨傘到社裡來。這時,不管訊問臺或守衛們如何地揶揄她、調侃她,她都藉著她那副資深面孔,泰然自若。她已經完全地以健治的老婆自居了。

  人們在背地裡替她捏一把冷汗;現在還好,將來年紀更大了,女的會怎樣呢?加津子臉上的皺紋增加了,乍看像個有三、四個小孩的婦人。另一方面,健治平時就是一副滑稽突梯樣子,外表還比年齡年輕幾歲。搞不好,說不定會有人誤以為他是加津子過早生下的孩子。將來,一定像對母子吧。當她年過半百的時候,健治還是個四十上下最健壯的男子,那可怎麼辦?是有人這麼替她擔心,不過另一方面卻也有人認為:不,女方年長那麼多,男的一定受到體貼,任性些也不會怎樣,反比事事都要反對的老婆更受用,必定是個最幸福的丈夫吧。

  但是,不管持哪一種看法,人們最關心的是年齡既然這麼懸殊,那健治這邊,光一個她能不能滿足呢?現在可能沒什麼,將來如果健治和年輕女子搞上了,事情又會怎樣呢?健治一天到晚和年長十二歲的老婆在一起,一定會厭膩,人家越是體貼,便越感憂鬱也說不定。那時,也許加津子會被他丟棄。他原本是個窮小子,或許當自己是入贅到有點小錢的她家,這種心情究竟能繼續多久呢?人們總是如此這般地竊竊私議著。

  也有人向她提了這樣的憂慮。

  「那也沒辦法。我是準備讓他愛怎麼做便怎麼做的。我不是那麼不講理的女人。」

  加津子看開了一切似地微笑著回答。

  ──然而,人們擔心的事,意外地早來了。

  加津子發現到健治走私,是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某一天,一個女人嗓音的電話打給健治。有銅板掉落的聲音,可知是公共電話。加津子把線接到保養組,然後聽健治和女人的交談。她頃刻間就臉色發青了。是約會的電話。

  這一天加津子下班是六點,已經和健治說好一塊回家。五點半左右,健治給了她一個電話,說是和朋友有個聚會,遲些才能回去。加津子沒有多問,這是為了看看他的行動。這天晚上,健治快午夜時才回到公寓。嗅嗅他脫下來的襯衣,微微地有香水味,該是女人的吧。

  加津子詰問健治。他說了些辯白,並怒斥她的嫉妒。可是加津子另有打算,沒有揭穿白天裡的女人電話。如果把這一點說出來,以後女人就不敢再打電話過來了。健治也沒有察覺到總機那邊會有人偷聽。萬一讓健治起了警戒心,以後就沒辦法掌握他的行動,證據也沒有了。

    3

  加津子有了幾次把女人的電話親手接給健治的機會。她好聰明,絕口不提這事,也不央求同事們健治來了女人電話時,把線頭轉給她。她很矜持,不願意人家知道她的慘狀。

  約莫一個月之間,加津子從女人的電話裡知道了若干事實:她是一家小酒吧的女侍,從聲音來判斷,年紀大概二十上下,兩人的交情,在第一次電話約一個月前就已經有了。還有就是健治已經為了她花了相當數目的錢。這一點倒使她想起來,大約從那個時候起,他的零用常常告急,開始向她「借」了。

  這還不算呢。從偷聽的話裡來判斷,她好像那麼大膽地趁加津子值夜班的時候,到健治那兒過夜。夜勤時間是傍晚五點半到第二天九點半,這中間她是被綁死在機房內的,健治可以放心地和對方女人相見。為了證實這一點,她下夜班回來便去查查,有時會在棉被裡找到女用的髮夾之類。她知道了與年輕男子的婚姻,已經失敗了。當然,嫉妒心是有,不過她不會狂亂起來鬧成軒然大波。她重新思考自己的年紀,領悟到自己竟然會下定決心去結這種不自然的婚姻,是愚不可及的。光就這一點而言,她是聰明的。把自己的過去當做一場夢,倒不是太難的事。

  然而,這樣的她依然有一件無法忍受的事,那是讓整個報社的同事們知悉她被健治遺棄。無可置疑,大家都會拊掌大笑,說她果然被丟了。她幾乎可以聽到那種嘲笑與揶揄聲。坐在夜勤的位子上,想像到健治與酒巴女郎的狂態,她的心都碎了,可是讓大家知道被健治丟棄,卻是令她更難堪的事。十七年來坐在這裡,顯示給年輕的後輩們看的威嚴,以及其他部門的同事,不管內心如何,碰面時迫使他們總不能不向她點頭微笑的資深閱歷,這一切的一切都將崩潰,這才是她所懼怕的。她懊悔向太多太多的人,提了她預言與健治結婚的事了。

  加津子希望能在毫不傷害自己的矜持與體面的情形下,跟健治分手。但那是十分困難的事。即令她這邊主動向他宣告取消婚約,那麼事後他的戀情讓人們知道了,人們仍然會認為是他的感情離開了她。屈辱是一樣的。

  如果在這節骨眼裡,健治突然死了……她想。只要男的死了,她便可以免於受到任何人的蔑視。人們無疑還會因為男子的死亡,造成她不能結婚而同情她。可是,健治雖然瘦削,卻從未生過病。剩下的,就只有企求因某種事故而遭遇不測。然而,這希冀卻是渺茫的。

  漸漸地,健治有些不穩起來了。他的感情,分明是在一步步遠離加津子。這樣下去,不到預定舉行婚禮的秋天,他就會離開她,跑到酒吧女郎那邊去。加津子著急起來了。

  ……歸根結柢,為了使健治及早死亡,只有殺死他。

  加津子想了種種方法。可是,不管怎麼下工夫,殺人總是伴隨著莫大危險的。裝成不是她下手的樣子,實在是一樁極端困難的事。

  一天,她在報紙上讀到一則有個女人從很高的大樓上跳樓自殺的報導。這則消息給了她一個啟示。她想到一個方法:從高樓上把他推下去,裝成失足墜落的樣子。

  她想了又想,最後決定選了東京近郊的高尾山。那裡古時是「修驗道」〔日本密教一派。〕的道場,山頂野鳥特多。她以前去過一次,大體還記得地形。後山有斷崖,高約二十米。有一條小徑,從寺院旁開始,可以繞後山一圈,她就是路過道場時,看到斷崖的。

  其次是如何使他不提防,把他推向谷底。根據她的記憶,那條小徑寬有一米,並排走著,伺機把他推落斷崖,不是容易可以辦到。三十五歲的女人,不可能推得動年輕男子,即使勉強為之,也一定會留下掙扎的痕跡。得想辦法弄成讓男的走在崖上,失足墜落的樣子。

  她想到了一個好辦法。她偷偷地買了一隻小型照相機。她之所以撿了一家鬧區的商店,是因為不想讓店員記住買者。可是因為她從來也沒有玩過照相機,所以當她買下這隻可以藏在手提袋裡的小東西時,請店員教她如何使用。在櫃臺上,店員不厭其詳地為她說明。她還買了底片,並依照店員所教,把底片裝上去。

  下一個禮拜天恰逢她的休假,她便向健治提議到高尾山去郊遊。起初,他不太願意,可是最後還是聽從了熱心的加津子。說不定他是當做對早晚得分手的女人的最後服務,才勉強答應的。

  那天早上,兩人很早就出門。到高尾山山下,電車足足走了兩個小時。她把剛買下的小型照相機放在手提包裡,不過卻還沒有告訴健治,當然也沒有向別人提過。在山下搭上纜車,然後又拾級而上,到山頂的寺院參拜。稍事休息之後,在小店子吃了餅和煮蛋,也喝了果汁。

  因為是假日,遊客相當多。這使加津子有些擔心,不過還好,從寺院旁往小徑上走過去,人影就漸少了。大多數遊客都是在寺院裡參拜畢,即在附近休息,或打開便當,到後山遊覽的,意外地少。山裡滿眼都是濃綠。有蒼蒼巨樹,雜草叢生。

  加津子牽起健治的手,喜孜孜地漫步。路上碰到的人,雖然覺得年齡與身材不太相稱,不過也當做一對快活的戀人。

  「阿健。」

  她打開手提包,取出小型照相機說:

  「我買了這個,想當做今天的紀念。我希望替你拍幾張照片。」

  健治給它投了短短一瞥,卻不像多興奮。他似乎認定她是有一天必需離開的女人吧,不十分樂意被拍照的樣子。可是,到底還是有些憐憫她吧,沒敢當面拒絕。

  「妳懂得怎樣拍嗎?」

  是一種故意裝出來的大人口氣呢。

  「嗯,我在店裡學過了,沒問題的。還算簡單。咱們找個好地點,希望有個漂亮的背景。」

  他漠不關心,所以也不曾主動去找。走著走著,就來到她記憶裡的斷崖上了。她記得不錯,往下一看,岩石的斷崖又筆直又深。

  加津子搜尋一下適當地點。萬一在推他時,自己也把持不住,一塊掉下去,那就糟了。為了防備這一點,她需要有棵樹,用一手來纏住樹枝。她找出了這麼一個地點。

  這裡不錯呢,她說著把照相機的帶子套在脖子上。

  「背景裡有遠方的連山,漂亮極了。你到那邊站住吧。」

  她讓他站在路心,瞄準一下鏡頭,說不理想。

  「過去一點吧。太近了,不能照全身。」

  「這裡可以嗎?」

  不出所料,他背著崖,站到斷崖邊了。好像一推便可以推下去。

  「嗯,不錯呢。」

  她按了快門,接著捲了捲底片。

  「我再拍幾張。」

  終於來到想望中的地點呢。山崖邊有一棵樹,樹榦分成兩叉。加津子認為只要用臂膀纏住樹榦,便可以免去和他一塊墜下去。

  「這裡好,比剛才的地方美多了。」

  她說著,讓健治站在樹旁不遠處。他雙腿站開,後面是相模、甲斐等山脈,在縹緲中重疊著。

  「再後退一點點。」

  健治回過了頭,發現到自己站在斷崖上。

  「喂喂,我不能退了。再一步就是斷崖了呢。」

  「可是那個位置最好。你可要小心啊。」

  她蹲下來,擺好照相機。

  「呀,領帶歪了。整整吧。」

  健治伸手整整領帶。

  「還不行。等等,我幫你弄。」

  她把照相機吊在脖子上挨近健治。胸口砰然地猛跳不停。四下沒有人。

  「你領帶打得不好。別碰了。」

  她說著,伸出一隻手迅速地纏住樹枝,然後裝出調整他領帶的樣子,猛烈地用力往他瘦高的身子撞過去。比料想中更輕易地就使他往後仰傾,張開雙臂掉下去不見了。

  她看了看週遭,還好仍沒有人。她往下窺探。谷底躺著一個小小的黑色身影。它又遠又深,使她忽然覺得自己的身子都要被吸引過去似的。

  她回到路邊,蹲下身子打開了照相機的蓋子。底片上是有健治的最後影子的,絕不能讓人家看到才好。她抽出底片讓它曝光了。

  她突然覺得,健治的身子彷彿動了一下。把照相機擱在路上,急忙走到崖上再往下瞧了瞧。健治的小小身影仍然在先前的位置,手腳也沒動過。她相信他完全死了。

  回到路上,撿起照相機,蓋上了蓋子。她拂了拂照相機上的泥土,同時有紅色的螞蟻掉下來。看看地面,有五六隻紅蟻在爬著。把照相機和底片收進手提包,鎖好,就十萬火急地趕回寺院。這是為了找人去救助失足墜落的男人。

  大石加津子受到了同事們的同情。秋天一到便要結婚的年輕戀人,失足墜落谷底而死,可怕的慘劇使得她落落寡歡。她的矜持完全保住了,沒有人懷疑她的說法。現場自警方人員去察看,既無掙扎痕跡,也沒有零亂的足跡。再者,即令她想把男子推落深谷,以她的力氣,似不可能得逞。男的那麼高,女的又那麼矮。她被傳去問了話,很快地就開釋了。

  可是加津子卻為了處理小型照相機而困擾了。底片是帶回家燒掉了,照相機卻不好處理。萬一被人家曉得有這東西,說不定利用這種道具來使健治站到斷崖上的事會給揭露出來。她希望能夠盡快地把它弄走,可是丟進河裡或者人少的地方,卻又覺得好像會被人家看到。末了是跑到東京車站,放在候車室的長椅上。她以為這樣便會有人撿去據為己有。

  不幸的是這隻照相機未曾落入善心人手上,而是被一名慣竊摸走了。這人將它送到當店。不料這個慣竊因別的案子被逮捕了。

  一位刑警為了把從當店取出的照相機還給失主,記下了號碼。把蓋子打開,裡頭沒有底片,卻發現到一個小小的東西。拈起來看看,卻是一隻壓扁的紅色螞蟻。想必是失主在摸底片時,把打開蓋子的照相機放在地上。

  細細一看,這隻螞蟻好像有點怪怪的。像螞蟻,也好像不是。這位好奇心強烈的警官,在與犯罪無關的情形下,請求專門的學者鑑定這隻小昆蟲的遺骸。

  「呀,這真是稀罕的東西呢。這不是普通的螞蟻,叫『葉澤盲小塵芥蟲』,東京附近就只有高尾山才有。不是螞蟻呢。」

  刑警倒沒有十分留心聽這些。

  接著,他透過製造商,找到了零售店。那位店員還記得賣出時的情形。

  ※※※

  「是一位大約三十七八歲的婦人。很矮。她說第一次玩照相機,所以我教她怎麼拍照。好像是個左拐子,不過右手也好像蠻靈活的。兩隻手都那麼靈巧的,很少見呢。」

  就有那麼巧,這位刑警還記得報上報導的、一對男女在高尾山玩,只有男的跌死的事。死者的未婚妻是三十五歲的女人,男的跌死時,兩人一起走在現場的小徑上等等,也都還記得。也想起了照相機裡頭的像螞蟻的小蟲,有著又長又怪的名字,而且只有高尾山才有。

  刑警從轄區的警局調出了卷子看看。死者的愛人大石加津子的供詞,一句也未提照相機。買了那隻小型照相機的女客,左手也巧得像左拐子,這大有可能是雙手並用的總機小姐呢。

  刑警還重視那位專家的話:在照相機裡被壓扁的小昆蟲是只有高尾山才有的。這女人是提著這隻照相機,跟死者一起走的。那麼她為什麼在供述時,一句話也不提照相機呢?

  他推斷女人當天照的是她那位愛人。那男子是不是站在斷崖上讓她拍照呢?如果女人有殺意,讓男的到斷崖上去站,是極可能的策略。現場沒有掙扎過的痕跡,當然是為了拍照。那男的對愛人毫無警覺,背著二十米深的斷崖,面對鏡頭而立。這時,女人可以藉口整衣或者什麼的,接近後忽然一推,犯行就很容易地完成了……。

  刑警向上峰報告了這項意見。

  警視廳搜查第一課的人員爬到高尾山上,檢視現場。星村健治失足的地方,正有一棵楢樹,伸過枝椏來。那枝榦上,有微微的人的皮膚擦過的痕跡。如果有人用手來纏住它,便可能有這樣的痕跡。而且位置甚低,大約一米四十七八公分身高的人,剛好符合這種手腕的高度。與大石加津子的身高剛好一致。墜落的男子卻是有一米七十七的瘦高個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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