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七部:計劃】</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七部:計劃】</h3><br /><br />  部隊急行軍,晚上並不休息,由此可知解送賽觀音的任務十萬火急。<br /><br />  於放並不知道教導員接受了上級甚麼樣的命令,他行動在表面上看起來雖然很自由,可是實際上卻也一樣受到了嚴密的監視。在急行軍中,他身為營長,本來有馬騎,他一向愛護部下,將馬讓給了病號,自己和部隊一起走路,他好幾次向幾乎和他貼身行動的副教導員詢問賽觀音的情形,而得到的答覆都是同樣的一句話:「組織已經有安排。」<br /><br />  於放一直到最後,也無法知道當時組織究竟安排了些甚麼──由於發生了變故,組織原來的安排顯然無法實行,於放也一直沒有查問,當然也沒有人告訴他,成了一個永遠的謎團。<br /><br />  卻說當時於放雖然感到自己被監視了,這表示組織已經開始認為他有問題,對他不信任了。本來作為生活在組織中的一員,一切都依靠組織的人來說,這種情形是巨大災禍的開始,於放也感到心寒。不過這時候他心思倒有一大半放在賽觀音身上,而且他不認為自己做錯了甚麼,所以並不在乎。<br /><br />  副營長和教導員在指揮行軍,發佈各種有關行軍的命令。於放實際上已經被解除了指揮的權力,他在一連串的命令中,聽出部隊在命令之下,要通過一個峽谷地帶。<br /><br />  他帶著部隊在這一帶活動,對附近百里的地形,形勢非常熟悉──這是一個能常常打勝仗的軍事指揮官必須有的知識。他知道現在部隊行軍的路線,確然是捷徑,可是早有情報,說就在峽谷地帶的兩旁,有大批日軍聚集,屬於實力強大的一個師團。<br /><br />  在這樣情形下,帶領部隊通過峽谷地帶,等於是把一群羊趕進狼群的覓食範圍一樣!<br /><br />  於放不理會副教導員的阻撓,堅持要和教導員以及副營長見面,等到他終於能夠和他們見面的時候,部隊正在那峽谷地帶的口子上。這時候如果立刻照於放的意思改變行軍路線,應該還可以來得及,不至於去送死。<br /><br />  可是教導員卻向他冷冷地道:「上級命令之中,有一些我為了顧全大局,沒有向你傳達──其中主要的一項,是:你已經被解除了黨內黨外一切職務,聽候組織處置。」<br /><br />  於放抗辯:「我服從組織任何安排,可是現在的行軍路線,是往敵人打開的口袋裡面去送死!」<br /><br />  教導員繼續冷笑:「你這樣說,是蠱惑軍心,是不是要我現在就執行軍法?」<br /><br />  教導員雖然態度十分惡劣,可是他還算是留了一些餘地,因為這時候他如果要執行軍法,於放必死無疑。<br /><br />  而且他也沒有下令將於放綑綁起來──如果這樣,後來變故發生,於放也是死路一條。<br /><br />  所以後來於放心中一直認為教導員救了他的性命,對教導員十分感激,並沒有把行軍路線錯誤導致全軍覆沒的經過向上級報告,使當時負責指揮的教導員,死後聲名得以保存,成為最光榮犧牲的烈士。<br /><br />  於放沒有能夠說服教導員,卻知道了自己處境之惡劣,遠在想像之上,自己甚至於有可能無法再見賽觀音一面。<br /><br />  正因為有了這樣的醒覺,使他知道,要能夠以後和賽觀音在一起,現在是最後的機會,一等到部隊和上級部隊會合,就連這最後機會都消失了。<br /><br />  部隊畢竟原來是由他指揮的,他對部下極好,雖然都知道他已經出了事,可是還有一定的影響力,所以在經過了相當困難的過程之後,他和賽觀音,居然可以隔著監視賽觀音的戰士,和賽觀音互相揮手。<br /><br />  這時候於放簡直啼笑皆非,因為教導員竟然安排了整整一個連來監視賽觀音!<br /><br />  這個連的連長,有意讓於放和賽觀音相會,可是連指導員堅決不答應,就在這時候,部隊完全進入峽谷地帶,突然,日軍發動了進攻。<br /><br />  突如其來的進攻,由裝備精良的日軍精銳部隊發動,據於放和賽親音後來的回憶,毫無準備的部隊,在地動山搖的炮火襲來之後的兩分鐘之內,就已經被解決了三分之二。<br /><br />  剩下來的三分之一,在日軍衝殺過來的時候,也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br /><br />  沒有必要詳細敘述這場戰鬥(或者只能稱為屠殺)的經過,只說說於放和賽觀音的情形。<br /><br />  原來部隊一進入峽谷地帶,正如於放所料那樣,進入了打開的口袋,日軍將部隊包圍,兩邊還居高臨下,四面夾攻。日軍當然知道形勢對他們來說,完全處於有利地位,所以在炮火完全可以消滅對方的情形下,他們還是發動了地面進攻,目的是讓自己部隊在絕對優勢之下,取得消滅敵人的經驗──只有嗜殺成性的獸兵,才會有這樣的行動。<br /><br />  當日軍進攻一開始,賽觀音就趁亂奔向於放,於放一手拉住了賽觀音,一手就拔槍應戰。<br /><br />  他知道接下來會有極艱難的戰鬥過程,不能浪費子彈,而且這時候炮火連天,他手中一柄駁殼槍也完全起不了作用,所以他雖然拔槍在手,並沒有胡亂放槍,而是拉著賽觀音,找地方掩蔽,盡量不為炮火所傷。<br /><br />  等到炮火停止,日單的衝鋒就響起,大批日軍從兩頭攻進來進行屠殺的時候,於放還是沉住氣。<br /><br />  這時候在兩旁高處的日軍,在不斷地呼叫聲中,發射照明彈,把整個戰場照得很明亮。<br /><br />  賽觀音雖然說是土匪頭子,可是也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大規模屠殺場面,她緊緊地握住了於放的手,幾次想奔出幾步,撿一支槍回來,至少在臨死之前,還可以殺敵,可就是不捨得鬆手,唯恐一鬆手,從此就再也沒有機會握住於放的手了。<br /><br />  一直等到有一小隊日軍,來到了他們躲藏處的近前,於放才大叫一聲,跳出來,舉槍就射。<br /><br />  以他的槍法來說,只要他扳下槍機,在他大約十五公尺前的那七八個日本鬼子,就沒有一個可以活命。<br /><br />  可是在於放扳下槍機之後,他那柄百發百中的槍中,卻沒有子彈射出來──子彈已經在他被監視的時候,趁他不注意,被卸掉了。他對敵人的警覺性極高,可是卻沒有料到自己人會這樣對付他。<br /><br />  一時之間他變得如同泥塑木雕一般!<br /><br />  而那一小隊日軍,看到他突然像天神一般大叫著跳出來,舉槍發射,都立刻認出他就是傳說中的那位勇不可當的娃娃營長,都慌忙後退。<br /><br />  在後退中,其中兩名日軍:一先一後,向於放拋出了兩枚手榴彈。<br /><br />  而於放在這時候,竟然完全不知道閃避──自己人卸掉了他的子彈這件事對他的打擊極大,使他在剎那之間失去了反應的能力。<br /><br />  當時的情形,敘述起來相當長,其實當時發生的時候只是電光石火的一瞬間而已。<br /><br />  兩枚手榴彈向於放投過來,眼看已經到了於放面前,於放還是站著不動,賽觀音看到情形不對,飛掠而出,一把抓住了離於放身前只有三公尺的一枚手榴彈,立刻反拋了出去。<br /><br />  她拋出去的手榴彈,撞在另一枚接著過來的手榴彈上,兩枚手榴彈一起爆炸。<br /><br />  而在拋出了兩枚手榴彈之後,日軍也發現於放手中的槍並沒有子彈,所以又喊叫著衝了過來,他們做夢都想不到,手榴彈會叫賽觀音拋了回來,而且撞中了另外一牧,兩枚手榴彈爆炸的時候,他們正向前衝過來,等於是過來迎接手榴彈的爆炸一樣。<br /><br />  在這樣情形下,那一小隊日軍當然無一倖免。不過賽觀音也因為兩枚手榴彈的爆炸,而受了重傷。<br /><br />  當時賽觀音被爆炸的力量撞退,於放定過神來,衝過去抱住她的時候,抱到的是一個血人,賽觀音傷在胸口,於放也根本不知道她傷成怎樣,抱著她躲避,在死亡的日軍身旁,拉下了幾個急救包,胡亂將棉花和紗布向傷口塞,傷口像是永遠塞不滿一樣。<br /><br />  總算他找到了躲避的地方,日軍在大獲全勝之後,又清理戰場,把受傷的部隊官兵,一律就地槍殺──這是日本侵略軍一貫的做法。<br /><br />  於放終於躲了過去,當他抱著賽觀音離開峽谷地帶的時候,他真的以為賽觀音已經死了,只不過因為於放心中,即使賽觀音真的死了,他也不捨得放開,所以才一直抱著。<br /><br />  幸而第二天,和日軍迂迴作戰的於放上級部隊,發現了抱著賽觀音的於放。當部隊才發現的時候,以為是一個瘋子和一個死人,不論多少人勸說,於放都不肯放下賽觀音,直到於放的師長來到──那師長就是當年於放從大涼山中冒死逃出來的時候,第一個碰到的軍人。<br /><br />  於放看到了師長,才哭了出來,肯放開賽觀音。<br /><br />  師部有醫療隊,可是即使有極其完善的醫療設備,賽觀音能夠活下來,也是生命的奇蹟──生命有的時候脆弱無比,有的時候卻又堅韌之極。<br /><br />  賽觀音活了下來,只是在傷好了之後,在胸口留下可怕的傷痕,同時左大腿神經受創,失去了活動能力。<br /><br />  當在醫院病房聽賽觀音敘述往事,說到了這裡的時候,我的眼光自然而然向她左腿掃了一下。自從進了病房,看到了賽觀音之後,她一直坐著,所以我並不知道她的左腿沒有活動能力。<br /><br />  賽觀音當然留意到了我的眼光,她淡淡地道:「經過那次死裡逃生之後,才知道人的身體,少了一些部份,人一樣可以活下去──後來於放不是也少了一條胳膊和一隻眼睛嗎,還不是一樣的當他的大將軍。人要緊的只是腦袋,腦袋要是壞了,人也就完了!」<br /><br />  賽觀音忽然有這樣的感慨,我只好點了點頭,並沒有說甚麼,因為我不能確切肯定她所說的「腦袋壞了」是甚麼意思。<br /><br />  「腦袋壞了」可以說是人的頭部受了重傷,也可以說是人的腦部忽然產生妄想。<br /><br />  如果是前者,只不過是一個人的死亡,若是後者,依據妄想者的身份地位,可以形成程度不同的災禍。<br /><br />  當時我急於想聽她說下去,所以沒有和她討論這個問題。<br /><br />  我望著她,看她的臉,可以知道當時她傷得雖然重,可是臉上並沒有受傷,也算是奇蹟了。<br /><br />  賽觀音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繼續說下去。<br /><br />  在賽觀音接受治療期間,部隊不斷轉移,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不知道多少,於放在打仗的時候,格外英勇,很快就升任團長,在團長任上,受了傷,切除了一條手臂。<br /><br />  那時候賽觀音的傷還沒有完全好,她一直留在醫療隊中,從她勉強可以行動開始,她就照顧傷病員。她雖然傷成那樣,可是臉容沒有改變,美女的不可思議力量在她的身上得到了體驗,傷兵只要看到了她,似乎就能忘卻痛楚,她成了傷病員最歡迎的人物。<br /><br />  而在這段時間中,部隊各級首長,甚至於中央首長,都曾經來看過賽觀音,而且不知道為了甚麼原因,並沒有追究賽觀音的出身,而自然而然接納了賽觀音成為醫療隊的一份子──當時沒人知道有心理治療這回事,可是卻知道賽觀音在使傷病員的情緒穩定方面能夠起到巨大的作用。<br /><br />  以於放為例,他受傷到了醫療隊,情緒本來應該極其低落,可是因為終於可以和賽觀音朝夕相見,他反而很是高興。<br /><br />  就在於放療傷期間,他向組織申請和賽觀音結婚。<br /><br />  在組織批准於放和賽觀音結婚的時候,軍長和軍政委一起來到醫療隊,軍長就是以前的師長,是於放最親近的上級領導。軍長和政委在婚禮之後三天離去,離開前向於放和賽觀音──特地是向賽觀音說:「中央首長會有一項特殊任務給你,一個月之後,你向中央報到。」<br /><br />  這項宣佈,賽觀音倒並沒有怎樣放在心上,而於放卻興奮無比──他在組織中久了,知道要在組織中生存,最最重要的是能得到組織的信任,要是組織對你不信任,任何可怕的事情都會發生。<br /><br />  於放本來一直擔心賽觀音的土匪出身會導致組織對她的不信任,現在既然連中央都要派特別任務給她,由此可知道個問題已經不存在了。<br /><br />  軍長和政委同時也對於放說:「中央首長也想見一見你,你們可以一起去。」<br /><br />  在接下來的一個月中,於放情緒之高昂,不像是他失去了一條手臂,倒像是他長多了一條手臂一樣。<br /><br />  於放急切等待的那一天終於來到,當他和賽觀音被帶去見中央首長的時候,賽觀音脅下支著枴杖,不但行動不便,而且姿態很是怪異。<br /><br />  可是由於她的容顏實在太美麗出眾,所以所到之處,還是引起了一陣又一陣的轟動。所有看到賽觀音的人,無不為她的美麗而震動,也都感嘆這樣的美女傷得如此之重──當然別人並看不到賽觀音胸口的傷勢,不過於放和賽觀音的事跡早已傳播開來,人人皆知。<br /><br />  凡是事情經過了傳播,必然同時也有無限制的誇大,只有賽觀音的美貌,不管傳播如何誇大,等到真正看到了她的本人,才知道傳播所說的根本不能表達她的美麗。<br /><br />  在快要到達中央首長商議國家大事的地方之前不久,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只見一個女人,策騎疾駛而來,簡直是穔衝直撞,令眾人紛紛躲避。<br /><br />  賽觀音是騎馬的大行家,她在傷後,連走路都有問題,當然再也不能在馬上馳騁,可是她還是一眼就可以看得出這個騎馬的女人,雖然一心想在馬上裝出英姿颯爽的樣子,可實在是個棒槌(外行),不值一笑。<br /><br />  那女人竟然直衝向賽觀音,在一旁的於放眼看她會收不住馬韁,趕緊護在賽觀音面前,剛想怒斥,卻被帶他們前來的軍官,拉了拉衣服阻止。<br /><br />  這時候有幾個人上去拉住了馬,馬上那女人盯住了賽觀音看,可以看到她見到了賽觀音之後的震動,和她雙眼之中,掩飾不了的那種妒嫉。<br /><br />  這女人大約三十歲左右,略具姿色,神情拔扈,看眾人敢怒而不敢言的模樣,可以知道這女人地位很不簡單。<br /><br />  賽觀音在江湖上甚麼樣的人沒有見過,在那女人異樣的眼光逼視之下,她只是淡淡地相對。賽觀音知道自己現在身處在一個和以前完全不同的環境之中,必須重新適應,而第一步要做的就是收斂,所以接下來那女人用手中的馬鞭指著賽觀音問:「聽說你的傷不止在腿上?」的時候,賽觀音一點都不生氣,點頭道:「是,還有傷在胸口,傷得很重。」<br /><br />  那女人揚了揚眉:「傷,好不了了!」<br /><br />  賽觀音回答:「好不了了。」<br /><br />  那女人忽然一笑,也不知道她笑些甚麼,隨即牽轉馬頭:道:「首長們正在等你們,快去吧!」<br /><br />  賽觀音又很恭敬地回答:「是。」<br /><br />  那女人笑著,抖韁策騎而去。<br /><br />  賽觀音在那時候當然想不到由於她表現了對這女人的恭敬,在幾十年之後,保全了性命。<br /><br />  當時那女人離開之後,人人都鬆了一口氣,於放和賽觀音被領進了一所屋子,賽觀音倒還好,於放一看到屋中十來個人,個個都是平時聞名已久的首長,這個鐵打的漢子,斷了手臂都沒有哼過一聲,這時候竟至於激動到流下淚來。<br /><br />  中央首長的態度十分親切,和剛才那個女人大不相同,個個對於放又抱又親,完全像是對待很久不見的小兄弟一樣,賽觀音完全可以感覺到那份真誠的熱情,那種在理想和戰鬥中才能夠產生的真摯感情,是賽觀音從來也未曾有過的體驗。<br /><br />  而對賽觀音,首長們比較拘謹,身形高大的主席,雖然握住賽觀音的手,時間略長,可是賽觀音手稍為一動,他也就放開。<br /><br />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賽觀音說得很詳細,事情隔了幾十年,當時甚麼人說了些甚麼話,她都還能夠原原本本複述出來。<br /><br />  這些話都和佈置給賽觀音的任務有關,賽觀音就這一段經過,就說了很久,如果要全部記述,需要超過五萬字,而且不是很有趣,所以我把當時中央首長對賽觀音所說的話歸納起來,做一個簡單的說明。<br /><br />  雖然說是簡單的說明,也頗費筆墨,而那些話對這個故事來說,非常重要,所以縱使內容無趣,也請大家耐著性子。<br /><br />  那時候在那間屋子中的人物,不但在當時叱吒風雲,而且在日後開創了歷史新局面,都是在歷史上非同小可的大人物。<br /><br />  他們有信仰、有理想,要為全國、甚至於全世界建立一個理想的人類社會。為了理想,他們要進行長時間艱苦卓絕的鬥爭。<br /><br />  這些領導人就負責領導整個鬥爭行動。<br /><br />  他們都有遠大的目光,當時雖然看起來離達到目的還有很遠的距離,可是他們都充滿了信心,相信他們的理想必然會實現。<br /><br />  而他們也都很實際,知道在將來,實現了理想之後,現在從事鬥爭的那批人,都會老、會死,他們能夠建立理想的社會,卻不能永遠治理下去。<br /><br />  而歷史上許多例子證明,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難。<br /><br />  治天下要有治天下的人才,而且必須要有和打天下者共同的理想,共同的情操,共同的才能,共同的人格:共同的全心全意為國為民完全沒有私心的人格。<br /><br />  而其中尤其重要的是人的品格。<br /><br />  有了這樣的第二代或第三代的領導人,才不會蹈歷史覆轍,才不會使千辛萬苦,犧牲了多少烈士的生命換來的新社會,又變成舊社會,才會不至於使鬥爭的成果變質變壞。<br /><br />  首長們高瞻遠矚,從那時候起,就想到了將來會發生的問題,想到了將來的需要,想到了要培養第二代、第三代的領導人。<br /><br />  要培養將來的領導人,當然要從現在的戰鬥者的後代著手。<br /><br />  在戰鬥的年代中,有許多烈士遺孤,也有許多戰鬥者的孩子,父母無法照顧。<br /><br />  這些孩子都是戰鬥者的血脈,身體裡所流的是戰鬥者的血。<br /><br />  首長們雖然不至於相信「龍生龍、鳳生鳳」這一套優生遺傳學,可是把將來的天下交到自己孩子的手裡,總會比交到來歷不明的人手中要好得多。<br /><br />  有優良的傳統,當然就減少變質的可能。<br /><br />  中央對這個問題,已經有了共識,有了一整套的計劃。<br /><br />  計劃的具體內容很簡單。<br /><br />  先在孩子的幼兒時期,就集體生活,然後等待機會,送到友好國家去接受教育──將來治理國家必須有高深的知識,所以一定要留學接受高等教育。<br /><br />  在接受了高等教育之後,再分別在各種不同的工作崗位上根據他們的表現,逐步把他們提升到領導的崗位上,從而形成一個新的領導層。<br /><br />  計劃還提到,不論發生了甚麼樣的大事或變化,都不能放棄留學,就算全國的青年人都要抗敵、墾荒、下鄉、支邊──進行各種各樣的運動,這批精心培養的未來領導層,都不應該受到影響,他們會在特殊的保護下、特殊的照顧下,安心接受高等教育,因為他們是未來國家的領導人。<br /><br />  這批現在的幼兒,相信他們會有和第一代鬥爭者一樣的品格和情操,這就可以使鬥爭的成果不至於變質。<br /><br />  這個計劃的重要性,由此可知,它等於是理想社會得以長久延續下去的保障。<br /><br />  當我聽到這裡的時候,我很有想嘔吐的感覺。<br /><br />  這種計劃:聽起來很好聽,可是還是脫不了千世萬代傳子傳孫的那種想法。<br /><br />  有這種想法,本來倒也無可厚非,而令人作嘔的是,幾十年之後,這個計劃顯然得到了執行,但是結果怎麼樣?<br /><br />  第一代戰鬥者的品格和情操,現在還在哪裡可以找得到?<br /><br />  窮兇極惡的貪婪早已代替了理想,第一代戰鬥者只怕更想不到他們精心培養的未來領導人,幾乎每個都有後代成為他們前輩要推翻的社會的公民,在那裡享受舊社會生活。<br /><br />  全心全意為老百姓這樣的口號,成了最大的諷刺!<br /><br />  第一代戰鬥者的計劃安排,怎麼會出現這樣的結果──不知道是不是歷史的必然?<br /><br />  細看現在,遙想當年,真有人算不如天算之感慨。<br /><br />  賽觀音像是完全知道我在想甚麼,她在我手背上輕輕拍了兩下,道:「你且聽我說下去,就會明白。」<br /><br />  我在聽她敘述的時候,並沒有發出問題,直到這時候才問了一句:「中央要給你的任務,就是要你去執行這個計劃?」<br /><br />  賽觀音吸了一口氣:「是計劃的開始部份──當時已經有二百多個幼兒,從剛出生不久到才滿周歲,集中在一起,有一連女兵在照顧他們,我的任務就是去領導這個特別幼兒園。」<br /><br />  我一面聽,一面搖頭,覺得不可思議。<br /><br />  這個特別幼兒園:關係到未來的千秋大業,重要之極,怎麼會交到賽觀音這樣一個才從土匪頭子投誠過來的人身上?<br /><br />  我用十分疑惑的眼光望著賽觀音,賽觀音道:「派給我這樣的任務,主要是為了當時環境十分複雜,要照顧這些幼兒容易,要保證他們的安全困難,必須根據形勢,將他們不斷轉移,避開戰爭。長期在後方,而這時候後方的情勢一樣混亂,所以需要有在江湖上有名堂的人,去對付各種各樣可能發生的危險,盡量尋求各方面的幫助,我就成了最適當的人選──組織就算不信任我,也信任於放,於放對組織的忠誠,不會有任何人懷疑。」<br /><br />  我轉過了頭去,不讓賽觀音看到我的表情,因為讓她看到了之後,她又會知道我在想些甚麼,徒然惹起她的傷悲。<br /><br />  我想到的當然是於放大將軍後來的下場,組織信任他又怎麼樣?結果令他死得如此之慘的還不是組織。<br /><br />  相信現在賽觀音,當時於放,以及成千上萬像於放有同樣遭遇者,到死也難以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br /><br />  賽觀音繼續說下去。<br /><br />  當時中央首長們把任務的重要性說明白,並且特准於放只要不妨礙工作,就可以去看望賽觀音。事實上於放重新投入戰鬥之後,根本沒有空去看妻子,戰爭一場接一場,打完了日本鬼子,又中國人打中國人。<br /><br />  只有後來於放在戰爭中又受傷,瞎了一隻眼睛,在養傷的時候,才能和妻子會面。<br /><br />  當然等到後來,開創了新的局面,暫時沒有戰爭,於放和賽觀音才能夠真正相聚,他們兩人之間的感情,幾十年來沒有改變,可以稱得上久經考驗──直到於放慘死。<br /><br />  賽觀音和於放之間的事情,說到這裡,算是告一段落。</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偷天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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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計劃】



  部隊急行軍,晚上並不休息,由此可知解送賽觀音的任務十萬火急。

  於放並不知道教導員接受了上級甚麼樣的命令,他行動在表面上看起來雖然很自由,可是實際上卻也一樣受到了嚴密的監視。在急行軍中,他身為營長,本來有馬騎,他一向愛護部下,將馬讓給了病號,自己和部隊一起走路,他好幾次向幾乎和他貼身行動的副教導員詢問賽觀音的情形,而得到的答覆都是同樣的一句話:「組織已經有安排。」

  於放一直到最後,也無法知道當時組織究竟安排了些甚麼──由於發生了變故,組織原來的安排顯然無法實行,於放也一直沒有查問,當然也沒有人告訴他,成了一個永遠的謎團。

  卻說當時於放雖然感到自己被監視了,這表示組織已經開始認為他有問題,對他不信任了。本來作為生活在組織中的一員,一切都依靠組織的人來說,這種情形是巨大災禍的開始,於放也感到心寒。不過這時候他心思倒有一大半放在賽觀音身上,而且他不認為自己做錯了甚麼,所以並不在乎。

  副營長和教導員在指揮行軍,發佈各種有關行軍的命令。於放實際上已經被解除了指揮的權力,他在一連串的命令中,聽出部隊在命令之下,要通過一個峽谷地帶。

  他帶著部隊在這一帶活動,對附近百里的地形,形勢非常熟悉──這是一個能常常打勝仗的軍事指揮官必須有的知識。他知道現在部隊行軍的路線,確然是捷徑,可是早有情報,說就在峽谷地帶的兩旁,有大批日軍聚集,屬於實力強大的一個師團。

  在這樣情形下,帶領部隊通過峽谷地帶,等於是把一群羊趕進狼群的覓食範圍一樣!

  於放不理會副教導員的阻撓,堅持要和教導員以及副營長見面,等到他終於能夠和他們見面的時候,部隊正在那峽谷地帶的口子上。這時候如果立刻照於放的意思改變行軍路線,應該還可以來得及,不至於去送死。

  可是教導員卻向他冷冷地道:「上級命令之中,有一些我為了顧全大局,沒有向你傳達──其中主要的一項,是:你已經被解除了黨內黨外一切職務,聽候組織處置。」

  於放抗辯:「我服從組織任何安排,可是現在的行軍路線,是往敵人打開的口袋裡面去送死!」

  教導員繼續冷笑:「你這樣說,是蠱惑軍心,是不是要我現在就執行軍法?」

  教導員雖然態度十分惡劣,可是他還算是留了一些餘地,因為這時候他如果要執行軍法,於放必死無疑。

  而且他也沒有下令將於放綑綁起來──如果這樣,後來變故發生,於放也是死路一條。

  所以後來於放心中一直認為教導員救了他的性命,對教導員十分感激,並沒有把行軍路線錯誤導致全軍覆沒的經過向上級報告,使當時負責指揮的教導員,死後聲名得以保存,成為最光榮犧牲的烈士。

  於放沒有能夠說服教導員,卻知道了自己處境之惡劣,遠在想像之上,自己甚至於有可能無法再見賽觀音一面。

  正因為有了這樣的醒覺,使他知道,要能夠以後和賽觀音在一起,現在是最後的機會,一等到部隊和上級部隊會合,就連這最後機會都消失了。

  部隊畢竟原來是由他指揮的,他對部下極好,雖然都知道他已經出了事,可是還有一定的影響力,所以在經過了相當困難的過程之後,他和賽觀音,居然可以隔著監視賽觀音的戰士,和賽觀音互相揮手。

  這時候於放簡直啼笑皆非,因為教導員竟然安排了整整一個連來監視賽觀音!

  這個連的連長,有意讓於放和賽觀音相會,可是連指導員堅決不答應,就在這時候,部隊完全進入峽谷地帶,突然,日軍發動了進攻。

  突如其來的進攻,由裝備精良的日軍精銳部隊發動,據於放和賽親音後來的回憶,毫無準備的部隊,在地動山搖的炮火襲來之後的兩分鐘之內,就已經被解決了三分之二。

  剩下來的三分之一,在日軍衝殺過來的時候,也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沒有必要詳細敘述這場戰鬥(或者只能稱為屠殺)的經過,只說說於放和賽觀音的情形。

  原來部隊一進入峽谷地帶,正如於放所料那樣,進入了打開的口袋,日軍將部隊包圍,兩邊還居高臨下,四面夾攻。日軍當然知道形勢對他們來說,完全處於有利地位,所以在炮火完全可以消滅對方的情形下,他們還是發動了地面進攻,目的是讓自己部隊在絕對優勢之下,取得消滅敵人的經驗──只有嗜殺成性的獸兵,才會有這樣的行動。

  當日軍進攻一開始,賽觀音就趁亂奔向於放,於放一手拉住了賽觀音,一手就拔槍應戰。

  他知道接下來會有極艱難的戰鬥過程,不能浪費子彈,而且這時候炮火連天,他手中一柄駁殼槍也完全起不了作用,所以他雖然拔槍在手,並沒有胡亂放槍,而是拉著賽觀音,找地方掩蔽,盡量不為炮火所傷。

  等到炮火停止,日單的衝鋒就響起,大批日軍從兩頭攻進來進行屠殺的時候,於放還是沉住氣。

  這時候在兩旁高處的日軍,在不斷地呼叫聲中,發射照明彈,把整個戰場照得很明亮。

  賽觀音雖然說是土匪頭子,可是也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大規模屠殺場面,她緊緊地握住了於放的手,幾次想奔出幾步,撿一支槍回來,至少在臨死之前,還可以殺敵,可就是不捨得鬆手,唯恐一鬆手,從此就再也沒有機會握住於放的手了。

  一直等到有一小隊日軍,來到了他們躲藏處的近前,於放才大叫一聲,跳出來,舉槍就射。

  以他的槍法來說,只要他扳下槍機,在他大約十五公尺前的那七八個日本鬼子,就沒有一個可以活命。

  可是在於放扳下槍機之後,他那柄百發百中的槍中,卻沒有子彈射出來──子彈已經在他被監視的時候,趁他不注意,被卸掉了。他對敵人的警覺性極高,可是卻沒有料到自己人會這樣對付他。

  一時之間他變得如同泥塑木雕一般!

  而那一小隊日軍,看到他突然像天神一般大叫著跳出來,舉槍發射,都立刻認出他就是傳說中的那位勇不可當的娃娃營長,都慌忙後退。

  在後退中,其中兩名日軍:一先一後,向於放拋出了兩枚手榴彈。

  而於放在這時候,竟然完全不知道閃避──自己人卸掉了他的子彈這件事對他的打擊極大,使他在剎那之間失去了反應的能力。

  當時的情形,敘述起來相當長,其實當時發生的時候只是電光石火的一瞬間而已。

  兩枚手榴彈向於放投過來,眼看已經到了於放面前,於放還是站著不動,賽觀音看到情形不對,飛掠而出,一把抓住了離於放身前只有三公尺的一枚手榴彈,立刻反拋了出去。

  她拋出去的手榴彈,撞在另一枚接著過來的手榴彈上,兩枚手榴彈一起爆炸。

  而在拋出了兩枚手榴彈之後,日軍也發現於放手中的槍並沒有子彈,所以又喊叫著衝了過來,他們做夢都想不到,手榴彈會叫賽觀音拋了回來,而且撞中了另外一牧,兩枚手榴彈爆炸的時候,他們正向前衝過來,等於是過來迎接手榴彈的爆炸一樣。

  在這樣情形下,那一小隊日軍當然無一倖免。不過賽觀音也因為兩枚手榴彈的爆炸,而受了重傷。

  當時賽觀音被爆炸的力量撞退,於放定過神來,衝過去抱住她的時候,抱到的是一個血人,賽觀音傷在胸口,於放也根本不知道她傷成怎樣,抱著她躲避,在死亡的日軍身旁,拉下了幾個急救包,胡亂將棉花和紗布向傷口塞,傷口像是永遠塞不滿一樣。

  總算他找到了躲避的地方,日軍在大獲全勝之後,又清理戰場,把受傷的部隊官兵,一律就地槍殺──這是日本侵略軍一貫的做法。

  於放終於躲了過去,當他抱著賽觀音離開峽谷地帶的時候,他真的以為賽觀音已經死了,只不過因為於放心中,即使賽觀音真的死了,他也不捨得放開,所以才一直抱著。

  幸而第二天,和日軍迂迴作戰的於放上級部隊,發現了抱著賽觀音的於放。當部隊才發現的時候,以為是一個瘋子和一個死人,不論多少人勸說,於放都不肯放下賽觀音,直到於放的師長來到──那師長就是當年於放從大涼山中冒死逃出來的時候,第一個碰到的軍人。

  於放看到了師長,才哭了出來,肯放開賽觀音。

  師部有醫療隊,可是即使有極其完善的醫療設備,賽觀音能夠活下來,也是生命的奇蹟──生命有的時候脆弱無比,有的時候卻又堅韌之極。

  賽觀音活了下來,只是在傷好了之後,在胸口留下可怕的傷痕,同時左大腿神經受創,失去了活動能力。

  當在醫院病房聽賽觀音敘述往事,說到了這裡的時候,我的眼光自然而然向她左腿掃了一下。自從進了病房,看到了賽觀音之後,她一直坐著,所以我並不知道她的左腿沒有活動能力。

  賽觀音當然留意到了我的眼光,她淡淡地道:「經過那次死裡逃生之後,才知道人的身體,少了一些部份,人一樣可以活下去──後來於放不是也少了一條胳膊和一隻眼睛嗎,還不是一樣的當他的大將軍。人要緊的只是腦袋,腦袋要是壞了,人也就完了!」

  賽觀音忽然有這樣的感慨,我只好點了點頭,並沒有說甚麼,因為我不能確切肯定她所說的「腦袋壞了」是甚麼意思。

  「腦袋壞了」可以說是人的頭部受了重傷,也可以說是人的腦部忽然產生妄想。

  如果是前者,只不過是一個人的死亡,若是後者,依據妄想者的身份地位,可以形成程度不同的災禍。

  當時我急於想聽她說下去,所以沒有和她討論這個問題。

  我望著她,看她的臉,可以知道當時她傷得雖然重,可是臉上並沒有受傷,也算是奇蹟了。

  賽觀音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繼續說下去。

  在賽觀音接受治療期間,部隊不斷轉移,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不知道多少,於放在打仗的時候,格外英勇,很快就升任團長,在團長任上,受了傷,切除了一條手臂。

  那時候賽觀音的傷還沒有完全好,她一直留在醫療隊中,從她勉強可以行動開始,她就照顧傷病員。她雖然傷成那樣,可是臉容沒有改變,美女的不可思議力量在她的身上得到了體驗,傷兵只要看到了她,似乎就能忘卻痛楚,她成了傷病員最歡迎的人物。

  而在這段時間中,部隊各級首長,甚至於中央首長,都曾經來看過賽觀音,而且不知道為了甚麼原因,並沒有追究賽觀音的出身,而自然而然接納了賽觀音成為醫療隊的一份子──當時沒人知道有心理治療這回事,可是卻知道賽觀音在使傷病員的情緒穩定方面能夠起到巨大的作用。

  以於放為例,他受傷到了醫療隊,情緒本來應該極其低落,可是因為終於可以和賽觀音朝夕相見,他反而很是高興。

  就在於放療傷期間,他向組織申請和賽觀音結婚。

  在組織批准於放和賽觀音結婚的時候,軍長和軍政委一起來到醫療隊,軍長就是以前的師長,是於放最親近的上級領導。軍長和政委在婚禮之後三天離去,離開前向於放和賽觀音──特地是向賽觀音說:「中央首長會有一項特殊任務給你,一個月之後,你向中央報到。」

  這項宣佈,賽觀音倒並沒有怎樣放在心上,而於放卻興奮無比──他在組織中久了,知道要在組織中生存,最最重要的是能得到組織的信任,要是組織對你不信任,任何可怕的事情都會發生。

  於放本來一直擔心賽觀音的土匪出身會導致組織對她的不信任,現在既然連中央都要派特別任務給她,由此可知道個問題已經不存在了。

  軍長和政委同時也對於放說:「中央首長也想見一見你,你們可以一起去。」

  在接下來的一個月中,於放情緒之高昂,不像是他失去了一條手臂,倒像是他長多了一條手臂一樣。

  於放急切等待的那一天終於來到,當他和賽觀音被帶去見中央首長的時候,賽觀音脅下支著枴杖,不但行動不便,而且姿態很是怪異。

  可是由於她的容顏實在太美麗出眾,所以所到之處,還是引起了一陣又一陣的轟動。所有看到賽觀音的人,無不為她的美麗而震動,也都感嘆這樣的美女傷得如此之重──當然別人並看不到賽觀音胸口的傷勢,不過於放和賽觀音的事跡早已傳播開來,人人皆知。

  凡是事情經過了傳播,必然同時也有無限制的誇大,只有賽觀音的美貌,不管傳播如何誇大,等到真正看到了她的本人,才知道傳播所說的根本不能表達她的美麗。

  在快要到達中央首長商議國家大事的地方之前不久,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只見一個女人,策騎疾駛而來,簡直是穔衝直撞,令眾人紛紛躲避。

  賽觀音是騎馬的大行家,她在傷後,連走路都有問題,當然再也不能在馬上馳騁,可是她還是一眼就可以看得出這個騎馬的女人,雖然一心想在馬上裝出英姿颯爽的樣子,可實在是個棒槌(外行),不值一笑。

  那女人竟然直衝向賽觀音,在一旁的於放眼看她會收不住馬韁,趕緊護在賽觀音面前,剛想怒斥,卻被帶他們前來的軍官,拉了拉衣服阻止。

  這時候有幾個人上去拉住了馬,馬上那女人盯住了賽觀音看,可以看到她見到了賽觀音之後的震動,和她雙眼之中,掩飾不了的那種妒嫉。

  這女人大約三十歲左右,略具姿色,神情拔扈,看眾人敢怒而不敢言的模樣,可以知道這女人地位很不簡單。

  賽觀音在江湖上甚麼樣的人沒有見過,在那女人異樣的眼光逼視之下,她只是淡淡地相對。賽觀音知道自己現在身處在一個和以前完全不同的環境之中,必須重新適應,而第一步要做的就是收斂,所以接下來那女人用手中的馬鞭指著賽觀音問:「聽說你的傷不止在腿上?」的時候,賽觀音一點都不生氣,點頭道:「是,還有傷在胸口,傷得很重。」

  那女人揚了揚眉:「傷,好不了了!」

  賽觀音回答:「好不了了。」

  那女人忽然一笑,也不知道她笑些甚麼,隨即牽轉馬頭:道:「首長們正在等你們,快去吧!」

  賽觀音又很恭敬地回答:「是。」

  那女人笑著,抖韁策騎而去。

  賽觀音在那時候當然想不到由於她表現了對這女人的恭敬,在幾十年之後,保全了性命。

  當時那女人離開之後,人人都鬆了一口氣,於放和賽觀音被領進了一所屋子,賽觀音倒還好,於放一看到屋中十來個人,個個都是平時聞名已久的首長,這個鐵打的漢子,斷了手臂都沒有哼過一聲,這時候竟至於激動到流下淚來。

  中央首長的態度十分親切,和剛才那個女人大不相同,個個對於放又抱又親,完全像是對待很久不見的小兄弟一樣,賽觀音完全可以感覺到那份真誠的熱情,那種在理想和戰鬥中才能夠產生的真摯感情,是賽觀音從來也未曾有過的體驗。

  而對賽觀音,首長們比較拘謹,身形高大的主席,雖然握住賽觀音的手,時間略長,可是賽觀音手稍為一動,他也就放開。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賽觀音說得很詳細,事情隔了幾十年,當時甚麼人說了些甚麼話,她都還能夠原原本本複述出來。

  這些話都和佈置給賽觀音的任務有關,賽觀音就這一段經過,就說了很久,如果要全部記述,需要超過五萬字,而且不是很有趣,所以我把當時中央首長對賽觀音所說的話歸納起來,做一個簡單的說明。

  雖然說是簡單的說明,也頗費筆墨,而那些話對這個故事來說,非常重要,所以縱使內容無趣,也請大家耐著性子。

  那時候在那間屋子中的人物,不但在當時叱吒風雲,而且在日後開創了歷史新局面,都是在歷史上非同小可的大人物。

  他們有信仰、有理想,要為全國、甚至於全世界建立一個理想的人類社會。為了理想,他們要進行長時間艱苦卓絕的鬥爭。

  這些領導人就負責領導整個鬥爭行動。

  他們都有遠大的目光,當時雖然看起來離達到目的還有很遠的距離,可是他們都充滿了信心,相信他們的理想必然會實現。

  而他們也都很實際,知道在將來,實現了理想之後,現在從事鬥爭的那批人,都會老、會死,他們能夠建立理想的社會,卻不能永遠治理下去。

  而歷史上許多例子證明,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難。

  治天下要有治天下的人才,而且必須要有和打天下者共同的理想,共同的情操,共同的才能,共同的人格:共同的全心全意為國為民完全沒有私心的人格。

  而其中尤其重要的是人的品格。

  有了這樣的第二代或第三代的領導人,才不會蹈歷史覆轍,才不會使千辛萬苦,犧牲了多少烈士的生命換來的新社會,又變成舊社會,才會不至於使鬥爭的成果變質變壞。

  首長們高瞻遠矚,從那時候起,就想到了將來會發生的問題,想到了將來的需要,想到了要培養第二代、第三代的領導人。

  要培養將來的領導人,當然要從現在的戰鬥者的後代著手。

  在戰鬥的年代中,有許多烈士遺孤,也有許多戰鬥者的孩子,父母無法照顧。

  這些孩子都是戰鬥者的血脈,身體裡所流的是戰鬥者的血。

  首長們雖然不至於相信「龍生龍、鳳生鳳」這一套優生遺傳學,可是把將來的天下交到自己孩子的手裡,總會比交到來歷不明的人手中要好得多。

  有優良的傳統,當然就減少變質的可能。

  中央對這個問題,已經有了共識,有了一整套的計劃。

  計劃的具體內容很簡單。

  先在孩子的幼兒時期,就集體生活,然後等待機會,送到友好國家去接受教育──將來治理國家必須有高深的知識,所以一定要留學接受高等教育。

  在接受了高等教育之後,再分別在各種不同的工作崗位上根據他們的表現,逐步把他們提升到領導的崗位上,從而形成一個新的領導層。

  計劃還提到,不論發生了甚麼樣的大事或變化,都不能放棄留學,就算全國的青年人都要抗敵、墾荒、下鄉、支邊──進行各種各樣的運動,這批精心培養的未來領導層,都不應該受到影響,他們會在特殊的保護下、特殊的照顧下,安心接受高等教育,因為他們是未來國家的領導人。

  這批現在的幼兒,相信他們會有和第一代鬥爭者一樣的品格和情操,這就可以使鬥爭的成果不至於變質。

  這個計劃的重要性,由此可知,它等於是理想社會得以長久延續下去的保障。

  當我聽到這裡的時候,我很有想嘔吐的感覺。

  這種計劃:聽起來很好聽,可是還是脫不了千世萬代傳子傳孫的那種想法。

  有這種想法,本來倒也無可厚非,而令人作嘔的是,幾十年之後,這個計劃顯然得到了執行,但是結果怎麼樣?

  第一代戰鬥者的品格和情操,現在還在哪裡可以找得到?

  窮兇極惡的貪婪早已代替了理想,第一代戰鬥者只怕更想不到他們精心培養的未來領導人,幾乎每個都有後代成為他們前輩要推翻的社會的公民,在那裡享受舊社會生活。

  全心全意為老百姓這樣的口號,成了最大的諷刺!

  第一代戰鬥者的計劃安排,怎麼會出現這樣的結果──不知道是不是歷史的必然?

  細看現在,遙想當年,真有人算不如天算之感慨。

  賽觀音像是完全知道我在想甚麼,她在我手背上輕輕拍了兩下,道:「你且聽我說下去,就會明白。」

  我在聽她敘述的時候,並沒有發出問題,直到這時候才問了一句:「中央要給你的任務,就是要你去執行這個計劃?」

  賽觀音吸了一口氣:「是計劃的開始部份──當時已經有二百多個幼兒,從剛出生不久到才滿周歲,集中在一起,有一連女兵在照顧他們,我的任務就是去領導這個特別幼兒園。」

  我一面聽,一面搖頭,覺得不可思議。

  這個特別幼兒園:關係到未來的千秋大業,重要之極,怎麼會交到賽觀音這樣一個才從土匪頭子投誠過來的人身上?

  我用十分疑惑的眼光望著賽觀音,賽觀音道:「派給我這樣的任務,主要是為了當時環境十分複雜,要照顧這些幼兒容易,要保證他們的安全困難,必須根據形勢,將他們不斷轉移,避開戰爭。長期在後方,而這時候後方的情勢一樣混亂,所以需要有在江湖上有名堂的人,去對付各種各樣可能發生的危險,盡量尋求各方面的幫助,我就成了最適當的人選──組織就算不信任我,也信任於放,於放對組織的忠誠,不會有任何人懷疑。」

  我轉過了頭去,不讓賽觀音看到我的表情,因為讓她看到了之後,她又會知道我在想些甚麼,徒然惹起她的傷悲。

  我想到的當然是於放大將軍後來的下場,組織信任他又怎麼樣?結果令他死得如此之慘的還不是組織。

  相信現在賽觀音,當時於放,以及成千上萬像於放有同樣遭遇者,到死也難以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賽觀音繼續說下去。

  當時中央首長們把任務的重要性說明白,並且特准於放只要不妨礙工作,就可以去看望賽觀音。事實上於放重新投入戰鬥之後,根本沒有空去看妻子,戰爭一場接一場,打完了日本鬼子,又中國人打中國人。

  只有後來於放在戰爭中又受傷,瞎了一隻眼睛,在養傷的時候,才能和妻子會面。

  當然等到後來,開創了新的局面,暫時沒有戰爭,於放和賽觀音才能夠真正相聚,他們兩人之間的感情,幾十年來沒有改變,可以稱得上久經考驗──直到於放慘死。

  賽觀音和於放之間的事情,說到這裡,算是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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