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入侵者
1
一道強光突然打在臉上,高之畏光地把臉皺成了一團。他用眯起的眼睛看向對方,和一個矮小的男人四目相接。對方似乎不是純種的日本人,五官輪廓很深,有西方人的影子。他一隻手拿著手電筒,另一隻拿著手槍。
「你是誰?來這裏幹甚麼?」高之問。但是,對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問他:
「有幾個人住在這棟別墅裏?」
高之沒有回答,雪繪在一旁發出叫聲。抬頭一看,發現另一個男人抓住了她的手臂。那個男人個子相當高大。
「不要亂來,」高之說,「包括我們在內,總共有八個人。」
「有幾個男人?」
「四個。」
小個子男人想了一下後,嘀咕了一聲:「好。」
「往前走。」
高之和雪繪在兩個男人的命令下,一起坐在酒吧的沙發上。小個子男人打開了檯燈,和大個子男人一起站在高之他們面前。兩個人都拿著槍,大個子男人手上拿的似乎是來福槍。高之對槍沒甚麼概念,但手槍和來福槍看起來都不像是假的。
「阿田,你看住那個女的。」
小個子男人指示大個子男人後,動了動手指,示意高之站起來。
高之走上樓梯,那個男人在背後戳著他的背。走廊上那些房間內並沒有傳來任何動靜。別墅的夜晚很安靜。高之心想。
「哪個房間住了人?」男人問。
「全都住了人。」
「好,那就把他們統統叫出來,從右開始。」
「最右側的是她的房間。」高之指了指樓下的雪繪。
「那就從第二個房間開始。」小個子男人說。
右側第二個房間住的是阿川桂子。高之敲了三次門後,終於聽到了回答。
「哪一位?」
「我是樫間,我有事要找妳……」
門內傳來開鎖的聲音,桂子的臉從門縫中露了出來。她看到有陌生男子時,露出驚訝的表情,然後瞪大了眼睛。可能看到了男人手上的手槍。
「出來。」男人說。
桂子看著高之,似乎在問他是怎麼回事。高之默默地搖了搖頭。
「趕快出來,只要妳乖乖聽命,就不會傷害妳。」
「先讓我換一下衣服。」
桂子說。她穿著運動衣褲。
「就這樣出來,不必換甚麼衣服了。」
男人把槍口對著她,於是,她只好走出房間。
男人用相同的方法把下條玲子叫醒了。玲子立刻察覺發生了甚麼事,問高之:「有沒有人受傷?」他回答說,目前還沒有。
男人命令桂子和玲子下樓,那個叫阿田的大個子男人在樓下舉著來福槍對著她們,命令她們坐在雪繪旁邊。
下一個從門內探出頭的是厚子。她看到小個子男人,立刻尖叫著問:
「你是誰?你想幹甚麼?」
「不許叫,安靜一點。」
「你是搶匪嗎?我可以給你錢,你千萬不要亂來。」
「閉上妳的嘴巴。」
男人把手槍抵到她的鼻尖。
「只要妳別亂吼亂叫,我可以保證妳的生命安全,也不會亂來。妳給我乖乖走出來。」
厚子好像切斷電源般閉了嘴,但仍然虛掩著門,並沒有走出來。高之很納悶,那個男人也覺得她的行為很可疑,立刻臉色大變,把門用力往裏一踹。
伸彥正在房間內拿起電話,他的手指正打算按號碼,小個子男人衝過去制止了他。
「放下電話,」男人說,「我不知道妳老公也在,差一點就被妳騙了。」
伸彥看著男人,緩緩放下了電話問:「你是誰?」
「別管我是誰,你趕快出來。」
伸彥摟著厚子顫抖的肩膀走了出來,當他們準備走向樓梯時,男人突然開口說:
「等一下。現在換人,女人留在這裏。」
然後,他推了推高之的背說:「你去樓下。」
厚子害怕地抓住伸彥的睡袍,男人不耐煩地說:「動作快一點。」
厚子渾身發抖地走到男人身旁,他抓住了厚子的手臂,厚子尖叫起來。
高之和擔心地回頭看著妻子的伸彥一起下了樓,大個子男人在酒吧內舉著來福槍對著人質,等待著高之他們。
「過來!」大個子男人說。他的聲音好像野獸在嘶吼。高之和伸彥走到坐在沙發上的三個女人旁,席地而坐。
「到底是怎麼回事?」
伸彥在高之的耳邊問。高之簡單地向他說明了雪繪來找他之後發生的事。
不一會兒,利明和木戶信夫也在小個子男人的威脅下走下樓梯。利明似乎還搞不清楚狀況,但木戶嚇得魂不附體。他們都坐在高之他們旁邊,最後,厚子擺脫了小個子男人,逃到伸彥的身旁。
「你們是誰?」伸彥再度問道,「為甚麼要做這種事?難道和我們有仇嗎?」
但是,小個子男人不理會他的發問,在房子內走來走去,小聲地自言自語。
「窗簾都拉了起來。現在是半夜,當然會拉窗簾。這棟房子住在小路的盡頭,不必擔心有人會看到。」
男人四處察看後走了回來,然後把槍對著伸彥的臉。
「你就是這棟別墅的主人吧?森崎伸彥,是藥廠老闆。」
「如果你們和我有甚麼過節,不要把其他人捲進來。」
伸彥果然見過大場面,說話時沒有絲毫的慌亂或害怕。也許他平時就有了心理準備,身為人上人,很可能會遭人怨恨。
但是,小個子男人冷笑著。
「我們和你們沒有任何怨恨,我們要的是這棟別墅。兩個星期前,就已經決定今天晚上要來這裏,所以,也事先調查了你這個屋主,然後才按照原計劃來這裏。沒想到竟然撞見了你們。不知道是你們運氣不好,還是我們運氣太差。」
「為甚麼需要這棟別墅?」
「因為很適合藏身。」
「你們做了甚麼?」
高之身旁的利明問,「你們是不是幹了甚麼壞事,才會逃來這裏?」
「沒必要告訴你們。」
「如果你們在逃亡,」高之說,「這裏也不安全。白天的時候,有警察來打聽,有沒有看到可疑的男子,應該是說你們吧?」
小個子男人聽了,立刻臉色大變,「警察來過了嗎?」
高之點了點頭,心裏很後悔當時應該多問警察幾句。如果知道有持槍歹徒逃來這裏,應該會把門鎖好。
「阿仁……」大個子男人不安地看著夥伴。
「沒甚麼好害怕的,既然來過一次,也許就不會再來第二次,這樣反而比較安全。」
那個叫阿仁的男人說完,大個子男人表情稍微放鬆了。
「我們不會告訴別人你們來過,所以,可不可以請你們離開?剛才我太太也說了,如果你們想要錢,我們會盡力而為。」
伸彥熱切地說,但小個子的阿仁冷笑了一下說:
「你以為我們會相信嗎?而且,我們並不想要錢,我們只要做一件事,就是繼續留在這裏等我們的朋友來接應。」
「你們的朋友也要來嗎?」高之問。
「我們要在這裏會合,這是早就安排好的計劃。兩個星期前,我們來這裏察看地形,決定約在這裏,所以也打了後門的鑰匙。」
他從口袋裏拿出鑰匙,在臉旁邊搖了搖。
原來是這樣。高之終於瞭解是這麼一回事。即使門鎖得再好也沒有用。
「你們的朋友甚麼時候來?」
「快的話,明天晚上就會到。」
聽到阿仁的回答,所有女人都發出絕望的歎息。這種狀態要持續到明天晚上。阿仁看了之後,不懷好意地笑了笑。
「妳們不要露出那種厭惡的表情嘛,這也是一種緣分。」
阿仁說完,巡視了幾個女人,用手槍抵著下條玲子的臉。玲子面不改色地回瞪著他,阿仁反而有點被她嚇到了。
「阿田,你監視他們。」
他離開幾個女人時說道,大個子男人顯得有點不安。
「你要去哪裏?」
「廁所。」阿仁往走廊的方向走去。
這時,厚子用哀求的語氣說:
「我也想去。」
阿仁皺著眉頭。
這時,木戶也用顫抖的聲音說:「我從剛才就一直忍著。」他可能自己沒有勇氣提出來。
「等我上完再說。」阿仁沒好氣地說,「現在我們才是這裏的主人。」
2
把想上廁所的人逐一帶去廁所後,阿仁說要去找繩子,再度走出酒吧。可能打算把人質綁起來吧,但不一會兒,就一臉不悅地回來了。
「找不到理想的繩子,算了,就在這裏監視吧。」
阿仁把手槍對著高之他們,坐在棋桌旁。高之心想,如果是自己,就會撕開床單當繩子用,但他當然沒有說出口。他們應該也有想到,但可能不想這麼做而已。
「阿仁,要等到甚麼時候?」
可能是站著舉槍太累了,大個子的阿田也坐了下來。他的屁股太大了,感覺像是坐在餐廳內的兒童椅上。
「等到甚麼時候?」阿仁問。
「在阿藤來之前,都要這麼守著嗎?」
大個子男人說話有點結巴,聽不太清楚,阿藤可能是他們的朋友。
「應該吧──呃,阿田,你不會下西洋棋吧?」
阿仁在桌下尋找,把撲克牌拿了出來,「喂,有撲克牌,可以打發時間。」
「如果只是短時間也就罷了,但總不能一天多的時間都打牌,」阿田小聲地說,「他們在這裏,搞不好會有人來找他們。而且,也不可能這樣一直監視他們。」
「他說的對,」伸彥說:「附近的別墅有很多我的朋友,他們知道我們來了,可能會突然來串門子。」
伸彥一定千方百計想要把他們兩個人從這裏趕走,但是,他的這番話一聽就知道在演戲。
阿仁冷笑著洗著撲克牌說:
「你以為我們會被你這種謊言欺騙嗎?我們已經調查過了,這附近的別墅都屬於法人所有,都是某家公司的員工度假中心,所以,即使有人住在那裏,也只是公司的員工而已。我不知道你的人面有多廣,但不至於認識那家企業的所有員工吧?」
伸彥沉默不語,阿仁用鼻子哼了一聲。
「我們不可能離開,因為我們的計劃就是要在這裏會合。」
「原本說好這裏沒有人,」阿田不悅地說,「但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嘛,是怎樣啊?而且還搞出這麼多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是阿藤決定要來這棟別墅,又不是我。」
阿仁把撲克牌發給自己和阿田,從他發牌的數量來看,猜想他可能打算打牌。
「打電話給阿藤改變地點,反正還有很多別墅。」
「要怎麼聯絡他?已經來不及了。而且,只要我們離開這裏,他們就會報警。」
「不會,我可以向你保證。」
厚子哀求道,但阿仁不理會她,低頭看著自己的牌。「喂,這手牌不錯,我應該會贏。」
伸彥看著他換了兩張牌,小心翼翼地問:
「你剛才說,不會對我們不利,我們可以相信你嗎?」
阿仁看著阿田換了牌之後說:「當然啊,相信我。」
「所以,你們離開時,也不會傷害我們嗎?」
「是啊。」
「你不覺得你們離開後,我們會報警嗎?」
「你們應該會吧,但要等我們逃得很遠之後才會報警,在此之前,你們沒辦法報警。」
「為甚麼?」阿田問他的同夥。
「我們會把你們所有人的手腳都綁起來,關在房間裏,」阿仁向阿田說明,「而且,其中有一個人必須跟我們走,在我們逃到安全的地方才會釋放。」
他將目光移回伸彥身上,「如果你們在此之前報警,人質就沒命了。如果你們不顧人質的生命安全,想報警就去報吧,只是我們真的會下手,不是說說而已。」
說完,他巡視著所有人的臉,似乎在物色要把誰帶走當作人質。
高之覺得這個小個子男人雖然野蠻,但很有膽識。計劃突然發生變化,他們內心應該也很慌亂,那個大個子男人從一開始就心神不寧,然而,在眼前的情況下,這個叫阿仁的男人還能夠考慮到之後的情況。帶人質離開的方法固然危險,但也許是妙計。一旦人質被帶走,在確認人質安全之前,通常不敢貿然報警。這是人的心理。
在那個叫阿藤的朋友來這裏之前,他們不會離開這裏。高之做好了心理準備。
阿仁和阿田打牌到天亮。阿田很少說話,看起來也不聰明,但賭運很強,籌碼幾乎都堆在他的面前。
「我還是贏不了,給你。」
阿仁從口袋裏拿出幾張千圓紙鈔放在棋桌上。阿田用粗大的手抓起紙鈔,塞進長褲的口袋。
所有人質都委靡不振。因為大家不僅沒有睡好,還一直處於緊張的狀態。高之幾乎整晚都沒甚麼睡。
「肚子餓了。」
從窗簾的縫隙向外張望的阿仁摸著肚子說道,一道細細的陽光灑了進來。
「我也餓了,來吃飯吧。」
阿田把來福槍放在桌上,不知道從哪裏拿來了背包,從裏面拿出三明治和飯糰。好像是在便利商店買的。
高之看著桌上的來福槍。阿田的心思都在食物上,阿仁也看著他,能不能趁他們不備,把來福槍搶過來?
「別吃這種窮酸的食物了,」阿仁苦笑著,「原本以為這裏沒吃的,現在食物多到快滿出來了,而且還有廚師和女服務生。」
聽到他這麼說,阿田看著雪繪她們。
「他們不會在食物裏加一些奇怪的東西吧?」
「下毒嗎?他們怎麼可能有毒藥?而且,只要在旁邊看著就好,如果還不放心,可以叫誰先試吃一下。昨晚我們不是看了食品庫嗎?裏面裝滿了難得有機會吃到的美食。」
「對喔。」
阿田接受了阿仁的提議,用舌頭舔著嘴唇,把三明治和飯糰放回了背包。這個大個子男人似乎也恢復了鎮定。
「既然已經決定了,就請你們大顯身手一下,主廚是不是妳?」
阿仁用槍指著厚子問。厚子一直抱著伸彥的手臂,立刻渾身發抖起來。
「我又不是說要吃妳,不至於害怕成這樣吧。如果有人想幫忙,可以挑選幾個人。」
「姑媽,我來幫忙。」
雪繪說。阿川桂子和下條玲子也異口同聲地說:「我也要。」
「那就簡單了,女人統統去廚房集合。」
阿仁命令在場的女人都站起來。桂子和玲子跟在雪繪身後走去廚房,最後,厚子蹣跚著走去廚房。
「麻煩口味清淡一點,要控制鹽份。」
只有阿田聽了阿仁的玩笑忍不住笑了起來,拿著背包離開了棋桌。來福槍仍然放在原位。阿仁推著厚子的背,叫她走快一點,剛好沒看這裏。
就是現在。當高之準備站起來時,利明搶先一步。他整個人撲向桌子,抓起了來福槍。
「放下槍。」
即使聽到利明的聲音,阿仁似乎仍然沒有察覺發生了甚麼事,但隨即反應過來,微微揚起嘴角。
「你在幹嘛?」
「你沒有聽到嗎?」利明說,「放下槍。」
但是,阿仁並沒有放下槍,看著阿田微微挪了挪下巴。阿田向利明的方向跨出一步。
「不要動。」利明把來福槍對著阿田,「快放下手槍,不然我就開槍打他。」
阿仁露出冷笑,「你想開就開啊。」
「阿仁……」阿田嘟囔著。
「別擔心,他不會開槍的。」
「我是認真的,」利明看著他說:「我也可以直接朝你開槍。」
阿仁吞嚥著口水。
「你有用過來福槍嗎?」
「只要扣下扳機就好了啊。」
「我是說瞄準,如果你在那裏開槍,搞不好會打中某位女士。」
他抓住了身旁厚子的手臂,用力拉往自己的方向,「這樣還敢開槍嗎?」
利明的眼中露出猶豫之色。看到他沒有回答,阿仁得寸進尺,把手槍抵住厚子的喉嚨。
「把槍還給阿田。」
利明向後退了一步,再度瞄準了阿田。阿仁搖了搖頭。
「我不是說了嗎?你想開槍就開吧,但這位女士也別想活了。」
靜止了數秒後,利明終於放棄。他把來福槍放在桌上,阿田立刻搶了回去,狠狠踹了利明的肚子一腳,利明被踢到牆角。木戶輕輕地慘叫了一聲。
「浴室裏不是有幾條毛巾嗎?用毛巾把他的手腳綁起來。」
聽到阿仁的命令,阿田去浴室拿來兩條花俏的大毛巾,其中一條綁住了利明的雙腳,另一條把他的雙手綁在背後。
利明被綁得動彈不得,阿仁對著他的腰猛踢了幾下。利明發出呻吟。
「只差那麼一點,」阿仁低頭看著利明說,「你錯就錯在沒有馬上開槍。在拿到槍時,應該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我開槍,馬上就搞定了。」
「下次我會這麼做。」
利明皺著眉頭說道,阿仁無聲地笑了笑。
「好了,餘興節目結束了,去下廚吧。阿田,看住這幾個男人。」
阿田沒有回答,直視著同伴的臉。
「你怎麼了?」阿仁問。
「你剛才是說真的嗎?」阿田問。
「剛才?」
「你叫他想開槍就開槍……」
「阿田……」阿仁用鼻子哼了一聲,苦笑著把手放在同伴的肩上,「我不是說了嗎?他根本沒打算開槍。我心裏很清楚,才會這麼說。如果他不是外行,我當然不會這麼說。」
「真的嗎?」
「真的啊。你別不高興了,現在我就讓她們做好吃的,你想吃甚麼?火腿蛋?你好像喜歡吃烤雞吧?」
「我要吃厚切牛排,」阿田說,「我快餓死了。」
「OK,OK,一大早就說想要吃牛排,很有你的風格啊。」
「我要三分熟,醬汁一定要和風醬。」
「幾位女士,聽到了嗎?」
阿仁舉著槍,大步走向雪繪和厚子她們那裏,「我的好朋友要吃和風牛排,麻煩妳們用心煎喔。」
在他的威脅下,幾個女人走進了廚房。
阿田摸著肚子,在離高之他們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席地而坐。他把來福槍緊緊挾在腋下,似乎決心不讓剛才的事再度發生。
他監視了高之他們一段時間,但很快就覺得無聊,四處張望起來。在酒吧和餐廳之間的架子上,放著書和遊戲,他走了過去,然後拿起其中一個玩具。兩個連在一起的馬蹄用另一個像馬蹄般的環套了起來。
「那是馬蹄智力扣,」伸彥說,「只要把那個扣打開就好。」
阿田抱著來福槍,喀喳喀喳地玩了起來。
「根本打不開,」他不悅地說,「這個環比馬蹄小,怎麼可能打得開嘛。」
「可以打開,只是要動動腦筋。」
阿田聽了伸彥的話,生氣地瞪了他一眼。然後當場坐在地上,再度喀喳喀喳玩了起來。看他的手勢,高之覺得他恐怕還要很久才能打開。
伸彥假裝調整姿勢,擠到高之身旁,在他的耳邊問:
「有沒有甚麼方法可以通知外面的人?」
高之嚇了一跳,看著阿田。他正在專心玩智力扣,似乎中了伸彥的計。
「有人會來這附近嗎?」
高之低頭小聲地問。
「平時很少有人來,但搞不好會有人經過。現在顧不了那麼多,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高之點了點頭,但他想不出任何能夠聯絡外界的方法。
「假如讓這棟房子燒起來呢?」
聽到伸彥的提議,高之瞪大眼睛。
「故意縱火嗎?」
「不是真的燒掉,但如果讓人發現著火的煙竄出,搞不好會引起注意,就會有人過來。」
「煙……」
高之覺得也許是一個好方法。如果房子冒煙,遠處也可以看到。一旦有很多人聚集,阿仁他們也不敢貿然使用手槍或來福槍。
「問題是要怎麼讓房子冒煙?」
高之問。伸彥把頭更加靠了過來。
「只要去二樓的某個房間就好,每個房間都放了一個鐵製的垃圾桶,只要把木屑或是其他東西放在裏面點火,打開窗戶……」
原來如此。高之瞭解了他的意圖。
「但有可能會引發真的火災。」
「沒關係,」伸彥小聲地說,「這種別墅,即使燒掉了,只要再造就好了。而且,一旦真的著火,他們也會慌亂,一定可以找到逃脫的機會。附近的人也會聚集過來。」
「萬一來不及逃怎麼辦?」
「這裏又不是高樓,有很多地方可以逃出去。另外──」
伸彥說到一半,突然閉了嘴,轉頭看向和高之相反的方向。阿田走了過來。
「你們在說甚麼?」
「沒說甚麼。」高之搖著頭。
阿田用懷疑的眼神看著高之,但沒有再說甚麼,轉頭看著伸彥,把馬蹄智力扣丟了過去。伸彥看著丟到自己面前的智力扣,抬頭看著他。
「怎麼了?」
「你打開看看,」阿田說,「根本不可能打開。」
伸彥瞥了高之一眼,伸手拿起智力扣,說了聲「你仔細看好喔」,把馬蹄和鐵環扭了一下。他右手拿著馬蹄,鐵環則留在他的左手。
阿田瞪大了眼睛,好像看到了甚麼可怕的東西。伸彥立刻將雙手交錯,鐵環又套了回去。
「需要用點訣竅,你要多練習。」
伸彥把智力扣遞給阿田,大個子阿田接了過去,先用來福槍威嚇著高之他們後退,又退坐在地上再度挑戰起來。
伸彥再度靠向高之。
「剛才的話還沒說完,當他們的同夥來這裏,他們要離開時,無論如何都要避免他們帶走人質。因為我不認為他們會輕易釋放人質,而且,既然是人質,他們一定會挑選柔弱的人。如果帶男人走還好一點……」
高之心情沉重地點點頭。他也有同感。如果他們挑選人質,不是厚子,就是雪繪。不,那些傢伙為了滿足性慾,很可能會帶走雪繪。
「既然這樣,即使需要冒一點險,還是應該設法向外求救。」
「煙霧嗎?」
「還是有其他好主意?」
高之搖了搖頭。
「問題在於要怎麼做到。」
高之看著正在監視自己的男人。阿田看起來像是在用力拉扯馬蹄,但瞎貓抓到死老鼠,居然把馬蹄從鐵環中拔了出來。他呆然地看了半晌,小聲地嘀咕說「我辦到了」,對著高之他們露出了令人發毛的笑容。
3
廚房內傳來聲音,雪繪和桂子把料理放在推車上推了出來。接著,厚子在下條玲子的攙扶下走了出來。
「厚子,妳怎麼了?妳沒事吧?」
伸彥站了起來,阿田慌忙舉起來福槍,「坐下。」
「太太貧血發作了。」
下條玲子讓厚子坐在餐廳的椅子上時說道。
「沒事……只是有點疲累。只要坐一下,很快就好了。」
厚子把雙肘架在桌子上,雙手捂著臉。
「讓我太太去休息一下。她原本體力就很差,再加上睡眠不足和緊張,身體吃不消了,讓她去樓上的房間休息一、兩個小時也好。」
高之立刻察覺了伸彥的用意。他一定想陪厚子去房間,順便在房間內點火,或是要求厚子這麼做。
但是,小個子阿仁並不同意他的要求,他用鼻子哼了一聲說:
「當事人說,她只要坐一下,就會好起來,你不需要多管閒事。只要吃完早餐,很快就有精神了。趕快把早餐分給大家吧。」
在他的命令下,雪繪和桂子把早餐送到大家面前。早餐是用牛角麵包和香腸做的簡單熱狗和速食湯。
下條玲子把銀色的托盤放在棋桌上。上面放著兩塊厚切牛排和兩大瓶啤酒。
「啊喲,一大早就吃得這麼豐盛。」
聽到阿仁這麼說,阿田開心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他用笨拙的手勢抓著刀叉,切了一大塊牛肉放進嘴裏,拿起啤酒瓶直接喝了起來。
高之沒甚麼食慾,但還是先喝了點湯。在阿仁的命令下,男人都在酒吧吃早餐,女人都在餐廳吃,其他人也都皺著眉頭,撕下麵包送進嘴裏。利明仍然被綁著,他似乎也沒有食慾。
「你們都是親戚嗎?」
在餐廳的桌旁吃早餐的阿仁用叉子指著其他人的臉問。
「不是所有人。」
沒有人回答,坐在酒吧的伸彥對著餐廳回答。
「是喔,但你和這位女士是夫妻吧,那個被綁起來的是你兒子,你們長得很像。至於其他人。」
阿仁仔細打量了桂子和下條玲子。「這三個人中,有一個是你們的女兒。呃……妳是他們的女兒,對吧?」他問雪繪。
「不是。」雪繪回答。
「不是?那是妳嗎?」
「我也不是。」桂子冷冷地回答。
「所以說……」
他看著下條玲子,但伸彥搶先回答:「我們沒有女兒。」
「沒有女兒?不可能。」
阿仁皺起眉頭,用充滿懷疑的眼神看著厚子,「我們決定要躲藏在這棟別墅時,調查過你們的家庭成員。因為如果家庭成員人數很多,就會經常來這裏度假,會把事情弄得很麻煩。雖然以結果來說,這番調查根本白費了……先別管這麼多了,總之,根據我們的調查,你們有一個女兒。」
「原本的確有一個女兒,但死了。」伸彥說:「三個月前死了。」
阿仁拿著刀子的手停了下來。
「真可憐,生病嗎?」
「不是,從這裏回東京的途中,車子墜落懸崖了。」
伸彥說到這裏,目不轉睛地看著吃剩一半的熱狗。
「原來是車禍,但既然是自己引發的車禍,也就沒甚麼好說的。最近有很多這種年輕人,開車技術又不好,還拚命開快車。」
「那並不是單純的車禍。」
伸彥尖聲說道。兩名入侵者被他的氣勢嚇到了,半晌說不出話。大個子阿田把啤酒瓶口含在嘴裏看著伸彥。
高之驚訝地盯著他的側臉,這是他第一次對朋美的死表達這麼明確的見解。
其他人似乎也有同感,暫時忘記了目前的狀況,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不……我的意思是說,朋美不是這麼輕浮的女孩。我相信她不是因為不小心,而是因為某種不可抗拒的力量。」
伸彥用辯解的語氣說完,咬了一口熱狗。
「真有意思,你說不是單純的車禍,聽起來其中似乎有隱情。而且──」
阿仁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剛才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聽到他這麼說,其他人慌忙低下了頭。他正想繼續說甚麼時,玄關的門鈴響了。
時間頓時凝結,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氣,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好像錄影帶的畫面按下了暫停。阿田正張著大嘴,準備把肉放進嘴裏。
阿仁最先採取了行動。他命令阿田監視其他人,動作利落地跑去前面的窗前,從窗簾的縫隙中察看玄關的情況。
不一會兒,當他回來時,眼睛中有幾條血絲。
「慘了,是警察。」
聽到他的話,阿田也目露凶光地抓住了來福槍。
「為甚麼警察會來這裏?」
「我怎麼知道,應該不是因為我們在這裏的關係。」
阿仁呼吸有點急促地看著人質,隨即用槍指著高之:「喂,你去應門,把他們打發走。」
「為甚麼要我去?」
「森崎董事長親自去開門太奇怪了,剩下的其他人中,你看起來最鎮定。」
「我可是表裏不一。」
高之站了起來,看了伸彥和雪繪他們一眼。每個人都用眼神對他說,希望他想想辦法。
有甚麼方法可以把眼前的狀況通知警察──高之需要在短時間內想出方法。
「我有言在先,與其被逮捕,還不如一死了之,我們一開始就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所以,如果你想搞鬼,我會帶你們一起陪葬。」
阿仁說完,用手槍頂著高之的背。他似乎看穿了高之的想法。
玄關前有一道裝了玻璃窗的門,阿仁蹲在那裏,避免被門外的人看到。
「你不要走出玄關,也不能讓他們進來,知道了嗎?」
高之點了點頭,走下玄關,穿上拖鞋,打開了沉重的木門。昨天曾經上門的警官站在門口,臉上的神情比昨天更嚴肅。
「不好意思,一大早就來打擾,你們還在休息嗎?」
瘦巴巴的中年警官擠出親切的笑容問。
「不,正在吃早餐。」
「喔……大家都起床了嗎?」
「對。」高之回答。
警官對這件事似乎有話要說,但隨即又問:
「對了,昨天也曾經向你們打聽過,之後有沒有甚麼異狀?有沒有看到可疑的人?或是在半夜聽到動靜?」
可疑的人就在我身後。高之很想這麼回答。
「不,沒有甚麼特別的情況。」
「是嗎?」
警官並沒有太失望,也許他們去問了很多棟別墅,都聽到類似的回答。
「請問……到底發生甚麼事了?警官連續兩天上門似乎很不尋常。」
聽到高之這麼問,警官似乎認為他在挖苦,把手伸到制服的帽子後。
「真抱歉,打擾你們度假,我們也很不好意思。不瞞你說,昨天有一家銀行遭到襲擊。」
「搶銀行嗎?」高之問。
「對,有兩個人,分別拿著手槍和來福槍闖入銀行。」
高之心情複雜地點點頭。他對搶匪手上的武器已經有充分的瞭解。
「搶匪就在這附近嗎?」
「昨天只是認為有可能在這裏,因為有人看到搶匪的車子往這裏開。」
「但現在情況又有了變化?」
「對,搶匪隱藏在這個湖泊附近的可能性大增,在前面的樹林中找到了認為是搶匪丟棄的車子,他們帶著三大袋現金,徒步不可能走太遠。」
你的推理完全正確。高之在心裏小聲說道。
「如果就在這附近,真是太可怕了。」
高之說話時抱著手臂,小心翼翼地指著自己後方,努力不被阿仁發現。然後,用眼神示意警官看自己的手指。
但是,警官完全沒有察覺。
「真的很頭痛,因為兩名搶匪持有槍械,所以,為了避免發生危險,你們最好不要外出,如果可以的話,我勸你們趕快離開這裏。」
「好,我會轉告這裏的主人。」
雖然高之再三向警官示意,但警官還是沒有看他的手。這時,另一個年輕的警官從停車場那裏走了過來,向中年警官竊竊私語。
「你們有人開本田的白色 Prelude 嗎?」
「啊?喔……有啊。」
那是下條玲子的車子。
「駕駛座的車門沒有關好,好像卡住了,請你轉告車主。」
原來是這種事。高之有點失望。
「那我們就告辭了,打擾了。」
警官最後又鞠了一躬,正準備離開,突然又想起甚麼似的轉過頭說:「對了,你剛才說,大家都起床了吧?」
「對。」
「既然這樣,」警官說,「那就儘可能把窗簾拉開。我們會在這一帶巡邏,能夠讓外面看到比較安全,你們也比較安心。」
「是啊,我會轉告大家。」
「那就先告辭了。」
兩名警官敬禮後離開了。
高之關上了門,一回頭,阿仁就站在他的身後。
「白色 Prelude 是誰的車子?」
高之告訴他是下條小姐,阿仁對著屋內叫了一聲。當她走出來時,高之向她說明了情況。
「慘了,我又沒關好。那輛車子的門特別重,常常沒有關緊。」
「不用去房間拿鑰匙嗎?」
「我把備用鑰匙貼在車蓋背面。」
她正打算開門走出去,阿仁用槍頂著她。
「警官可能在附近走來走去,妳不要動歪腦筋,我會看著妳。」
下條玲子狠狠瞪了小個子男人一眼走了出去,阿仁把門微微打開,監視著她的背影。幸好從門內可以看到正前方的停車場,但這只是對他而言的幸好,對其他人一點都不好。
玲子走到自己的身旁,從後方車蓋背面拿下鑰匙,打開了駕駛座那一側的門,重新關好車門後,立刻走了回來,沒有任何不自然的舉動。
「把門開大一點,看一下警官有沒有在附近。」
阿仁向後退了一步指示道,高之按他的指示把門打開,發現兩名警官在大門附近走來走去。阿仁忍不住嘀咕:「這些條子真讓人火大。」
這時,高之用眼角掃到下條玲子用鞋尖迅速地在地上寫著甚麼。阿仁躲在高之身後,看不到玲子的舉動。
玲子進屋後,阿仁說:「好,把門關起來。」
關門之前,高之看了一眼玲子寫的字。在廁所的窗戶下,大大地寫著「SOS」。他看了玲子一眼,她微微收起下巴。
回到房間內,阿仁走到正在酒吧的伸彥他們身旁。
「你們全都坐去餐桌那裏,阿田,為他鬆綁。」
「怎麼了?」
阿田鬆開綁住利明手腳的毛巾問。
「窗簾都拉起來反而很不自然。」
阿仁走到窗邊,從窗簾的縫隙向外張望,用舌頭咂了一聲,「那兩個傢伙還不走。阿田,準備好了嗎?」
「他們坐好了,我們該怎麼辦?」
大個子男人不知所措地問。
「蹲在窗戶下,絕對不能讓外面的人看到。」
阿仁靠著窗下的牆壁坐了下來,把槍對著雪繪。「好,把窗簾拉開,動作快一點,別想耍花招。」
雪繪起身拉開窗簾。高之可以看到警官在圍籬外的身影,他們正伸長脖子看著這裏。
該看的地方不看,不該看的地方拚命看。高之忍不住在心裏叫了起來:要看廁所的窗戶下方,那裏有求救訊號。
但是,警官似乎判斷這附近沒有異狀,轉身離開了。高之失望地歎了一口氣。
「他們走了。」
躲在窗簾後窺視的阿仁小聲地嘀咕。
「把窗簾拉起來,」阿田說,「坐在這裏太不舒服了。」
「不,他們可能還會再回來,一下子拉開,一下子拉起來,反而容易引起懷疑。」
「我不想坐得這麼不舒服。」
「我知道了。我有一個好主意。」
阿仁走上樓梯,走廊中間的地方比較寬敞,那裏放了一張小桌子和椅子。他坐在那張椅子上,隔著欄杆往下看。
「這裏可以看到酒吧和餐廳的情況,是監視的好地方。」
「他們怎麼辦?」
「他們可以在我們看得到的範圍自由活動,即使從外面看進來,也不會起疑心。啊,阿田,你上來時,帶一個女人上來。我們要有一個人質,避免這些人輕舉妄動。」
阿田張大眼睛仔細打量四個女人,最後,他走向下條玲子。
「別找這個女人,」阿仁在樓上發號施令,「和她在一起也不好玩,帶那個女人上來。」
他指著雪繪。雪繪向後退了一步,但阿田巨大的手掌抓住了她纖細的手臂。她輕聲驚叫起來。
「不要動粗。」
木戶站起來哀求道,但被阿田狠狠瞪了一眼後,立刻低頭坐了下來。阿田抓著雪繪的手臂,走上了樓梯。
「你們到底是甚麼人?到底犯了甚麼罪?」
伸彥抬頭看著他們問道。阿仁露出奸笑,用手槍指著高之。
「你問他吧,他很清楚。」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高之身上,高之重複了剛才從警官口中聽到的話。即使聽到搶銀行,也沒有人感到驚訝,可能從那兩個人剛才的言行中,已經猜到他們犯了這種程度的案子。
「為甚麼逃來這裏?」伸彥問。
「因為當初是這麼計劃的。搶銀行後,我和阿田帶著錢,先躲在這裏別墅區。一旦幹道遭到封鎖,很難預料能不能順利逃走,只是沒想到會被人看到我們逃來這裏。」
「你們之後有甚麼打算?剛才說,還有一個朋友要來。」
「他會來啊,全指望他了。他會帶我們逃走,他對這一帶很熟,也很清楚警方的動向。」
「他叫……阿藤,對嗎?」
利明問。可能剛才被綁得很痛苦,他摸著手腕。
「你記得真清楚,對,他叫阿藤。」
「他為甚麼不馬上過來?」
「因為有一些情況,」阿仁突然吞吐起來,「也需要時間調查警方的動向。」
高之覺得其中有隱情。
「我不知道你們的計劃有多完美,」利明接著說道,「但顯然在第一階段已經失敗了。警方在這一帶四處巡邏,早晚會發現這棟別墅有問題。因為我們明明來這裏度假,卻整天足不出戶。」
「等他們發現時,我們早就離開了,他們來這裏時,只會看到你們被綁住手腳和嘴巴。」
「看來你們真的不打算殺我們。」
「目前是這樣。」
「我認為這是聰明的做法,」伸彥微微挺起胸。「只要有任何一個人遇害,我就會馬上衝出去報警,即使繼續有人遇害也無法阻止我。到時候,你們除了搶劫以外,還會多一條殺人罪。」
「我也可以在你衝出去之前殺了你。」
阿仁的眼中露出凶光。
「果真如此的話,」下條玲子說,「我會衝出去找警察。」
「我也是。」阿川桂子說。
「我也是。」高之也跟著說。
阿仁說不出話,接著連續搖了幾次頭。
「你們的團隊很合作,真讓人羨慕。既然這樣,那我們就努力避免發生雙方都不樂見的情況。」
他的語氣帶著一絲退縮,自從他們闖進來後,持續遭到恐嚇的一方終於報了一箭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