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老師住院了
1
畑中弘是田中鐵平和原田郁夫的小學同學。週六放學後,畑中在校門口約了他們兩人。
「要不要一起去吃大阪燒?」
鐵平和郁夫不約而同地把雙手插在口袋裏,又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
「我沒錢。」鐵平說。
「我也沒錢。」郁夫說。
畑中猶豫了一下,似乎下定了決心說:
「沒關係,我請客。」
「喔?」
鐵平和郁夫瞪大了眼睛,異口同聲叫了起來:
「你怎麼了?該不會發燒了?」
鐵平準備伸手去摸他的額頭,畑中閃開了。
「只是剛好有筆額外的進帳,怎麼樣?你們不想去也沒關係。」
「去啊,去啊。」
郁夫搓著手,鐵平也捏著畑中的肩膀拍馬屁說:
「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即使是天涯海角,我們都會跟你走。」
走進大阪燒店,畑中說他們可以隨便點自己想吃的食物,郁夫點了加入所有配料的特製大阪燒,鐵平點了份量超大的特大炒麵。
「你說的額外進帳是甚麼?」
鐵平幾乎一口氣吃完了差不多有兩人份的特大炒麵,用牙籤剔著牙問道。
「嗯,不值得一提啦。」
畑中似乎沒甚麼食慾。他點了一個普通份量的大阪燒,卻吃得很慢。
「你的親戚給你零用錢嗎?」原田郁夫問。
「嗯,差不多吧。」
「真羨慕啊,我爸爸說,我家親戚很多,但那些親戚只會上門來借錢。」
郁夫說著,把最後一片送進嘴裏。
吃完之後要付錢時,畑中拿出皮夾。鐵平在一旁探頭張望,忍不住噓地吹了一聲口哨。畑中的皮夾裏放了好幾張一萬圓的大鈔。畑中用身體擋住了皮夾,看著皮夾內想了很久。
「那我們去外面等你。」
郁夫可能擔心畑中反悔,急著想要離開。
「等一下,」畑中叫住了他們,「對不起,可不可以請你們一人出兩百圓,我的錢不夠。」
「錢不夠……你不是有好幾張萬圓大鈔……?」
郁夫不滿地嘟起了嘴,鐵平伸手制止了他:
「兩百圓應該有啦,那我們就出吧。」
「是沒問題啦。」
兩個人分別拿了兩百圓交給畑中。
「對不起,我說好要請客的。」畑中又拿出自己的錢,一起結了帳。
「他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在大阪燒店門口和畑中道別後,鐵平對郁夫說。
「真的很奇怪。」郁夫也表示同意,「小氣鬼畑中居然會請客,實在太不尋常了。不過,最後要我們出兩百圓,就很像他的小氣風格。媽的,早知道要自己出錢,就不需要對他說那麼多好話了。」
「那些錢是怎麼回事?真的是別人給他的嗎?」
鐵平嘟囔道,郁夫停下腳步,張大眼睛。
「他雖然很小氣,但不至於偷別人的東西。」
「這我當然知道,」鐵平點了點頭,笑了起來,「算了,可能是他的親戚賣了土地吧。」
「對啊,他的很多親戚都是土財主。」
兩個人表面上似乎接受了這個事實,不再討論這個話題,但雙方都從對方的臉上發現了難以釋懷的表情。
他們一起走去竹內忍的公寓。阿忍是他們小學的恩師,目前正在大學深造,學習教育學的課程。他們只有在考試前,或是有很難的功課時,才會去找阿忍。因為他們想要找阿忍臨時抱佛腳。
沒想到阿忍不在家,但有一個長得和阿忍很像的圓臉中年婦女。
「你們就是田中和原田嗎?我曾經聽阿忍提過你們。」
中年婦女是阿忍的母親。「一看你們的臉,就知道很不好教,難怪阿忍會傷透腦筋,哇哈哈哈。」
她豪爽地笑了起來,鐵平問她:
「呃,請問忍老師呢?」
「阿忍嗎?她住院了。」
「住院?」兩個人驚叫起來。
「沒甚麼大礙,肚子上劃了一小刀而已,現在只要等屁放出來就行了。」
說完,她又張開嘴巴笑了起來。
2
半夜突然劇烈疼痛。
那時候,阿忍已經躺在被子裏,快要睡著了。
肚臍周圍越來越痛,甚至有想嘔吐的感覺。這時,阿忍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
──慘了,果然壞掉了……
晚餐時,她覺得火腿的味道不太對勁,但覺得反正吃了也不會死人,就大口吞了下去。
阿忍痛苦地呻吟著走去廁所,但沒有排便,只有汗水不停地流。她回到被子裏,再度躺了下來。她覺得只要睡一覺就好了,之前也曾經好幾次半夜肚子痛,但只要睡著了,第二天早上就不藥而癒了。她對自己的腸胃很有自信。
但是,下腹部的沉重壓力和腰部的劇痛久久無法消失,而且,疼痛的區域越來越大,最後痛得整個下半身都麻木了。
她呻吟了一整晚都沒睡好,疼痛不僅沒有消失,只要稍微移動一下,就痛不欲生。她摸了摸疼痛發源地的右下腹,發現那裏硬邦邦的。她輕輕按了一下,痛得她差點昏過去。
──不行,這不是吃壞肚子,而是更嚴重的病。
和昨晚不同,阿忍一下子變得虛弱起來,皺著眉頭,爬到電話旁。她拿起電話,按了電話號碼。她打電話回老家。
──你們在幹甚麼啊,趕快來接電話。再不接電話,你們的女兒就快死了。
這種時候,都會覺得電話鈴聲響很久。阿忍痛得在榻榻米上打滾。
「喂,喂,這裏是竹內家。」
電話終於接通了,傳來母親妙子的聲音,但阿忍無法立刻發出聲音,忍不住先呻吟起來。
「喂?誰啊?是惡作劇嗎?我正在忙,沒工夫搭理。」
妙子尖聲說道。
「嗚,媽,是我──」
阿忍呻吟著求救。
「啊、啊、啊?喔,阿忍,原來是妳,妳發出甚麼怪聲音?好久不見了,最近好嗎?」
妙子完全狀況外地問道。阿忍很想反問母親,我這樣還算好嗎?但她根本沒有力氣。
「媽,救命,我肚子好痛。」
母親聽到她的求救也不為所動。
「肚子痛?只要去拉一泡大便就解決了,趕快去蹲馬桶吧。」
「我去了,但拉不出來。而且,這種痛和平時不太一樣。」
「怎麼不一樣?」
「我也說不清楚,下腹部很硬,硬邦邦的,我想──」
「喂,老公。」
阿忍的話還沒有說完,妙子就在電話那一頭和別人說話。那個人當然是阿忍的父親茂三。他似乎還沒有出門上班。「阿忍打電話來……不是,不是,她不是找你聽電話,她說她肚子痛,下腹部很硬……大便?她說大不出來……呃、右邊?右下腹?──喂、喂,阿忍,妳有在聽嗎?」
「嗚──」
「妳是右下腹痛嗎?」
「好痛。」
「她說她很痛……啊,那問題可大了。喂,阿忍,妳爸說,可能是盲腸有毛病。」
「我當然知道。我知道,妳幫我叫醫生。」
阿忍聽到妙子在電話那頭尖叫的聲音,當場癱了下來。
※※※
──真的費了好大的工夫,早知道就自己打電話去醫院了。
阿忍躺在病床上,聽著收音機,回想起昨天的事。肚子痛的原因果然是急性闌尾炎,立刻動了手術,然後直接住了院。
「喂,我說妳啊。」
隔壁病床傳來聲音。隔壁病床躺了一位老婆婆,把一頭白髮盤成髮髻。這是雙人病房,阿忍住進來時,這位老婆婆就已經住在病房了。
「婆婆,請問有甚麼事?」
阿忍覺得要尊老,更覺得對方在這個病房比自己資深,所以努力用親切的聲音回答,但那個婆婆閉著眼睛,噘著下唇說:
「收音機的聲音可不可以關小一點?吵死了,我根本沒辦法睡。」
「啊,對不起。」
阿忍急忙把音量關小聲了。
「唉,年輕人真好。」
老婆婆故意大聲歎氣。
「即使住院也有很多樂趣。像我們這種老人,整天都提心吊膽,不知甚麼時候翹辮子。」
「怎麼會呢?婆婆,妳看起來精神很好啊。」
「怎麼可能精神好?」
老婆婆故意咳了幾下,「原以為病房只有我一個人,可以好好休息,沒想到又塞進來一個人。」
她似乎不太滿意阿忍和她同住一個病房。
「真對不起。」
「對了,還有,不要叫我婆婆,我可不是妳的甚麼婆婆。」
「……我知道了,對不起。」
死老太婆。阿忍道歉時,心裏忍不住罵道。
老婆婆對護士也是這種態度。她一下子說床睡得不舒服,一下子說太陽太曬了,整天找麻煩,但身材像女子摔角手的資深護士對這種病人早就見怪不怪了,根本不當一回事。
「請問婆……藤野女士生了甚麼病?」
午餐時,阿忍問護士。那個老婆婆姓藤野。
「泡芙啦。」
回答的不是護士,而是老婆婆。
「泡芙?」
「帶狀泡芙,肚子周圍長了很多濕疹。」
「是帶狀皰疹。」
護士笑著糾正她,老婆婆生氣地說:「還不是一樣。」
阿忍吃完和離乳食品差不多的午餐後不久,病房門被人用力打開,一個男人衝了進來。
「老、老師,忍老師,妳、妳、妳沒事吧?」
進來的是新藤。雖然他瘦巴巴的,看起來像三流演員,但他是大阪府警的刑警。
「咦?新藤先生,你怎麼知道我住院了?」
「只要是妳的事,我統統都知道。」
新藤在混亂之中,伸手想要握住阿忍的手,阿忍立刻把手縮回毛毯。這時,病房門口出現了另外兩個訪客。
「沒想到老師也會生病,不過,盲腸炎根本不算是病。」
田中鐵平和原田郁夫一副討人厭的樣子走了進來。
「屁放出來了嗎?」
鐵平問。阿忍把枕頭丟了過去。
他們告訴阿忍,是從妙子口中得知了她住院的事。
「但光是我們兩個人來探病,老師也不會給我們好臉色看,所以就通知了新藤先生。」
原田郁夫一副立了大功的表情,他一定打算向新藤勒索甚麼禮物做為提供情報的回報。
「妳的身體怎麼樣?」新藤一臉擔心地問:「手術應該成功吧?」
「現在動盲腸手術怎麼可能失敗,託你的福,我很好。我一笑,傷口就會很痛。」
「真的嗎?」田中鐵平雙眼發亮,「老師,妳想不想聽笑話?」
「不必了。」
「妳不必客氣嘛,真的很好笑。我跟妳說,原田上次──」
「啊──啊,我不想聽。」
阿忍正想用毛毯蓋住頭,隔壁病床又傳來了說話聲。
「唉,年輕人真好。都有人來探病,被捧在手心。」
新藤和鐵平他們看向隔壁病床。老婆婆仍然板著臉。
「咦?原來是菸店的婆婆。」
鐵平叫了起來。老婆婆的眼珠子轉動起來。
「我就在想,這個聲音很耳熟,原來是田中家的小鬼。」
「婆婆,妳也住院嗎?哪裏不舒服嗎?」
「全身都不舒服,全身沒一樣東西是好的,很快就要翹辮子了。」
鐵平哈哈大笑著,轉頭看著阿忍說:
「這是婆婆的口頭禪,妳千萬別當真。」
阿忍在心裏回答,誰都不會當真。這時,又走進來一個新的訪客,但並不是來看阿忍的。
「情況怎麼樣?」
穿了一件開襟衫的禿頭老人好像是老婆婆的老伴。
「慢慢好轉了,醫生也說,已經好很多了。」
她對丈夫說話時語氣很正常。
「是嗎?那就太好了。」
老爺爺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看著阿忍他們。「今天真熱鬧。啊……你是田中家的?」
他發現了鐵平。「你好。」鐵平向他打招呼,也向他介紹了阿忍。
「是嗎?原來是大路小學的,喔,我知道。」
老爺爺不感興趣地點點頭。
「老公,你有沒有帶我的換洗衣服?」
老婆婆問,老爺爺舉起黑色的塑膠袋子。
「有啊,帶來了。」
「謝謝,辛苦了,放在那裏吧。」
老爺爺把塑膠袋子放在窗邊的架子,但有點心神不寧,好像想說甚麼。
「怎麼了?發生甚麼事了嗎?」
「不,沒事。」
老爺爺摸著好像雞蛋般的腦袋,坐回椅子上。
「啊,對了,今天是丟垃圾的日子,你有沒有把垃圾拿出去?」
「啊?喔……妳是說垃圾,嗯,拿出去了。」
「你在發甚麼呆,是不是有點癡呆了?」
聽到老婆婆的話,鐵平和郁夫都噗哧笑了起來。
老爺爺緩緩站了起來。
「我走了。」
「甚麼?不是才剛來嗎?這麼快就要回去了嗎?」
「既然來了,就多坐一會兒嘛。」
阿忍也在一旁說道,但老爺爺微微舉起一隻手說:
「但我要照顧店裏──那我明天再來。」
「路上小心。」
聽到老婆婆的叮嚀,他點著頭,走出了病房。
原田郁夫走到阿忍旁邊,掩著嘴小聲說:
「我覺得反而是老爺爺看起來像快要死了。」
「笨蛋,會被人聽到啦。」
阿忍皺著眉頭斥責道。
「已經聽到了。」
老婆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
這天傍晚,老婆婆說忘了請老爺爺帶東西,自己出去打電話。雖然帶狀皰疹對老年人來說是可怕的疾病,但只要確實治療,並不影響正常的生活。
但是,老婆婆很快就皺著眉頭走回病房。
「到底跑去哪裏了?電話鈴聲響了好幾次都沒人接。」
「可能去散步了吧。」
「他只有早上會去散步,等一下再去打看看。」
一個小時後,老婆婆又出去打電話,但這次似乎還是沒有打通。三十分鐘後,她去了第三次,結果還是一樣。
「他死到哪裏去了?」
雖然老婆婆嘴裏罵著,但還是很擔心。
「請田中去看看吧。」
阿忍拿了自己的手提包,取出通訊錄,翻到田中鐵平那一頁,遞給了老婆婆。老婆婆似乎很不願意讓她幫忙,但還是接過通訊錄說:
「那就借我用一下。」
老婆婆打電話給鐵平三十分鐘後,那個像摔角選手的護士衝了進來。護士太激動了,說話也結巴起來。
「藤野婆婆,不、不、不好了,田中那孩子打、打電話來,說妳先生被被被搶了。」
「甚麼?」
阿忍也和老婆婆一起驚叫起來,手術的傷口一陣疼痛。
3
藤野家是一棟老舊的木造平房,店面後方是連續兩間客廳,客廳後面是大約一坪半大的廚房。聽田中鐵平說,後門敞開著,他從後門進入後,發現藤野與平被綁住手腳,倒在廚房,頭上套了黑色的垃圾袋,嘴巴也被綁住。鐵平嚇壞了,立刻打電話給新藤,然後才通知醫院。
「我完全搞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
藤野爺爺面對轄區刑警的發問,搖著頭回答。「我從醫院回來,走過屋旁時,發現後門開著,我覺得很奇怪,就從後門走進廚房,一下子就被黑色袋子套住了頭。我大叫著,你想幹甚麼,但對方力氣很大,把我按倒在地,轉眼之間就把我的手腳都綁起來了。我覺得對方的手法很熟練,像是老手。之後,他讓我的嘴巴從塑膠袋裏露出來,用手巾之類的東西綁住了我的嘴。我沒看清楚歹徒的臉,當時根本慌了神,完全沒有時間注意到。他綁住我之後,就馬上離開了。然後,我在這裏被綁了好幾個小時,田中家的小孩來這裏時,我真的鬆了一口氣。」
即使不是老手,也可以三兩下就綁住這位手無縛雞之力的爺爺。新藤在轄區刑警旁聽著他們的對話時想道。
警方很快就查明了歹徒進入的方法。這棟房子的後方有兩道門,從廚房到洗衣服的地方有一道門,外面還有一道,但只有外面那一道門上了鎖。而且,那把鎖很簡陋,只是用掛鉤勾住金屬板而已,門的縫隙還很大,用鐵絲或薄板之類的工具就可以輕易從外側打開。
「很難想像之前都沒有遭小偷。」
刑警觀察現場後,幾乎每個人都這麼說,但新藤覺得小偷應該會看準目標才會下手。
家裏並沒有東西被偷,雖然五斗櫃和整理架有被翻動的痕跡,所幸家裏並沒有放任何貴重物品。
「我看應該不是慣竊所為。」
一個長得像狐狸般的刑警說道,「如果是慣竊,會徹底翻箱倒櫃,把房間翻得根本沒有立足之地,把所有東西都翻出來。」
「所以是生手闖空門嗎?還是說,潛入這裏是有甚麼其他的目的……」
新藤問藤野與平是否知道甚麼。藤野爺爺微微低著頭回答說,不知道。
4
翌日下午,新藤來到醫院,向阿忍她們報告昨天竊案的情況。由於之前已經接到轄區刑警的聯絡,得知藤野爺爺並沒有受傷,老婆婆也很鎮定地聽新藤的說明。
「真是個笨賊。」
聽完之後,老婆婆冷笑,「附近有那麼多有錢人家他不偷,偏偏跑來我們這種窮人家。」
「也可能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闖進家門的關係。」
新藤很乾脆地說。
「那當然啦,反正家裏並沒有甚麼值錢的東西,也不必把門鎖得很緊。」
老婆婆好像對自己的貧窮引以為傲。
「但如果不是慣竊,就有點令人擔心,是不是有甚麼特殊原因,才會闖入藤野家?」
阿忍問,老婆婆在臉前搖著手說:
「正因為是生手,才會跑來我們家裏偷竊,我猜八成是小偷的實習生──啊喲,我的襯衫放哪裏了?」
說著,老婆婆把手伸進塑膠皮包,在裏面摸索著。
「有發現任何線索嗎?」阿忍問新藤。
「目前轄區的刑警正在調查有竊盜前科的人,比對現場留下的指紋,但如果是竊賊實習生,恐怕找到竊賊的機率不大。」
新藤事不關己地說道,因為這不是強盜殺人案,和府警總部搜查一課的刑警無關。
「嘿喲。」
老婆婆拿著皮包,從病床上走了下來。「我去廁所一下,讓你們兩個年輕人好好相處。」
目送老婆婆離開後,新藤誇張地皺著眉頭。
「這個老太婆真讓人頭痛,妳居然和這麼討厭的人住同一個病房。」
「她從昨天開始,就一直對我冷言冷語。」阿忍氣鼓鼓地說:「但有時候也很有意思。」
「希望妳趕快康復,等妳出院了,我請妳吃飯,不管是大阪燒還是章魚燒都隨妳挑。」
不愧是新藤,只挑平價食物請客,但阿忍皺起眉頭說:
「不要在我面前提食物,我從昨天開始,就一直在吃嬰兒食品。」
「像妳這樣的大胃王,真是受苦了。」
「你說這話是甚麼意思?」
正當他們聊得很熱烈時,病房門用力打開了。原以為是老婆婆回來了,結果並不是。抬頭一看,有一個人拿著一束紅玫瑰走了進來。
「忍老師,妳的身體怎麼樣?」
以一身白西裝,手捧紅玫瑰這種奇特裝扮現身的正是新藤的情敵本間義彥。
「咦?你怎麼會來這裏?」
阿忍瞪大了眼睛。本間目前在東京的公司工作。
「明天我要來這裏出差一個星期,今天是星期天,我就提前來了。原本想看到妳健康的樣子,做夢都沒想到妳住院了。」
本間微微彎下腰,獻上了花束。
「這不重要,可不可以請你不要用這種做作的語氣說話?」
「咦?新藤老弟,」本間一臉掃興地看著情敵,「原來你也在。」
「我早就來了,老師累了,正準備休息,不要再打擾她了。我們一起走吧。」
「那你先回去吧。」
本間說完,看著阿忍露出笑容,「我才剛到,要陪著她入睡。」
「那我也要留下來。」
新藤也在椅子上抱著雙臂。
「不,新藤老弟,我勸你還是回去吧。我不是常告訴你,犯罪不分平日假日嗎?」
「可不可以請你不要叫我新藤老弟。」
「那就叫你名刑警新藤先生,你要不要回工作崗位?」
「搞甚麼,一聽就知道你在嘲笑我。今天剛好我休假,我可以留在這裏一整天。」
「刑警先生要不分晝夜和犯罪作戰,哪有時間陪病人呢?這裏就交給我吧。」
「你不必客氣,這裏由我負責。」
「不,讓我來。」
「不,我來就好。」
阿忍根本沒辦法睡覺。
「我想,你們兩個人都很忙,不要管我了。」
「是嗎?你看,忍老師說話了,那我們回去吧。」
新藤抓著本間的手臂,本間用力甩開了。
「阿忍小姐,沒想到妳這麼客氣。」
甚麼叫沒想到?阿忍有點火大。
「啊喲,又有新面孔啊,」藤野婆婆走回病房說道,「啊喲,這次是個帥哥。」
本間露出開心的表情說:
「我喜歡有眼光的人,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說著,他從花束中抽出一枝滿天星,遞給藤野婆婆。
「搞甚麼,原來不是送我玫瑰花。」
說完,藤野婆婆把滿天星隨手丟掉了。新藤在一旁樂壞了。
本間清了清嗓子,似乎在調整自己的心情,轉頭看著阿忍說:
「話說回來,真是太遺憾了,原本以為這個星期至少可以和妳約會兩次,還打算下個星期六,邀妳一起去看音樂劇,連票都買好了。」
他從西裝內側口袋拿出兩張門票,在新藤面前晃了晃。
「對不起,但我躺在病床上,沒辦法去了。」
「是啊,是啊,根本沒辦法,」新藤也連連點頭,「你自己去看音樂劇吧。」
「我想和阿忍小姐一起去。」
本間把票放回口袋,這時,藤野婆婆插了嘴:
「你可不可以把票給我?」
「甚麼?」
本間詫異地看著藤野婆婆,「是音樂劇,不是演歌秀,不會有杉良太郎和五木宏喔。」
「我當然知道,別把我當傻瓜,老年人也會看音樂劇,你到底想不想給我?」
「那就好人做到底,免費贈送吧。」新藤事不關己地說:「要善待老年人。」
「我先聲明,兩張票要三萬圓。」
本間對新藤露出充滿敵意的眼神後,對婆婆說:「不能免費送,想去看的人多得很。」
「我也是大阪的女人,當然不會要求你免費送我。一萬圓怎麼樣?」
「一張一萬嗎?」
「兩張一萬。」
本間身體往後一仰,「這也太便宜了,有人願意出三萬買,至少也要兩萬。」
「沒想到你人長得帥,卻這麼小氣,那就一萬兩千圓。」
「一萬八。」
「好,那就各退一步,一萬五千圓,這還是給你面子。」
本間還沒有回答,藤野婆婆就窸窸窣窣地在皮包裏摸索。本間似乎不想多說了,拿出了門票,「我真是吃大虧了。」
「你就當作是為老人做善事。」
婆婆從皮包裏拿出兩張一萬圓交給本間。本間找了她五千圓。
本間和新藤兩個人終於一起離開後,阿忍對婆婆說:
「沒想到妳這麼時髦,會去看音樂劇。妳可以在下週六之前出院嗎?」
「嗯,啊,是啊。」
婆婆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轉身背對著阿忍。
傍晚的時候,那位體格很壯碩的護士對婆婆說:
「藤野女士,剛才太謝謝妳了,我朋友也很高興。」
「啊、啊、啊?」阿忍瞪大了眼睛,「發生甚麼事了?」
「我一直很想看一齣音樂劇,婆婆用便宜的價格賣給我,原本兩張票要三萬圓,婆婆只收我兩萬圓。」
「呃。」
阿忍說不出話,看著婆婆。婆婆把被子拉到肩膀,打著鼾,假裝睡著了。
不一會兒,藤野爺爺拎著紙袋,拿了婆婆的換洗衣服來看她。或許因為沒有任何財務損失,在他臉上完全看不到被闖空門的沮喪。聽藤野爺爺說,警方也沒有太認真調查這起竊案。
「那我明天再來。」
藤野爺爺又帶著黑色皮包回家了。
那天晚上,阿忍夢見了高中時的事。她在考數學,但因為完全沒複習,一題也解不出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夢境又帶她回到黑暗的過去,而且,坐在她旁邊的竟然是藤野婆婆,正轉頭對她說:
「我把一萬五千圓的滿天星賣了兩萬圓,賺了五千圓。」
阿忍在床上翻來覆去,發出呻吟後,終於醒了。周圍有微微的燈光。啊,太好了。她鬆了一口氣。現在終於不必再考數學了。
但是,她立刻發現有甚麼不對勁。空氣中有動靜。有人站在黑暗中。
「誰?」
阿忍戰戰兢兢地問,接著,床下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是誰?」
這一次,她叫得比較大聲。這時病房的門打開,一個黑影逃了出去。
「啊,別走。」
阿忍想衝下去追人,但腹部一陣劇痛。阿忍忍不住叫了起來,她連發出叫聲都很痛。她拍了拍床,想叫婆婆起床,但婆婆睡得很熟。
她在黑暗中摸索著,終於摸到了護士鈴,用力按了下去。但是,好幾分鐘後,護士才走進病房。
5
星期一,田中鐵平和原田郁夫見到了畑中。
「咦?那不是畑中嗎?」
放學回家的路上,郁夫指著前方問道。鐵平一看,的確發現了畑中的身影。
「他在幹甚麼?」
鐵平問。畑中躲在郵筒身後,不時探頭張望,然後又縮了回去。
「這傢伙真奇怪,我們繞到他背後去嚇他。」
郁夫說道,但鐵平制止了他。
「等一下,我覺得太不尋常了。」
兩人躲在旁邊的電線杆後繼續觀察畑中。鐵平覺得也許旁人以為他們幾個中學生在玩躲貓貓,但到底誰是鬼?
「啊,他走出來了。」
郁夫嘀咕道。畑中從郵筒後方走出來,快步往前走。他們兩個人也急忙跟了上去,沒想到畑中走進不遠處的派出所。
「咦?他怎麼會去這種地方,田中,這是怎麼回事?」
鐵平當然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為甚麼去派出所要這麼鬼鬼祟祟?
鐵平還在思考,畑中已經從派出所走了出來,兩個人又急忙躲了起來。
「他在幹嘛?才剛進去,又走出來了。」
郁夫嘟著嘴說。畑中大步走了起來,似乎想要趕快離開這裏。
「原田,我們也去派出所看看,搞不好可以一探究竟。」
「OK!」
兩個人走去派出所,向內張望著,卻沒有看到警官。
「咦?沒有警察,在休息嗎?」
郁夫大步走進派出所,巡視著室內,「沒想到派出所裏這麼髒。」
「喂,你看。」
鐵平指著桌上,桌上放了好幾張嶄新的萬圓大鈔。
「沒想到警察真有錢。」
「笨蛋,如果是自己的錢,怎麼會放在這裏?該不會是畑中……」
他的話還沒說完,裏面的門就打開了。
「幹嘛?有甚麼事嗎?」
一個看起來很凶的警官探頭問道,郁夫拔腿就跑,鐵平也跟著衝出派出所。
「我們為甚麼要逃?」
轉過街角時,鐵平問郁夫。郁夫喘著粗氣回答:
「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被警察叫住,就不假思索跑了起來。」
「但我們和新藤在一起,一點都不覺得害怕。」
「他是刑警,所以沒關係,不知道為甚麼,看到派出所的警官就心裏發毛。」
「我能理解這種心情……那些錢真的是畑中放的嗎?」
「他為甚麼要捐那麼多錢給派出所?」
郁夫在說話時,從房子後面探頭張望,身體抖了一下,叫了起來:「慘了,剛才的警官追過來了。」然後又跑了起來。
「我們幹嘛要逃啊。」
鐵平嘴上這麼說,但也跟著跑了起來。
6
鐵平和郁夫兩個人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病房,渾身都是汗。
「你們兩個人真奇怪,幹嘛要跑來這裏?」
阿忍苦笑著說。
「因為想早一點看到老師。」
鐵平說完明顯是奉承的話後問:「發生甚麼事了?我看到有警車停在醫院門口。」
「嗯,發生了一點事。」
阿忍告訴他們,昨晚有人闖入病房。
「是喔,半夜居然有小偷。」
郁夫聽了阿忍的話,偏著頭思考。
「但外人可以這麼輕易進入病房嗎?」
「大醫院的管理通常不夠嚴謹,走大門的時候會檢查,但如果走旁邊的員工出入口,幾乎暢通無阻。而且,一旦走進病房大樓,就會被誤以為是病人,不管走到哪裏都沒問題。」
「拯救人命的醫院管理這麼不嚴謹不太好吧。」
雖然郁夫才國中二年級,說話卻像大叔,「有沒有被偷走甚麼東西?」
「我沒有被拿走任何東西,婆婆……藤野女士的紙袋被拿走了。」
「真的嗎?」鐵平轉頭看著婆婆。
「真是個笨賊,偷老太婆的內衣褲有甚麼好玩的。」
「但藤野女士的家裏前天被闖空門,昨晚小偷又來這裏,你們不覺得藤野女士被竊賊鎖定了嗎?」阿忍說。
警方似乎也認為案情不單純,所以再三追問藤野婆婆,但婆婆堅持她甚麼都不知道。
「應該只是巧合。」
藤野婆婆再度不以為然地回答。
阿忍也躺在床上接受了警方的問話,但她完全沒看清楚竊賊的長相和體型,甚至不知道是男是女,對辦案完全沒有幫助。目前也沒有其他目擊證人,刑警為此傷透腦筋。
不一會兒,本間義彥也來到了病房。護士在走廊上說:「請不要奔跑。」接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向病房走來,用力推開病房門,好像要把門拆了。
「阿忍小姐,妳沒事吧?」
本間跪在地上,探頭看著阿忍的臉。「啊,太好了,我聽到有竊賊闖入時,心臟都快要停止跳動了。」
「你太誇張了。」
原田郁夫在一旁小聲說道,但本間不為所動。
「這家醫院的保全系統太差勁了,阿忍小姐,我不能讓妳一直住在這種地方。」
說完,他咂著嘴,「應該已經鎖定嫌犯了吧?老百姓平時繳稅,就是為了在這種時候得到警方的協助,警察應該好好辦案。」
「對,刑警都很認真辦案。」
阿忍沒有告訴他目前沒有任何線索,含糊其詞地敷衍道,心想,如果新藤這種時候出現,會讓事情變得更複雜。沒想到就在這時,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喔,大家都在啊。」
新藤一派輕鬆地走了進來,本間用佈滿血絲的眼睛瞪著他。
「看你這副散漫的樣子,找到嫌犯了嗎?」
新藤一進門就被嗆了一句,忍不住怒目相向。
「又不是我負責的案子。」
「這不重要,要優先偵辦這起竊案。」
「我也很想這麼做,但每個人分工不同。」
「那這起竊案由誰負責?我完全沒有看到任何警察。」
「你這麼生氣幹嘛?」
「我當然生氣啊,阿忍小姐遭到攻擊,難道你不恨嫌犯嗎?」
阿忍很想告訴他,自己沒有遭到攻擊,但看到本間佈滿血絲的眼睛,立刻閉嘴不再說話。
「我當然痛恨啊,但著急也沒有用,而且,沒有看到警官是有原因的。剛才,在這個轄區內,發現了重大事件的證據,警力都派出去調查了。」
「甚麼重大事件?」阿忍問。
「偽造貨幣,也就是假鈔。最近市面上出現了假鈔,警方展開偵辦,沒想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了假鈔。」
「意想不到的地方?」
「出現在派出所的桌子上。巡警才離開一下子,就有人把假鈔放在桌上。目前,警力都在派出所周圍打聽情況。」
「喔,假鈔嗎?」
阿忍應了一聲,似乎並沒有太大的興趣,但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往旁邊一看。
田中鐵平和原田郁夫的臉色蒼白,簡直和白粉筆的顏色差不多。
※※※
「星期六早上,我去學校的路上撿到的,就在垃圾堆裏。」
畑中弘膽顫心驚地回答。這裏是醫院的候診室,正在問話的是轄區的刑警,但阿忍、鐵平他們也在旁邊,並沒有偵訊的緊張氣氛。
「哪裏的垃圾堆?」刑警問。
「一丁目的郵局後面。」
「就在我家附近。」
鐵平瞪大眼睛。
「是怎麼掉在那裏的?」
「怎麼掉在那裏……就放在垃圾袋後面……」
「還有其他的嗎?」
「好像沒有。」
「你以為是真鈔吧?」
聽到刑警的問話,畑中用力點頭。
「我一直以為是真的錢。」
「但你沒有交去派出所。」
「對不起,」畑中低下了頭,「雖然我知道應該交給警察……」
「最後他還是交去派出所了,這樣不就好了嗎?」
原田郁夫在一旁袒護他。
「但如果只是放在派出所的桌子上很傷腦筋。」
刑警露出銳利的眼神說道。
「對不起,因為我沒有及時交去派出所,所以就……」
畑中縮成一團,讓人看了於心不忍。阿忍覺得差不多了,刑警也剛好收起了記事本。
「不管是真鈔假鈔,以後撿到之後,要馬上交到派出所。」
刑警可能在開玩笑,但沒有人笑。
刑警離開後,畑中向阿忍鞠躬道歉。
「老師,好久不見,沒想到一見面就是為這麼丟臉的事。」
「沒甚麼好丟臉的,你又沒有佔為己有。」
阿忍安慰道,「話說回來,那些假鈔真的那麼逼真嗎?」
「嗯,真的超像是真的。」
畑中用力點頭,「我現在仍然不相信那是假鈔,只是紙質好像稍微薄了一點。」
「即使在大阪燒的店裏用那些錢結帳,也不會被發現嗎?」
郁夫哪壺不開提哪壺,畑中皺著眉頭。
「你別提這件事了,我會覺得揪心。」
「喔,現在越來越會說話了,果然是中學二年級的學生了。」
聽到阿忍這麼說,畑中終於恢復了往日的笑容。
7
翌日傍晚,新藤和本間一起出現在病房。
「簡直就像輝夜姬【註:日本平安時代三大巨著之一的《竹取物語》的女主角。】的故事。」
躺在隔壁病床的藤野婆婆說:「求婚者全都到齊了,但這位公主好像有點漫不經心。」
「我們訂了紳士協議。」本間輪流看著阿忍和藤野婆婆說道,「我在大阪的這段期間,不能讓他專美於前。」
「太有意思了,」藤野婆婆說:「戀愛要用策略。」
「藤野爺爺當年也用了策略嗎?」
新藤問。藤野婆婆一臉理所當然地用力點了點頭。
「當然啊,我年輕時可漂亮了,大家都叫我天神之花,有多少男人在身邊打轉,光是記住每個人的長相就昏了。至少有二十個男人說,如果我不嫁給他們,他們就活不下去了。」
「喔,是喔,是喔。」
「我也是啊,」本間對阿忍露出微笑,「如果不能和阿忍小姐結婚,我情願一死了之。」
「啊,你這傢伙,居然趁亂自我表現。」
「我才沒有趁亂表現,我是認真的。阿忍小姐,我死了也沒關係嗎?」
「無所謂啊,你去死吧。」
「我沒有問你。」
「我是代替忍老師回答。」
「多管閒事,小心被老師討厭。」
「你這種虛情假意的做作態度更惹人討厭。」
「夠了。」
阿忍打斷了他們。他們一旦開始鬥嘴,就連阿忍也無法阻止他們,「如果想吵架,就請你們回去吧。」
兩個人挨了阿忍的罵,縮成了一團。
「嘿嘿,真不錯,你喜歡我、我不喜歡你這種事,是年輕人的專利。」
婆婆走下病床,「你們太無聊了,我去散步。」
看到藤野婆婆離開,阿忍問新藤:
「關於假鈔的事,有沒有甚麼進展?」
「我來這裏之前,問了轄區的刑警,好像沒甚麼進展。」
「警方是不是太怠慢了?」
本間說,新藤斜眼瞪著他。
「我告訴你,我是一課的刑警,原本就和假鈔的事沒有關係。」
「畑中的證詞可以派上用場嗎?」
眼看兩個人又快吵起來了,阿忍慌忙問。
「目前還沒有。」新藤搖了搖頭,「即使丟在那裏,也不代表嫌犯就住在那附近。不過,這是很重要的證詞,所以警方還沒有對外公佈。」
「一旦公佈,那一帶的人會對一萬圓紙鈔產生異常的懷疑,以為自己手上的也是假鈔。」
「聽畑中說,那些假鈔做得很逼真。」
聽到阿忍的話,新藤點了點頭。
「好像是用了彩色影印技術,為了使顏色和手感更像真鈔,似乎下了不少工夫。聽說最近的影印機連鈔票都可以影印。」
「假鈔有甚麼特徵嗎?」阿忍問。
「沒有透視浮水印。另外,就像畑中說的,紙張比較薄,還有另一個很大的特徵,就是有好幾張號碼相同的紙鈔。因為是影印的,所以號碼當然都一樣。」
「是喔,平時在用的時候,根本不會看紙鈔的號碼,連號碼在哪裏都搞不太清楚。」
「我記得是在福澤諭吉的肖像下方。」
本間從上衣口袋裏拿出皮夾,「我覺得,無法分辨真鈔和假鈔的人本身就有問題,應該憑直覺就可以知道是真鈔還是假鈔。呃,號碼果然是在肖像的下方。」
本間把紙鈔遞到阿忍面前,讓她可以看清楚。
「咦?是新鈔喔。」新藤在一旁說道。
「對,上次藤野婆婆給我的門票錢,還有一張,你們看。」
本間從皮包裏拿出另一張,和剛才那張放在一起。
三個人頓時說不出話。
因為兩張紙鈔的號碼一模一樣。
8
星期三的白天,終於抓到了製造假鈔的嫌犯。藤野爺爺在菸店打烊後離開家裏,歹徒就潛入了他的家中,在藤野家中埋伏的偵查員立刻將他逮捕。歹徒是二十歲的大學生,獨自住在附近的公寓。他用打工地方的彩色影印機做了那些假鈔,租屋處則堆滿了紙和顏料。
「整起案件的起因,是這位大學生的母親突然從老家來看他。」
阿忍躺在床上,好像在聽催眠曲般聽著新藤說話。
「歹徒慌了手腳,因為他家裏到處都是假鈔。於是,他把假鈔統統裝進了垃圾袋,但做母親的向來喜歡幫倒忙,真的以為是垃圾,就拿去丟掉了。歹徒急壞了,急忙想要撿回來,但垃圾袋已經不見了。他跑著在附近尋找,看到菸店老闆拿著他熟悉的垃圾袋走回家裏。」
據藤野爺爺說,垃圾袋的袋口微微鬆開,他看到了裏面的錢。可能是野貓把垃圾袋的袋口咬開了,結果畑中就撿到了從裏面掉出來的錢。
藤野爺爺去醫院找老伴商量該怎麼處理,但看到阿忍和其他人都在病房,所以,他甚麼都沒說就回家了。
「歹徒費了很大的工夫,一心想要把假鈔拿回來。他偷偷潛入藤野家,也潛入這個病房,因為做得那麼像的假鈔有和真鈔相同的價值,所以,他一下子就落入了警方的圈套。」
警方認定歹徒一定會再找機會來拿回假鈔,所以,就讓刑警埋伏在藤野家,讓藤野爺爺外出,獵物當天就中了計,實在太痛快了。
「婆婆,」阿忍看著藤野婆婆,「妳甚麼時候發現錢的?」
藤野婆婆板著臉,閉著眼睛,冷冷地回答說:
「……我家那口子拿裝了錢的皮包來這裏的第二天,我想拿換洗衣服,結果看到一大堆錢,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於是,妳就和爺爺商量,決定佔為己有嗎?」
「說甚麼佔為己有,多難聽啊。」婆婆張開眼睛,「我們只是收下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但是,歹徒好幾次上門,想要拿回這些假鈔,妳不覺得害怕嗎?」
阿忍問。婆婆不屑地說:
「他用這種方法想要把錢拿回去,想必是不義之財,所以即使我們收下,也不會造成任何人的困擾,我反而更放心了。」
聽到她的回答,阿忍和新藤互看了一眼,苦笑起來。
「婆婆,很可惜,那些錢不是真的。」
新藤說,這時,藤野婆婆才終於很不甘心地皺著眉頭。
「我現在仍然無法相信,當本間說我給他的錢是假鈔時,我還以為他騙我,要我招供侵佔那些錢的事。」
她顯然也知道自己的行為是侵佔。
「所以,這代表天上不會輕易掉下禮物。」
新藤啊哈哈地大聲笑了起來。
這時,病房的門打開了,本間走了進來。新藤收起了笑容,「你怎麼還在這裏?」
「我馬上就要回去了。」
本間推開新藤,走到阿忍身旁,「我很快會回來,請妳一定要等我。」
「喔。」
阿忍被他的氣勢嚇到了,瞪大眼睛,點了點頭。
「那我就走了,在此之前──」
本間轉身,低頭看著藤野婆婆,「婆婆,請妳把兩萬圓還給我,那兩張假鈔也被警方沒收了。婆婆,還我錢啦。」
但藤野婆婆用毛毯蒙住頭,又發出鼾聲假裝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