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託人的女兒
1
八月某個晴朗的日子,美幸在社團活動結束後,回到家門前,發現從家裡散發出一種奇妙的空氣。
美幸停下腳步,站在大門口眺望自己的家,那是一種虛假的空氣,整棟房子似乎變成了假房子。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美幸微微偏著頭,聳了聳肩,走進家門。
玄關的門沒有鎖。
「我回來了。」美幸一邊脫鞋子,一邊對著屋內說。
聲音似乎久久無法散去,彷彿對著井中說話,而且屋內沒有任何反應。
「沒人在家嗎?」
她又問了一句,才在自己剛脫下的鞋子旁發現一雙熟悉的皮鞋。她當然很熟悉,因為那是父親陽助的鞋子。
父親的鞋子整齊地放在那裡。
「爸爸,你在家嗎?媽媽呢?」
美幸沿著走廊走進屋內,客廳的門敞開著,燈光洩了出來。
「有人……」
她一走進客廳,頓時倒吸了一口氣。因為她看到坐在沙發上的影子,那是父親陽助的背影,穿著白色短袖襯衫的他宛如岩石般垂頭喪氣地坐在那裡。
「怎麼了?」她問。
陽助左手的手指夾了一根點了火的菸,正裊裊地冒著白煙。停頓了一秒之後,父親微微轉頭看著她的方向,然後,好像突然想起來似的把菸灰彈在菸灰缸裡。
「美幸嗎?」他的聲音略微嘶啞,語氣格外沉重。「其實是……」
他正準備往下說,玄關的門鈴響了。他驚嚇地停了下來,看向玄關的方向。
「怎麼了?」美幸問。
然而,陽助的臉頰痛苦地痙攣著,他把視線從女兒身上移開,帶著蹣跚的步伐沿著走廊走去玄關。一打開玄關的門,身穿制服的警官站在門口。
這兩名警官就像埴輪陶偶(註:常見裝飾於日本古代墳墓頂部和四周的素陶偶。)般面無表情。
其中一名警官問陽助:「屍體在哪裡?」
屍體?
「噓。」陽助對警官說,回頭看著美幸。
那一剎那,美幸才意識到出事了,然後,不加思索地邁開步伐。
「啊,不能去二樓!」當她衝上樓梯時,陽助大叫著。
然而,陽助的聲音無法阻止她的腳步,只是更強烈地證明了她的直覺。
美幸幾乎毫不猶豫地打開了父母臥室的門,看到了媽媽。
媽媽已經死了。
2
八月的某一天,美幸回家時,媽媽已經死了──
而且,媽媽死在血泊之中。
白色床單上的血跡訴說著當時的流血量多麼驚人,但她的記憶到此為止。當美幸清醒過來時,發現正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
她覺得腳很重,抬眼一看,發現姐姐享子正趴在床邊。她坐在床邊地板上,雙手放在美幸的腳邊,額頭枕在手上。
享子一動也不動,美幸稍微坐起身體時,享子也立刻抬起頭。
「妳醒了。」姐姐說。她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在發高燒。
「我,」美幸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是在作夢嗎?」
享子沉重地搖著頭。
「可惜……那不是夢。」
美幸沉默不語,覺得有甚麼東西從腹部下方湧上來。
「我跟妳說,」享子說著,直視著美幸,「媽媽死了。」
一片死寂。
「被人殺害了。」
美幸想說甚麼,但牙齒無法咬在一起,也無法發出聲音,只有心臟跳得特別快。
「是被人殺害的。」享子又說了一次,似乎覺得妹妹還沒有搞清楚狀況。
「被……誰?」美幸好不容易才說出這句話。
「現在還不知道,」享子說,「警察剛才已經來了,正在調查,妳可以聽到外面的聲音吧?」
的確可以聽到很多人走來走去的動靜和說話聲音。
美幸用被子蒙住了頭,大聲哭了起來。
當她的眼淚哭乾時,響起了敲門聲。美幸聽到享子起身去開門,然後又走了回來,把臉靠近美幸的耳邊。
「是警察,說想問我們一些事,」享子問:「怎麼辦?還是請他們晚一點再問妳?」
美幸想了一下,在被子下搖了搖頭。雖然她不想見任何人,但她想從警方那裡瞭解詳細的情況。
享子等她坐起來後,打開了房門。走進來一個三十多歲,體格很壯碩的男人。
「可以問妳們幾個問題嗎?」男人在床邊坐下來問。
他的聲音很親切,美幸點了點頭。
「聽說妳去了社團,請問是幾點回來的?」
美幸參加了高中的網球社。
「嗯……好像是兩點半過後。」
社團練習到兩點,之後又和同學一起去喝了果汁才回家。
「然後,就看到了妳媽媽?」
「對……」
「結果就昏過去了?」
美幸低下頭,她對看到媽媽的屍體後昏過去這件事感到很愧疚。
「可不可以請妳把回家後、到去妳媽媽房間這段時間的情況告訴我?」
美幸一邊回憶,一邊緩緩地說了出來,內容都平淡無奇。
「妳去媽媽房間時,有沒有發現甚麼和平常不同的地方?」
「和平常不同的地方?」
最大的不同,就是媽媽死了,除此以外,她想不出還有甚麼不一樣。當時,她根本沒有餘力思考這些事。
刑警的視線移向享子。
「妳幾點回家的?」
「三點左右,那時候警察已經在家裡了。」享子口齒清晰地回答,真不愧是大學生。
「請問妳去哪裡了?」
「圖書館,」她回答,「我中午出門的。」
「中午幾點左右?」
享子偏著頭想了一下回答:「應該是一點多,我吃了午飯後才出門的。」
「妳出門時,妳媽媽在家嗎?」
「在。」
「有沒有和平時不一樣的地方?」
聽到刑警的問題,享子再度偏著頭,然後輕輕閉上眼睛。當她張開眼睛時,看著刑警。
「不,我不記得有甚麼不一樣。」
「是嗎?」
接著,刑警問了家裡鎖門的情況。也就是媽媽妙子一個人在家時,哪幾個地方的門會鎖上。
「幾乎可以說是毫無防備,」享子代表回答,「玄關也沒鎖,從院子那裡也可以進來這個家裡,因為門都開著。」
美幸心情沉重地聽姐姐說著,這代表以後在家的時候,也要注意把每道門都鎖好嗎?
然後,刑警問她們知不知道是誰殺了她媽媽,兩姐妹理所當然地搖頭。刑警點了點頭,闔上記事本。
「嗯……」看到他站起身,美幸慌忙叫住了他。
刑警半蹲著身體,回頭看著她。
「請問……我媽媽是怎麼被殺的?」
刑警露出困惑的表情瞥了享子一眼,似乎在問:我可以說嗎?於是,美幸看著姐姐。
「刀子刺進她的胸口。」享子無奈地說。說話時,用食指摸著胸口的左側。「所以流了很多血,妳有看到吧?」
美幸想說「看到了」,但聲音發不出來,身體卻顫抖著。
「不會是自殺吧?」享子問。
刑警點點頭。
「在房間角落的垃圾桶內發現了看起來像是兇器的水果刀,上面的指紋被擦掉了,我們認為是他殺。」
「所以……媽媽是幾點被殺的?」美幸膽顫心驚地問。
刑警翻開記事本。
「綜合剛才的證詞,是享子小姐一點左右離開家之後,到男主人──就是妳們的爸爸──發現屍體的兩點半之間。」
「一點到兩點半……」美幸重複了一遍後,產生了疑問。
「為甚麼爸爸今天這麼早回來?」
陽助是本地一家製藥廠業務部門的高階主管,以前幾乎從來沒有這麼早回家過。
「因為爸爸身體不舒服,所以提早下班回家了。」享子告訴她,「但回家之後發現出了大事,根本顧不得自己的身體了。」
「爸爸……是爸爸第一個發現媽媽的屍體嗎?」美幸問刑警。
「對,發現之後就立刻打了電話報警,他剛打完電話,妳就回家了。」
「剛打完電話……」
「因為還在勘驗現場,所以會有點吵,妳最好再休息一下。我的話已經問完了。」說完,刑警走了出去。
享子也跟著他走出了房間,等他們走出去後,美幸再度蓋上被子,但她的腦子很清楚。
如果陽助回來時,妙子已經死了……
──爸爸從來不會把脫下的鞋子放好,到底是誰把那雙鞋子放好的?
3
客廳內,其他刑警正在向這個家的男主人的場陽助瞭解案發當時的情況。
「這只是形式化的訊問,」刑警打了一聲招呼,「你說你兩點半左右回到家裡,有甚麼可以證明這一點嗎?」
「證明?你們在懷疑我嗎?」陽助拉高了音量,臉上的表情也嚴肅起來。
刑警拚命搖著右手。
「因為這個時間很關鍵,如果有證據可以在客觀上證明這一點,也可以決定今後偵辦的方向。」
這名刑警說話拖泥帶水。
陽助吐了一口氣,把手放在額頭上問:「證人是家人也可以嗎?」
「家人……你是說?」
「我的小姨子大塚典子。她就住在附近,今天我兩點左右離開公司時,剛好遇見她,她正好要回家,我就順便送她回家了。如果問她,她應該可以證明,所以我才問家人可不可以作證。」
「原來是這樣。」刑警想了一下後,點點頭。「還有其他的嗎?」
「嗯……」陽助抓著頭髮,然後停下手,好像終於想起了甚麼。「雖然我不知道能不能做為證明,但我在兩點多時打了一通電話。」
「電話?打給誰?」
「先打回家裡,想告訴我太太等一下就回家了,但沒有人接電話,所以又打電話到隔壁鄰居家。」
「等、等一下。」刑警似乎慌了手腳,伸出右手制止。「這麼重要的事,你應該早一點說。你兩點多打電話回家時,沒有人接電話嗎?」
「對。」
「所以,你就打電話到隔壁鄰居家。」
「因為我很擔心,所以請鄰居幫忙察看一下我家的情況。」
「鄰居是怎麼回答的?」
「鄰居太太說,好像沒有人在家。所以,我想她可能出門了。」
「你打電話時,妙子太太的妹妹也和你在一起嗎?」
「和我在一起。」
「是喔……」刑警用自動鉛筆的筆頭搔了搔鼻翼,發出一聲叫聲。
※※※
「兩個女兒的情況怎麼樣?」剛才負責向陽助瞭解情況的前輩田宮,詢問從美幸房間走出來的真田。
他們都是搜查一課的刑警。田宮和真田不同,瘦瘦的、顴骨也很高,一雙大眼睛看起來很兇,的確不太適合向高中一年級的小女生瞭解案情,於是,剛才由真田單獨前往。
「大女兒一點左右出門,時間上符合。」
聽完真田的報告,田宮點點頭。
「被殺害的時間應該是兩點左右,當時,妙子太太一個人在家,兇手鎖定了這個時間。」
「看起來不像是偷竊。」
「不是。」田宮說,「室內沒有翻動的痕跡,而且也沒有東西遭竊。」
「也沒有打鬥的痕跡嗎?」
「沒有,所以只剩下仇殺,或是情殺的可能……」
「死者和她先生的關係怎麼樣?」真田壓低了嗓門,「他說兩點半回到家,有不在場證明嗎?」
「嗯,關於這一點,已經有證人了。」
田宮把死者的妹妹是證人這件事告訴了真田,可是因為大塚典子不在家,目前還無法確認。
「她是的場妙子的親妹妹嗎?」真田露出懷疑的眼神問。
「當然,只是還沒調查她們姐妹的感情。」
「剛好遇到,會不會太巧了?」
「但不能因為這個原因就懷疑──對了,你可不可以跟我來一下?」
田宮帶著真田來到隔壁鄰居家,雖然鄰居家比的場家小一點,但停車場也可以停兩輛車。
開門的是一位中年發福、一看就知道是三姑六婆型的女人。她已經知道命案的事,聽到田宮他們報上姓名後,立刻雙眼發亮,等待他們發問。
「聽的場先生說,他在兩點多時曾經打電話到妳家。」
田宮向她確認了陽助剛才說的話,鄰居的主婦用力點頭。
「他的確有打過電話給我,叫我去看一下他家的情況。我特地去二樓張望了一下。」
她在說「特地」這兩個字時特別大聲。
「當時,他家沒有人嗎?」田宮問。
「對,我跟你們說啊……」鄰居的這位主婦一下子握著雙手,一下子鬆開,顯得心神不寧。她不像是難以啟齒,而是在等待兩位刑警追問她。
「怎麼了?」田宮追問道,滿足了她的期待。
「因為你們是刑警,所以我才告訴你們。」她抬起頭,好像終於下定了決心。「有一個男人在他家門口晃來晃去,雖然也可能是推銷員。」
「男人?」田宮神色緊張起來,「怎樣的男人?」
聽到前輩刑警發問,真田慌忙打開記事本。
「呃,不到四十歲,瘦瘦的、頭髮有點長、五官很端正、鼻子很挺,穿了一套筆挺的深藍色西裝,還拎了一個很大的包,有點像行李袋。」
「行李袋……嗎?」田宮微微偏著頭,「那個男人之後去了哪裡?」
「不知道,我稍微一分神,他就不見了。」
「男人喔……」
兩名刑警向那名主婦道謝後,離開了她家。
※※※
田宮他們回到的場家時,被害人妙子的親妹妹大塚典子也來了。他們在的場家的客廳見到了她。
典子三十五歲左右,是一個文靜的女人,妙子很漂亮,她的妹妹也是美女。她的眼眶有點泛紅,但沒有情緒失控,雙手緊握著手帕,引起了田宮的注意。
田宮首先問她對妙子遇害有甚麼看法,請她談談妙子最近的言行和交友情況。但是,典子的回答中沒有任何值得刑警參考的內容,因為她們最近很少見面。
「聽說妳今天出門了?」在問完形式化的問題後,田宮再度問道,「去了哪裡?」
「去街上買點東西。」典子回答時的語氣很平淡。「回家之後,又去了附近的超市。」
「妳一個人出門買東西嗎?」
「一個人,但回來時遇見了陽助,他開車送我回家。」
田宮和一旁的真田交換了眼神後又問:「妳幾點遇見陽助先生?」
典子偏頭想了一下後回答:「應該是兩點左右。」
「然後就直接回家了嗎?」
「不,」她回答後,又想了一下,「陽助打了一通電話回家,然後就送我回家了。」
「原來是這樣,太感謝了。」兩名刑警向她鞠躬道謝。
4
命案發生後已經過了四天,雖然警方積極偵辦,卻仍然無法將兇手逮捕歸案。
這一天,美幸難得參加了網球社的練習,希望可以調節一下心情。社團的同學都比平時更關心她,她也努力表現得開朗,回應大家的關心。
社團練習結束後,她和同學一起去了平時經常造訪的那家水果百匯店,和同學一邊喝果汁、一邊聊天是一大樂趣。
聊天的時候,不知道怎麼聊到了汽車的話題,大家討論喜歡怎樣的車子。
「美幸,妳爸爸開的車子很高級。」其中一個叫知美的同學說。
「有嗎?」美幸偏著頭回答。
陽助開的是奧迪的車子。
「很帥氣啊,我爸開的是國產車,而且已經買了好幾年了,外形也很落伍,即使坐那種車子去兜風也神氣不起來,丟臉死了。」
「對了,美幸,我上次剛好在路上看到妳爸爸開車。」另一個同學厚子說:「那天我腳受傷,不是沒來參加社團活動嗎?我去醫院時,看到妳爸爸的車子在一丁目的號誌燈前。」
厚子社團活動請假的那一天,就是命案發生的那一天──
美幸想到這件事,情不自禁地閉口不語,低下了頭。知美察覺了她的變化,戳了戳厚子。
「啊,對不起。」厚子輕聲說:「我太遲鈍了……真的對不起。」
「沒事,別在意。」美幸抬頭,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對了,我爸爸的車上是不是有載人?」
那天,陽助在離開公司後,立刻遇到了阿姨典子。開車回到一丁目時,典子應該也坐在車上。
但厚子露出納悶的表情回答說:「沒有啊,只有妳爸爸一個人。」
難道已經送阿姨典子回家了?
「幾點的時候?」美幸問。
厚子想了一下說:「我記得是一點半左右,因為我到醫院的時候是一點四十分,所以不會錯啦。」
「一點半……」美幸偏著頭。
據陽助說,他兩點之前離開公司,兩點半到家,這個時間不可能在路上開車。
「妳沒有搞錯時間?」
「不會啊,我應該沒有搞錯。」
厚子似乎覺得自己又說錯話了,露出不安的表情。
※※※
和同學道別回家的途中,有人從背後拍了拍美幸的肩膀。回頭一看,原來是姐姐享子從後面追了上來。
「姐姐……」
「怎麼了?妳好像有心事?」享子問。
美幸猶豫了一下,把對爸爸行動的疑問告訴了姐姐。她無法告訴別人這些話,她們一邊走,一邊聊。即使享子聽美幸說完後,仍然不發一語,默默地走向回家的方向。走進家門後,她抓著美幸的雙肩,低頭直視著她的臉。美幸覺得姐姐的眼神很可怕。
「妳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別人吧?」享子問。雖然聲音很低沉,卻很有力。
看到美幸點頭後,享子才終於鬆了一口氣地點頭,鬆開了放在她肩上的手。
「聽好了,以後也絕對不能告訴別人這件事。另外,再去告訴妳那個同學,她應該看錯人了,叫她不要到處亂說。」
「為甚麼?」美幸問,「厚子認識爸爸,不可能看錯人,而且車子也一樣……」
美幸沒有繼續說下去,是因為享子把食指放在嘴唇前。
「聽好囉,爸爸兩點之前離開公司,兩點半到家,中途送典子阿姨回家,這就是真相。美幸,妳不要胡思亂想。」
「但是……」
「總之,妳要記得叮嚀妳的同學不要亂說話,沒問題吧?」說完,享子走回自己的房間。
那天晚上,典子來美幸他們家,為他們準備晚餐。她說因為她丈夫要應酬,所以也留下來和他們一起吃晚餐。
典子坐在旁邊時,美幸經常會緊張,因為她不經意的動作或聲音都很像母親妙子。
「阿姨,」吃到一半時,美幸問典子:「媽媽被殺害那一天,妳不是出去買東西嗎?」
典子一臉心虛的表情,瞥了陽助一眼後點頭說:「對,是啊。」
「妳去買甚麼?衣服嗎?」
「美幸,」享子問了一聲,「別問了,這和妳沒有關係。」
「我只是隨口問問而已嘛!」美幸看著姐姐,嘟起了嘴。
「別多管閒事。」
「喂,這是怎麼回事?」一直沒有說話的陽助忍不住插嘴問。「媽媽已經不在了,妳們兩姐妹要相互多關心。」
美幸把刀叉一丟,站了起來。
「美幸!」享子又叫住了她。
「我知道啦,反正你們甚麼事都瞞著我。」
「妳在說甚麼?」
「算了啦。」美幸衝回自己的房間。
5
翌日中午,美幸坐在學校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她穿了一件藍色T恤,綁著馬尾。雖然她不喜歡這身打扮,但只想到這身打扮比較好認。
她看了一眼米奇的手錶,距離一點還有五分鐘,美幸猶豫了一下,加點了一杯柳橙汁。因為緊張的關係,她覺得口特別渴。
那對男女在一點準時出現,美幸一眼就認出他們就是自己在等的人。即使天氣酷熱,那個男人仍然穿著黑色西裝,女人穿著黑色套裝,和電話中說的一樣。
那個男人戴著墨鏡,一看到美幸,立刻用食指把墨鏡往上推。
「妳是的場美幸小姐吧?」男人問。他的聲音粗獷,但很響亮。
美幸點頭,那對男女一言不發地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請問……你們是偵探吧?」美幸問。
但他們沒有回答,向走來的女服務生點了咖啡。那個女人的聲音好像主播,很好聽。
「請問有甚麼事?」男人問,似乎也回答了她剛才的發問。
美幸是在偶然的機會知道有「偵探俱樂部」的。那天,陽助去打高爾夫,她有急事要聯絡,翻開父親的通訊錄想找球場的電話時,看到其中有一欄寫著「偵探」。她記住了這件事,今天早上又從通訊錄上找到了這個電話。
「呃……我是的場陽助的女兒……」
美幸打算自我介紹,男偵探伸出右手制止了她。
「我們對妳有相當程度的瞭解,所以請直接說重點吧。應該和妳母親遇害的事件有關吧?」
美幸驚訝地瞪大眼睛。
「你們果然知道,因為報紙上也登了。」
「即使報紙不登,我們也知道。先不談這個,請問找我們有甚麼事?」
女服務生送來了咖啡。等女服務生離開,美幸開了口。
「呃……其實,我覺得自從命案發生後,大家的態度都很奇怪。」
「大家是指?」
「爸爸和姐姐,還有阿姨三個人。他們好像在隱瞞甚麼,也趁我不在的時候悄悄地商量事情。每次我提到命案的事,他們就阻止我說下去。」
「是嗎?」偵探看了旁邊的女人一眼,然後,又將視線移向美幸。「可能大人只是在商量事情,沒必要告訴妳而已。」
「不可能。」美幸大聲反駁,她最討厭別人把她當成小孩子,「不光是這樣,爸爸告訴警方的話有很多不對勁的地方。」
美幸把同學在和陽助的證詞不符合的時間看到了他,以及當時阿姨並沒有坐在車上,還有妙子遇害那一天,陽助的鞋子整齊地放在門口這幾件事統統告訴了偵探。
「如果妳這些話屬實,的確有點不對勁。」
偵探說話的聲音難以判斷他對這些事有沒有興趣。
「對吧?所以,我希望你們調查一下,爸爸他們到底在隱瞞我甚麼?」
「既然妳有疑問,為甚麼不告訴警方?」
「不行!」這一次,美幸說得太大聲了,周圍人全都看著她,她趕緊縮起腦袋。「如果告訴警方,爸爸可能會遭到懷疑,所以,我才拜託你們調查。」
偵探抱著雙臂,仰望著天花板,終於下定決心地點了點頭。
「那這麼辦吧,我會先調查他們三個人的行為,如果發現有可疑之處,再進一步調查。」
「好,可以啊。」
「對了,調查費要怎麼處理?妳打算請妳父親幫妳支付嗎?」
「調查費就是指錢的事吧……要多少錢?」
偵探先說了聲「先這樣吧」,然後說出了大致的金額。美幸單手托腮想了一下,猛然拍了一下手。
「過年時的壓歲錢我都沒動,我想應該可以湊齊。」
「壓歲錢……」
「請你們加油。」美幸伸出右手說。
「謝謝。」偵探說著,也伸手和她握了手。
6
命案發生一週後,的場享子來到搜查一課找刑警真田。雖然警方連日偵辦,但至今仍未找到一條有力的線索,搜查總部也開始焦急起來。
真田在辦公室角落的會客室內與的場享子會面。享子比上次看到她時的氣色好多了。
「你們知道我媽媽每個月都會去附近的文化中心上一次籐工藝課嗎?」她吞吞吐吐地問。
「知道,聽說她是從半年前開始的。」
真田也去文化中心打聽過,但沒有任何收穫。
「我媽媽每次去文化中心時,都會拿同一個皮包。昨天,我在整理那個皮包時,看到了這個。」
享子遞上一張名片。真田接了過來。
新幸文化中心 油畫講師 中野修
名片上印了以上的內容,「新幸文化中心」就是妙子去上課的那個文化中心。
「妳認識這個姓中野的人嗎?」真田問享子。
她立刻搖頭。「我從來沒聽說過。」
「妳母親除了籐工藝以外,還學油畫嗎?」
「不,我媽媽從來沒有提過油畫的事,所以,我才會納悶為甚麼會有這張名片……」
「原來是這樣,這張名片可以先借用一下嗎?」真田再度拿起名片。
「沒問題。」享子點頭。
田宮和真田兩名刑警當天就找到了中野修。那天,他剛好在文化中心上油畫課,於是,兩名刑警在文化中心的會客室內見到了中野。中野留著長髮、臉很瘦,從他的外形不難想像他細膩的畫筆。
「的場太太嗎……?」
中野看著田宮拿出的妙子照片,偏著頭說:「我想不起來。因為工作的關係,我經常和很多人接觸,也許是那個時候遞上了名片……她怎麼了嗎?」
「不,你不知道她出了事嗎?她一個星期前被人殺害了。」
聽到田宮的說明,中野露骨地皺起眉頭。
「是嗎?現在的治安太壞了,有沒有抓到兇手?」
「目前正在偵辦……對了,可以借閱一下上油畫課的學員名冊嗎?」
「名冊?你們要名冊幹嘛?」
田宮發現中野的臉上掠過陰影,但仍然假裝沒看到,回答說:「想確認一下學員中有沒有認識的場太太的人。」
「原來是這樣,」中野說,「你們可以去向負責學務的職員借,但希望你們不會造成學員的困擾。」
「我們會充分注意這一點。」說著,田宮站了起來。
※※※
田宮和真田回到警局後,立刻分頭打電話給上油畫課的學員。如果上油畫課的學員中有人認識妙子,就可以查出她新的交友關係。
他們很快找到了認識的場妙子的女學員,真田找到的這位古川昌子剛好住在警局附近,兩名刑警立刻上門拜訪。
「沒錯,我認識的場太太,聽說她死了。」
古川昌子個子嬌小,看起來很善良,但似乎有點緊張。田宮認為這是面對刑警時的正常反應。
「妳們是怎麼認識的?」田宮努力用平靜的口吻問。
「因為我們前年去同一個駕訓班學開車。」古川昌子回答:「之後,曾經有一段時間沒見面,在文化中心巧遇後,才變成好朋友。雖然她學的是籐工藝,我上的是油畫課……」她說話的聲音愈來愈小,態度也變得愈來愈謹慎。
「是中野修老師上的油畫課吧?」田宮在問話時注意著她的反應。
古川昌子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小聲回答說:「對……」
「妳有沒有把中野先生介紹給的場太太?」
「呃?這……」
「妳曾經介紹他們認識?」
她微微點頭,然後吞吞吐吐地說:「因為……的場太太說,上完籐工藝的課程之後,她還想學點其他的,我就建議她學油畫。她來試聽時,我向她介紹了中野老師。那天老師剛好有課,我帶的場太太去了中野老師的辦公室。」
「這是甚麼時候的事?」
「差不多半年前。」古川昌子拿出手帕,擦著額頭上滲出的汗珠。
「之後,你們三個人有沒有一起見面?我說的三個人,是指妳、的場太太和中野先生。」
她搖搖頭。
「之後,我們三個人沒有一起見過面,但是……」
「但是?」田宮低頭看著欲言又止的她。
她終於下定決心地開了口。
「我應該早一點告訴你們這件事,但我不希望捲入是非,所以就一直沒有說。」
「是甚麼事?」
「那個,就是……命案發生那一天,的場太太曾經打了一通奇怪的電話給我。」
「奇怪的電話?請問是甚麼電話?」
「她說要我轉告中野老師,她以後不會再去文化中心了。」
「不去文化中心?」田宮重複了一遍,和真田互看了一眼。他也納悶地偏著頭。
「這是怎麼回事?」田宮問古川昌子。
「不知道,我也問她是甚麼意思,她只說,以後不想再見到中野老師了……說完之後,就掛上了電話。」
「原來是這樣。」田宮用左手摸著冒著鬍碴的下巴,他似乎漸漸看到了這起命案的輪廓。
兩名刑警離開古川昌子家後,立刻趕去新幸文化中心的辦公室,借了中野的照片,又去了的場家。不,正確地說,是去的場的鄰居家。鄰居家的主婦在案發當天,曾經看到可疑男子在的場家門口徘徊。
「很像。」她看了刑警出示的照片,略帶激動地說:「我想應該不會錯,很像。這個人是誰?」
但是,兩名刑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她家。
※※※
「不在場證明嗎?」中野皺起眉頭喝著咖啡店的咖啡後說。
「對,那天的兩點前後,請問你在哪裡?」田宮問。
「開甚麼玩笑,我為甚麼要對的場太太……她好像是叫這個名字吧?我為甚麼要殺她?」
「中野先生,」田宮用低沉的聲音叫了他一聲,「你和的場妙子太太是不是有特殊的關係?」
中野的臉扭曲著,似乎想擠出笑容。
「你、你們憑甚麼說這麼荒謬的話!」
「你認識古川太太吧?」真田插嘴問。
中野心虛地閉了嘴。
「的場太太在遇害之前打電話給古川太太,當時,她說以後不會再見你了。」
即使在旁人眼中,也可以清楚地看到中野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田宮故意緩緩地喝了一口水,觀察他的反應後說:「中野先生,那天,的場太太的鄰居看到一個很像你的人。」
中野聽到這句話,瞪大了眼睛。他乾瘦的胸膛上下起伏著。
「請問這是怎麼回事?」
「……」
「既然如此,我們就不得不調查你的不在場證明,瞭解嗎?請你告訴我們,你那天到底在哪裡?」
中野用雙手捂著臉,低聲呻吟起來。搞定了。田宮心想。原本以為他很難對付,沒想到這麼輕易地解決了。
「我們還是去警局好好聊吧。」田宮起身,把手放在中野的肩上。
※※※
然而,事情並不如田宮想像中那麼簡單,中野矢口否認自己行兇。
「我和的場太太的確交情匪淺。」他雙手抓著頭髮坦承,「我和她都是真心的,不是逢場作戲。我要求她離開她丈夫,和我結婚。」
「但是她不肯答應,於是你就殺了她?」
「不是。她答應了,但沒有勇氣向她丈夫坦承一切。所以,我們決定私奔,就在她遇害的那一天。」
「你的意思是,她打算離家和你私奔?」
「對,我們約在車站前一家名叫『文藝復興』的咖啡店,打算見面之後,去我最近租的公寓。」
「但她沒有來?」
中野聽到田宮的話,低下了頭。「她沒有來。」
「所以,你就衝去她家?」
「沒有,是因為她找我去,我才會去她家。」
「她找你去?」
「對,她打電話到咖啡店,叫我馬上去找她。她說家裡沒有人,我可以直接進去,我馬上就趕了過去,發現她已經陳屍在二樓的臥室。」
「你別胡說八道了。」田宮伸手抓著中野上衣的領子,「你別忘了,的場妙子在遇害之前,曾經打電話給古川太太,說不想再見到你。被害人說不想再見你,怎麼可能找你去她家?」
中野拚命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我去她家的時候,她已經死了。」
「別再胡說八道了!」田宮怒斥道,「她打電話到咖啡店,是告訴你她已經回心轉意。於是,你就怒氣沖沖地去她家興師問罪,沒想到她心意堅定,你惱羞成怒,用旁邊的刀子殺了她。」
「不是這樣的,請你們相信我,真的不是這樣……」中野用嘶啞的聲音慘叫道。
7
美幸在上次那家咖啡店見到了兩名偵探,男偵探仍然穿著黑色西裝,看起來像他助理的女人穿著黑色的針織衫。
「警方好像已經破案了。」偵探說。
「對,但兇手還沒有完全招供。」
美幸如實轉述了從刑警那裡聽來的話。他還沒有完全招供──
「但刑警說,那個男人就是兇手。」
得知母親外遇,打算和這個男人私奔時,美幸的確很受打擊。而且,母親還被外遇的男人殺害了。然而,唯一讓她感到欣慰的是,母親在最後關頭改變了主意。美幸認為,每個人都會犯錯,但有沒有悔過之心最重要,因此,美幸發自內心地痛恨那個因為母親變心而奪走她生命的中野。
「所以,這次的調查還要繼續嗎?」偵探用很公事化的口吻問,「既然兇手已經抓到,對妳來說事情也就解決了,委託我們調查也失去了意義。」
「不,我想知道你們的調查結果。」美幸對偵探說:「雖然已經破案,但爸爸和姐姐當時的舉動還是很奇怪。」
偵探垂下眼睛片刻,立刻點了點頭。
「好,那我就把結果告訴妳。」
偵探從皮包裡拿出一疊報告。
「先說結論:的場陽助先生、享子小姐和大塚典子太太這三個人最近的行動沒有可疑之處,他們都像往常一樣,該上班的上班,該上課的上課,該買東西的買東西,結束平凡的一天後就回家了。」
偵探遞上的報告中貼著他們三個人分別去公司、去學校和去買菜的照片,似乎沒有可疑之處。
「但是,他們三個人的確有事瞞著我,偵探先生,難道沒有辦法調查出來嗎?」
「嗯,關於這件事。」偵探調整了坐姿,輕輕咳了一下。然後,喝了一口黑咖啡。「我們大致掌握了陽助先生那一天的行蹤。那天,他一點多就離開了公司。」
「果然是這樣。」美幸說。
這麼一來,就和同學說在一點三十分左右看到爸爸這件事吻合了。
「但陽助先生並沒有直接回家。」
「他去了哪裡?」
「呃……不瞞妳說,那天妳爸爸去了新幸文化中心。」
「啊?!」美幸忍不住叫了一聲。
偵探繼續說道:「陽助先生似乎知道妙子太太和中野的事,於是,那天去文化中心找他談判。」
「爸爸……知道媽媽外遇的事……」
「陽助先生當然沒有想到,他們原本計劃那天私奔。」
「但是……爸爸沒有見到那個叫中野的人吧?」
「對,當他心灰意冷地回家時,發現了妙子太太的屍體,但是,陽助先生不希望太太外遇的事曝光。當然,一方面是為了顧及面子,更擔心這件事對女兒──也就是妳──造成心靈創傷。於是,就請妳的阿姨對他的不在場證明做了偽證。否則,一旦說他去了新幸文化中心,當然必須說出其中的理由。」
「原來是這樣……」美幸歎了一口氣,爸爸陽助的確會這麼做。
「妳姐姐和阿姨都知道這件事,所以,他們決定向妳隱瞞真相。」
「其實他們根本不必顧慮我。」
「這是家人對妳的愛。」偵探闔上報告說:「我已經報告完畢,還有甚麼問題嗎?」
「啊,對了,要付多少錢?」美幸抱著手腕,抬眼看著偵探。
偵探把報告放進皮包說:「妳不用付錢,因為我們沒有做甚麼調查,而且,調查結果發現沒有任何問題。妳父親每個月會定期繳會費,這樣就夠了。」
「真的嗎?太好了。」美幸鬆了一口氣,但看到兩名偵探準備離開時,又叫住了他們:「啊,還有一件事。你們如何調查我爸爸當天的行蹤?你們好像調查得很詳細。」
偵探伸出食指,慢慢左右搖晃著。
「這是業務機密。」
然後,他們走出了咖啡店。
8
週六的白天,陽助在家時,偵辦命案的田宮和真田這兩名刑警上了門。案發之後,他們曾經多次見面。
「不好意思,家裡很亂。」
陽助打了一聲招呼後,帶他們進了客廳。
「案情偵辦的情況如何?」他輪流看著兩名刑警的臉問,「那個男人……中野招供了嗎?」
「唉,這傢伙很棘手。」田宮露出苦笑,看著真田。
那名年輕刑警的臉頰也不自然地扭曲著。
「今天上門,是有一件小事想要確認。」田宮說。
「確認?」
「對。」田宮用誇張的動作拿出記事本,「你太太──妙子太太有深度近視吧?所以,平時都必須戴眼鏡,否則就無法做任何事。」
「對。」
「所以,她在家的時候,一定會戴眼鏡嗎?」
「對……她會戴眼鏡。」
刑警停頓了一下,低頭看著記事本後,又看著陽助。
「聽美幸說,她只有出門的時候會戴隱形眼鏡,沒錯吧?」
「隱形眼鏡?」陽助發現自己的耳後突然變熱。
隱形眼鏡……
「你太太遇害時戴著隱形眼鏡,也就是說,她打算出門。」
「……」
「她到底打算去哪裡?」刑警看著陽助。
陽助移開視線,雙手在大腿上緊握著,他的手心滲著汗。
「該不會是你太太並沒有回心轉意,而是打算去找中野?」
「不,不可能,她在最後關頭清醒了,所以才會打電話給那個傢伙。」
「關於那通電話……」田宮的語氣似乎意有所指,他抓了抓下巴。「我們到你太太打電話去的那家『文藝復興』咖啡店,那裡的店員記得中野,也記得有人打電話找他。當然,他不知道電話的內容,但記得中野接電話的情景。據那名店員說,他接到電話時不慌不忙,而且掛電話前還說:『好,我馬上過去。』他說,我馬上過去……你不覺得奇怪嗎?如果你太太提出和他分手,照理說,他應該不會有這種反應。」
「但是……我太太不是打電話給她的朋友嗎?說不會再和中野見面了……」
「所以,這就更奇怪了,想到其中的矛盾,我腦筋都亂了。但是,有一種情況可以解釋這些事,那就是打電話的並不是你太太本人。」
「怎麼可能……接電話的人說,那不是我太太的聲音嗎?」
「這個嘛,因為人在電話中的聲音會和平時不一樣,以前,也經常有人把我誤認為是我大哥。親人──尤其是兄弟或姐妹的聲音很像。說到姐妹,妙子太太不是有一個妹妹叫大塚典子嗎?」
「……」
「所以,我們猜測,該不會是由她妹妹打的電話。」
「太荒唐了,她為甚麼要這麼做?」
「這就是我們接下來要調查的,我們覺得有必要重新徹底偵辦這起命案。」刑警站了起來。「我們還會再來,應該會不時來打擾吧。」
※※※
兩名刑警離開後,陽助茫然地坐在沙發上,腦海中回想起妙子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果然……瞞不過嗎?」他終於說出了昨天就開始擔心的事。
昨天,當那名偵探上門時,他已經預料到會有今天的結果。
一男一女兩名偵探一身黑衣出現在他的公司。陽助前一陣子曾經委託他們調查,但案子之前就已經結束了,一問之下,才知道女兒美幸委託他們調查命案相關疑點,所以他們來找他商量。青春期的小女孩真是亂來。
當陽助得知美幸對自己和其他家人的態度產生懷疑時,心情格外沉重,因為這原本就是為了不讓她瞭解真相,才會研擬出的計劃。
「我們已經大致掌握了你們的行蹤。」偵探說,淡淡的語氣中不帶有任何感情,「首先,我們有一個很大的疑問,那就是案發後,為甚麼你沒有把中野修的事告訴警方。你早就知道了他和你太太的事。因為,我們已經受你委託調查到你太太有外遇,並把調查結果告訴你了。」
陽助沒有說話。
偵探繼續說道:「你所知道的並不是只有這件事,你還知道你太太打算那天私奔,這也是我們曾經向你報告的事。你甚至知道他們幾點約在咖啡店見面,然而你沒有告訴警察,到底為甚麼?」
「我有難言之隱。」陽助回答。他也覺得自己的聲音有點陰沉,「難以向別人啟齒的隱情。」
「如果你不想說,」偵探停頓了一下,向陽助投以觀察的眼神,「我們只能把調查到的內容向令千金報告。」
「這會讓我很為難。」
「我們也很為難,我們不能無緣無故說謊。」
陽助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看著對方的臉。偵探和女助理都面無表情。
「你們應該已經猜到八、九分了吧?」陽助說,「你們應該猜到那天發生了甚麼事。」
「大致可以猜想,」偵探說,「只是不知道猜得對不對。」
陽助忍不住呻吟了一聲,他很清楚偵探俱樂部的實力。
「好吧,那先說說你們猜想的內容,我聽了之後,再決定要怎麼做。」
偵探聳了聳肩,「這個交易並不公平,不過,沒關係。」
他點了點頭,然後,又喝了一口茶。
「那天,除了你以外,享子小姐和典子太太也知道你太太打算離家,是你告訴了她們。於是,你們三個人試圖阻止她離家出走,希望能夠先阻止她,等她冷靜下來後,再慢慢說服她。阻止的方法很簡單,就是隨時有人和她在一起,我們猜想從早上開始,享子小姐就一直和你太太在一起,中午過後,典子太太來了,最後,你也會提早下班回家。」
陽助沒有說話,偵探的推理完全正確。
「你太太一定覺得心浮氣躁,因為你們接二連三出現,讓她無法出門。不久之後,她發現這不是偶然,而是大家故意不讓她走。這麼一來,就無法和心愛的男人在一起──她在絕望之下,在自己的房間內自殺,當然是用刀子刺進了自己的胸口。」
偵探停了下來,似乎在觀察陽助的反應。
「請繼續。」陽助說。
偵探點了點頭,又喝了一口茶。
「當你們進門時,她已經死了,不難猜到你們當時的悲傷,因為你們覺得是自己逼她走上了這條路。但是,你們痛恨的是成為整起事件元兇的中野修。於是,你們把刀子丟進垃圾桶,偽裝成他殺,並故佈疑陣,想嫁禍給中野。
「首先,由典子太太打電話給古川昌子太太,暗示她妙子太太和中野有特殊的關係,再打電話到他們約定的咖啡店,把中野找來。之後,由你打電話,當預估中野快出現時,你打電話到鄰居家,請她察看家裡的情況,但實際上是想讓她看到中野。最後,再由享子小姐把中野的名片交給警方,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我說錯了嗎?」偵探用這句話總結,聲音仍然不帶感情,卻充滿自信。
陽助歎了一口氣說:「大致都正確,只有一個地方不正確。」
「哪個地方?」
「我們並不光是因為痛恨中野才偽裝成他殺,而是因為一旦美幸知道妙子是自殺,她會受到很大的傷害。」
「令千金?」
「對,她很愛她媽媽,如果得知媽媽要拋棄自己,最後因為無法達到目的而自殺時,應該會受到很大的打擊。所以,我們假裝她媽媽回心轉意,這樣或許可以減少她所受的傷害。」然後,陽助低頭拜託偵探:「請你無論如何不能告訴美幸,這個問題關係到她的將來。」
因為陽助低著頭,所以不知道兩名偵探的表情,不一會兒,聽到偵探說:「好吧。雖然到目前為止,我們從來沒有向委託人說過謊,但這次是情非得已。既然這樣,我們就無法向令千金收調查費。」
「我當然會支付。」
「另外,以後請你養成把脫下的鞋子放好的習慣。當時,應該是典子太太好心幫你放好了鞋子,這一點引起了令千金的懷疑。」
陽助再度低頭道謝。
※※※
──不知道那兩個偵探有沒有瞞過美幸。
陽助來到陽台上,仰望著天空想道。
陽助做好了心理準備,或許有一天,必須告訴她真相,雖然他不知道那會是明天還是十年後。
從兩名刑警剛才說話的語氣判斷,這一天應該不遠了。到時候,自己要親口告訴美幸。想到這裡,陽助的身體僵硬起來。
就在這時,響起開門的聲音。走廊上傳來腳步聲。幾秒後,美幸出現,她右手拿著網球拍,臉頰紅通通的。
「我回來了。」她說。
陽助注視著女兒片刻說:「喔,回來啦。」
那是八月裡某個晴朗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