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四章</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四章</h3><br /><br />  那個白化星人,一講起了白化星上的歷史,興趣像是比原振俠還要高,滔滔不絕:「奇怪得很,這是我們自己研究我們進化史之中的一件怪事!當時人人明知身體是宇宙航行的障礙,怎麼會如此熱中於遠程航行?」<br /><br />  原振俠對這個白化星生命進展史中的謎團,自然無可置喙。<br /><br />  那白化星人像是在自言自語:「或許,正因為熱中於宇宙航行,而又深知身體是最大的障礙,這才形成了生命形式的重大突破!」<br /><br />  原振俠仍然不說甚麼──本來,發生在白化星上的事,和地球絕不相干,可是如今,至少有兩個白化星人在地球上,那就使他不能不關切。<br /><br />  那白化星人繼續用悅耳的女聲說著:「那一個時期,派出了許多航行員──」<br /><br />  原振俠吃了一驚:「很多個?」<br /><br />  女聲說得十分肯定:「是,超過一千個。凡是我們可以通過無人飛船,蒐集到資料的星球,我們都派人出去!」<br /><br />  原振俠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來平靜:「每個星球,只派──一個?」<br /><br />  在那白化星人還沒有回答之前,原振俠十分緊張。因為如果還有有身體的白化星人,在地球上的話,情形就會十分糟糕!<br /><br />  他並不十分忌憚這個沒有形體的白化星人,因為一切的欲求,都源自身體上所要得到的滿足,若是一種生命形式根本沒有了身體,也就自然不會有欲求。沒有欲求的生命,不論來自甚麼星體,至少,危險程度都最低。<br /><br />  那白化星人的回答,終於通過電視機的聲音裝置傳了出來:「一個星體,只派一個,因為那是絕沒有把握的事。我們的歷史記載,記錄著在那個一千年的期間,派出了一千多個勇士,可是顯然這種行動是一種巨大的失敗,白白犧牲了──那一千多個,志願去作遠程宇宙航行勇者的生命。因為至今為止,還沒有一個人,有過消息,他們像是全消失在宇宙中了!」<br /><br />  原振俠不由自主,吞嚥了一下口水。他想起李固來到地球上的情形,若不是恰好遇上了卡爾斯,李固只怕也沒有多少生存的機會!<br /><br />  其餘的航行員,到達陌生星體之後,遭遇只怕也好不到哪裡去!<br /><br />  一千年的時間,連續派出了超過一千名有去無回的航行員,去探索宇宙的奧祕,這自然是無可比擬的壯舉!<br /><br />  可是那白化星人對這個行動,卻並沒有甚麼好評:「一直到我們認識到,只要有身體,就不可能有遠程宇宙航行之後,才停止了這種行為。不多久,我們的生命形式,就有了巨大的突破,現在,對我們來說,遠程宇宙航行,已輕而易舉了!」<br /><br />  原振俠沒有說甚麼,那白化星人又道:「當我收到了那微弱的訊號時,我知道,有可能,那是當年派出去的一個航行員所發出來的,絕對有可能。所以我才那麼有興趣,想有所發現!」<br /><br />  原振俠聽得心頭怦怦亂跳,自然而然問:「就算給你發現了當年的航行員,你又怎麼樣?你沒有法子把他帶回白化星去,白化星上的生命形式已經改變,他完全無法適應,情形糟糕之極!」<br /><br />  那白化星人笑了起來:「如果他還有身體,當然糟糕,但是我有方法,使他一下子,就進展到我如今這種生命的形式!」<br /><br />  原振俠的腦中又紊亂起來,他想起自己往來幽靈星座時,身體和靈魂分離的情形。這個白化星人所指的,當然不是這種情形,但有一點十分相似,就是身體的捨棄!<br /><br />  原振俠不由自主搖著頭,因為他知道,李固絕不肯捨棄他的身體。他的身體,帶給他那麼美妙無比的享受,他像是一頭才嚐到鮮血滋味的幼獅,怎肯放棄繼續嗜血?<br /><br />  然而,李固已成了白癡,無法自行決定。是不是這個白化星人,有能力可以不理會李固的意願如何,而逕自進行生命形式的轉換?<br /><br />  那種念頭,一波接一波湧來,令得原振俠有全身發熱的感覺!<br /><br />  那全是超乎人類知識範圍之外的異事!<br /><br />  可是他又必須想,因為那白化星人還在等著他的回答。而且就在這時候,那白化星人又道:「剛才在你的腦部活動之中,我又收到了有關我想知道的事情的訊號──你是不斷在想著有關白化星的事,是不是?」<br /><br />  原振俠怔了一怔,雖然他還沒有決定怎樣做,可是他知道,在一個生命形式高級到了這種程度的白化星人面前,欺騙和掩飾,絕不是好辦法。<br /><br />  可是那時,連他自己也不能確切知道究竟是為了甚麼,他總不想把真相說出來。他遲疑了一下,才道:「是不是可以容許我問一些問題?」<br /><br />  那女聲聽來十分樂意:「當然可以!」<br /><br />  原振俠又想了一想,才問:「在白化星人還有身體的時候,是不是有疾病?」<br /><br />  他得到的回答是:「疾病對白化星人來說,太久遠了,那不知是多麼古老的事了。白化星人先是致力於身體功能的增進,那時沒有人想得到,只有不要身體,才是最徹底的辦法──當一切全是空的時候,自然再也沒有甚麼可以侵犯了!」<br /><br />  原振俠喃喃地唸了一句:「照見五蘊皆空,渡一切苦厄。」<br /><br />  那白化星人自然聽不懂,可是也沒有問原振俠在說甚麼,只是繼續回答原振俠的問題:「增加體能很有成績,結果是白化星人的身體,可以抵抗一切疾病!」<br /><br />  原振俠再問:「當然無法防止外傷!」<br /><br />  他知道李固曾受過傷,當時如果不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理,替他輸入了地球人的血,李固這個白化星人,也早就「客死異鄉」了!<br /><br />  那女聲聽來有點悲哀:「是,所以還有死亡。」<br /><br />  原振俠再問:「衰老過程呢?有身體的白化星人,衰老的過程怎麼樣?」<br /><br />  那白化星人倒是有問必答:「歷史記載中說,已經把身體的衰老過程盡量拖慢。可是,仍免不了會衰老,一直到無可避免的自然死亡。」<br /><br />  原振俠停了片刻,才問到了最主要的問題。可是他在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並沒有表示特別緊張:「白化星人的身體──會不會發生癡呆的現象?」<br /><br />  那女聲沉默了片刻:「癡呆?對不起,我──竟然不知道那是甚麼意思!」<br /><br />  原振俠解釋了一下:「人有身體,可是──沒有思想,完全沒有智力。」<br /><br />  那女聲大是訝異:「怎麼會有這種情形?嗯,要是有這種情形的話,那是腦部組織的機能不健全所造成的!」<br /><br />  原振俠連聲道:「是,是!就是這樣的情形!」<br /><br />  那白化星人道:「這樣的情形,永不會在白化星出現。白化星人的繁殖,早已在實驗室中進行,嬰兒發育如果出現畸形,就會結束他的生命。所以,白化星人的身體,都十分健全!」<br /><br />  原振俠暗忖,豈止健全,而且俊美無比!想像起來,白化星人在還有身體的時候,女性一定個個都美麗奪目的了。不知道那麼多年之前,自白化星出發,作遠程宇宙航行的白化星人之中,有沒有女性在?這一個個白化星人,除了李固降落在地球上之外,其餘的,不知道都到甚麼地方去了?<br /><br />  在浩淼無涯的宇宙之中,有上千個白化星勇士,在作毫無希望的遠征,這倒是一件十分悲壯的事。<br /><br />  原振俠的思緒,一下子飄了開去,但立時又回到了本題:「如果他出生了,長大了,而忽然又受了──腦部又受了傷害,以致組織破壞了呢?」<br /><br />  那女聲直到這時才反問:「你在這個問題上,問得如此詳細,想說明甚麼?」<br /><br />  原振俠固執地道:「請回答我的問題!」<br /><br />  那白化星人想了一會,才道:「會有這種情形,可是極少見。我還不知道,在真實的情形中,出現過這種例子。」<br /><br />  原振俠感到十分緊張,以致手心有點冒汗,他搓了搓手:「你剛才說,如果遇上了一個還有身體的白化星人,你可以令他在極短的時間之中,把他的生命形式,轉化為你目前的情形!」<br /><br />  那白化星人道:「是,雖然相當複雜,可是我可以做得到──等一等!」<br /><br />  他說到這裡,突然叫了一句「等一等」,然後立即又道:「我知道了,有一個有身體的白化星人在地球上!」<br /><br />  原振俠並沒有立時回答,那白化星人的聲音陡然提高,可能是電視機的發聲裝置,所能發出的音量的極限。原振俠絕未料到,生命的形式到了這樣進步的程度,也還會有情緒激動這回事,所以在震耳欲聾的聲音突然傳出之際,他嚇得整個人都彈了起來。<br /><br />  那白化星人說的仍然是這句話:「有一個有身體的白化星人在地球上,是不是?」<br /><br />  原振俠被這聲音震得耳際「嗡嗡」直響,他連忙作了一個手勢,大口喘氣,一面急急回答:「是,是!是有一個有身體的白化星人在地球上!你別激動,請別再發出那麼大的聲音!」<br /><br />  電視機足有一分鐘沒有聲音傳出來,畫面雜亂之至,急速閃動的線條,亂成一團。然後,那白化星人才道:「對不起,我剛才實在太激動了!」<br /><br />  原振俠苦笑:「不必道歉,你的激動完全可以理解,就像是我──我──我──」<br /><br />  他連說了三個「我」字,才發現自己對對方的激動,實在完全無法了解──他本來想說「就像我忽然遇到了一個原始人一樣」,可是他才說了一個「我」字,就想到,那當然不同──現代人和原始人當然大不相同,但差異之大,絕比不上李固和那個白化星人!<br /><br />  若是硬要作比較,那就有點像他,原振俠醫生,忽然見到了一隻活的、有思想的三葉蟲差不多!<br /><br />  那白化星人驟然之間,知道了自己的一個同類,一個不知多少年之前,被派出去作遠程航行的上千勇士之一的同類在地球上,究竟會是甚麼樣的一種激動,原振俠實在無法理解!<br /><br />  那白化星人立時問:「他在哪裡?」<br /><br />  原振俠遲疑了一下:「他的情形,十分複雜──」<br /><br />  那白化星人陡然打斷了他的話頭:「他在哪裡?等一等!他有問題,是不是?如果他沒有問題,我一定可以收到他腦部活動發出的訊號。雖然他有身體,可是我們腦活動電波的頻率是相同的!」<br /><br />  他一口氣說著,原振俠在他說到一半時,就點了點頭。那白化星人又突然道:「我明白了,他受到了傷害,腦組織受了傷害──變成了癡呆!」<br /><br />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是,他的情形,的確如你所說那樣!」<br /><br />  那白化星人居然發出了一下笑聲:「那不要緊,他的整個身體都不要,都沒有用了,又何必在乎腦部組織是不是健全?他在哪裡?」<br /><br />  原振俠道:「你的意思是,你一樣可以令他進入你的生命形式──」<br /><br />  那白化星人十分不耐煩:「你別問了,你不會明白的,他在哪裡?我當然可以令他的生命形式轉移,腦組織壞了,並不等於記憶不存在──電腦壞了,軟體的資料還在的,這是你所能了解的極限了,他在哪裡?」<br /><br />  那白化星人已至少問了五、六遍「他在哪裡」了,可是原振俠還是不想立即回答。<br /><br />  因為這時,他心中升起了久已盤據著的恐懼!<br /><br />  白化星人李固,是中了瑪仙的巫術,而變成白癡的!<br /><br />  瑪仙施展的巫術叫「血魘法」。這種巫術的特點是,如果被施術者恢復正常,那麼,巫法被破解,施術者本身就會受害!<br /><br />  原振俠不知道,如果李固的生命形式改變,算不算是李固的智力恢復?不知道這樣子,是不是會使瑪仙被巫術反噬,變成白癡?<br /><br />  不弄明白這一點,他不會說出李固在甚麼地方!<br /><br />  可是如何弄得明白這一點呢?事情複雜到了這種地步,不但牽涉到了兩個星球上的人,而且,兩個白化星人,又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生命形式,一個又受了巫術的傷害──這怎麼弄得明白呢?<br /><br />  原振俠感到自己的一生之中,從來也沒有遇到過那麼複雜,要簡單地說上一遍都十分困難的事情。所以他儘管急得鼻尖冒汗,可是仍然不知道如何說才好!而就在這時,那白化星人忽然道:「我知道了!真可笑!他的外形和地球人一模一樣,我當然不知道,他竟是白化星人,我的同類!」<br /><br />  原振俠只感到遍體生寒,他張大了口,想說甚麼。可是還沒有出聲,那白化星人已道:「謝謝你,原振俠醫生!」<br /><br />  原振俠大吃一驚,叫:「等一等!」<br /><br />  可是電視螢光幕上再無形跡,也再沒有聲音傳出來。原振俠明知道沒有用,可是還是一下子衝了過去,用力在電視機上拍打著。<br /><br />  然後,原振俠頹然停了下來,他整個人都有鮮血僵凝之感。他知道,沒有形體的生命,只是一束思想,一束記憶,行動速度之高,超乎想像之外,這上下,他一定早已見到李固了!<br /><br />  他見到了李固,兩個生命形式完全不同的白化星人相見,會發生甚麼事?<br /><br />  那個白化星人有能力,使李固的生命形式轉變。那種情形發生之後,實際發生的是:李固死了,李固留下了身體,他的身體,當然不可能是一個活的身體!<br /><br />  黃絹在對著已死的李固,會感到甚麼樣的悲痛?即使李固也可以通過電視機的裝置,和黃絹交談。<br /><br />  本來事情十分詭異,可是當原振俠想到,一對熱戀中的男女,忽然之間,變得只能通過電視機來談話之際,他不由自主覺得又荒唐又滑稽,竟然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而這時,他又恰好喝下了一口酒,所以又引起劇烈的嗆咳,幾乎無法回過氣來。<br /><br />  當他好不容易停止了嗆咳,直起身子來──劇咳令得他流淚,所以視線也十分模糊,然而,當他直起了身子之後,他還是看到了,在他的眼前,若虛若實,飄浮不定的一個人影。<br /><br />  那白化星人又回來了,又在影響原振俠的視覺神經,使原振俠可以看到他!他令得原振俠可以看到他面目時,自然是又想和原振俠說些甚麼!<br /><br />  原振俠忙向電視機走去,可是才跨出了一步,他就改變了主意,順手拿起了一具小型收音機來,向著那人影,晃了一晃。<br /><br />  那白化星人能「借用」電視機的發聲裝置,自然也應該可以「借用」收音機的發聲裝置了。<br /><br />  原振俠對於那白化星人,何以能「借用」發聲裝置這一點,還是很不解。可是電視機也好,收音機也好,能夠使人聽到聲音,都是無線電波轉化為聲波的結果。<br /><br />  他放下了那具收音機,按下了一個掣鈕。在開始的三秒鐘,還是電台在播送音樂的聲音,可是接著,原振俠又聽到了那個女聲。<br /><br />  在聽到女聲的同時,眼前那個看來虛無飄渺的人影消失了。那女聲接著重複了幾遍:「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了!」<br /><br />  原振俠勉力鎮定,他甚至好整以暇地糾正那白化星人的說法:「你應該說『我又看到他了』,因為你早在我這裡見過他!」<br /><br />  那白化星人有好一會沒有出聲,然後才問:「他身上發生了一些不尋常的事,請告訴我是怎麼回事!」<br /><br />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心中也有很多疑問,可是那個問題,他也覺得要率先回答,所以他立即道:「是,你說得不錯,他受傷,在死亡邊緣,接受了輸血,地球人的血液!」<br /><br />  那女聲發出了「啊」的一下驚呼,如果說聲音能夠表達情緒的話,那麼在這一下短短的驚呼聲中,就充滿了驚訝、疑惑和不解!<br /><br />  然後,那白化星人又問:「那──會發生一種甚麼樣的變化?」<br /><br />  原振俠反問:「你又看到他了,你說,他和原來的白化星人,有甚麼不同?」<br /><br />  那白化星人苦笑:「我沒法回答你這個問題,因為我根本沒有見過原來的白化星人!」<br /><br />  原振俠「啊」地一聲:「那麼,我來告訴你。首先,他的皮膚,變成了粉紅色──白化星人,本來是全然不知道甚麼叫顏色的──」<br /><br />  原振俠說到這裡,頓了一頓。那白化星人忙道:「在我們的生命形式變化之後,這種情形已結束,我們可感覺到宇宙中的一切!」<br /><br />  原振俠又吸了一口氣:「地球人的血液,在他的身體中,起了十分奇妙的作用,使得白化星人早就遺忘了的許多記憶,迅速回復。他──我們起先認為他變成了地球人,後來──才知道──他還是白化星人,他接受了地球人的誘惑,可是和地球人卻又不大相同!」<br /><br />  當原振俠在說這一番話的時候,也不免有點遲疑,他思緒十分紊亂。<br /><br />  他感到的是,自己一開始,以為李固已變得和地球人一樣了,那種變化,加上他的超能力,會給地球帶來巨大的災害。所以,他才和瑪仙訂下了計畫,利用巫術,使他成了白癡。<br /><br />  可是瑪仙卻發覺,李固和黃絹之間,存在著真正的愛情,是無可置疑的。<br /><br />  而李固對於權力、野心,一點興趣也沒有。從種種跡象來看,他對愛情的專注,超越了一切,那當然不是地球人的行為?<br /><br />  所以,李固始終還是一個外星人!也是由於這一點,瑪仙才一再問:我們是不是做錯了?<br /><br />  這時,原振俠也不禁惘然,不知道是不是做錯了。<br /><br />  可是,他知道,就算做錯了,也無法糾正。因為李固一復原,「血魘法」的巫術,就會在瑪仙的身上起作用,使瑪仙變成白癡!<br /><br />  在原振俠思緒紊亂的那一刻中,收音機也沉默著。過了一會,那女聲才又傳了出來:「我有點明白了──他和那個女人之間,發生了一些事!」<br /><br />  原振俠點頭:「是,那是在白化星上,早已沒有了的一種現象──是男女兩性間的──愛情。還有──可能你會不明白,由愛情而來的──男女雙方身體上,所能感受到的一種無比的歡樂!」<br /><br />  要對一個早已沒有了形體的生命,解釋這一些,是相當困難的事。所以原振俠說來,絕不流利。<br /><br />  收音機又好一會沒有聲音,顯然那白化星人無法理解這一點,也有可能,他正在搜索記憶。<br /><br />  然後,突然是一下嘆息聲:「太久遠了,我們已無法了解這一切了。我不明白的是,他既然接受了地球人,接受了──愛情,為甚麼他會變成現在這樣子?」<br /><br />  原振俠心跳加速:「在你看來,他現在──是處在甚麼樣的情形之下?」<br /><br />  那白化星人又遲疑了好一會,才回答:「他的腦部,只能發出微弱之極的一些雜亂的訊號,而且,絕沒有接收訊號的能力。」<br /><br />  原振俠吁了一口氣:「在這種情形下,你無法令他的生命形式得到變化?」<br /><br />  那白化星人的聲音只是無可奈何:「不能──他為甚麼會變成這樣的?」<br /><br />  原振俠在那剎間,心情矛盾之極。他不知道如果自己說實話,會有甚麼後果,可是他知道,就算自己不說,那白化星人也必然有辦法弄明白的。<br /><br />  他決定不出聲,收音機在沉默了片刻之後,又是一下嘆息:「我一個人無法解決,這樣重大的發現,我會去聯絡別人,共同設法!」<br /><br />  原振俠吃了一驚,又陡然想到了一點,脫口道:「是不是──可以把他帶走?帶離地球,你們再慢慢去研究?」<br /><br />  那白化星人發出了一下十分怪異的聲音:「帶走?一個身體這樣笨重,用甚麼方法可以帶得走他?」<br /><br />  原振俠聽了,不禁苦笑。就算沒有眼前這個白化星人的例子,地球上也早有一種說法,認為身體是宇宙飛行的大障礙。<br /><br />  笨重的身體,阻礙了生物的進化,這自然是白化星人的進化過程中,終於摒棄了身體的原因。<br /><br />  但是原振俠還是不肯放棄,他試探著問:「或者,他是──怎麼來的,也可以用同樣的方法回去?」<br /><br />  那白化星人呆了一呆,像是一時之間,並不明白原振俠那樣說,是甚麼意思。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那艘宇宙飛船──他是乘搭那艘飛船來的。那是十分先進的一種宇宙交通工具──」<br /><br />  原振俠的話,被一陣笑聲打斷:「先進的交通工具?唉,你這樣說,你竟然這樣說!在你們的交通工具發展過程中,有一種叫『獨輪車』的,在當時也是十分先進的交通工具,你能用它到月球上去?」<br /><br />  原振俠有點惱怒:「你別忘記,他是由這架飛船載來的,飛行了將近一萬年,終於來到地球上。既然你們現在的生命形式,已經完全不在乎時間,又何妨再花一萬年時間,把他弄回去?」<br /><br />  那白化星人聲響寂然,原振俠等了片刻,連連催促,都得不到回答,原振俠更是惱怒:「是不是你不懂得如何駕駛飛船?」<br /><br />  原振俠在這樣說了之後,仍然沒有反應,他睜大眼,盯著那收音機。又等了好一會,才聽到了一下嘆息聲,傳出了那個女聲:「這飛船──比我想像的還要古老,你說甚麼?我不懂得操縱?你說錯了,它是自動的,在地球起飛,飛上一萬年,或者可以到達白化星。可是我那個同類,如何再活上一萬年?」<br /><br />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再把他放進那個圓筒中去!」<br /><br />  那白化星人嘆了一聲:「可以這樣做,可是他就算回到了白化星,他如何生活?白化星的環境,已和他生存的那個時代完全不同了,甚至沒有了食物!」<br /><br />  原振俠知道,要李固再回到白化星,可能性等於零。他頹然嘆了一聲:「那就只好讓他在地球上了。」<br /><br />  那白化星人沉吟了一下:「不能讓他留在地球上,因為他是我的同類,我有責任幫助他。我一個人的力量,無法應付他破壞了的腦組織,多幾個人的力量,或許可以達到目的!」<br /><br />  原振俠不禁苦笑,因為說來說去,他還是要去召集同類,到地球上來。<br /><br />  原振俠的思緒十分紊亂,但是他想了一想,就算有一批白化星人,來到了地球上,目的也只是改變李固的生命形式,不會對地球造成甚麼騷擾。白化星人已經進步到了這一程度,自然也不會在地球上形成甚麼破壞,可以說一點害處也沒有,更不會有甚麼人知道!<br /><br />  就算忽然之間,有甚麼人聽到有奇怪的聲音,從電視機或收音機中傳出來,或是電視畫面上,忽然出現了一些朦朧的人影,那也絕不會形成禍害的。<br /><br />  何況,那白化星人既然決定了要去召集他的同類,原振俠也自料沒有甚麼力量,可以阻止得了他!<br /><br />  原振俠只好苦笑著說:「歡迎你們到地球上來!」<br /><br />  那白化星人的回答是:「我還有些事不很明白,在所有有關地球的資料中也找不到,等我約到了同伴之後,我還要向你請教!」<br /><br />  原振俠一聽,心頭便突突亂跳。<br /><br />  他知道,連那白化星人也不明白,在所有有關地球的資料中都找不到的事,一定是和巫術有關的部分。也就是何以李固的腦部組織,會遭到了這樣破壞的原因。<br /><br />  那白化星人不明白──是不是他不明白原因,所以導致他沒有能力,使李固的生命形式得到轉換?<br /><br />  如果他約了許多白化星人來向自己「請教」,是不是要把巫術的作用告訴他們?<br /><br />  他們知道原委之後,是不是要先破解了巫術,才能使李固的生命形式得到轉換?<br /><br />  原振俠一想到這裡,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寒意,遍及全身。<br /><br />  瑪仙曾說過,在地球上,能破解「血魘法」的只有她一個人。她自己當然不會做這樣的事,因為一破法,她自己就會成為白癡,和如今的李固一樣。<br /><br />  原振俠曾擔心過瑪仙會這樣做,因為瑪仙感到自己做錯了,感到自己不該用巫術去對付李固。<br /><br />  李固和黃絹之間的愛情,令得她十分感動。如果不是糾正錯誤之後,結果是如此嚴重,原振俠相信瑪仙已經糾正了錯誤。<br /><br />  只要瑪仙不破解巫法,情形就不會有改變。可是,一群白化星人,如果竟有能力破解瑪仙所施的「血魘法」呢?那麼瑪仙豈不是糟糕之至?<br /><br />  原振俠一想到這一點,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充滿了驚怖的呼叫聲──在整件事情的發展之中,他曾好幾次有過十分恐懼的感覺。<br /><br />  當時這種毫沒有來由的恐懼感向他襲來之後,他確然說不出所以然來,但現在──他總算有點明白了。他一直在害怕著的是:瑪仙的「血魘法」,有可能反害自身!<br /><br />  原振俠在驚呼了一聲之後,忙又道:「等一等!等一等!我問你──」<br /><br />  他一句話沒有說完,又呆了一呆,因為收音機傳出來的是音樂聲,並不是那白化星人的聲音。那白化星人說走就走,已經離開了!<br /><br />  原振俠吞嚥了一口口水,他對古典音樂十分熟悉,聽出電台播出的,是一首〈巫師和他的徒弟〉,正在音樂的高潮上,節奏明快熱烈。<br /><br />  原振俠不禁苦笑。這首音樂是寫一個巫師有事外出,吩咐他的徒弟挑水,徒弟偷懶,利用所知有限的咒語,叫掃帚代他挑水。結果水越積越多,巫師的徒弟卻沒有能力加以制止──<br /><br />  十分湊巧,瑪仙施在李固身上的巫術,也只有可能害了她自己!<br /><br />  原振俠還想和那白化星人聯絡,他按下電視機的開關,按下了房間裡,所有一切可以發出聲音裝置的開關,甚至連那只音樂門鈴也不放過。<br /><br />  可是,都再也沒有那白化星人的聲音傳出來。<br /><br />  原振俠的腦中,亂成了一片。他知道事情十分嚴重,可是嚴重的程度如何,又全然出乎他的知識範圍,所以他只能空著急。<br /><br />  而當他勉強鎮定下來之後,他想到,目前的當務之急,是和瑪仙商量,聯絡瑪仙,把白化星人來到的情形告訴她!瑪仙才離開不久,應該很容易感覺到他的焦慮和思念,感應得到他極需和她見面──說起來很玄,但這確實是原振俠和瑪仙聯絡的有效方法。<br /><br />  上次,他強烈思念瑪仙,瑪仙過了好幾天才來,是因為瑪仙一個人躲了起來,在想一個問題(是不是對李固做錯了),必須認真思考。<br /><br />  這次,原振俠有信心,瑪仙一定很快就會出現在他的面前。<br /><br />  他期望著瑪仙的出現,在接下來的幾小時之中,他像是隨時聞到有一股淡淡的幽香。那是瑪仙特有的體香,類似經過陽光曬透了的小野花。<br /><br />  可是那卻只是他的幻覺,如果真的瑪仙被他擁在懷中,那種沁人肺腑的清香,是實實在在的。<br /><br />  可是這時,卻無從捉摸,顯然只是產生於他腦部記憶細胞的活動。<br /><br />  也就是說,瑪仙並沒有出現!<br /><br />  不但在接下來的幾小時,而且在接下來的幾天之中,瑪仙都沒有出現。原振俠越來越是焦急,可以說,他從來也沒有那樣焦切地思念過瑪仙。<br /><br />  照說,他的思念這樣焦慮,腦部活動所產生的能量,一定也遠比正常強烈,瑪仙怎麼會感覺不到呢?是不是又有了甚麼特殊的原因?<br /><br />  由於心情焦急,原振俠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形容也十分憔悴,一副心力交瘁的樣子。連一再反對他隨便休息的醫院院長,居然也主動拍著他的肩頭:「原醫生,你身體不好,休息幾天吧!」<br /><br />  原振俠不禁苦笑。他知道,自己如果不工作的話,焦急的等待,每一分鐘,在感覺上都會比一年還長,還是加緊工作,才易於打發時間。<br /><br />  所以儘管院長的神情十分詫異,他還是不肯休息,只是道:「我可以應付。」<br /><br />  令他奇怪的是,那個聲言要去召集同類的白化星人,也無一點影蹤。原振俠買了一具十分小巧的收音機,二十四小時帶在身邊,並且打開了電源,以便那白化星人,可以隨時利用收音機的發聲裝置。可是結果,他變成了二十四小時收聽電台節目!<br /><br />  到了第五天晚上,他實在沉不住氣,和遠在海地的巫術研究院的古托,通了一個電話,詢問他是不是知道瑪仙的下落。<br /><br />  瑪仙這個超級女巫,行蹤確然神祕之極。古托的回答是:「不知道。」<br /><br />  而古托的語調,十分之興奮:「巫術世界的風波,看來是已經平息了。因為消息已傳了開去,知道瑪仙用的是『血魘法』,那就不會有人再起甚麼破解它的念頭。你知道,破解這種巫法,需要施術者的鮮血,又有誰能取得瑪仙這超級女巫,巫術女王的血?」<br /><br />  原振俠對巫術,畢竟還只是一知半解,他聽了之後,有點吃驚:「會不會是瑪仙怕有人要取她的血,所以才在極隱蔽的地方躲了起來?或者,因此不敢露面,明知我有極重要的事找她,也不敢現身?」<br /><br />  原振俠在這樣說的時候,聲音十分沉重著急,而且在不由自主喘著氣。<br /><br />  可是電話的那頭,卻傳來了古托的一陣縱笑聲,那令得原振俠十分惱怒:「她雖然是巫術的女王,可是究竟是一個女性,如果在暴力的劫持之下,她──她──」<br /><br />  原振俠越想越可怕,竟然說不下去。可是古托仍然在哈哈大笑:「好朋友,你太小看你的女巫之王了!如果真有你所說的那種情形出現,企圖行使暴力的人,還未曾開始行動,嗯,多半是手碰到了她的身體的那一剎間,施暴者的全身鮮血,就會從他們的眼耳口鼻中直噴出來,噴到體內一滴不剩為止!」<br /><br />  原振俠知道古托所說的,必是實情!他想起那種事情的可怕,想起當年看到古托的腿上,好好地突然出現一個深洞,鮮血汩汩地而外流出來的情形,知道巫術確然有這種神祕莫測,可怕之極的能力!<br /><br />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戰,古托的聲音又傳來:「你還是不放心?」<br /><br />  原振俠稍遲疑了一下:「至少還有好幾個方法,可以取出她的鮮血。不必很多,是不是?」<br /><br />  古托拖長了聲音:「哦,不必很多,一滴就足夠了!」<br /><br />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遠程來福鎗的射擊,可以令她受傷,在她身邊的人乘機接近她,那就可以取得她的鮮血了。」<br /><br />  古托聽了,發出了幾下表示不耐煩的乾笑聲:「我的原醫生,算來你接觸巫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怎麼會想出這種辦法來?」<br /><br />  原振俠不服氣:「有甚麼不對?」<br /><br />  古托回答:「別說是巫術女王了,就是我,不敢說精通,只是知道一些巫術的訣竅,也已經懂得趨吉避凶。當有人在射擊的範圍內伺伏,想要殺我或令我受傷時,我必然預先有感覺!」<br /><br />  原振俠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br /><br />  古托提高了聲音:「何必躲?何必防?我一感到惡意,就知道惡意自何而來。我怕沒有這個功力,瑪仙,我相信可以輕易地令得舉鎗者對準自己放鎗。」<br /><br />  原振俠呆了半晌,作聲不得。古托取笑他:「以後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少一點談情說愛,多向她討教一些巫術上的問題,你很快會成為專家!」<br /><br />  原振俠不禁苦笑,他和瑪仙在一起的時候,一提起巫術,絕大多數的情形之下,瑪仙都只是甜甜地笑,然後道:「你不會明白的!」然後,就轉換了話題。過去原振俠對巫術,其實也不是有太大的興趣,所以也就永遠不會再深入地討論下去!<br /><br />  原振俠自然早已知道瑪仙神通廣大,可是也直至此時,才從幾個具體的例子上,知道她的巫術神通,竟已到了這種不可思議的地步!<br /><br />  古托剛才所舉的例子,並非完全不可理解。任何人,在用武器傷人之際,都難免有殺意。殺意由這個人腦部活動所產生,普通感覺敏銳一些的人,例如古代的武士,也能在突然之間,感到有殺意在自己的周圍而提高警覺,防止了偷襲,何況是精通巫術、感應靈敏之極的人!<br /><br />  瑪仙的安全沒有問題,她為甚麼一直不現身呢?原振俠的焦慮,並沒有因之減輕,古托在問:「還有甚麼問題,我的朋友?」<br /><br />  原振俠長嘆一聲:「我只是十分擔心──算了,如果見到瑪仙,或者有她的消息,請立即告訴她,我急於和她會面!」<br /><br />  古托呵呵笑著:「原,看來你也應該在愛情上變得專一了!」<br /><br />  原振俠更不禁苦笑,他和瑪仙之間的關係,首先是通過了巫術而存在的。所以,巫術也始終像一座無形的大山一樣,橫亙在中間。<br /><br />  原振俠不知道瑪仙怎麼想,他自己,如果不是搬走了這座無形的大山,就很難會有真正的愛情,哪裡談得上甚麼專一不專一!<br /><br />  這時,原振俠心情不好,他也沒有進一步向古托解釋甚麼,只是乾笑了幾聲,放下電話,心頭一片悵惘,盯著電話,看了半晌,竟不知道自己在那段時間之中,想了些甚麼。等到漸漸定過神來,他才想到,電話也是一種發聲裝置,拿起電話來,或者可以聽到白化星人通過電話和自己交談?他當真拿起了電話來,可是除了一陣「嗡嗡」聲之外,甚麼聲音也沒有。<br /><br />  他放下電話,又想到的是:沒有了身體的白化星人,在宇宙之間,自由來往,何以聚集幾個同類,會要那麼多天的時間?會不會他們早已聚集了,在對李固進行生命形式的轉化了?一想到這一點,原振俠不禁伸手,重重在桌上拍了一下──這幾天,他一直在等瑪仙和自己聯絡,完全沒有想到要知道白化星人的行動。<br /><br />  而原振俠在這幾天之中,竟然沒有想到這一點!<br /><br />  他把手按在電話上,定了定神,撥了黃絹給他的一個號碼。這個號碼,二十四小時都有人接聽,而且會以第一時間,把訊息傳給黃絹──世界上一些重要的人物,都有這樣的一個電話號碼。<br /><br />  那時,已是接近午夜時分,放下了電話之後,原振俠斟了一杯酒。當第一口香醇的美酒,在他的口中打著轉,快要順喉而下,和他體內的血液混為一體之際,電話就響了。原振俠一抓起聽筒,就聽到了黃絹的聲音。<br /><br />  他在放下電話之後,曾設想過:黃絹會用甚麼樣的語調來和他說話──是冰冷的?憤怒的?充滿怨恨的,還是不屑的?可是這時,卻出乎原振俠的意料之外,黃絹的聲音,竟然平淡之極,像是完全對一個陌生人在說話一樣!<br /><br />  這不禁令原振俠感到了一陣悲哀,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br /><br />  不論是怨是恨,是怒是悲,都是一種感情,而如今黃絹的聲音,竟然平淡到了一點感情也沒有。可知他在她的心目之中,早已死了,不再有任何地位!<br /><br />  黃絹在問:「有事?請快點說,我不是很有空。」<br /><br />  原振俠呆了十來秒鐘,才道:「有一點新的情況!」<br /><br />  黃絹的聲音仍然平淡,原振俠甚至直覺地感到,她根本沒有把電話握在手中!<br /><br />  原振俠的話,引起她的反應只是:「如果和我無關的,不必說了。」<br /><br />  原振俠嚥了一口口水:「和李固有關!」<br /><br />  他想不到的是,就那麼一句話,就令得黃絹大受震動!原振俠先是聽到了一陣急促的呼吸聲,然後是充滿了希冀的語氣,聲音甚至在微微發顫:「是──好消息?有關他的好消息?」<br /><br />  原振俠不禁一陣心痛,暗中嘆了一口氣:黃絹對李固的關切,竟到了這種程度!<br /><br />  瑪仙的觀察不錯,黃絹和李固之間,存在著真正的愛情──人間難得一見的愛情!<br /><br />  原振俠遲了幾秒回答,黃絹已在催:「甚麼消息?快說啊!」<br /><br />  原振俠道:「事情十分複雜,我需要和你見面!」<br /><br />  黃絹急道:「那沒有問題,我立刻安排,可是先告訴我是甚麼消息,他──他是不是有希望?」<br /><br />  原振俠實在不願意在電話中,草草回答這個問題,所以他道:「請相信我,見面之後,我一定把所知的全告訴你,我實在不知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br /><br />  他聽到了黃絹的幽幽長嘆:「反正事情也不會再壞了,我會派人來接你。」<br /><br />  放下電話之後,原振俠仍然呆了好一會,一直怔怔地喝著酒。他不斷在問:古今中外的情聖,他們相愛的程度,是不是及得上黃絹和李固?<br /><br />  而黃絹和李固的愛情,在李固變成了白癡之後,居然仍然可以維持下去,是不是更表示他們的偉大──嚴格來說,是黃絹一個人的偉大?<br /><br />  想起又要和黃絹見面,原振俠又不禁嘆息──可是他只嘆了一半,就想起了黃絹剛才語氣的冷淡,他就知道自己連嘆息也不必了!<br /><br />  黃絹的行動極快,一小時後,原振俠就收到了通知:「專機正駛來本市,三小時之後,請到機場來。」<br /><br />  原振俠伸了一個懶腰,他不想睡,兩個多小時的時間,用來幹甚麼好呢?他的決定是用來思念瑪仙──瑪仙沒有回音,這件事,始終令得他十分擔心,因為他設想不出瑪仙不露面的原因。<br /><br />  雖然古托笑他不必為瑪仙擔心,可是他仍然十分怔忡不安。這種不安的感覺,自從一發生之後,一直在加強,這時,他甚至坐立不安!<br /><br />  等他到了機場,上了專機,又喝了幾杯酒,所以整個航程,他幾乎都在沉睡之中。等到專車送他到了黃絹的辦公室,他見到了黃絹時,嚇了一跳,一時之間,竟不知說甚麼才好!<br /><br />  他和黃絹分別不是很多天,可是黃絹那種木然的神情──她的一雙大眼睛,曾經是何等靈活,何等充滿野性,何等有光采!<br /><br />  可是這時,和她的視線一接觸,卻只看到了空空洞洞,甚麼光采都沒有了!<br /><br />  原振俠心中一陣難過,閉上眼睛片刻。黃絹的聲音也木然:「請坐,消息是甚麼?」<br /><br />  她說到這裡,淒然一笑。那笑容淒苦之極,出現在她美麗的臉龐上,看了令人心酸之極,原振俠幾乎想立刻把她擁進懷中!<br /><br />  可是,他只是略揚起手臂,就放了下來。因為他知道,這時,自己的任何安慰,都不會起作用。<br /><br />  他知道黃絹悲傷的原因,也知道黃絹心中對自己的恨意。<br /><br />  在淒然一笑之後,黃絹又是一聲低嘆:「我已經沒有希望了,你還有甚麼消息來刺激我?」<br /><br />  原振俠想了一想,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他四面看了一下,走過去,自己取過了一瓶酒來,打開,斟了一大杯,一下子喝了一半,才道:「又有一個白化星人,來到了地球上!」<br /><br />  黃絹先是一呆,原振俠還以為她聽了這個消息之後,一點反應也沒有,正想再說一遍時,原來坐著的黃絹,陡然跳了起來,像豹一樣,跳到了原振俠的面前。<br /><br />  她那種突如其來的行動,將原振俠嚇了一大跳,手一震,半杯酒一起潑了出來。<br /><br />  這時候,他們兩人都不理會酒潑到了甚麼地方。黃絹已陡然叫了起來:「那白化星人在甚麼地方?」<br /><br />  她的聲音是一種撕裂了的尖銳,聽來十分可怕,也可見她內心的焦慮。<br /><br />  原振俠忙道:「我不知道,事情十分複雜,你聽我說,這個白化星人──」<br /><br />  原振俠才說到這裡,黃絹已然狂叫起來:「你不肯告訴我?你知道這個白化星人能幫助李固,所以你不肯告訴我,你說,我要你說!」<br /><br />  黃絹叫著,突然一翻手腕,動作之快,連原振俠也無法提防,快得可想而知!一下子,原振俠只覺得眼前精光一閃,頸際有一絲涼意,一柄鋒利之極的匕首,已經貼在他頸際的大動脈之上!<br /><br />  不過,原振俠畢竟是原振俠,普通人在這樣的情形下,總不免要頭側一下,或者向上昂一下,以避開銳利的刀鋒。可是原振俠卻只是照原來的樣子站著,一動也沒有動過,反倒帶著笑容:「你要對付我,用你腰際的手鎗,豈不是更好!」<br /><br />  倒是黃絹的回答,令他感到了一股寒意!黃絹的聲音冰冷:「用刀殺你,可以體會到洩恨的樂趣!」<br /><br />  原振俠苦笑:「在你沒有把我的話聽完之前,請你先別急著體味那種樂趣!」<br /><br />  黃絹這時,神情不再木然,雙眼之中有近乎瘋狂的神采:「說!」<br /><br />  原振俠立即道:「那個白化星人,根本就沒有身體!」<br /><br />  任何人一聽到「根本就沒有身體」這樣的話,都不容易一下子理解,何況黃絹這時情緒十分激動!<br /><br />  原振俠道:「李固在宇宙航程中走了近一萬年,白化星上已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生命的形式,已進步到了沒有形體了!」<br /><br />  黃絹的眉心打著結,過了好一會,才冷笑了一聲,後退一步,收起了匕首。當她熟練地轉動匕首,將之插進腹際的刀鞘時,匕首又閃起了一團精光。<br /><br />  黃絹一面冷笑,一面道:「說下去,看看你能編出一個甚麼樣的故事來!」<br /><br />  原振俠當然不必先聲明,自己所說的都是實話,他把他和那個白化星人打交道的經過,詳詳細細,說了出來。當他說到那白化星人離開,來看李固的時候,黃絹又尖叫:「他為甚麼不和我交談,為甚麼?」<br /><br />  原振俠嘆了一聲:「或許那時候,你恰好沒有打開任何可以發聲的裝置!」<br /><br />  黃絹大口喘著氣,等到原振俠說到那白化星人見了李固之後,發覺他沒有希望時,黃絹淚如泉湧,可是神情卻並不悲傷。當原振俠向她望來時,她甚至倔強地說:「我不是哭,而是不受控制地流淚!」<br /><br />  原振俠沒有搭腔,黃絹一面抹眼淚,一面又道:「有時,我真懷疑,我看來像兩個空洞一樣的眼睛,居然還有淚水湧出來!」<br /><br />  原振俠不知道說甚麼才好,所以他仍然不出聲。黃絹再道:「你和你的女巫,感到高興了?」<br /><br />  原振俠正色道:「那白化星人一定要幫助他的同類,他的目的,是使李固的生命形式,變得和他一樣。你有沒有設想一下,這將是甚麼樣的情形?」<br /><br />  黃絹臉上的肌肉,本來因為心中的憤恨而扭曲著,一聽得原振俠這樣說,神情陡然僵凝,看來十分詭異,也十分可怕。<br /><br />  她的聲音也聽來僵硬:「那──會是甚麼樣的情形?」<br /><br />  原振俠緩緩地道:「我不是很清楚詳細的情形,但至少可以知道,沒有身體的生命形式,是把身體和思想記憶組分開來。說簡單一點,是把身體和靈魂分開來。如果那白化星人成功,你會得到一個李固的身體,和游離於身體之外的李固的靈魂。」<br /><br />  黃絹僵凝的神情開始變化,變得失魂落魄,她道:「那麼,在這種情形下,他──他──」<br /><br />  原振俠不等她說完,就接上了她的話頭:「他對你的愛意如此之深,靈魂一定不會離開你。你可以在電視螢光幕上,看到一個淡淡的人影,也可以通過電視機、收音機或任何發聲裝置,聽到他的聲音。」<br /><br />  黃絹急速地眨著眼,神色陰晴不定。因為那種情形,單是想一想,也詭異莫名,如果實際上真的發生了,自然也不知道如何去適應。<br /><br />  原振俠又道:「如果不是李固的腦部組織受了破壞,那白化星人已經改造李固成功了!」<br /><br />  黃絹怒道:「如果他的腦部組織沒有受到破壞,他會拒絕改造!那白化星人也根本不會到地球上來──他是我發出訊號之後才來的。」<br /><br />  原振俠搖頭:「不必討論這個問題,李固也會發訊號,也會有白化星人收到。現在的問題是,那白化星人去找同伴,若是多幾個白化星人,可能會成功地改造李固的生命形式,你願意接受這種情形嗎?」<br /><br />  黃絹咬著下唇,目光木然地望著牆上的一幅畫,可是她當然不是在看畫,只是在想著李固的生命形式改變之後,是怎樣的情形。她只想到了一點:現在還能緊緊地擁抱一下李固的身子,若是李固的生命形式一改變,那就連這個也不可能了,李固的身體,會變成一具屍體!<br /><br />  黃絹一想到這一點,心中一酸,淚水又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br /><br />  過了好久,她才緩緩搖了搖頭,長嘆一聲:「我無法決定,我只想李固復原,只想李固他自己有能力,決定他自己的生命形式!」<br /><br />  原振俠用力一揮手:「可是他如今自己無法決定!」<br /><br />  黃絹先是垂著頭,這時,慢慢抬起頭來,定定地望著原振俠。原振俠被她望得十分不自在,黃絹忽然十分冷酷地笑了一下:「你為甚麼這樣關心他?」<br /><br />  原振俠怔了一怔!他其實並不是十分關心李固,他關心的是黃絹──也不是黃絹,他關心的是──<br /><br />  原振俠還未能如何確定,黃絹的聲音,聽來已經更冷酷:「你不是關心李固,也不是關心我,你只是關心你那個該死的女巫!」<br /><br />  原振俠陡然震動了一下,的確,他關心著瑪仙,可是他卻不願意在黃絹的面前,承認這一點。他偏過頭去,盡量裝著若無其事,甚至發出了一下乾笑聲:「我當然關心瑪仙,可是那和整件事無關!」<br /><br />  黃絹發出了一聲尖厲的笑聲,這種笑聲入耳,自然不舒服之極。黃絹笑了足有半分鐘,才道:「這些日子來,我對巫術總算也有了一些認識──自己最愛的人,被毀在惡毒的巫術之下,那至少叫人會對巫術加以注意,你說是不是?」<br /><br />  原振俠吃了一驚,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氣。黃絹的一些行動,幾乎造成了巫術世界的大分裂和大鬥法。雖然照古托的說法,所有的巫師都知道,由於無法取得瑪仙的血液,所以無法破解「血魘法」,而使事情冷了下來。但是在這個過程之中,黃絹必然接觸了許多巫師,可能還包括若干大師級的人馬在內!<br /><br />  那麼,她自然也知道,李固中的是甚麼樣的巫術,和如何破解的辦法!<br /><br />  一想到這一點,原振俠不禁感到了一股極度的寒意!<br /><br />  他太了解黃絹,知道黃絹那種不顧一切,勇往直前的性格!<br /><br />  除非她不知道破解「血魘法」的方法,不然,她必然會拚命去實現!<br /><br />  也就是說,如果她知道,用瑪仙的鮮血,可以破解「血魘法」的話,她會竭盡所能,不擇手段,去取得瑪仙的血,來救李固。<br /><br />  黃絹自然不必親自出馬,在她的控制之下,有著龐大的特務系統,和許多甚麼事都做得出來的恐怖組織!<br /><br />  原振俠也不懷疑,如果事情有需要,她也會不顧一切親自動手!<br /><br />  原振俠多少有點知道,何以瑪仙音訊杳然的原因──古托的估計太樂觀了!<br /><br />  雖然瑪仙有高超的巫術防身,可以在許多情形下保護自己,可是真能抵擋得住幾乎無窮無盡的進攻嗎?而且,就算她可以抵擋得住,這無窮無盡的進攻之中,有多少人要喪生?<br /><br />  如果說,令得李固變成白癡,已經是一個悲劇的話,那麼這個悲劇,就絕不能再擴展開來。一旦擴展,除了是更大的悲劇之外,不可能有第二個結果!<br /><br />  原振俠這時的臉色,難看之極,可是黃絹卻一直森然地望著他。像是在原振俠的驚駭之中,她可以感到了復仇的快意。<br /><br />  就在原振俠還存著一絲僥倖之心,以為黃絹可能還不知道「血魘法」的真正內容之時,黃絹已經毫不容情,一字一頓地道:「只要取得她的一滴血就夠了,我不信我會做不到這一點!你也相信我可以做得到的,是不是?」<br /><br />  原振俠在這時,反倒堅強了起來。人的心理都是這樣的,當一些事還沒有真發生的時候,會十分害怕。<br /><br />  害怕的原因,是由於還多少存著一絲希望,希望這事不會發生。存了僥倖的心,人就會變得懦弱──人若是知道自己可以逃生,就不會拚死,等到明白了唯有拚死,絕無逃生之望時,也就無所畏懼了。<br /><br />  原振俠這時的情形就是這樣,他已經知道黃絹得悉了一切,也知道黃絹必然會照著她的計畫去做,其間絕無妥協的餘地,他反倒鎮定了下來。<br /><br />  他緩緩吐了一口氣:「我並不像你那樣樂觀,別說她有巫術防身,就算她存心躲著你,你也無法把她找出來!」<br /><br />  黃絹突然瞇起了眼睛,面肉在不由自主抽搐,可是她的聲音,聽來卻十分平靜:「是嗎?是啊,地球那麼大,一個存心要躲起來的人,要找她出來,談何容易!」<br /><br />  原振俠又不禁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戰。他熟悉黃絹的為人,知道黃絹這時說的是反話,也就是說,黃絹已大有把握,把瑪仙找出來!<br /><br />  可是原振俠一時之間,卻想不到黃絹有甚麼方法,可以找出瑪仙來?連他的千般思念,都未能令瑪仙現身,黃絹有甚麼方法?<br /><br />  當他這樣想的時候,他兩道濃眉,自然而然向上揚了一揚。<br /><br />  原振俠了解黃絹的程度,和黃絹了解原振俠的程度一樣。一看到了他那種神情,黃絹就可以知道他的心中,正在想著甚麼。<br /><br />  黃絹居然看來十分閒適地伸了一個懶腰──她一定很久沒有這個動作了,所以看來相當生硬做作。她道:「本來,我也幾乎絕望了,可是──」<br /><br />  她說到這裡,伸手直指原振俠:「你出現了,我就立刻有了使瑪仙出現的絕佳方法!」<br /><br />  黃絹伸手直指向原振俠時,原振俠已經想到黃絹的辦法了!他心頭狂跳,可是卻力求鎮定──黃絹是要扣留他,對他不利,由此把瑪仙引出來!<br /><br />  雖然這種方法十分下流,而且陳舊之極,可是卻也十分有效!<br /><br />  原振俠暗罵自己,怎麼沒有想到這一點,現在變成自投羅網了!但是他繼而一想,也就坦然,因為黃絹遲早會想到這一點,而當黃絹想到這一點時,要做手腳對付他,自然再容易也沒有。<br /><br />  所以,他心念電轉之後,也真正恢復了鎮定,比黃絹的做作,自然得多。他指著自己:「把我做人質,只怕沒有甚麼用處!」<br /><br />  自黃絹半瞇著的雙眼之中,露出十分兇狠的光芒來。原振俠又道:「該死的一個女巫,哪裡知道甚麼情義,只怕我要死了,她也會毫不在乎!」<br /><br />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心中苦笑:瑪仙,你可別怪我,這時我非這樣說不可!<br /><br />  黃絹連聲冷笑:「走著瞧!」<br /><br />  原振俠一攤手:「好!這麼說,你是準備留我在這裡了?我也正有此意!這是我來見你的目的──我相信好幾個白化星人,很快就會來找李固,我對他們比較熟悉,所以要留在這裡等他們!」<br /><br />  原振俠這一番話,出自真心,黃絹一時之間,倒也難以下甚麼決定。<br /><br />  原振俠又道:「不論怎麼樣,李固的同類既然願意幫助他,總是一股力量──而且我看,這股力量比地球上的力量來得有用,不必拒絕。」<br /><br />  他說了之後,略停了一停,才又道:「也沒有力量可以拒絕!」<br /><br />  黃絹冷冷地望著他,原振俠道:「帶我到李固的身邊去,準備一些裝置,好讓我們能和白化星人溝通!」<br /><br />  黃絹冷冷地反問:「我們?」<br /><br />  原振俠道:「當然是我們,你難道肯離開李固,只讓我一個人陪他!」<br /><br />  黃絹陡然轉過頭去,像是在那一剎間,她連看也不想看原振俠。她氣息急促,胸脯起伏,可見她在那時,心情十分激動。<br /><br />  過了約莫一分鐘,她沒有說甚麼,用手在腰際的一個遙控儀上,按了一按。她辦公室的一幅牆,向兩邊分開,那是一道暗門。<br /><br />  暗門一打開,原振俠就看到了李固。<br /><br />  暗門後是一個相當大的空間,光線柔和,可是卻十分空洞,只有兩張相當舒適的安樂椅,面對面放著,李固就坐在其中的一張上。他看來仍然俊美,臉上帶著一種無法捉摸,卻又幾乎固定的笑容。<br /><br />  原振俠一看到這種情形,心中不禁一陣發酸。他自然一看就可以知道,那另一張椅子是為黃絹而設的──黃絹一定長時間地坐在那張椅子上,面對著她心愛的李固,然後傷心欲絕!<br /><br />  這當真是十分悽慘的情景,原振俠口唇顫動,掙扎了好幾次,終於說了出來:「你──實在不必這樣折磨你自己的!」<br /><br />  黃絹的回答,卻如同一柄利刃一樣,直插入他的心口:「原醫生,這一切都拜你所賜!」<br /><br />  原振俠沒有再為自己辯護,他甚至沒有勇氣回過頭來看一看黃絹。他努力使自己的聲音平靜:「著人弄一架或幾架電視機來!白化星人來了,就可以和他們溝通。」<br /><br />  黃絹發出了命令之後,先走進暗門去,在李固的對面,坐了下來,原振俠也跟了進去。暗室中沒有多餘的椅子,所以原振俠只是站著。<br /><br />  黃絹在坐了下來之後,只是怔怔地望著李固。這時,她雙眼之中,流露出充滿愛憐的神色,和她在與原振俠對答時的那種冷漠,全然不同。<br /><br />  原振俠心中,不禁長嘆了一聲,就算他對黃絹的愛情忠貞,還有一絲懷疑的話,這時也化為烏有了。同時,他也更能體會得到瑪仙的感受──瑪仙的感覺比他敏銳得多,早就肯定了李固和黃絹之間,是真正的愛情,是世上所罕見的真誠的愛!<br /><br />  他轉過頭去,不忍心看黃絹對著李固的那種神情。好一會,才聽到黃絹的聲音,她是在對李固說話:「有你的同類來了,他們已經進化到了沒有身體──唉!若是你能做決定,我知道你必然會選擇留在地球上,和我在一起。可是現在卻要我代做選擇,我該怎麼辦?」<br /><br />  原振俠忍不住插了一句口:「當然照他的心意辦,他不會不要自己的身體。他的身體,和你的身體,是許多快樂的泉源。」<br /><br />  原振俠在說話的時候,黃絹緩緩轉過頭來。她的眼光又變得十分冷漠,發出的冷笑聲,也像是匕首一樣地直刺人心:「現在他的身體和我的身體都在,請問我們之間,有甚麼快樂?」</div></body></html> 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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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命情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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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那個白化星人,一講起了白化星上的歷史,興趣像是比原振俠還要高,滔滔不絕:「奇怪得很,這是我們自己研究我們進化史之中的一件怪事!當時人人明知身體是宇宙航行的障礙,怎麼會如此熱中於遠程航行?」

  原振俠對這個白化星生命進展史中的謎團,自然無可置喙。

  那白化星人像是在自言自語:「或許,正因為熱中於宇宙航行,而又深知身體是最大的障礙,這才形成了生命形式的重大突破!」

  原振俠仍然不說甚麼──本來,發生在白化星上的事,和地球絕不相干,可是如今,至少有兩個白化星人在地球上,那就使他不能不關切。

  那白化星人繼續用悅耳的女聲說著:「那一個時期,派出了許多航行員──」

  原振俠吃了一驚:「很多個?」

  女聲說得十分肯定:「是,超過一千個。凡是我們可以通過無人飛船,蒐集到資料的星球,我們都派人出去!」

  原振俠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來平靜:「每個星球,只派──一個?」

  在那白化星人還沒有回答之前,原振俠十分緊張。因為如果還有有身體的白化星人,在地球上的話,情形就會十分糟糕!

  他並不十分忌憚這個沒有形體的白化星人,因為一切的欲求,都源自身體上所要得到的滿足,若是一種生命形式根本沒有了身體,也就自然不會有欲求。沒有欲求的生命,不論來自甚麼星體,至少,危險程度都最低。

  那白化星人的回答,終於通過電視機的聲音裝置傳了出來:「一個星體,只派一個,因為那是絕沒有把握的事。我們的歷史記載,記錄著在那個一千年的期間,派出了一千多個勇士,可是顯然這種行動是一種巨大的失敗,白白犧牲了──那一千多個,志願去作遠程宇宙航行勇者的生命。因為至今為止,還沒有一個人,有過消息,他們像是全消失在宇宙中了!」

  原振俠不由自主,吞嚥了一下口水。他想起李固來到地球上的情形,若不是恰好遇上了卡爾斯,李固只怕也沒有多少生存的機會!

  其餘的航行員,到達陌生星體之後,遭遇只怕也好不到哪裡去!

  一千年的時間,連續派出了超過一千名有去無回的航行員,去探索宇宙的奧祕,這自然是無可比擬的壯舉!

  可是那白化星人對這個行動,卻並沒有甚麼好評:「一直到我們認識到,只要有身體,就不可能有遠程宇宙航行之後,才停止了這種行為。不多久,我們的生命形式,就有了巨大的突破,現在,對我們來說,遠程宇宙航行,已輕而易舉了!」

  原振俠沒有說甚麼,那白化星人又道:「當我收到了那微弱的訊號時,我知道,有可能,那是當年派出去的一個航行員所發出來的,絕對有可能。所以我才那麼有興趣,想有所發現!」

  原振俠聽得心頭怦怦亂跳,自然而然問:「就算給你發現了當年的航行員,你又怎麼樣?你沒有法子把他帶回白化星去,白化星上的生命形式已經改變,他完全無法適應,情形糟糕之極!」

  那白化星人笑了起來:「如果他還有身體,當然糟糕,但是我有方法,使他一下子,就進展到我如今這種生命的形式!」

  原振俠的腦中又紊亂起來,他想起自己往來幽靈星座時,身體和靈魂分離的情形。這個白化星人所指的,當然不是這種情形,但有一點十分相似,就是身體的捨棄!

  原振俠不由自主搖著頭,因為他知道,李固絕不肯捨棄他的身體。他的身體,帶給他那麼美妙無比的享受,他像是一頭才嚐到鮮血滋味的幼獅,怎肯放棄繼續嗜血?

  然而,李固已成了白癡,無法自行決定。是不是這個白化星人,有能力可以不理會李固的意願如何,而逕自進行生命形式的轉換?

  那種念頭,一波接一波湧來,令得原振俠有全身發熱的感覺!

  那全是超乎人類知識範圍之外的異事!

  可是他又必須想,因為那白化星人還在等著他的回答。而且就在這時候,那白化星人又道:「剛才在你的腦部活動之中,我又收到了有關我想知道的事情的訊號──你是不斷在想著有關白化星的事,是不是?」

  原振俠怔了一怔,雖然他還沒有決定怎樣做,可是他知道,在一個生命形式高級到了這種程度的白化星人面前,欺騙和掩飾,絕不是好辦法。

  可是那時,連他自己也不能確切知道究竟是為了甚麼,他總不想把真相說出來。他遲疑了一下,才道:「是不是可以容許我問一些問題?」

  那女聲聽來十分樂意:「當然可以!」

  原振俠又想了一想,才問:「在白化星人還有身體的時候,是不是有疾病?」

  他得到的回答是:「疾病對白化星人來說,太久遠了,那不知是多麼古老的事了。白化星人先是致力於身體功能的增進,那時沒有人想得到,只有不要身體,才是最徹底的辦法──當一切全是空的時候,自然再也沒有甚麼可以侵犯了!」

  原振俠喃喃地唸了一句:「照見五蘊皆空,渡一切苦厄。」

  那白化星人自然聽不懂,可是也沒有問原振俠在說甚麼,只是繼續回答原振俠的問題:「增加體能很有成績,結果是白化星人的身體,可以抵抗一切疾病!」

  原振俠再問:「當然無法防止外傷!」

  他知道李固曾受過傷,當時如果不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理,替他輸入了地球人的血,李固這個白化星人,也早就「客死異鄉」了!

  那女聲聽來有點悲哀:「是,所以還有死亡。」

  原振俠再問:「衰老過程呢?有身體的白化星人,衰老的過程怎麼樣?」

  那白化星人倒是有問必答:「歷史記載中說,已經把身體的衰老過程盡量拖慢。可是,仍免不了會衰老,一直到無可避免的自然死亡。」

  原振俠停了片刻,才問到了最主要的問題。可是他在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並沒有表示特別緊張:「白化星人的身體──會不會發生癡呆的現象?」

  那女聲沉默了片刻:「癡呆?對不起,我──竟然不知道那是甚麼意思!」

  原振俠解釋了一下:「人有身體,可是──沒有思想,完全沒有智力。」

  那女聲大是訝異:「怎麼會有這種情形?嗯,要是有這種情形的話,那是腦部組織的機能不健全所造成的!」

  原振俠連聲道:「是,是!就是這樣的情形!」

  那白化星人道:「這樣的情形,永不會在白化星出現。白化星人的繁殖,早已在實驗室中進行,嬰兒發育如果出現畸形,就會結束他的生命。所以,白化星人的身體,都十分健全!」

  原振俠暗忖,豈止健全,而且俊美無比!想像起來,白化星人在還有身體的時候,女性一定個個都美麗奪目的了。不知道那麼多年之前,自白化星出發,作遠程宇宙航行的白化星人之中,有沒有女性在?這一個個白化星人,除了李固降落在地球上之外,其餘的,不知道都到甚麼地方去了?

  在浩淼無涯的宇宙之中,有上千個白化星勇士,在作毫無希望的遠征,這倒是一件十分悲壯的事。

  原振俠的思緒,一下子飄了開去,但立時又回到了本題:「如果他出生了,長大了,而忽然又受了──腦部又受了傷害,以致組織破壞了呢?」

  那女聲直到這時才反問:「你在這個問題上,問得如此詳細,想說明甚麼?」

  原振俠固執地道:「請回答我的問題!」

  那白化星人想了一會,才道:「會有這種情形,可是極少見。我還不知道,在真實的情形中,出現過這種例子。」

  原振俠感到十分緊張,以致手心有點冒汗,他搓了搓手:「你剛才說,如果遇上了一個還有身體的白化星人,你可以令他在極短的時間之中,把他的生命形式,轉化為你目前的情形!」

  那白化星人道:「是,雖然相當複雜,可是我可以做得到──等一等!」

  他說到這裡,突然叫了一句「等一等」,然後立即又道:「我知道了,有一個有身體的白化星人在地球上!」

  原振俠並沒有立時回答,那白化星人的聲音陡然提高,可能是電視機的發聲裝置,所能發出的音量的極限。原振俠絕未料到,生命的形式到了這樣進步的程度,也還會有情緒激動這回事,所以在震耳欲聾的聲音突然傳出之際,他嚇得整個人都彈了起來。

  那白化星人說的仍然是這句話:「有一個有身體的白化星人在地球上,是不是?」

  原振俠被這聲音震得耳際「嗡嗡」直響,他連忙作了一個手勢,大口喘氣,一面急急回答:「是,是!是有一個有身體的白化星人在地球上!你別激動,請別再發出那麼大的聲音!」

  電視機足有一分鐘沒有聲音傳出來,畫面雜亂之至,急速閃動的線條,亂成一團。然後,那白化星人才道:「對不起,我剛才實在太激動了!」

  原振俠苦笑:「不必道歉,你的激動完全可以理解,就像是我──我──我──」

  他連說了三個「我」字,才發現自己對對方的激動,實在完全無法了解──他本來想說「就像我忽然遇到了一個原始人一樣」,可是他才說了一個「我」字,就想到,那當然不同──現代人和原始人當然大不相同,但差異之大,絕比不上李固和那個白化星人!

  若是硬要作比較,那就有點像他,原振俠醫生,忽然見到了一隻活的、有思想的三葉蟲差不多!

  那白化星人驟然之間,知道了自己的一個同類,一個不知多少年之前,被派出去作遠程航行的上千勇士之一的同類在地球上,究竟會是甚麼樣的一種激動,原振俠實在無法理解!

  那白化星人立時問:「他在哪裡?」

  原振俠遲疑了一下:「他的情形,十分複雜──」

  那白化星人陡然打斷了他的話頭:「他在哪裡?等一等!他有問題,是不是?如果他沒有問題,我一定可以收到他腦部活動發出的訊號。雖然他有身體,可是我們腦活動電波的頻率是相同的!」

  他一口氣說著,原振俠在他說到一半時,就點了點頭。那白化星人又突然道:「我明白了,他受到了傷害,腦組織受了傷害──變成了癡呆!」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是,他的情形,的確如你所說那樣!」

  那白化星人居然發出了一下笑聲:「那不要緊,他的整個身體都不要,都沒有用了,又何必在乎腦部組織是不是健全?他在哪裡?」

  原振俠道:「你的意思是,你一樣可以令他進入你的生命形式──」

  那白化星人十分不耐煩:「你別問了,你不會明白的,他在哪裡?我當然可以令他的生命形式轉移,腦組織壞了,並不等於記憶不存在──電腦壞了,軟體的資料還在的,這是你所能了解的極限了,他在哪裡?」

  那白化星人已至少問了五、六遍「他在哪裡」了,可是原振俠還是不想立即回答。

  因為這時,他心中升起了久已盤據著的恐懼!

  白化星人李固,是中了瑪仙的巫術,而變成白癡的!

  瑪仙施展的巫術叫「血魘法」。這種巫術的特點是,如果被施術者恢復正常,那麼,巫法被破解,施術者本身就會受害!

  原振俠不知道,如果李固的生命形式改變,算不算是李固的智力恢復?不知道這樣子,是不是會使瑪仙被巫術反噬,變成白癡?

  不弄明白這一點,他不會說出李固在甚麼地方!

  可是如何弄得明白這一點呢?事情複雜到了這種地步,不但牽涉到了兩個星球上的人,而且,兩個白化星人,又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生命形式,一個又受了巫術的傷害──這怎麼弄得明白呢?

  原振俠感到自己的一生之中,從來也沒有遇到過那麼複雜,要簡單地說上一遍都十分困難的事情。所以他儘管急得鼻尖冒汗,可是仍然不知道如何說才好!而就在這時,那白化星人忽然道:「我知道了!真可笑!他的外形和地球人一模一樣,我當然不知道,他竟是白化星人,我的同類!」

  原振俠只感到遍體生寒,他張大了口,想說甚麼。可是還沒有出聲,那白化星人已道:「謝謝你,原振俠醫生!」

  原振俠大吃一驚,叫:「等一等!」

  可是電視螢光幕上再無形跡,也再沒有聲音傳出來。原振俠明知道沒有用,可是還是一下子衝了過去,用力在電視機上拍打著。

  然後,原振俠頹然停了下來,他整個人都有鮮血僵凝之感。他知道,沒有形體的生命,只是一束思想,一束記憶,行動速度之高,超乎想像之外,這上下,他一定早已見到李固了!

  他見到了李固,兩個生命形式完全不同的白化星人相見,會發生甚麼事?

  那個白化星人有能力,使李固的生命形式轉變。那種情形發生之後,實際發生的是:李固死了,李固留下了身體,他的身體,當然不可能是一個活的身體!

  黃絹在對著已死的李固,會感到甚麼樣的悲痛?即使李固也可以通過電視機的裝置,和黃絹交談。

  本來事情十分詭異,可是當原振俠想到,一對熱戀中的男女,忽然之間,變得只能通過電視機來談話之際,他不由自主覺得又荒唐又滑稽,竟然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而這時,他又恰好喝下了一口酒,所以又引起劇烈的嗆咳,幾乎無法回過氣來。

  當他好不容易停止了嗆咳,直起身子來──劇咳令得他流淚,所以視線也十分模糊,然而,當他直起了身子之後,他還是看到了,在他的眼前,若虛若實,飄浮不定的一個人影。

  那白化星人又回來了,又在影響原振俠的視覺神經,使原振俠可以看到他!他令得原振俠可以看到他面目時,自然是又想和原振俠說些甚麼!

  原振俠忙向電視機走去,可是才跨出了一步,他就改變了主意,順手拿起了一具小型收音機來,向著那人影,晃了一晃。

  那白化星人能「借用」電視機的發聲裝置,自然也應該可以「借用」收音機的發聲裝置了。

  原振俠對於那白化星人,何以能「借用」發聲裝置這一點,還是很不解。可是電視機也好,收音機也好,能夠使人聽到聲音,都是無線電波轉化為聲波的結果。

  他放下了那具收音機,按下了一個掣鈕。在開始的三秒鐘,還是電台在播送音樂的聲音,可是接著,原振俠又聽到了那個女聲。

  在聽到女聲的同時,眼前那個看來虛無飄渺的人影消失了。那女聲接著重複了幾遍:「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了!」

  原振俠勉力鎮定,他甚至好整以暇地糾正那白化星人的說法:「你應該說『我又看到他了』,因為你早在我這裡見過他!」

  那白化星人有好一會沒有出聲,然後才問:「他身上發生了一些不尋常的事,請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心中也有很多疑問,可是那個問題,他也覺得要率先回答,所以他立即道:「是,你說得不錯,他受傷,在死亡邊緣,接受了輸血,地球人的血液!」

  那女聲發出了「啊」的一下驚呼,如果說聲音能夠表達情緒的話,那麼在這一下短短的驚呼聲中,就充滿了驚訝、疑惑和不解!

  然後,那白化星人又問:「那──會發生一種甚麼樣的變化?」

  原振俠反問:「你又看到他了,你說,他和原來的白化星人,有甚麼不同?」

  那白化星人苦笑:「我沒法回答你這個問題,因為我根本沒有見過原來的白化星人!」

  原振俠「啊」地一聲:「那麼,我來告訴你。首先,他的皮膚,變成了粉紅色──白化星人,本來是全然不知道甚麼叫顏色的──」

  原振俠說到這裡,頓了一頓。那白化星人忙道:「在我們的生命形式變化之後,這種情形已結束,我們可感覺到宇宙中的一切!」

  原振俠又吸了一口氣:「地球人的血液,在他的身體中,起了十分奇妙的作用,使得白化星人早就遺忘了的許多記憶,迅速回復。他──我們起先認為他變成了地球人,後來──才知道──他還是白化星人,他接受了地球人的誘惑,可是和地球人卻又不大相同!」

  當原振俠在說這一番話的時候,也不免有點遲疑,他思緒十分紊亂。

  他感到的是,自己一開始,以為李固已變得和地球人一樣了,那種變化,加上他的超能力,會給地球帶來巨大的災害。所以,他才和瑪仙訂下了計畫,利用巫術,使他成了白癡。

  可是瑪仙卻發覺,李固和黃絹之間,存在著真正的愛情,是無可置疑的。

  而李固對於權力、野心,一點興趣也沒有。從種種跡象來看,他對愛情的專注,超越了一切,那當然不是地球人的行為?

  所以,李固始終還是一個外星人!也是由於這一點,瑪仙才一再問:我們是不是做錯了?

  這時,原振俠也不禁惘然,不知道是不是做錯了。

  可是,他知道,就算做錯了,也無法糾正。因為李固一復原,「血魘法」的巫術,就會在瑪仙的身上起作用,使瑪仙變成白癡!

  在原振俠思緒紊亂的那一刻中,收音機也沉默著。過了一會,那女聲才又傳了出來:「我有點明白了──他和那個女人之間,發生了一些事!」

  原振俠點頭:「是,那是在白化星上,早已沒有了的一種現象──是男女兩性間的──愛情。還有──可能你會不明白,由愛情而來的──男女雙方身體上,所能感受到的一種無比的歡樂!」

  要對一個早已沒有了形體的生命,解釋這一些,是相當困難的事。所以原振俠說來,絕不流利。

  收音機又好一會沒有聲音,顯然那白化星人無法理解這一點,也有可能,他正在搜索記憶。

  然後,突然是一下嘆息聲:「太久遠了,我們已無法了解這一切了。我不明白的是,他既然接受了地球人,接受了──愛情,為甚麼他會變成現在這樣子?」

  原振俠心跳加速:「在你看來,他現在──是處在甚麼樣的情形之下?」

  那白化星人又遲疑了好一會,才回答:「他的腦部,只能發出微弱之極的一些雜亂的訊號,而且,絕沒有接收訊號的能力。」

  原振俠吁了一口氣:「在這種情形下,你無法令他的生命形式得到變化?」

  那白化星人的聲音只是無可奈何:「不能──他為甚麼會變成這樣的?」

  原振俠在那剎間,心情矛盾之極。他不知道如果自己說實話,會有甚麼後果,可是他知道,就算自己不說,那白化星人也必然有辦法弄明白的。

  他決定不出聲,收音機在沉默了片刻之後,又是一下嘆息:「我一個人無法解決,這樣重大的發現,我會去聯絡別人,共同設法!」

  原振俠吃了一驚,又陡然想到了一點,脫口道:「是不是──可以把他帶走?帶離地球,你們再慢慢去研究?」

  那白化星人發出了一下十分怪異的聲音:「帶走?一個身體這樣笨重,用甚麼方法可以帶得走他?」

  原振俠聽了,不禁苦笑。就算沒有眼前這個白化星人的例子,地球上也早有一種說法,認為身體是宇宙飛行的大障礙。

  笨重的身體,阻礙了生物的進化,這自然是白化星人的進化過程中,終於摒棄了身體的原因。

  但是原振俠還是不肯放棄,他試探著問:「或者,他是──怎麼來的,也可以用同樣的方法回去?」

  那白化星人呆了一呆,像是一時之間,並不明白原振俠那樣說,是甚麼意思。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那艘宇宙飛船──他是乘搭那艘飛船來的。那是十分先進的一種宇宙交通工具──」

  原振俠的話,被一陣笑聲打斷:「先進的交通工具?唉,你這樣說,你竟然這樣說!在你們的交通工具發展過程中,有一種叫『獨輪車』的,在當時也是十分先進的交通工具,你能用它到月球上去?」

  原振俠有點惱怒:「你別忘記,他是由這架飛船載來的,飛行了將近一萬年,終於來到地球上。既然你們現在的生命形式,已經完全不在乎時間,又何妨再花一萬年時間,把他弄回去?」

  那白化星人聲響寂然,原振俠等了片刻,連連催促,都得不到回答,原振俠更是惱怒:「是不是你不懂得如何駕駛飛船?」

  原振俠在這樣說了之後,仍然沒有反應,他睜大眼,盯著那收音機。又等了好一會,才聽到了一下嘆息聲,傳出了那個女聲:「這飛船──比我想像的還要古老,你說甚麼?我不懂得操縱?你說錯了,它是自動的,在地球起飛,飛上一萬年,或者可以到達白化星。可是我那個同類,如何再活上一萬年?」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再把他放進那個圓筒中去!」

  那白化星人嘆了一聲:「可以這樣做,可是他就算回到了白化星,他如何生活?白化星的環境,已和他生存的那個時代完全不同了,甚至沒有了食物!」

  原振俠知道,要李固再回到白化星,可能性等於零。他頹然嘆了一聲:「那就只好讓他在地球上了。」

  那白化星人沉吟了一下:「不能讓他留在地球上,因為他是我的同類,我有責任幫助他。我一個人的力量,無法應付他破壞了的腦組織,多幾個人的力量,或許可以達到目的!」

  原振俠不禁苦笑,因為說來說去,他還是要去召集同類,到地球上來。

  原振俠的思緒十分紊亂,但是他想了一想,就算有一批白化星人,來到了地球上,目的也只是改變李固的生命形式,不會對地球造成甚麼騷擾。白化星人已經進步到了這一程度,自然也不會在地球上形成甚麼破壞,可以說一點害處也沒有,更不會有甚麼人知道!

  就算忽然之間,有甚麼人聽到有奇怪的聲音,從電視機或收音機中傳出來,或是電視畫面上,忽然出現了一些朦朧的人影,那也絕不會形成禍害的。

  何況,那白化星人既然決定了要去召集他的同類,原振俠也自料沒有甚麼力量,可以阻止得了他!

  原振俠只好苦笑著說:「歡迎你們到地球上來!」

  那白化星人的回答是:「我還有些事不很明白,在所有有關地球的資料中也找不到,等我約到了同伴之後,我還要向你請教!」

  原振俠一聽,心頭便突突亂跳。

  他知道,連那白化星人也不明白,在所有有關地球的資料中都找不到的事,一定是和巫術有關的部分。也就是何以李固的腦部組織,會遭到了這樣破壞的原因。

  那白化星人不明白──是不是他不明白原因,所以導致他沒有能力,使李固的生命形式得到轉換?

  如果他約了許多白化星人來向自己「請教」,是不是要把巫術的作用告訴他們?

  他們知道原委之後,是不是要先破解了巫術,才能使李固的生命形式得到轉換?

  原振俠一想到這裡,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寒意,遍及全身。

  瑪仙曾說過,在地球上,能破解「血魘法」的只有她一個人。她自己當然不會做這樣的事,因為一破法,她自己就會成為白癡,和如今的李固一樣。

  原振俠曾擔心過瑪仙會這樣做,因為瑪仙感到自己做錯了,感到自己不該用巫術去對付李固。

  李固和黃絹之間的愛情,令得她十分感動。如果不是糾正錯誤之後,結果是如此嚴重,原振俠相信瑪仙已經糾正了錯誤。

  只要瑪仙不破解巫法,情形就不會有改變。可是,一群白化星人,如果竟有能力破解瑪仙所施的「血魘法」呢?那麼瑪仙豈不是糟糕之至?

  原振俠一想到這一點,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充滿了驚怖的呼叫聲──在整件事情的發展之中,他曾好幾次有過十分恐懼的感覺。

  當時這種毫沒有來由的恐懼感向他襲來之後,他確然說不出所以然來,但現在──他總算有點明白了。他一直在害怕著的是:瑪仙的「血魘法」,有可能反害自身!

  原振俠在驚呼了一聲之後,忙又道:「等一等!等一等!我問你──」

  他一句話沒有說完,又呆了一呆,因為收音機傳出來的是音樂聲,並不是那白化星人的聲音。那白化星人說走就走,已經離開了!

  原振俠吞嚥了一口口水,他對古典音樂十分熟悉,聽出電台播出的,是一首〈巫師和他的徒弟〉,正在音樂的高潮上,節奏明快熱烈。

  原振俠不禁苦笑。這首音樂是寫一個巫師有事外出,吩咐他的徒弟挑水,徒弟偷懶,利用所知有限的咒語,叫掃帚代他挑水。結果水越積越多,巫師的徒弟卻沒有能力加以制止──

  十分湊巧,瑪仙施在李固身上的巫術,也只有可能害了她自己!

  原振俠還想和那白化星人聯絡,他按下電視機的開關,按下了房間裡,所有一切可以發出聲音裝置的開關,甚至連那只音樂門鈴也不放過。

  可是,都再也沒有那白化星人的聲音傳出來。

  原振俠的腦中,亂成了一片。他知道事情十分嚴重,可是嚴重的程度如何,又全然出乎他的知識範圍,所以他只能空著急。

  而當他勉強鎮定下來之後,他想到,目前的當務之急,是和瑪仙商量,聯絡瑪仙,把白化星人來到的情形告訴她!瑪仙才離開不久,應該很容易感覺到他的焦慮和思念,感應得到他極需和她見面──說起來很玄,但這確實是原振俠和瑪仙聯絡的有效方法。

  上次,他強烈思念瑪仙,瑪仙過了好幾天才來,是因為瑪仙一個人躲了起來,在想一個問題(是不是對李固做錯了),必須認真思考。

  這次,原振俠有信心,瑪仙一定很快就會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期望著瑪仙的出現,在接下來的幾小時之中,他像是隨時聞到有一股淡淡的幽香。那是瑪仙特有的體香,類似經過陽光曬透了的小野花。

  可是那卻只是他的幻覺,如果真的瑪仙被他擁在懷中,那種沁人肺腑的清香,是實實在在的。

  可是這時,卻無從捉摸,顯然只是產生於他腦部記憶細胞的活動。

  也就是說,瑪仙並沒有出現!

  不但在接下來的幾小時,而且在接下來的幾天之中,瑪仙都沒有出現。原振俠越來越是焦急,可以說,他從來也沒有那樣焦切地思念過瑪仙。

  照說,他的思念這樣焦慮,腦部活動所產生的能量,一定也遠比正常強烈,瑪仙怎麼會感覺不到呢?是不是又有了甚麼特殊的原因?

  由於心情焦急,原振俠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形容也十分憔悴,一副心力交瘁的樣子。連一再反對他隨便休息的醫院院長,居然也主動拍著他的肩頭:「原醫生,你身體不好,休息幾天吧!」

  原振俠不禁苦笑。他知道,自己如果不工作的話,焦急的等待,每一分鐘,在感覺上都會比一年還長,還是加緊工作,才易於打發時間。

  所以儘管院長的神情十分詫異,他還是不肯休息,只是道:「我可以應付。」

  令他奇怪的是,那個聲言要去召集同類的白化星人,也無一點影蹤。原振俠買了一具十分小巧的收音機,二十四小時帶在身邊,並且打開了電源,以便那白化星人,可以隨時利用收音機的發聲裝置。可是結果,他變成了二十四小時收聽電台節目!

  到了第五天晚上,他實在沉不住氣,和遠在海地的巫術研究院的古托,通了一個電話,詢問他是不是知道瑪仙的下落。

  瑪仙這個超級女巫,行蹤確然神祕之極。古托的回答是:「不知道。」

  而古托的語調,十分之興奮:「巫術世界的風波,看來是已經平息了。因為消息已傳了開去,知道瑪仙用的是『血魘法』,那就不會有人再起甚麼破解它的念頭。你知道,破解這種巫法,需要施術者的鮮血,又有誰能取得瑪仙這超級女巫,巫術女王的血?」

  原振俠對巫術,畢竟還只是一知半解,他聽了之後,有點吃驚:「會不會是瑪仙怕有人要取她的血,所以才在極隱蔽的地方躲了起來?或者,因此不敢露面,明知我有極重要的事找她,也不敢現身?」

  原振俠在這樣說的時候,聲音十分沉重著急,而且在不由自主喘著氣。

  可是電話的那頭,卻傳來了古托的一陣縱笑聲,那令得原振俠十分惱怒:「她雖然是巫術的女王,可是究竟是一個女性,如果在暴力的劫持之下,她──她──」

  原振俠越想越可怕,竟然說不下去。可是古托仍然在哈哈大笑:「好朋友,你太小看你的女巫之王了!如果真有你所說的那種情形出現,企圖行使暴力的人,還未曾開始行動,嗯,多半是手碰到了她的身體的那一剎間,施暴者的全身鮮血,就會從他們的眼耳口鼻中直噴出來,噴到體內一滴不剩為止!」

  原振俠知道古托所說的,必是實情!他想起那種事情的可怕,想起當年看到古托的腿上,好好地突然出現一個深洞,鮮血汩汩地而外流出來的情形,知道巫術確然有這種神祕莫測,可怕之極的能力!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戰,古托的聲音又傳來:「你還是不放心?」

  原振俠稍遲疑了一下:「至少還有好幾個方法,可以取出她的鮮血。不必很多,是不是?」

  古托拖長了聲音:「哦,不必很多,一滴就足夠了!」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遠程來福鎗的射擊,可以令她受傷,在她身邊的人乘機接近她,那就可以取得她的鮮血了。」

  古托聽了,發出了幾下表示不耐煩的乾笑聲:「我的原醫生,算來你接觸巫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怎麼會想出這種辦法來?」

  原振俠不服氣:「有甚麼不對?」

  古托回答:「別說是巫術女王了,就是我,不敢說精通,只是知道一些巫術的訣竅,也已經懂得趨吉避凶。當有人在射擊的範圍內伺伏,想要殺我或令我受傷時,我必然預先有感覺!」

  原振俠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古托提高了聲音:「何必躲?何必防?我一感到惡意,就知道惡意自何而來。我怕沒有這個功力,瑪仙,我相信可以輕易地令得舉鎗者對準自己放鎗。」

  原振俠呆了半晌,作聲不得。古托取笑他:「以後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少一點談情說愛,多向她討教一些巫術上的問題,你很快會成為專家!」

  原振俠不禁苦笑,他和瑪仙在一起的時候,一提起巫術,絕大多數的情形之下,瑪仙都只是甜甜地笑,然後道:「你不會明白的!」然後,就轉換了話題。過去原振俠對巫術,其實也不是有太大的興趣,所以也就永遠不會再深入地討論下去!

  原振俠自然早已知道瑪仙神通廣大,可是也直至此時,才從幾個具體的例子上,知道她的巫術神通,竟已到了這種不可思議的地步!

  古托剛才所舉的例子,並非完全不可理解。任何人,在用武器傷人之際,都難免有殺意。殺意由這個人腦部活動所產生,普通感覺敏銳一些的人,例如古代的武士,也能在突然之間,感到有殺意在自己的周圍而提高警覺,防止了偷襲,何況是精通巫術、感應靈敏之極的人!

  瑪仙的安全沒有問題,她為甚麼一直不現身呢?原振俠的焦慮,並沒有因之減輕,古托在問:「還有甚麼問題,我的朋友?」

  原振俠長嘆一聲:「我只是十分擔心──算了,如果見到瑪仙,或者有她的消息,請立即告訴她,我急於和她會面!」

  古托呵呵笑著:「原,看來你也應該在愛情上變得專一了!」

  原振俠更不禁苦笑,他和瑪仙之間的關係,首先是通過了巫術而存在的。所以,巫術也始終像一座無形的大山一樣,橫亙在中間。

  原振俠不知道瑪仙怎麼想,他自己,如果不是搬走了這座無形的大山,就很難會有真正的愛情,哪裡談得上甚麼專一不專一!

  這時,原振俠心情不好,他也沒有進一步向古托解釋甚麼,只是乾笑了幾聲,放下電話,心頭一片悵惘,盯著電話,看了半晌,竟不知道自己在那段時間之中,想了些甚麼。等到漸漸定過神來,他才想到,電話也是一種發聲裝置,拿起電話來,或者可以聽到白化星人通過電話和自己交談?他當真拿起了電話來,可是除了一陣「嗡嗡」聲之外,甚麼聲音也沒有。

  他放下電話,又想到的是:沒有了身體的白化星人,在宇宙之間,自由來往,何以聚集幾個同類,會要那麼多天的時間?會不會他們早已聚集了,在對李固進行生命形式的轉化了?一想到這一點,原振俠不禁伸手,重重在桌上拍了一下──這幾天,他一直在等瑪仙和自己聯絡,完全沒有想到要知道白化星人的行動。

  而原振俠在這幾天之中,竟然沒有想到這一點!

  他把手按在電話上,定了定神,撥了黃絹給他的一個號碼。這個號碼,二十四小時都有人接聽,而且會以第一時間,把訊息傳給黃絹──世界上一些重要的人物,都有這樣的一個電話號碼。

  那時,已是接近午夜時分,放下了電話之後,原振俠斟了一杯酒。當第一口香醇的美酒,在他的口中打著轉,快要順喉而下,和他體內的血液混為一體之際,電話就響了。原振俠一抓起聽筒,就聽到了黃絹的聲音。

  他在放下電話之後,曾設想過:黃絹會用甚麼樣的語調來和他說話──是冰冷的?憤怒的?充滿怨恨的,還是不屑的?可是這時,卻出乎原振俠的意料之外,黃絹的聲音,竟然平淡之極,像是完全對一個陌生人在說話一樣!

  這不禁令原振俠感到了一陣悲哀,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不論是怨是恨,是怒是悲,都是一種感情,而如今黃絹的聲音,竟然平淡到了一點感情也沒有。可知他在她的心目之中,早已死了,不再有任何地位!

  黃絹在問:「有事?請快點說,我不是很有空。」

  原振俠呆了十來秒鐘,才道:「有一點新的情況!」

  黃絹的聲音仍然平淡,原振俠甚至直覺地感到,她根本沒有把電話握在手中!

  原振俠的話,引起她的反應只是:「如果和我無關的,不必說了。」

  原振俠嚥了一口口水:「和李固有關!」

  他想不到的是,就那麼一句話,就令得黃絹大受震動!原振俠先是聽到了一陣急促的呼吸聲,然後是充滿了希冀的語氣,聲音甚至在微微發顫:「是──好消息?有關他的好消息?」

  原振俠不禁一陣心痛,暗中嘆了一口氣:黃絹對李固的關切,竟到了這種程度!

  瑪仙的觀察不錯,黃絹和李固之間,存在著真正的愛情──人間難得一見的愛情!

  原振俠遲了幾秒回答,黃絹已在催:「甚麼消息?快說啊!」

  原振俠道:「事情十分複雜,我需要和你見面!」

  黃絹急道:「那沒有問題,我立刻安排,可是先告訴我是甚麼消息,他──他是不是有希望?」

  原振俠實在不願意在電話中,草草回答這個問題,所以他道:「請相信我,見面之後,我一定把所知的全告訴你,我實在不知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他聽到了黃絹的幽幽長嘆:「反正事情也不會再壞了,我會派人來接你。」

  放下電話之後,原振俠仍然呆了好一會,一直怔怔地喝著酒。他不斷在問:古今中外的情聖,他們相愛的程度,是不是及得上黃絹和李固?

  而黃絹和李固的愛情,在李固變成了白癡之後,居然仍然可以維持下去,是不是更表示他們的偉大──嚴格來說,是黃絹一個人的偉大?

  想起又要和黃絹見面,原振俠又不禁嘆息──可是他只嘆了一半,就想起了黃絹剛才語氣的冷淡,他就知道自己連嘆息也不必了!

  黃絹的行動極快,一小時後,原振俠就收到了通知:「專機正駛來本市,三小時之後,請到機場來。」

  原振俠伸了一個懶腰,他不想睡,兩個多小時的時間,用來幹甚麼好呢?他的決定是用來思念瑪仙──瑪仙沒有回音,這件事,始終令得他十分擔心,因為他設想不出瑪仙不露面的原因。

  雖然古托笑他不必為瑪仙擔心,可是他仍然十分怔忡不安。這種不安的感覺,自從一發生之後,一直在加強,這時,他甚至坐立不安!

  等他到了機場,上了專機,又喝了幾杯酒,所以整個航程,他幾乎都在沉睡之中。等到專車送他到了黃絹的辦公室,他見到了黃絹時,嚇了一跳,一時之間,竟不知說甚麼才好!

  他和黃絹分別不是很多天,可是黃絹那種木然的神情──她的一雙大眼睛,曾經是何等靈活,何等充滿野性,何等有光采!

  可是這時,和她的視線一接觸,卻只看到了空空洞洞,甚麼光采都沒有了!

  原振俠心中一陣難過,閉上眼睛片刻。黃絹的聲音也木然:「請坐,消息是甚麼?」

  她說到這裡,淒然一笑。那笑容淒苦之極,出現在她美麗的臉龐上,看了令人心酸之極,原振俠幾乎想立刻把她擁進懷中!

  可是,他只是略揚起手臂,就放了下來。因為他知道,這時,自己的任何安慰,都不會起作用。

  他知道黃絹悲傷的原因,也知道黃絹心中對自己的恨意。

  在淒然一笑之後,黃絹又是一聲低嘆:「我已經沒有希望了,你還有甚麼消息來刺激我?」

  原振俠想了一想,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他四面看了一下,走過去,自己取過了一瓶酒來,打開,斟了一大杯,一下子喝了一半,才道:「又有一個白化星人,來到了地球上!」

  黃絹先是一呆,原振俠還以為她聽了這個消息之後,一點反應也沒有,正想再說一遍時,原來坐著的黃絹,陡然跳了起來,像豹一樣,跳到了原振俠的面前。

  她那種突如其來的行動,將原振俠嚇了一大跳,手一震,半杯酒一起潑了出來。

  這時候,他們兩人都不理會酒潑到了甚麼地方。黃絹已陡然叫了起來:「那白化星人在甚麼地方?」

  她的聲音是一種撕裂了的尖銳,聽來十分可怕,也可見她內心的焦慮。

  原振俠忙道:「我不知道,事情十分複雜,你聽我說,這個白化星人──」

  原振俠才說到這裡,黃絹已然狂叫起來:「你不肯告訴我?你知道這個白化星人能幫助李固,所以你不肯告訴我,你說,我要你說!」

  黃絹叫著,突然一翻手腕,動作之快,連原振俠也無法提防,快得可想而知!一下子,原振俠只覺得眼前精光一閃,頸際有一絲涼意,一柄鋒利之極的匕首,已經貼在他頸際的大動脈之上!

  不過,原振俠畢竟是原振俠,普通人在這樣的情形下,總不免要頭側一下,或者向上昂一下,以避開銳利的刀鋒。可是原振俠卻只是照原來的樣子站著,一動也沒有動過,反倒帶著笑容:「你要對付我,用你腰際的手鎗,豈不是更好!」

  倒是黃絹的回答,令他感到了一股寒意!黃絹的聲音冰冷:「用刀殺你,可以體會到洩恨的樂趣!」

  原振俠苦笑:「在你沒有把我的話聽完之前,請你先別急著體味那種樂趣!」

  黃絹這時,神情不再木然,雙眼之中有近乎瘋狂的神采:「說!」

  原振俠立即道:「那個白化星人,根本就沒有身體!」

  任何人一聽到「根本就沒有身體」這樣的話,都不容易一下子理解,何況黃絹這時情緒十分激動!

  原振俠道:「李固在宇宙航程中走了近一萬年,白化星上已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生命的形式,已進步到了沒有形體了!」

  黃絹的眉心打著結,過了好一會,才冷笑了一聲,後退一步,收起了匕首。當她熟練地轉動匕首,將之插進腹際的刀鞘時,匕首又閃起了一團精光。

  黃絹一面冷笑,一面道:「說下去,看看你能編出一個甚麼樣的故事來!」

  原振俠當然不必先聲明,自己所說的都是實話,他把他和那個白化星人打交道的經過,詳詳細細,說了出來。當他說到那白化星人離開,來看李固的時候,黃絹又尖叫:「他為甚麼不和我交談,為甚麼?」

  原振俠嘆了一聲:「或許那時候,你恰好沒有打開任何可以發聲的裝置!」

  黃絹大口喘著氣,等到原振俠說到那白化星人見了李固之後,發覺他沒有希望時,黃絹淚如泉湧,可是神情卻並不悲傷。當原振俠向她望來時,她甚至倔強地說:「我不是哭,而是不受控制地流淚!」

  原振俠沒有搭腔,黃絹一面抹眼淚,一面又道:「有時,我真懷疑,我看來像兩個空洞一樣的眼睛,居然還有淚水湧出來!」

  原振俠不知道說甚麼才好,所以他仍然不出聲。黃絹再道:「你和你的女巫,感到高興了?」

  原振俠正色道:「那白化星人一定要幫助他的同類,他的目的,是使李固的生命形式,變得和他一樣。你有沒有設想一下,這將是甚麼樣的情形?」

  黃絹臉上的肌肉,本來因為心中的憤恨而扭曲著,一聽得原振俠這樣說,神情陡然僵凝,看來十分詭異,也十分可怕。

  她的聲音也聽來僵硬:「那──會是甚麼樣的情形?」

  原振俠緩緩地道:「我不是很清楚詳細的情形,但至少可以知道,沒有身體的生命形式,是把身體和思想記憶組分開來。說簡單一點,是把身體和靈魂分開來。如果那白化星人成功,你會得到一個李固的身體,和游離於身體之外的李固的靈魂。」

  黃絹僵凝的神情開始變化,變得失魂落魄,她道:「那麼,在這種情形下,他──他──」

  原振俠不等她說完,就接上了她的話頭:「他對你的愛意如此之深,靈魂一定不會離開你。你可以在電視螢光幕上,看到一個淡淡的人影,也可以通過電視機、收音機或任何發聲裝置,聽到他的聲音。」

  黃絹急速地眨著眼,神色陰晴不定。因為那種情形,單是想一想,也詭異莫名,如果實際上真的發生了,自然也不知道如何去適應。

  原振俠又道:「如果不是李固的腦部組織受了破壞,那白化星人已經改造李固成功了!」

  黃絹怒道:「如果他的腦部組織沒有受到破壞,他會拒絕改造!那白化星人也根本不會到地球上來──他是我發出訊號之後才來的。」

  原振俠搖頭:「不必討論這個問題,李固也會發訊號,也會有白化星人收到。現在的問題是,那白化星人去找同伴,若是多幾個白化星人,可能會成功地改造李固的生命形式,你願意接受這種情形嗎?」

  黃絹咬著下唇,目光木然地望著牆上的一幅畫,可是她當然不是在看畫,只是在想著李固的生命形式改變之後,是怎樣的情形。她只想到了一點:現在還能緊緊地擁抱一下李固的身子,若是李固的生命形式一改變,那就連這個也不可能了,李固的身體,會變成一具屍體!

  黃絹一想到這一點,心中一酸,淚水又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

  過了好久,她才緩緩搖了搖頭,長嘆一聲:「我無法決定,我只想李固復原,只想李固他自己有能力,決定他自己的生命形式!」

  原振俠用力一揮手:「可是他如今自己無法決定!」

  黃絹先是垂著頭,這時,慢慢抬起頭來,定定地望著原振俠。原振俠被她望得十分不自在,黃絹忽然十分冷酷地笑了一下:「你為甚麼這樣關心他?」

  原振俠怔了一怔!他其實並不是十分關心李固,他關心的是黃絹──也不是黃絹,他關心的是──

  原振俠還未能如何確定,黃絹的聲音,聽來已經更冷酷:「你不是關心李固,也不是關心我,你只是關心你那個該死的女巫!」

  原振俠陡然震動了一下,的確,他關心著瑪仙,可是他卻不願意在黃絹的面前,承認這一點。他偏過頭去,盡量裝著若無其事,甚至發出了一下乾笑聲:「我當然關心瑪仙,可是那和整件事無關!」

  黃絹發出了一聲尖厲的笑聲,這種笑聲入耳,自然不舒服之極。黃絹笑了足有半分鐘,才道:「這些日子來,我對巫術總算也有了一些認識──自己最愛的人,被毀在惡毒的巫術之下,那至少叫人會對巫術加以注意,你說是不是?」

  原振俠吃了一驚,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氣。黃絹的一些行動,幾乎造成了巫術世界的大分裂和大鬥法。雖然照古托的說法,所有的巫師都知道,由於無法取得瑪仙的血液,所以無法破解「血魘法」,而使事情冷了下來。但是在這個過程之中,黃絹必然接觸了許多巫師,可能還包括若干大師級的人馬在內!

  那麼,她自然也知道,李固中的是甚麼樣的巫術,和如何破解的辦法!

  一想到這一點,原振俠不禁感到了一股極度的寒意!

  他太了解黃絹,知道黃絹那種不顧一切,勇往直前的性格!

  除非她不知道破解「血魘法」的方法,不然,她必然會拚命去實現!

  也就是說,如果她知道,用瑪仙的鮮血,可以破解「血魘法」的話,她會竭盡所能,不擇手段,去取得瑪仙的血,來救李固。

  黃絹自然不必親自出馬,在她的控制之下,有著龐大的特務系統,和許多甚麼事都做得出來的恐怖組織!

  原振俠也不懷疑,如果事情有需要,她也會不顧一切親自動手!

  原振俠多少有點知道,何以瑪仙音訊杳然的原因──古托的估計太樂觀了!

  雖然瑪仙有高超的巫術防身,可以在許多情形下保護自己,可是真能抵擋得住幾乎無窮無盡的進攻嗎?而且,就算她可以抵擋得住,這無窮無盡的進攻之中,有多少人要喪生?

  如果說,令得李固變成白癡,已經是一個悲劇的話,那麼這個悲劇,就絕不能再擴展開來。一旦擴展,除了是更大的悲劇之外,不可能有第二個結果!

  原振俠這時的臉色,難看之極,可是黃絹卻一直森然地望著他。像是在原振俠的驚駭之中,她可以感到了復仇的快意。

  就在原振俠還存著一絲僥倖之心,以為黃絹可能還不知道「血魘法」的真正內容之時,黃絹已經毫不容情,一字一頓地道:「只要取得她的一滴血就夠了,我不信我會做不到這一點!你也相信我可以做得到的,是不是?」

  原振俠在這時,反倒堅強了起來。人的心理都是這樣的,當一些事還沒有真發生的時候,會十分害怕。

  害怕的原因,是由於還多少存著一絲希望,希望這事不會發生。存了僥倖的心,人就會變得懦弱──人若是知道自己可以逃生,就不會拚死,等到明白了唯有拚死,絕無逃生之望時,也就無所畏懼了。

  原振俠這時的情形就是這樣,他已經知道黃絹得悉了一切,也知道黃絹必然會照著她的計畫去做,其間絕無妥協的餘地,他反倒鎮定了下來。

  他緩緩吐了一口氣:「我並不像你那樣樂觀,別說她有巫術防身,就算她存心躲著你,你也無法把她找出來!」

  黃絹突然瞇起了眼睛,面肉在不由自主抽搐,可是她的聲音,聽來卻十分平靜:「是嗎?是啊,地球那麼大,一個存心要躲起來的人,要找她出來,談何容易!」

  原振俠又不禁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戰。他熟悉黃絹的為人,知道黃絹這時說的是反話,也就是說,黃絹已大有把握,把瑪仙找出來!

  可是原振俠一時之間,卻想不到黃絹有甚麼方法,可以找出瑪仙來?連他的千般思念,都未能令瑪仙現身,黃絹有甚麼方法?

  當他這樣想的時候,他兩道濃眉,自然而然向上揚了一揚。

  原振俠了解黃絹的程度,和黃絹了解原振俠的程度一樣。一看到了他那種神情,黃絹就可以知道他的心中,正在想著甚麼。

  黃絹居然看來十分閒適地伸了一個懶腰──她一定很久沒有這個動作了,所以看來相當生硬做作。她道:「本來,我也幾乎絕望了,可是──」

  她說到這裡,伸手直指原振俠:「你出現了,我就立刻有了使瑪仙出現的絕佳方法!」

  黃絹伸手直指向原振俠時,原振俠已經想到黃絹的辦法了!他心頭狂跳,可是卻力求鎮定──黃絹是要扣留他,對他不利,由此把瑪仙引出來!

  雖然這種方法十分下流,而且陳舊之極,可是卻也十分有效!

  原振俠暗罵自己,怎麼沒有想到這一點,現在變成自投羅網了!但是他繼而一想,也就坦然,因為黃絹遲早會想到這一點,而當黃絹想到這一點時,要做手腳對付他,自然再容易也沒有。

  所以,他心念電轉之後,也真正恢復了鎮定,比黃絹的做作,自然得多。他指著自己:「把我做人質,只怕沒有甚麼用處!」

  自黃絹半瞇著的雙眼之中,露出十分兇狠的光芒來。原振俠又道:「該死的一個女巫,哪裡知道甚麼情義,只怕我要死了,她也會毫不在乎!」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心中苦笑:瑪仙,你可別怪我,這時我非這樣說不可!

  黃絹連聲冷笑:「走著瞧!」

  原振俠一攤手:「好!這麼說,你是準備留我在這裡了?我也正有此意!這是我來見你的目的──我相信好幾個白化星人,很快就會來找李固,我對他們比較熟悉,所以要留在這裡等他們!」

  原振俠這一番話,出自真心,黃絹一時之間,倒也難以下甚麼決定。

  原振俠又道:「不論怎麼樣,李固的同類既然願意幫助他,總是一股力量──而且我看,這股力量比地球上的力量來得有用,不必拒絕。」

  他說了之後,略停了一停,才又道:「也沒有力量可以拒絕!」

  黃絹冷冷地望著他,原振俠道:「帶我到李固的身邊去,準備一些裝置,好讓我們能和白化星人溝通!」

  黃絹冷冷地反問:「我們?」

  原振俠道:「當然是我們,你難道肯離開李固,只讓我一個人陪他!」

  黃絹陡然轉過頭去,像是在那一剎間,她連看也不想看原振俠。她氣息急促,胸脯起伏,可見她在那時,心情十分激動。

  過了約莫一分鐘,她沒有說甚麼,用手在腰際的一個遙控儀上,按了一按。她辦公室的一幅牆,向兩邊分開,那是一道暗門。

  暗門一打開,原振俠就看到了李固。

  暗門後是一個相當大的空間,光線柔和,可是卻十分空洞,只有兩張相當舒適的安樂椅,面對面放著,李固就坐在其中的一張上。他看來仍然俊美,臉上帶著一種無法捉摸,卻又幾乎固定的笑容。

  原振俠一看到這種情形,心中不禁一陣發酸。他自然一看就可以知道,那另一張椅子是為黃絹而設的──黃絹一定長時間地坐在那張椅子上,面對著她心愛的李固,然後傷心欲絕!

  這當真是十分悽慘的情景,原振俠口唇顫動,掙扎了好幾次,終於說了出來:「你──實在不必這樣折磨你自己的!」

  黃絹的回答,卻如同一柄利刃一樣,直插入他的心口:「原醫生,這一切都拜你所賜!」

  原振俠沒有再為自己辯護,他甚至沒有勇氣回過頭來看一看黃絹。他努力使自己的聲音平靜:「著人弄一架或幾架電視機來!白化星人來了,就可以和他們溝通。」

  黃絹發出了命令之後,先走進暗門去,在李固的對面,坐了下來,原振俠也跟了進去。暗室中沒有多餘的椅子,所以原振俠只是站著。

  黃絹在坐了下來之後,只是怔怔地望著李固。這時,她雙眼之中,流露出充滿愛憐的神色,和她在與原振俠對答時的那種冷漠,全然不同。

  原振俠心中,不禁長嘆了一聲,就算他對黃絹的愛情忠貞,還有一絲懷疑的話,這時也化為烏有了。同時,他也更能體會得到瑪仙的感受──瑪仙的感覺比他敏銳得多,早就肯定了李固和黃絹之間,是真正的愛情,是世上所罕見的真誠的愛!

  他轉過頭去,不忍心看黃絹對著李固的那種神情。好一會,才聽到黃絹的聲音,她是在對李固說話:「有你的同類來了,他們已經進化到了沒有身體──唉!若是你能做決定,我知道你必然會選擇留在地球上,和我在一起。可是現在卻要我代做選擇,我該怎麼辦?」

  原振俠忍不住插了一句口:「當然照他的心意辦,他不會不要自己的身體。他的身體,和你的身體,是許多快樂的泉源。」

  原振俠在說話的時候,黃絹緩緩轉過頭來。她的眼光又變得十分冷漠,發出的冷笑聲,也像是匕首一樣地直刺人心:「現在他的身體和我的身體都在,請問我們之間,有甚麼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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