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二部:麻木】</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二部:麻木】</h3><br /><br />  在《人面組合》這個故事中,她沒有正式出場,可是卻是關鍵人物。她的身份是伏牛山一股土匪的首領──所以於是才會有「壞事行千里」的感嘆。<br /><br />  在接觸《人面組合》這個故事的時候,我再也想不到日後會和這樣的一個人物的女兒見面,所以當時的感覺很是古怪。<br /><br />  在這時候白素問道:「請問令尊是──」<br /><br />  提起她的父親,於是自然而然現出自豪的神情,道:「先父叫於放,是一位軍人。」<br /><br />  從鐵蛋的介紹上,我們已經猜到那位傳奇性大將軍,現在經於是證實,我們並不感到太意外。<br /><br />  然而在這時候,我心中疑惑之極。因為一個是佔山為王、打家劫舍、大塊分金、大碗喝酒的強盜首領;一個是為主義灑熱血、為理想拋頭顱、奮身為國為民、簡直是正義化身的革命軍人;這兩個絕對對立的人物,是怎樣會走在一起、成為夫妻的,簡直完全不可思議!<br /><br />  可以肯定這其中一定有非常曲折雜奇的故事在,我對一切曲折離奇的故事都有極濃厚的興趣,當時就打定了主意,要設法弄清楚它的經過情形。<br /><br />  因為在於放將軍受到他一生所忠於的組織,殘酷折磨到死的這件事情中,大家都知道,於放將軍的妻子並沒有像其他被清算者的配偶一樣,在組織的勸導或者壓力之下,和將軍離婚,做出所謂「劃清界線」的行為。<br /><br />  由於這樣,她當然也同時遭到了極可怕的待遇──其可怕的程度,只怕遠遠在任何人所能想像的之上。她居然熬了過來,真不容易。<br /><br />  而她堅決寧願受苦,不肯離開丈夫,當然是由於她對丈夫的愛,由此可知這個女山大王,對丈夫的愛情是何等堅貞、何等偉大!<br /><br />  就憑這一點,她就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女性!<br /><br />  至於一位這樣美麗的女子,如何會成為強盜首領,只怕又是另外一個曲折離奇的故事了。<br /><br />  我一面想,一面回應:「令尊的大名,如雷貫耳──在他出事的時候,你們母女二人,受了不少的苦吧?」<br /><br />  在於是的臉上,有一剎那很痛苦的神情,然而卻一閃即逝,她用淡淡的神情、淡淡的聲音道:「都過去了。」<br /><br />  雖然她看來全然若無其事,可是我可以感到那段經歷是她永遠的哀痛!<br /><br />  不但是我和白素感到如此,連紅綾也知道這一點,她突然過來,緊緊地擁抱了於是一下,於是當然也知道紅綾為甚麼會有這樣的行動,她眼睛中略有淚光,可是她並沒有進一步傷感的表現,而立刻取出了名片來,分給了我和白素。<br /><br />  接過名片,我看到她的銜頭是「國家歷史研究所現代史研究員」。<br /><br />  我問了一句:「是研究中國現代史?」<br /><br />  於是點了點頭,在這時候白素顯然知道我接下來想說甚麼,所以她重重地碰了我一下,並且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搶著道:「不知道我們可以提供甚麼樣的幫助?」<br /><br />  給白素這樣阻止,當時我要說的話,當然沒有說出來。後來我問白素:「你為甚麼要阻止我?」<br /><br />  白素反問:「當時你準備說甚麼?」<br /><br />  我道:「我準備向她指出一個事實:根本沒有所謂現代史──一切歷史都可以隨意篡改,甚至於連相片上的人,也可以隨意令之消失,毫無真實可言,全憑當權者的意志決定,這樣的所謂歷史,有何研究價值!」<br /><br />  白素吸了一口氣:「或許正由於如此,她才要研究,以求還歷史的真面目。」<br /><br />  我哈哈大笑:「你太天真了,當權者自有一套歷史,他們不要真面目,真面目就永遠不會出現!」<br /><br />  白素嘆了一口氣:「雖然如此,可是她既然是研究員,必然明白這一點,不需要你去提醒她,如果你說了,徒然使當時的氣氛變壞,這又何必!」<br /><br />  我雖然還是不同意白素的想法,可是也沒有繼續說甚麼,因為對於當權者決定歷史這一點我和她意見一致。<br /><br />  卻說當時白素問道:「不知道你來找我們是為了甚麼事情?」<br /><br />  於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她的要求很難說出口,猶豫了片刻才道:「家母患了肺癌,已經到了末期──」<br /><br />  她說了這一句,我就不禁皺了皺眉,以為她想來求我為她母親去找勒曼醫院。<br /><br />  所以我立刻道:「令堂高壽有八十多了吧?」<br /><br />  我的意思很明白:人總是要死的,應該接受自然的安排,不應該強求甚麼。<br /><br />  於是怔了一怔,顯然不明白我的意思,不過她還是回答了我的問題:「她才過了九十六歲生日。」<br /><br />  我還想進一步提醒她,人活到了九十六歲,應該已經很夠,沒有必要還想活下去。可是我還沒有開口,白素又阻止我發言,她問於是:「醫療方面怎麼說?」<br /><br />  於是再吸了一口氣:「醫院說從現在起,生命隨時會結束,最多還有一個月。」<br /><br />  白素安慰她:「也不必太難過,人總是會這樣的。」<br /><br />  於是淡然道:「我不會很難過,家母更看得開,說她一生經歷,絕對不枉此生,只是有一件事情她要是不在死亡之前完成,她實在死不瞑目。」<br /><br />  聽到這裡,我知道自己弄錯了,老人準備迎接死亡,只不過還有一件事情要做而已。<br /><br />  關鍵當然就在她要做的這件事情上。<br /><br />  我和白素同時問:「是甚麼事情?」<br /><br />  於是望著我們,道:「她要和衛先生、夫人會面。」<br /><br />  我怔了一怔,向白素望去,只見她的神情也同樣莫名其妙,不知道這位一生充滿了傳奇的老太太,為甚麼要和我們會面──這樣臨死的要求,可以說古怪之極。<br /><br />  於是看到我和白素神情猶豫,還以為我們不肯答應,她又急忙道:「家母說,她心中有一個天大的秘密,要告訴兩位,希望藉兩位的記述,傳諸於世。」<br /><br />  這時候我思緒相當紊亂,首先我並沒有拒絕之意,因為這位老太太,絕對是值得會見的人物,她不請我去,我也要主動提出要求。可是聽得於是這樣說,我不由自主搖頭苦笑,道:「如果令堂知道的秘密,想經過我的記述傳下來,那真是所託非人至於極點──我的記述,就算是百分之百的事實,也不會有人相信,都以為是胡說八道,荒唐之極的無稽之談!」<br /><br />  於是笑了笑,顯然她也不見得認為我的記述是事實,她道:「家母這樣說,我就照樣轉述。」<br /><br />  我用詢問的眼色望著她,她搖頭道:「我不知道她所謂天大的秘密是怎麼一回事。不過我可以肯定的是她雖然年紀老邁,身體虛弱到了極點,可是頭腦依然清醒無比,絕對不會胡說八道。」<br /><br />  聽得她這樣說,我不禁很感嘆,人,身體死亡,頭腦也就跟著死亡,實在很冤枉,如果給還是很好、充滿了記憶的頭腦一個好的身體,生命還可以繼續存在!<br /><br />  於是這樣說,當然是想說明她母親不會無緣無故要見我們,而是確然有話要對我們說。<br /><br />  我本來就沒有拒絕於是請求的意思,這時候我已經要答應了,才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我立刻問:「令堂現在在哪家醫院。」<br /><br />  於是緩緩地道出了一家醫院的名稱,那醫院用四個數字為名,和普通的醫院不同。我當然一聽就知道這醫院屬於軍方,而且只收將官以上的高級軍官──別以為用美麗的口號堆砌起來的社會不會有階級之分,實際上在那樣的社會中,階級分得比甚麼都嚴!<br /><br />  像這樣只供高級人員所使用的醫院,普通人別說進去看病,就算在門口張望一下,也是有罪的。那屬於特權階級高層專用,連特權階級的中下層人物也只好望門興嘆,普通老百姓更連想都不用想了!<br /><br />  於是的母親是於放將軍的妻子,於放將軍死後,名譽得到了恢復,自然家屬也恢復了特權階級的待遇,所以才能進入這樣的醫院。<br /><br />  我一向對這種情形深惡痛絕,所以一聽到這醫院的名稱,就自然而然皺起了眉。<br /><br />  白素當然知道我為甚麼皺眉,她正在想該如何對我說,紅綾不知究竟,已經搶著道:「這醫院的名稱好奇怪!」<br /><br />  我正想接著紅綾的話大大發揮一番,於是已經先道:「那是專門為一個高級特權階層而設的醫院──有這樣的醫院或是其他同類的場所存在,就證明這個地方離人類理想的文明、平等、自由的境界,還相去很遠。」<br /><br />  我沒有料到於是會做出這樣的解釋──就算讓我來發揮,也不能作更好的說明。<br /><br />  於是又轉向我:「我知道衛先生不是很願意到這種環境的地方去,可是為了完成母親的願望,我還是要硬著頭皮向兩位提出請求:請兩位去見一見她老人家,聽她究竟有甚麼話要說。」<br /><br />  白素沒有說甚麼:只是望著我──她雖然和我同樣厭惡那種環境,可是並不像我那樣執著,所以問題在我的身上。<br /><br />  我想了一想,道:「如果只是聽她說話,白素一個人去,也是一樣。」<br /><br />  於是苦笑:「我早就瞭解到衛先生的立場,所以我向母親提過衛夫人來也一樣,可是人老了,固執起來,就沒有辦法,她堅持要衛先生去,就算衛先生一個人去也可以。」<br /><br />  於是說話相當直接,她這樣說,不但有得罪白素之嫌,而且也像是在說我「越老越固執」,不知通融!<br /><br />  我哼了一聲,雖然沒有說甚麼,可是也很清楚地表示了我心中的不滿。<br /><br />  白素道:「是不是可以通過電話,使衛斯理可以聽到她說的話?」<br /><br />  於是神情苦澀:「由於早已知道衛先生不容易請,所以也早已做過種種設想,母親說她要告訴衛先生的事情,是人類歷史上少有的大秘密,只能有兩位和我才能聽,如果用電話,就會洩漏。」<br /><br />  我搖頭:「這就自相矛盾了──她目的是要我聽了她的秘密之後,化為我的記述,好讓世人知道。既然是這樣,又何必怕電話被人偷聽?」<br /><br />  於是道:「我也曾這樣問,她說她要講的事情,只要講一個開頭,給人家聽到了,就絕對沒有機會再往下說,而且她也會立刻被滅口。」<br /><br />  我聽了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還沒有提抗議,紅綾居然也聽出了大大的不對頭之處,她大聲道:「事情這樣嚴重,叫爸媽去聽這樣的秘密,豈不是使他們處於隨時會被滅口的危險境地?」<br /><br />  紅綾質問得真好,連白素也點了點頭。<br /><br />  我望向於是,看她如何分辯,卻不料她居然道:「是,確然如此,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才需要衛先生衛夫人,因為只有他們才能應付險惡危險的環境。」<br /><br />  我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天下居然有這樣的事情。這等於把人推進鱷魚潭中,理由是他應該有本領去應付,不會被吃掉。<br /><br />  這簡直荒唐之極,我只好搖頭──實在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br /><br />  於是道:「我母親原來想請白老先生來聽這個秘密,她心目中,白老先生是頂天立地的好漢,對任何事情都不會害怕。」<br /><br />  她居然想用說話來刺激我,使我哈哈大笑:「對,我比起白老先生來,差之遠矣!他頂天立地,我站在地上,連屋子中的天花板都頂不到!」<br /><br />  於是嘆了一口氣:「可是我找到了白老先生,他卻拒絕了,而竭力介紹衛先生你,說是只有你才能替代他,他可以做到的事情,衛先生你也一定可以做得到。」<br /><br />  我哼了一聲:「這就是你來找我的原因──這叫做『不得已而求其次』,是不是?」<br /><br />  於是並不直接回答,只是木然,竟然來了一個默認。我並不生氣,只覺得好笑,因為比起白老大來我確然大大不如,所以雖然於是存心貶低我,我也毫不在乎。<br /><br />  我道:「其實只有一點,是白老先生做得到,我也可以做得到的,就是──」<br /><br />  於是不但美麗,而且極其聰明,我話還沒有說完,她就嘆了一口氣,道:「就是拒絕我的請求!」<br /><br />  我笑道:「對了!」<br /><br />  於是很是失望,這時候我估計她至少應該有五十歲了,可是在她現出失望、難過的表情時,還是極其動人,令人心軟,會接受她的請求。然而因為她的請求實在太超越我能接受的程度,所以我也只好搖頭。<br /><br />  白素跟著她嘆了一口氣:「要我們進去,聽一個知道秘密的人隨時會被滅口的大秘密,於是女士,這實在令我們無法答應。要知道,衛斯理無法偷偷進去,他只要一入境,就立刻會受到注意,行動會處於嚴密的監視之下,在這樣情形下,令堂根本無法和他秘密會面交談,唯一的結果是死得不明不白而已!」<br /><br />  於是聽了白素這樣懇切的分析,居然一點也不感動,反而睜大了眼睛,很有茫然之意,像是根本不知道白素在說些甚麼。<br /><br />  白素道:「是我說得不夠明白嗎?」<br /><br />  於是道:「不是你說得不明白,而是我不明白。」<br /><br />  這時候不但我和白素不知道她這樣說是甚麼意思,紅綾更莫名其妙,大聲道:「你不明白甚麼?」<br /><br />  於是說來不急不徐:「我不明白為甚麼衛先生要用本來面目公開進去──我看了衛先生的全部記述,衛先生和衛夫人都有出神入化的化裝術,而且有神不知鬼不覺而出入任何地方的能力,隨便化裝成甚麼人,去探望垂死的病人,怎麼會引起注意呢?」<br /><br />  我和白素聽了她的這番話,當真是啼笑皆非,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好。若不是她有白老大和鐵蛋的介紹,只怕我不出手,白素的修養再好,也會忍不住將她轟出去!<br /><br />  她的這番話聽了讓人感到彆扭之極──你不能說她講得不對,我和白素確然有過許多這樣的經歷。可是這並不等於我們曾經這樣做過,就非要同樣為你去冒險。而她卻覺得自己理直氣壯,不明白我們為甚麼要拒絕。<br /><br />  雖然我曾經應付過各種不同種類的地球人,甚至於也應付過各種不同種類的外星人,可是現在卻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應眼前這個美麗的婦人。<br /><br />  白素顯然和我有同樣的感覺,所以她也神情古怪,一時之間無話可說。<br /><br />  只有紅綾這個天真的野人,竟然拍手叫好,道:「是啊!爸和媽確然有這樣的本領,環境再惡劣,也肯定難不倒他們!」<br /><br />  紅綾說來手舞足蹈,全然不理會我在狠狠瞪著她,真使我又好氣又好笑。<br /><br />  於是走過去,握住了紅綾的手,輕輕搖著,雖然沒有開口,可是她的身體語言卻很明白。紅綾更是興奮,向我們望來,竟然像中了邪一般,道:「爸媽,你們就去顯一次神通,非但可以有新的經歷,而且還能夠知道一個大秘密,一舉兩得,豈不是大大的好事嗎?」<br /><br />  我真想過去在她的頭上重重地鑿上兩下,好使她頭腦變得清醒一些!<br /><br />  有一個這樣的女兒,有時候真不知道該高興好還是該難過好。<br /><br />  白素很沉得住氣:她微笑道:「恐怕我們想偷進去,也沒有可能了,因為於是女士的行蹤,只怕也早就在有關方面的掌握之中。於是女士,你出國之後,去見過我父親,又去見過鐵蛋將軍,現在又來和我們會面,難道你竟然認為會沒有人在注意你的行動嗎?注意了你的行動,自然會聯想到事情和令堂有關,恐怕令堂也早已受到特別照應了,任何人接近令堂,都會被注意,化裝成甚麼樣人都沒有用。」<br /><br />  也不知道這位於是女士是真白癡還是假白癡,白素一面說,她竟然一面搖頭,不同意白素的分析,道:「我不是甚麼大人物,國家有那麼多事情要做,怎麼會留意到我的身上。至於我母親,已經快死了,更不會有人去注意她。」<br /><br />  我沒好氣:「別忘記你母親有大秘密,她知道這秘密會令她遭到滅口!」<br /><br />  於是道:「可是除了我們幾個人之外,再也沒有別的人知道我母親心中有秘密──就算知道,也不知道那是甚麼秘密,多半會以為那是老人家臨死前的胡言亂語罷了。」<br /><br />  我忍無可忍,提高了聲音:「你就為了你自己想當然的設想,就要我們去冒生命危險?」<br /><br />  於是對答如流:「你們設想會有生命危險,也是想當然──事實哪有這樣可怕──或者曾經有過這樣的可怕,可是現在顯然已經有所不同了。」<br /><br />  我望著她美麗動人的臉龐,緩緩搖頭,心中感到悲哀:人怎麼會如此麻木!<br /><br />  別說她父親死得如何悲慘,她自己本身,也必然經過了將近十年的非人生活。在那段時期,除非她是死人,不然一定對自己所處的環境有所反省。可是當她又恢復了身份,再次進入特權階層之後,她卻用自己騙自己的方法,參加了製造謊言的行列,在自己騙信了自己之後,還希望騙信別人:現在不同了。<br /><br />  現在不同了,或者是將來會不同,這種話說多了,別人或者有足夠的智慧不相信,可是說這種話的人本身,反而會相信。這種情形真是又可怕又可悲。在心理學上來說,只有經歷過大悲痛的人,才會在下意識中要求這樣的麻木,在麻木中逃避,完全不敢正視過去,不敢面對現實。<br /><br />  這種現象如果只是出現在個別人的身上,雖然可怕,還不至於怎樣,而如果整個民族都沉溺在這樣的麻木心理狀態之中,那就不知道是甚麼樣的悲劇了!<br /><br />  對於這種麻木,我發現無論如何大聲疾呼,都起不到作用──麻木的心靈已經失去了感覺外面世界的作用了。<br /><br />  我對於這種情形,一向又鄙視又覺得可憐,這時候我看這位於是女士就是一個典型。<br /><br />  我懶得和她再說下去,只是冷笑一下,白素好脾氣,她笑道:「你這番話對我們說,沒有用處。應該對令堂去說,告訴她現在不同了,有甚麼話只管說出來,都不會有事情,更不會有殺人滅口這種可怕的事情,讓她把心中的秘密全說出來,就甚麼事情也沒有了,那有多好!」<br /><br />  白素這一段話連消帶打,很是厲害,於是一時之間,也答不上來,神情很是尷尬──由於她是一個如此出色的美女,任何表情在她的臉上都看來十分賞心悅目。<br /><br />  紅綾顯然是由於這個緣故,所以對我們的爭執很不以為然,她大聲道:「你們在爭些甚麼啊?」<br /><br />  我立刻告訴她:「我們在討論食人族進步了、文明了、和以前不同了、懂得用刃叉來吃人了,是不是就可以接受。」<br /><br />  紅綾怔了一怔,沒有再說甚麼。<br /><br />  於是女士苦笑了一下,道:「看來我們有些話不投機。」<br /><br />  我道:「何止有些,簡直至於極點!」<br /><br />  一直用很優雅的姿態坐著的於是女士緩緩站了起來,吸了一口氣,道:「既然如此,我告辭了,抱歉打擾了。」<br /><br />  她走向門口,白素和紅綾送她出去,在門口,她略站了一站,回頭向我道:「看來家母的心願難以達成,要抱憾而終了。」<br /><br />  我道:「誰能夠在一生之中把要做的事情全都做完呢?」<br /><br />  於是頓了一頓,又道:「衛先生你對於她所說的那個天大的秘密難道一點都不想知道。」<br /><br />  我立刻道:「我很想知道──我好奇心極強。可是我覺得不值得去冒這種程度的危險,也不想跑到那種我連呼吸都會感到不暢順的環境去──或許你習慣這種環境,早已麻木,我卻十分敏感,所以只好放棄。」<br /><br />  於是聽到了這番話,側頭略想了一想,道:「我明白了。」<br /><br />  當時我也不知道她這樣說是甚麼意思,更沒有想到事情在後來會有很意料之外的發展。<br /><br />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她就已經翩然而去。白素只送到門口,紅綾卻一直送了出去,過了一會才回來,神情悶悶不樂。我們知道她對於是這位漂亮姑姑印象很好,所以因為於是沒有能夠得到幫助而不開心。<br /><br />  要向她解釋我們拒絕於是請求的原因,相當困難,這種事情像紅綾這樣的孩子,如何會明白──連於是那樣,明明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也還在自己騙自己,那麼多人不是無知,便是無恥,真的無從解釋起。<br /><br />  所以我們暫且不理會紅綾,我問白素:「你說白老大是不是知道那位躺在醫院中的賽親音竇巧蘭女士找他是為了甚麼?」<br /><br />  白素想了一想:「最多也只像我們一樣,知道賽觀音有一個天大的秘密要對他說而已。」<br /><br />  我苦笑:「這位老太太到處說她有天大的秘密,遲早會惹上殺身之禍!」<br /><br />  白素感嘆:「她已經九十六歲,而且最多只有一個月的壽命,也就不會在乎甚麼了。」<br /><br />  我道:「就是古怪,她既然甚麼都已不必在乎,大可以把所謂秘密公開出來,何必還要找特別的人來聽。」<br /><br />  白素瞪了我一眼:「這問題於是說得很清楚,你沒有好好聽。這個秘密,老太太想要天下人都知道。而如果用正常的方法公開,在那種不正常的地方,一定無法傳播出去。她未必怕被滅口,可是卻怕她心中的秘密成為永遠的秘密!」<br /><br />  我心中想,這位傳奇人物,不知道究竟有甚麼秘密,然而這是根本無從設想的事情,所以我只是想了一想,就放開了。<br /><br />  紅綾性格爽朗,到了第二天,她的不高興也就煙消雲散,我們再也沒有提起這件事。<br /><br />  過了五六天,藍絲忽然有電話來,劈頭第一句話就是:「表姐夫,有一位降頭師叫葫蘆生的,你還記不記得?」<br /><br />  我和這位葫蘆生降頭師一起到歐洲去,還是不久以前的事情,而且在於是走了之後,我和白素還提起過他,因為白老大當年所畫的賽觀音的畫像,就在他那裡。當年賽觀音為他召集三千個江湖人物,替他過生日,他當時雖然只是一個少年,可是也像無數見過賽觀音的人一樣,暗戀了她許多年,那畫像在他來說,是珍貴無比的寶貝。<br /><br />  這一切也都記述在《人面組合》這個故事中。</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偷天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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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麻木】



  在《人面組合》這個故事中,她沒有正式出場,可是卻是關鍵人物。她的身份是伏牛山一股土匪的首領──所以於是才會有「壞事行千里」的感嘆。

  在接觸《人面組合》這個故事的時候,我再也想不到日後會和這樣的一個人物的女兒見面,所以當時的感覺很是古怪。

  在這時候白素問道:「請問令尊是──」

  提起她的父親,於是自然而然現出自豪的神情,道:「先父叫於放,是一位軍人。」

  從鐵蛋的介紹上,我們已經猜到那位傳奇性大將軍,現在經於是證實,我們並不感到太意外。

  然而在這時候,我心中疑惑之極。因為一個是佔山為王、打家劫舍、大塊分金、大碗喝酒的強盜首領;一個是為主義灑熱血、為理想拋頭顱、奮身為國為民、簡直是正義化身的革命軍人;這兩個絕對對立的人物,是怎樣會走在一起、成為夫妻的,簡直完全不可思議!

  可以肯定這其中一定有非常曲折雜奇的故事在,我對一切曲折離奇的故事都有極濃厚的興趣,當時就打定了主意,要設法弄清楚它的經過情形。

  因為在於放將軍受到他一生所忠於的組織,殘酷折磨到死的這件事情中,大家都知道,於放將軍的妻子並沒有像其他被清算者的配偶一樣,在組織的勸導或者壓力之下,和將軍離婚,做出所謂「劃清界線」的行為。

  由於這樣,她當然也同時遭到了極可怕的待遇──其可怕的程度,只怕遠遠在任何人所能想像的之上。她居然熬了過來,真不容易。

  而她堅決寧願受苦,不肯離開丈夫,當然是由於她對丈夫的愛,由此可知這個女山大王,對丈夫的愛情是何等堅貞、何等偉大!

  就憑這一點,她就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女性!

  至於一位這樣美麗的女子,如何會成為強盜首領,只怕又是另外一個曲折離奇的故事了。

  我一面想,一面回應:「令尊的大名,如雷貫耳──在他出事的時候,你們母女二人,受了不少的苦吧?」

  在於是的臉上,有一剎那很痛苦的神情,然而卻一閃即逝,她用淡淡的神情、淡淡的聲音道:「都過去了。」

  雖然她看來全然若無其事,可是我可以感到那段經歷是她永遠的哀痛!

  不但是我和白素感到如此,連紅綾也知道這一點,她突然過來,緊緊地擁抱了於是一下,於是當然也知道紅綾為甚麼會有這樣的行動,她眼睛中略有淚光,可是她並沒有進一步傷感的表現,而立刻取出了名片來,分給了我和白素。

  接過名片,我看到她的銜頭是「國家歷史研究所現代史研究員」。

  我問了一句:「是研究中國現代史?」

  於是點了點頭,在這時候白素顯然知道我接下來想說甚麼,所以她重重地碰了我一下,並且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搶著道:「不知道我們可以提供甚麼樣的幫助?」

  給白素這樣阻止,當時我要說的話,當然沒有說出來。後來我問白素:「你為甚麼要阻止我?」

  白素反問:「當時你準備說甚麼?」

  我道:「我準備向她指出一個事實:根本沒有所謂現代史──一切歷史都可以隨意篡改,甚至於連相片上的人,也可以隨意令之消失,毫無真實可言,全憑當權者的意志決定,這樣的所謂歷史,有何研究價值!」

  白素吸了一口氣:「或許正由於如此,她才要研究,以求還歷史的真面目。」

  我哈哈大笑:「你太天真了,當權者自有一套歷史,他們不要真面目,真面目就永遠不會出現!」

  白素嘆了一口氣:「雖然如此,可是她既然是研究員,必然明白這一點,不需要你去提醒她,如果你說了,徒然使當時的氣氛變壞,這又何必!」

  我雖然還是不同意白素的想法,可是也沒有繼續說甚麼,因為對於當權者決定歷史這一點我和她意見一致。

  卻說當時白素問道:「不知道你來找我們是為了甚麼事情?」

  於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她的要求很難說出口,猶豫了片刻才道:「家母患了肺癌,已經到了末期──」

  她說了這一句,我就不禁皺了皺眉,以為她想來求我為她母親去找勒曼醫院。

  所以我立刻道:「令堂高壽有八十多了吧?」

  我的意思很明白:人總是要死的,應該接受自然的安排,不應該強求甚麼。

  於是怔了一怔,顯然不明白我的意思,不過她還是回答了我的問題:「她才過了九十六歲生日。」

  我還想進一步提醒她,人活到了九十六歲,應該已經很夠,沒有必要還想活下去。可是我還沒有開口,白素又阻止我發言,她問於是:「醫療方面怎麼說?」

  於是再吸了一口氣:「醫院說從現在起,生命隨時會結束,最多還有一個月。」

  白素安慰她:「也不必太難過,人總是會這樣的。」

  於是淡然道:「我不會很難過,家母更看得開,說她一生經歷,絕對不枉此生,只是有一件事情她要是不在死亡之前完成,她實在死不瞑目。」

  聽到這裡,我知道自己弄錯了,老人準備迎接死亡,只不過還有一件事情要做而已。

  關鍵當然就在她要做的這件事情上。

  我和白素同時問:「是甚麼事情?」

  於是望著我們,道:「她要和衛先生、夫人會面。」

  我怔了一怔,向白素望去,只見她的神情也同樣莫名其妙,不知道這位一生充滿了傳奇的老太太,為甚麼要和我們會面──這樣臨死的要求,可以說古怪之極。

  於是看到我和白素神情猶豫,還以為我們不肯答應,她又急忙道:「家母說,她心中有一個天大的秘密,要告訴兩位,希望藉兩位的記述,傳諸於世。」

  這時候我思緒相當紊亂,首先我並沒有拒絕之意,因為這位老太太,絕對是值得會見的人物,她不請我去,我也要主動提出要求。可是聽得於是這樣說,我不由自主搖頭苦笑,道:「如果令堂知道的秘密,想經過我的記述傳下來,那真是所託非人至於極點──我的記述,就算是百分之百的事實,也不會有人相信,都以為是胡說八道,荒唐之極的無稽之談!」

  於是笑了笑,顯然她也不見得認為我的記述是事實,她道:「家母這樣說,我就照樣轉述。」

  我用詢問的眼色望著她,她搖頭道:「我不知道她所謂天大的秘密是怎麼一回事。不過我可以肯定的是她雖然年紀老邁,身體虛弱到了極點,可是頭腦依然清醒無比,絕對不會胡說八道。」

  聽得她這樣說,我不禁很感嘆,人,身體死亡,頭腦也就跟著死亡,實在很冤枉,如果給還是很好、充滿了記憶的頭腦一個好的身體,生命還可以繼續存在!

  於是這樣說,當然是想說明她母親不會無緣無故要見我們,而是確然有話要對我們說。

  我本來就沒有拒絕於是請求的意思,這時候我已經要答應了,才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我立刻問:「令堂現在在哪家醫院。」

  於是緩緩地道出了一家醫院的名稱,那醫院用四個數字為名,和普通的醫院不同。我當然一聽就知道這醫院屬於軍方,而且只收將官以上的高級軍官──別以為用美麗的口號堆砌起來的社會不會有階級之分,實際上在那樣的社會中,階級分得比甚麼都嚴!

  像這樣只供高級人員所使用的醫院,普通人別說進去看病,就算在門口張望一下,也是有罪的。那屬於特權階級高層專用,連特權階級的中下層人物也只好望門興嘆,普通老百姓更連想都不用想了!

  於是的母親是於放將軍的妻子,於放將軍死後,名譽得到了恢復,自然家屬也恢復了特權階級的待遇,所以才能進入這樣的醫院。

  我一向對這種情形深惡痛絕,所以一聽到這醫院的名稱,就自然而然皺起了眉。

  白素當然知道我為甚麼皺眉,她正在想該如何對我說,紅綾不知究竟,已經搶著道:「這醫院的名稱好奇怪!」

  我正想接著紅綾的話大大發揮一番,於是已經先道:「那是專門為一個高級特權階層而設的醫院──有這樣的醫院或是其他同類的場所存在,就證明這個地方離人類理想的文明、平等、自由的境界,還相去很遠。」

  我沒有料到於是會做出這樣的解釋──就算讓我來發揮,也不能作更好的說明。

  於是又轉向我:「我知道衛先生不是很願意到這種環境的地方去,可是為了完成母親的願望,我還是要硬著頭皮向兩位提出請求:請兩位去見一見她老人家,聽她究竟有甚麼話要說。」

  白素沒有說甚麼:只是望著我──她雖然和我同樣厭惡那種環境,可是並不像我那樣執著,所以問題在我的身上。

  我想了一想,道:「如果只是聽她說話,白素一個人去,也是一樣。」

  於是苦笑:「我早就瞭解到衛先生的立場,所以我向母親提過衛夫人來也一樣,可是人老了,固執起來,就沒有辦法,她堅持要衛先生去,就算衛先生一個人去也可以。」

  於是說話相當直接,她這樣說,不但有得罪白素之嫌,而且也像是在說我「越老越固執」,不知通融!

  我哼了一聲,雖然沒有說甚麼,可是也很清楚地表示了我心中的不滿。

  白素道:「是不是可以通過電話,使衛斯理可以聽到她說的話?」

  於是神情苦澀:「由於早已知道衛先生不容易請,所以也早已做過種種設想,母親說她要告訴衛先生的事情,是人類歷史上少有的大秘密,只能有兩位和我才能聽,如果用電話,就會洩漏。」

  我搖頭:「這就自相矛盾了──她目的是要我聽了她的秘密之後,化為我的記述,好讓世人知道。既然是這樣,又何必怕電話被人偷聽?」

  於是道:「我也曾這樣問,她說她要講的事情,只要講一個開頭,給人家聽到了,就絕對沒有機會再往下說,而且她也會立刻被滅口。」

  我聽了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還沒有提抗議,紅綾居然也聽出了大大的不對頭之處,她大聲道:「事情這樣嚴重,叫爸媽去聽這樣的秘密,豈不是使他們處於隨時會被滅口的危險境地?」

  紅綾質問得真好,連白素也點了點頭。

  我望向於是,看她如何分辯,卻不料她居然道:「是,確然如此,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才需要衛先生衛夫人,因為只有他們才能應付險惡危險的環境。」

  我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天下居然有這樣的事情。這等於把人推進鱷魚潭中,理由是他應該有本領去應付,不會被吃掉。

  這簡直荒唐之極,我只好搖頭──實在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

  於是道:「我母親原來想請白老先生來聽這個秘密,她心目中,白老先生是頂天立地的好漢,對任何事情都不會害怕。」

  她居然想用說話來刺激我,使我哈哈大笑:「對,我比起白老先生來,差之遠矣!他頂天立地,我站在地上,連屋子中的天花板都頂不到!」

  於是嘆了一口氣:「可是我找到了白老先生,他卻拒絕了,而竭力介紹衛先生你,說是只有你才能替代他,他可以做到的事情,衛先生你也一定可以做得到。」

  我哼了一聲:「這就是你來找我的原因──這叫做『不得已而求其次』,是不是?」

  於是並不直接回答,只是木然,竟然來了一個默認。我並不生氣,只覺得好笑,因為比起白老大來我確然大大不如,所以雖然於是存心貶低我,我也毫不在乎。

  我道:「其實只有一點,是白老先生做得到,我也可以做得到的,就是──」

  於是不但美麗,而且極其聰明,我話還沒有說完,她就嘆了一口氣,道:「就是拒絕我的請求!」

  我笑道:「對了!」

  於是很是失望,這時候我估計她至少應該有五十歲了,可是在她現出失望、難過的表情時,還是極其動人,令人心軟,會接受她的請求。然而因為她的請求實在太超越我能接受的程度,所以我也只好搖頭。

  白素跟著她嘆了一口氣:「要我們進去,聽一個知道秘密的人隨時會被滅口的大秘密,於是女士,這實在令我們無法答應。要知道,衛斯理無法偷偷進去,他只要一入境,就立刻會受到注意,行動會處於嚴密的監視之下,在這樣情形下,令堂根本無法和他秘密會面交談,唯一的結果是死得不明不白而已!」

  於是聽了白素這樣懇切的分析,居然一點也不感動,反而睜大了眼睛,很有茫然之意,像是根本不知道白素在說些甚麼。

  白素道:「是我說得不夠明白嗎?」

  於是道:「不是你說得不明白,而是我不明白。」

  這時候不但我和白素不知道她這樣說是甚麼意思,紅綾更莫名其妙,大聲道:「你不明白甚麼?」

  於是說來不急不徐:「我不明白為甚麼衛先生要用本來面目公開進去──我看了衛先生的全部記述,衛先生和衛夫人都有出神入化的化裝術,而且有神不知鬼不覺而出入任何地方的能力,隨便化裝成甚麼人,去探望垂死的病人,怎麼會引起注意呢?」

  我和白素聽了她的這番話,當真是啼笑皆非,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好。若不是她有白老大和鐵蛋的介紹,只怕我不出手,白素的修養再好,也會忍不住將她轟出去!

  她的這番話聽了讓人感到彆扭之極──你不能說她講得不對,我和白素確然有過許多這樣的經歷。可是這並不等於我們曾經這樣做過,就非要同樣為你去冒險。而她卻覺得自己理直氣壯,不明白我們為甚麼要拒絕。

  雖然我曾經應付過各種不同種類的地球人,甚至於也應付過各種不同種類的外星人,可是現在卻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應眼前這個美麗的婦人。

  白素顯然和我有同樣的感覺,所以她也神情古怪,一時之間無話可說。

  只有紅綾這個天真的野人,竟然拍手叫好,道:「是啊!爸和媽確然有這樣的本領,環境再惡劣,也肯定難不倒他們!」

  紅綾說來手舞足蹈,全然不理會我在狠狠瞪著她,真使我又好氣又好笑。

  於是走過去,握住了紅綾的手,輕輕搖著,雖然沒有開口,可是她的身體語言卻很明白。紅綾更是興奮,向我們望來,竟然像中了邪一般,道:「爸媽,你們就去顯一次神通,非但可以有新的經歷,而且還能夠知道一個大秘密,一舉兩得,豈不是大大的好事嗎?」

  我真想過去在她的頭上重重地鑿上兩下,好使她頭腦變得清醒一些!

  有一個這樣的女兒,有時候真不知道該高興好還是該難過好。

  白素很沉得住氣:她微笑道:「恐怕我們想偷進去,也沒有可能了,因為於是女士的行蹤,只怕也早就在有關方面的掌握之中。於是女士,你出國之後,去見過我父親,又去見過鐵蛋將軍,現在又來和我們會面,難道你竟然認為會沒有人在注意你的行動嗎?注意了你的行動,自然會聯想到事情和令堂有關,恐怕令堂也早已受到特別照應了,任何人接近令堂,都會被注意,化裝成甚麼樣人都沒有用。」

  也不知道這位於是女士是真白癡還是假白癡,白素一面說,她竟然一面搖頭,不同意白素的分析,道:「我不是甚麼大人物,國家有那麼多事情要做,怎麼會留意到我的身上。至於我母親,已經快死了,更不會有人去注意她。」

  我沒好氣:「別忘記你母親有大秘密,她知道這秘密會令她遭到滅口!」

  於是道:「可是除了我們幾個人之外,再也沒有別的人知道我母親心中有秘密──就算知道,也不知道那是甚麼秘密,多半會以為那是老人家臨死前的胡言亂語罷了。」

  我忍無可忍,提高了聲音:「你就為了你自己想當然的設想,就要我們去冒生命危險?」

  於是對答如流:「你們設想會有生命危險,也是想當然──事實哪有這樣可怕──或者曾經有過這樣的可怕,可是現在顯然已經有所不同了。」

  我望著她美麗動人的臉龐,緩緩搖頭,心中感到悲哀:人怎麼會如此麻木!

  別說她父親死得如何悲慘,她自己本身,也必然經過了將近十年的非人生活。在那段時期,除非她是死人,不然一定對自己所處的環境有所反省。可是當她又恢復了身份,再次進入特權階層之後,她卻用自己騙自己的方法,參加了製造謊言的行列,在自己騙信了自己之後,還希望騙信別人:現在不同了。

  現在不同了,或者是將來會不同,這種話說多了,別人或者有足夠的智慧不相信,可是說這種話的人本身,反而會相信。這種情形真是又可怕又可悲。在心理學上來說,只有經歷過大悲痛的人,才會在下意識中要求這樣的麻木,在麻木中逃避,完全不敢正視過去,不敢面對現實。

  這種現象如果只是出現在個別人的身上,雖然可怕,還不至於怎樣,而如果整個民族都沉溺在這樣的麻木心理狀態之中,那就不知道是甚麼樣的悲劇了!

  對於這種麻木,我發現無論如何大聲疾呼,都起不到作用──麻木的心靈已經失去了感覺外面世界的作用了。

  我對於這種情形,一向又鄙視又覺得可憐,這時候我看這位於是女士就是一個典型。

  我懶得和她再說下去,只是冷笑一下,白素好脾氣,她笑道:「你這番話對我們說,沒有用處。應該對令堂去說,告訴她現在不同了,有甚麼話只管說出來,都不會有事情,更不會有殺人滅口這種可怕的事情,讓她把心中的秘密全說出來,就甚麼事情也沒有了,那有多好!」

  白素這一段話連消帶打,很是厲害,於是一時之間,也答不上來,神情很是尷尬──由於她是一個如此出色的美女,任何表情在她的臉上都看來十分賞心悅目。

  紅綾顯然是由於這個緣故,所以對我們的爭執很不以為然,她大聲道:「你們在爭些甚麼啊?」

  我立刻告訴她:「我們在討論食人族進步了、文明了、和以前不同了、懂得用刃叉來吃人了,是不是就可以接受。」

  紅綾怔了一怔,沒有再說甚麼。

  於是女士苦笑了一下,道:「看來我們有些話不投機。」

  我道:「何止有些,簡直至於極點!」

  一直用很優雅的姿態坐著的於是女士緩緩站了起來,吸了一口氣,道:「既然如此,我告辭了,抱歉打擾了。」

  她走向門口,白素和紅綾送她出去,在門口,她略站了一站,回頭向我道:「看來家母的心願難以達成,要抱憾而終了。」

  我道:「誰能夠在一生之中把要做的事情全都做完呢?」

  於是頓了一頓,又道:「衛先生你對於她所說的那個天大的秘密難道一點都不想知道。」

  我立刻道:「我很想知道──我好奇心極強。可是我覺得不值得去冒這種程度的危險,也不想跑到那種我連呼吸都會感到不暢順的環境去──或許你習慣這種環境,早已麻木,我卻十分敏感,所以只好放棄。」

  於是聽到了這番話,側頭略想了一想,道:「我明白了。」

  當時我也不知道她這樣說是甚麼意思,更沒有想到事情在後來會有很意料之外的發展。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她就已經翩然而去。白素只送到門口,紅綾卻一直送了出去,過了一會才回來,神情悶悶不樂。我們知道她對於是這位漂亮姑姑印象很好,所以因為於是沒有能夠得到幫助而不開心。

  要向她解釋我們拒絕於是請求的原因,相當困難,這種事情像紅綾這樣的孩子,如何會明白──連於是那樣,明明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也還在自己騙自己,那麼多人不是無知,便是無恥,真的無從解釋起。

  所以我們暫且不理會紅綾,我問白素:「你說白老大是不是知道那位躺在醫院中的賽親音竇巧蘭女士找他是為了甚麼?」

  白素想了一想:「最多也只像我們一樣,知道賽觀音有一個天大的秘密要對他說而已。」

  我苦笑:「這位老太太到處說她有天大的秘密,遲早會惹上殺身之禍!」

  白素感嘆:「她已經九十六歲,而且最多只有一個月的壽命,也就不會在乎甚麼了。」

  我道:「就是古怪,她既然甚麼都已不必在乎,大可以把所謂秘密公開出來,何必還要找特別的人來聽。」

  白素瞪了我一眼:「這問題於是說得很清楚,你沒有好好聽。這個秘密,老太太想要天下人都知道。而如果用正常的方法公開,在那種不正常的地方,一定無法傳播出去。她未必怕被滅口,可是卻怕她心中的秘密成為永遠的秘密!」

  我心中想,這位傳奇人物,不知道究竟有甚麼秘密,然而這是根本無從設想的事情,所以我只是想了一想,就放開了。

  紅綾性格爽朗,到了第二天,她的不高興也就煙消雲散,我們再也沒有提起這件事。

  過了五六天,藍絲忽然有電話來,劈頭第一句話就是:「表姐夫,有一位降頭師叫葫蘆生的,你還記不記得?」

  我和這位葫蘆生降頭師一起到歐洲去,還是不久以前的事情,而且在於是走了之後,我和白素還提起過他,因為白老大當年所畫的賽觀音的畫像,就在他那裡。當年賽觀音為他召集三千個江湖人物,替他過生日,他當時雖然只是一個少年,可是也像無數見過賽觀音的人一樣,暗戀了她許多年,那畫像在他來說,是珍貴無比的寶貝。

  這一切也都記述在《人面組合》這個故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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