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偶師
1
今年是暖冬,難得下了雪。水穗在佳織房間內聽著音樂,眺望著十字屋斜對面那一片被染成白色的松樹林。
「水穗姊,妳真的要回去了嗎?」
正在看書的佳織突然抬起頭問道。
「要回去了?」
水穗看著窗外反問。
「妳之前不是說,破案之後就要回家嗎?如果可以,我希望妳再多住一陣子。」
「是啊……」
水穗看著窗外的雪景,思考著該怎麼辦。命案真的解決了嗎?松崎的確已經承認是他幹的,但已經兩天過去了,目前對詳細情況仍然一無所知。
──而且,還有鈕釦的事。
水穗仍然對這件事耿耿於懷。那天晚上自己在走廊上撿到的鈕釦不是宗彥的嗎?不,不可能──。
「我可能還會再住一陣子。」
聽到水穗這麼說,佳織鬆了一口氣。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原本已經夠憂鬱了,如果連妳也走了,我會超難過。而且,我也希望妳可以陪陪外婆。」
那天之後,靜香陷入了消沉,吃飯時也很少下樓。
水穗離開窗邊,正準備在佳織身旁坐下時,聽到敲門聲。
「請進。」佳織說,青江端正的臉龐出現了。
「簡直就像廢墟,」他一開口就這麼說,「我是說這棟豪宅。我回家時遠遠地看到時,有這種感覺。」
「你大可不必回來這種廢墟啊。」
「我也很想,只不過妳在這裏,我怎麼可以不回來?」
青江大言不慚地說。水穗不由地感到佩服,他對這個輪椅美少女的熱心真的只是為了財產嗎?
「我從大學回來時,順便去了公司。」
青江理所當然地在佳織身旁坐了下來,伸手拿起桌上的餅乾。
「公司?」水穗問。
「我去找近藤姨丈,因為我還不瞭解那起命案的來龍去脈。身為被捲入命案的一分子,我當然有權利知道。」
「所以你去問了嗎?」
佳織露出認真的眼神看著他,正在吃餅乾的青江苦笑起來。
「真希望妳平時也可以用這麼真摯的眼神看我。對啊,我去問了,怎麼樣?這下妳不會把我趕出房間了嗎?」
佳織沒有說話,青江笑了起來,然後突然露出嚴肅的表情說:
「目前似乎陷入了膠著。」
「是因為有甚麼問題嗎?」
水穗問,青江點了點頭。
「不光是有問題而已。」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要故弄玄虛了。」
佳織把音響的音量調低,轉頭看向青江。
「我無意故弄玄虛,我就按順序說下去吧。」
他說完這句開場白後,告訴了水穗和佳織有關松崎犯案的經過。松崎說,他並沒有想殺宗彥,潛入地下室,只是為了偷取某份資料。聽說那是有關松崎的收賄證據。
「松崎表舅收賄?」
水穗忍不住驚訝地大聲問道,松崎看起來溫厚老實,無法想像他會收賄。
「所謂人不可貌相吧。竹宮產業目前正在東北建造新工廠,建造工廠時,會有各種業者,但都要靠投標決定由哪一家業者來做。松崎先生和特定業者勾結,操作投標作業。反正這種情況很常見。」
「姨丈掌握了證據嗎?」
「不,不是妳想的那樣,這件事很複雜。命案發生的前一天晚上,松崎先生回自己房間睡覺時,發現床上有一封信,上面寫了奇怪的內容──已經去世的竹宮賴子前董事長發現了你的收賄行為,也掌握了你和業者密會時的照片等相關證據,放在地下室的櫃子上。宗彥董事長目前還沒有發現,但明天要整理賴子夫人的遺物,也要清理地下室的櫃子,如果不在今晚行動就來不及了──大致是這樣的內容。」
「好奇怪的信……」
佳織不安地皺了皺眉頭。
「也不知道是誰寫的嗎?」
水穗問,青江搖了搖頭。
「沒有留名字,而且整封信都是用文字處理機打字的。這些都是近藤姨丈告訴我的,他說話時始終皺著眉頭。」
水穗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所以,松崎表舅就在半夜潛入地下室嗎?」
「就是這樣。即使沒有完全相信那封信上所寫的內容,他也覺得有必要確認一下,畢竟他心虛嘛。等大家都入睡後,就決定展開行動。」
松崎在半夜溜出自己的房間,去客廳拿了鑰匙後,走去地下室。打開門一看,室內很昏暗,只亮了一盞小檯燈,但是,當他想要開燈時嚇了一跳。因為音響室的沙發前躺了一個人,正在呼呼大睡。
慘了,松崎咬著嘴唇心想。宗彥經常在睡前聽音樂,然後就睡著了。
但是,他不能就這樣回頭。因為宗彥可能會睡到隔天早上,一旦到了早上就來不及了。只是在櫃子上翻找東西,應該不至於發出太大的聲響──。
松崎下定決心後走到櫃子旁,打開了櫃子門。信上說,證物放在櫃子裏,但他不知道放在櫃子的哪裏。於是,他決定先打開抽屜調查。
當他專心地在第二個抽屜內翻找時,肩膀突然被人抓住了。
松崎說,他來不及叫出聲音,對方就從背後架住了他,而且對方手上握著刀子。松崎事後回想,宗彥似乎以為有小偷闖了進來。
雙方扭打了一陣子後,對方不再動彈。因為室內太暗,所以看不清楚,但是,當眼睛逐漸適應黑暗後,發現刀子刺在對方的肚子上。他忍不住往後退,櫃子上方的拼圖盒掉了下來。
他完全無法思考,衝出地下室,不顧一切地衝上樓梯。途中看到垃圾桶時脫下了手套。這時,聽到有甚麼東西掉落的聲音,撿起來一看,原來是拼圖片。他毫不猶豫地把拼圖片也一起丟掉了。當時,他以為那是「拿破崙的肖像」上的拼圖片。
回到房間後,他不停地顫抖,天亮之前,完全沒有闔眼。隨著心情漸漸平靜下來,他知道自己逃不了了。事到如今,只能說出真相,主張是正當防衛──他躺在床上,終於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沒想到隔天起床之後嚇了一跳。他原本打算自首,沒想到有人偽裝成有人闖入犯案。最驚訝的是,三田理惠子小姐也死了。」
果然是這樣,水穗心想。因為青江剛才的話中完全沒有提到松崎殺了理惠子這件事。
「所以,松崎先生並沒有殺三田小姐?」
「就是這樣,我剛才說陷入膠著,就是指這件事。」
「但是她死了啊,到底是誰殺了她?」
佳織難得歇斯底里地說。
「不知道,總之,松崎先生矢口否認是他殺的。他說,把手套丟到門外和其他偽裝成外人所為的事,應該都是殺了三田理惠子的兇手幹的。」
「所以,有人在松崎先生之後潛入地下室,那個人殺了三田小姐嗎?」
「顯然是這樣。」
「是喔……」
水穗思考著松崎是否在說謊,難道是為了減輕自己的罪責,所以編了這番謊言嗎?
「那拼圖那件事呢?」
水穗也很關心這個問題。
「幾乎和那個胖刑警說的一樣,他太了不起了。」
「松崎先生甚麼時候把拼圖掉包的?」
「案發兩天後。他溜出公司,去買了拼圖,然後晚上來這裏的時候掉了包。」
水穗想起松崎那天晚上來的時候,小心翼翼地抱著他的公事包。原來裏面放了拼圖──。
「沒想到最後因為掉包露出了馬腳,如果他甚麼都不做,也不至於被發現。」
這也許就是犯罪者的心理,水穗心想。
「總之,目前只剩下三田理惠子是誰殺的這件事,如果真的不是松崎先生所為,到底是誰幹的?」
青江總結道。
「青江,你是不是希望最好是自家人幹的?」
佳織語帶諷刺地說。
「妳似乎覺得我這個人很陰險。」
青江露出苦笑。
「我沒有這個意思,只是覺得你對這種事也能夠樂在其中。」
「我很有興趣,誰都一樣吧?」
「……那可未必。」
佳織移開視線。
「水穗小姐,妳對這起命案有甚麼看法?」
青江問道,水穗微微偏著頭。
「現在還無法說甚麼,只是同一天晚上,在同一個地點發生了兩起命案……有點難以置信。」
「我也有同感。」
「但是,我不認為松崎表舅在說謊。」
「我對這件事也有同感。所以,有兩個可能。第一個可能,三田理惠子看到姨丈死了之後,也跟著自殺了。」
「才不是自殺呢!」佳織尖聲說道,「她才不是那種女人,她根本不喜歡我爸爸,只是因為有利可圖,所以才會黏著爸爸。」
青江和水穗似乎被佳織的語氣震懾了,兩個人都沒有開口。她突然回過神似的低下頭,小聲地說:「我覺得應該不是自殺。」
「我也這麼認為。」
青江靜靜地說。
「但是,可能性並不等於零。──還有另一個可能,兇手看到松崎先生殺了姨丈,所以就乘機殺了三田小姐,也一併嫁禍給松崎先生。」
水穗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想法。
「松崎表舅床上的那封信搞不好就是兇手放的,也許目的就是為了把表舅引到地下室。」
「完全有這個可能,問題是誰把三田理惠子小姐找來這裏?除了姨丈以外,還有誰會在半夜三更找她來這裏呢?」
「那個人的事誰知道啊。」
佳織氣鼓鼓地說。
「只要說到三田小姐的事,妳就變得很情緒化。」
青江苦笑著說,但立刻恢復了正色。
「我這麼說,可能又會挨妳的罵,但如果有人殺了三田小姐,絕對就是自家人。妳們應該記得,鈴枝嫂說,後門是鎖著的,所以兇手無法離開。」
佳織聽了,一時說不出話,默默地咬著嘴唇。青江對她的反應感到滿意,起身說:「那我就先走了。」他走向門口,中途回過頭說:
「關於那本書,我發現了有趣的事。」
「哪本書?」水穗問。
「姨丈的那本益智遊戲的書,之前借給我看的那本。」
「喔……哪裏有趣?」
「不,現在還不知道是不是有趣,只是有趣的可能性很高,到時候再告訴妳們,妳們可能會嚇一跳。」
青江說完,走出了房間。
2
翌日中午,水穗難得外出。這是她參加葬禮後第一次出門,一方面是因為命案已經在某種程度上破案了,她的心情稍微放鬆了,刑警似乎也不再跟監。
昨天的晚報上刊登了松崎的事,和青江所說的內容大致相同,報導中提到他「否認殺害了三田理惠子一事」。
水穗想像著一般民眾看到這篇報導會怎麼想。兇手經常會承認某一起犯罪行為,卻否認另一起犯罪,也許一般民眾只覺得兇手敢做不敢當而已。
但是,水穗心裏卻有很多疑問。到底是誰在松崎的床上留下奇怪的信?如果松崎果真沒有殺害理惠子,到底是誰殺的?是兇手把理惠子叫來十字屋嗎?果真如此的話,為甚麼她答應在半夜三更上門?
水穗的內心不斷湧起各種疑問,她又想起鈴枝關於睡衣鈕釦的證詞。「鈕釦掉在老爺身旁」?
──鈴枝嫂為甚麼要說謊?
她越想越覺得頭痛。
水穗輕輕搖了搖頭,自己出門是想要散心,希望至少在散步的時候忘記命案的事。
冰冷的空氣吹在皮膚上很舒服。
柏油路面上不時看到水窪,昨天才下過雪,今天的氣溫又回升了。道路旁還留著雪堆,但已經混入了泥巴,看起來很髒。
她沿著坡道不斷往下走。車流量很少的道路兩旁都是有圍牆圍起來的房子,冰雪融化的水流入路面和圍牆之間的水溝裏。
走了十分鐘左右,來到一個平交道,往左走就可以去車站,但水穗沒有轉彎,而是穿越平交道,沿著坡道繼續往下走,在第一個路口向右轉,看到一棟白色建築物。那是竹宮幸一郎出資贊助建造的美術館。
不知道是否因為非假日的關係,美術館內沒甚麼人。停車場內停了兩輛車,一輛小貨車,另一輛是廂型車,看起來都不像是參觀民眾的車子。
入口旁掛著看板,上面寫著「現代玻璃工藝展」。水穗向閒得發慌的工作人員買了門票,走進美術館。
館內靜悄悄的,但可以看到參觀民眾的身影。停車場沒有車子,應該是住在附近的居民在參觀。
水穗以為玻璃工藝是使用纖細或極薄的玻璃製作的精巧工藝品,實際看到展示品後,不禁大失所望。美術館內的陳列品都是用抽象的方式,把四方形或三角形等單純形狀的玻璃塊組合在一起,水穗平時對美術品雖然頗有興趣,但如今也忍不住加快了腳步,隨意瀏覽著。
「妳喜歡玻璃工藝嗎?」
不知道哪裏傳來一個聲音,水穗一時不知道那個人是在對自己說話,直到察覺有人靠近,才終於抬起頭。
「啊呀!」
「真巧啊。」
對方就是之前去過十字屋的人偶師悟淨。他今天也穿了一身深色衣服,用白色緞帶代替領帶。
「對不起,我沒有注意到你。」
「不,我應該先向妳打招呼才對,剛才太耍帥了。」
「不會啦,你問我是不是喜歡玻璃工藝?」
「是啊,妳喜歡嗎?」
「不,沒有特別喜歡。」
水穗的視線從人偶師身上移開,看向展示台上的玻璃塊。
「隨便甚麼都好,不管是玻璃工藝還是日本畫……,只要能散心就好。」
「我能瞭解,我看了昨天的晚報,府上目前正陷入一片愁雲慘霧。」然後,他更小聲地說:「但似乎案情發展很奇妙,兇手否認他殺害了那名年輕女子。」
「嗯,是啊……」
水穗想起悟淨之前曾經問過一個奇怪的問題,他問除了宗彥以外,有沒有人和三田理惠子很親近?悟淨為甚麼會問這個問題?
「站著說話不太方便,要不要坐一下?我有事想要請教你。」
「問我嗎?好啊,請往那裏走。」
人偶師左右張望了一下,用手掌指著展示室之間的休息區。
休息區內放了六張桌子,但空無一人。水穗在悟淨的建議下,坐在窗邊倒數第二張桌子旁。這裏的風景最漂亮,而且即使其他座位上有人在抽菸,煙也不會飄來這裏。想必他經常來這裏,才會對環境這麼熟悉。水穗覺得這個男人很不可思議。
她一坐下,立刻提及悟淨日前發問的問題。
「你當時說,並沒有特別的用意,但真的是這樣嗎?」
悟淨把兩隻手放在桌上,靠在椅子上,看著水穗的雙眼似乎在觀察她。
「妳為甚麼現在想要問這件事?」
「因為,」水穗看著自己的指尖,「因為我很在意。」
「妳的意思是?」
「我針對這次的事想了很多,漸漸覺得也許不是我姨丈把三田小姐找來家裏,但既然是半夜找她上門,如果不是和她很熟的人,她應該不會理會,於是就想到了你之前問的問題。為甚麼你當時問,除了姨丈以外,有沒有其他人和三田小姐很親近──」
「原來是這樣,」人偶師再度坐直身體,把雙肘架在桌子上握著手。「我會問這個問題的理由很簡單。首先,我思考了宗彥先生遇害時,三田小姐是不是在場這個問題,然後用常識思考,認為她應該不在場。如果她當時在場,應該會大喊或是逃走。」
「解剖結果也顯示,他們兩個人遇害的時間的確有前後。」
「我想也是。」他點了點頭。
「所以,兇手把宗彥先生的屍體留在房間,等待三田小姐出現──」
「是啊。」
「但是,兇手並不是傻傻地等待而已。因為地下室房間的入口就可以看到屍體。一旦三田小姐走進房間看到屍體,一定會大喊大叫。」
「所以,先把屍體移到其他地方嗎?」
「我認為不可能,因為屍體上散落了櫃子上掉落的拼圖,一旦移動過屍體,屍體上就不可能有那些拼圖片。」
「喔……也對。」
「也就是說,兇手必須在三田小姐發現宗彥先生的屍體叫喊之前就殺了她。妳認為該怎麼做?」
水穗用右手撥著頭髮,微微偏著頭。這是她在思考時的習慣。
「在三田小姐走進房間前殺了她……」
「沒錯,」悟淨笑了笑,「我認為三田小姐在走進那間音響室之前就遭到殺害。也就是說,兇手在從後門通往音響室的走廊上等她。」
「也是在走廊上殺了她嗎?」
「沒錯,在她不留神時殺了她。」
「之後再把屍體搬進室內……」
「八成是這樣。」
悟淨的推理很大膽。
水穗回想起之前帶悟淨去地下室時,他很注意觀察室內和走廊的情況。原來他當時在想這些事。
「在思考這些問題時,就很自然地知道兇手是三田理惠子小姐在半夜突然遇見時,也不會產生警戒的對象,所以應該可以說是很親近的人。」
「會不會躲在走廊的某個地方,突然衝出來呢?」
水穗反駁道。走廊上有通往儲藏室的門,並不是無處可躲。
但是,悟淨搖了搖頭,慢吞吞地說:
「如果是這樣,兇手就會從後方攻擊,但三田小姐是正面遇刺。」
「喔,原來如此……」
水穗輕輕搖了搖頭表示佩服。
「所以你當時會問那個問題,實在太厲害了。」
「那只是簡單的推理,」悟淨聳了聳肩。他似乎真的認為沒甚麼,「而且,這個推理也未必正確。因為我原本以為殺害宗彥先生和三田小姐的是同一個兇手。也許真相簡單得出乎意料,真的只是三田小姐看到宗彥先生被殺後深受打擊,所以自殺了。」
「我不認為有這個可能……」水穗語尾有點含糊地說完後問:「你經常遇到這種事嗎?」
「怎麼可能?」他露出潔白的牙齒笑了笑,「我並不是偵探,只是在追那個小丑人偶時,經常遇到一些奇妙的事件。那個人偶真的具備了神奇的力量,但以目前的狀況,可能還無法把那個人偶轉賣給我吧?」
「這我就不太清楚了。」
水穗撥著瀏海,偏著頭說。如果不查明三田理惠子的死亡真相,這起命案就不能算破案。
「我知道這麼說非常失禮,」人偶師說話的語氣十分謹慎,「如果殺害三田小姐的兇手另有其人,那個人很可能就是那天晚上住在十字屋內的人吧?」
「……我不太清楚,希望不是這樣。」
水穗咬著嘴唇說。
「我也是,聽說所有偽裝成外人所為的事都是管家做的。我之前登門拜訪時見過她,覺得她是一位很小心謹慎的人。」
「鈴枝嫂的確很小心謹慎,以前就是忠實的管家。」
「我想也是,否則在命案發生時,不可能立刻就想到去做一些避免主人家的人遭到懷疑的偽裝工作。」
之後,悟淨又補充說,幸好鈴枝沒有偽裝成強盜殺人。因為一旦聲稱有東西失竊,她就必須把失竊的物品藏起來。當警方試圖證明是自家人犯案時,就會努力找出失竊的物品。以警方的人海戰術,應該很快就會找到。
「事到如今,當然都已經無所謂了。」
悟淨似乎為自己剛才的說明毫無意義感到不好意思,皺著眉頭說。
水穗聽他說話時,一直在思考那顆鈕釦的事。鈴枝為甚麼要在這件事上說謊?
可能是因為水穗露出了思考的表情,所以悟淨問她。
水穗打算和他商量這件事,也許他會有不同的見解。而且,這位人偶師值得信賴──她有這樣的感覺。
「有一件事非常重要,但我還沒有告訴警方,可以和你商量嗎?」
水穗的眼神中充滿真誠,悟淨露出驚訝的表情。
「如果妳不嫌棄,是我的榮幸。請問是甚麼事?」
「在我說之前,請你向我保證,絕對不會告訴別人。因為我信任你,才會和你商量這件事。」
「關於這件事,請不用擔心。因為我持續進行孤獨的旅行,即使我想告訴別人,也沒有人可以說,最多只有人偶而已。」
悟淨說完,攤開手掌,抖動著指尖,好像在活動手指人偶。
水穗稍稍放鬆了臉上的表情,然後慢慢告訴他有關宗彥睡衣鈕釦的事。在她說話時,人偶師注視著她的眼睛,靜靜地傾聽。
「──事情就是這樣。」
水穗儘可能簡短扼要地說明了這件事,卻沒有自信是否把事情表達得夠清楚,但仍然覺得放下了心中的大石,稍微鬆了一口氣。
悟淨聽完之後,不發一語地抱著雙臂看著天花板良久,才探出身體說:「真是耐人尋味啊。」
「我來整理一下。命案發生的當天晚上,妳在二樓走廊的矮櫃上看到那顆鈕釦,但管家說,那顆鈕釦掉在屍體旁,她撿起來之後,丟到後門外。」
「就是你說的這樣。」
「妳在二樓走廊上看到的鈕釦,就是宗彥先生睡衣上的鈕釦,不會有錯吧?」
「對,應該沒有錯。」
「是喔。」
悟淨伸出食指,在自己的眉間輕輕敲打了兩、三次。
「的確很耐人尋味。如果妳看到的鈕釦和管家聲稱在屍體旁撿到的是同一顆,到底該怎麼解釋呢?是有人挪動了鈕釦,還是管家說謊呢?」
「我認為是鈴枝嫂在說謊。」
「我們來按照先後順序推敲一下。」
悟淨的食指仍然放在眉間說道。
「首先,為甚麼宗彥先生睡衣上的鈕釦會掉在走廊的矮櫃上?」
「我認為是松崎表舅掉在那裏的,在扭打時,把姨丈睡衣上的鈕釦扯了下來,可能黏在松崎表舅的身上,結果就掉在矮櫃上了。」
「矮櫃大約有多高?」
「差不多這麼高。」
水穗把手放在比桌子低十公分的位置,悟淨看了之後,點了點頭。
「矮櫃是用甚麼做的?」
「木頭?」
水穗納悶他為甚麼會問這個問題。
「矮櫃上有沒有鋪甚麼東西?像是桌巾之類的?」
水穗想起矮櫃上放著「少年和小馬」的擺設。
「上面放了人偶,只有人偶下方鋪了一塊布。」
「鈕釦掉落的地方甚麼都沒鋪嗎?」
「對,沒有。」
悟淨把食指從眉間移開,用嚴肅的眼神看著水穗。
「我認為掉落在這個高度的矮櫃上的可能性不高,即使松崎先生不小心把鈕釦掉落在上面,掉落時也會發出聲音。如果他聽到聲音,不可能不處理那顆鈕釦。」
「好像有道理……」
「松崎先生應該是在其他地方掉落了鈕釦,比方說,掉在地毯上,有人撿起來後,放在矮櫃上。」
「也有這種可能,所以,撿到鈕釦的人也知道鈴枝嫂在說謊,但那個人為甚麼沒有吭氣?」
「先不談這件事,我們繼續討論鈕釦的下落。妳認為那顆鈕釦是怎麼被丟到後門外的?」
「所以……鈴枝嫂看到了鈕釦,就把它丟到後門外了。」
「問題就在這裏。」悟淨用力收起下巴,抬眼看著水穗,「她看到放在二樓矮櫃上的鈕釦,為甚麼立刻知道是宗彥先生睡衣上掉下來的?如果是妳,妳會知道嗎?妳看到鈕釦,會記得是誰的衣服上的鈕釦嗎?」
水穗搖了搖頭。
「搞不好連我自己衣服上的,也很難分辨。」
「對不對?這就是耐人尋味的地方。如果掉在屍體旁,知道是屍體睡衣上的鈕釦很正常,但為甚麼在完全不同的地方看到鈕釦時,會想到和屍體有關?」
水穗右手按著太陽穴。她覺得有點頭痛。
「要不要直接問鈴枝嫂?」
水穗問,因為她覺得這個方法最直接。
「這不失為一種方法,但我不認為她會說實話。正因為無法說實話,所以才會說謊。」
「那倒是。」
「目前還不知道到底是松崎先生殺了三田小姐,還是兇手另有其人,或是三田小姐自殺,但是,如果另有兇手,這顆鈕釦就會成為非常重要的關鍵。因為兇手完全沒有發現,妳居然知道這件事,兇手日後一定會做出和這個關鍵吻合的行為。」
水穗對自己一個人掌握了如此重大的關鍵感到不安。
「我以後還可以找你商量嗎?」
「隨時都可以,這個時間,我通常都坐在這裏。」
他果然每天都來這家美術館。
兩個人站了起來,沿著參觀方向走向出口。來到戶外時,發現陽光很強烈,水穗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雖然我無意懷疑你們家裏的人,但還是請妳多注意其他人的言行。如果有甚麼狀況,請妳再和我聯絡,任何瑣碎的事都無妨。我認為這起事件比想像中更複雜,當然,這只是我的直覺。」
「我會努力試看看。」
水穗伸出右手,人偶師一時無法領會她的意思,但很快握住了她的手。
「祝妳成功。」
水穗和悟淨在美術館前道別。
3
水穗回到十字屋時,發現兩張熟悉的面孔坐在客廳。他們是搜查一課的山岸和野上,從他們滿臉愁容來看,案情似乎並沒有太大的進展。
兩名刑警一看到她,立刻站了起來。
「妳剛回來嗎?」山岸問。
「我去美術館散散步,你不知道嗎?」
水穗暗中諷刺不久之前,自己每次外出都會遭到跟蹤這件事。
「不,我們剛來。」
山岸一本正經地回答。遲鈍的人聽不出別人的諷刺。
「今天有甚麼事嗎?」
「有兩、三件事想要請教夫人,夫人正在換衣服,所以我們在這裏等她。」
他口中的「夫人」是指靜香。客廳內不見鈴枝的身影,應該也在靜香的房間內。鈴枝嫂之前破壞偵辦的行為遭到了警方嚴重警告,但因為她並無惡意,當天就被放了回來,恢復了正常的生活。
「是嗎?那就請慢坐。」
水穗正打算走上樓梯,山岸叫住了她:
「啊,請等一下,剛好也有事想要請教妳,方便占用妳一點時間嗎?」
水穗一隻腳踩在樓梯上轉過頭。
「甚麼事?」
「只是確認一下,」胖刑警打了聲招呼,「妳曾經說在案發當晚的半夜醒來,是嗎?」
「是啊,我說過。」
她看著刑警的眼睛,似乎在問,那又怎麼樣?
「妳醒來後立刻打開窗戶,發現宗彥先生的房間亮著燈,但燈很快就熄了,妳關上了窗戶……」
山岸說到一半,看了一下記事本,然後又繼續說:
「之後,妳上床看書,但實在睡不著,所以就去廚房拿了啤酒。回到房間時,大約三點左右──妳當時是這樣說的,對嗎?」
「對,沒錯。」
「是喔。」
山岸收起記事本,雙手放在腰上,仰望著天花板,輕輕地發出呻吟。
「請問有甚麼問題嗎?」
水穗沉不住氣地催促道,山岸看著她說:
「可不可以請妳回想一下,從妳醒來到去拿啤酒,大概經過多久時間?只要大致的時間就好。」
這次輪到水穗把手扠在腰上。他的問題真棘手。
「我沒有自信,差不多三十分鐘到一個小時左右。」
「三十分鐘到一個小時。」
山岸重複了一遍,一旁的野上立刻記錄下來。水穗立刻很後悔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
「我沒有把握,如果叫我在法庭上重複剛才的話,我會拒絕。」
兩名刑警聽了她的話,忍不住相視苦笑起來。水穗覺得遭到了嘲笑,不由地感到不悅。
「我們不會這麼要求,僅作參考而已。」
山岸臉上帶著笑意說道,但隨即一臉正色,「因為有一件事似乎解釋不通。」
「甚麼事?」
「松崎交代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松崎──刑警已經對他直呼其名了。
「他說刺殺宗彥先生回到自己房間時,看了一眼時鐘,那時候差不多兩點左右。」
「兩點左右?」
如果宗彥的房間亮燈的時間是在兩點到兩點半期間,代表他那個時候還活著,松崎不可能在兩點以前殺了他。
「妳是不是覺得不可能?」
山岸似乎看透了水穗內心的想法。
「松崎本身也不是很有自信,說可能是自己搞錯了。因為他殺了人,心情很慌張。」
「也可能是我記錯了。」
水穗也坦率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是啊,但雙方都沒有記錯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等於零,妳只是看到宗彥先生的房間亮著燈,並沒有看到他在房間內。」
「你是說,在房間裏的不是姨丈?」
「只能這麼想了,那到底是誰呢?」
山岸皺起單側的臉,露出曖昧的眼神。
「那我就不知道了。」
「我想也是,我們也不知道。」
水穗再度感到心情不愉快。山岸似乎在暗示,除了松崎以外,這個家裏還有另一名罪犯。
「只有這件事嗎?」
水穗故意用不悅的聲音問。
「對,沒錯,耽誤妳時間了。」
「那我也有問題要問。」
「甚麼問題?」
「命案發生後,你們就要求我們不可以去地下室,現在還不行嗎?」
山岸用指尖抓了抓鼻翼,瞥了野上一眼,然後又看向水穗。
「因為之前聽說你們平時很少去地下室,所以提出這個無理的要求……請問有甚麼不方便嗎?」
「因為想把那個房間裏的東西拿出來,就是小丑人偶,我之前不是也曾經說過嗎?」
「喔,原來是那個。」
山岸毫不掩飾不愉快的表情。
「想要這個小丑人偶的人一直在等,我不認為拿走那個人偶會對偵查工作有甚麼影響。」
山岸落寞地思考著,隨即很不耐煩地指示野上和總部聯絡。
野上去打電話時,靜香和鈴枝從二樓走了下來。最近很少看到靜香,她的臉色很憔悴。
「調查得怎麼樣了?」
靜香一步一步小心踩著樓梯走下樓。
「夫人,我們正在努力偵辦。」
靜香走到最下方的階梯時,山岸向她伸出手,牽著她走到沙發前。
「是嗎?報紙上說,還有很多沒有解決的疑點。」
「記者的工作就是隨便亂寫,唯恐天下不亂。」
「但三田小姐的命案還沒偵破吧?」
「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山岸看到靜香在沙發上坐下後,肥胖的身體也跟著坐了下來。鈴枝走去廚房,可能去倒茶。
「先不談這些,今天想要請教夫人兩、三個問題。」
說完,他搓著雙手。
「你想問甚麼?」
「有關竹宮賴子女士,也就是兩個月前去世的令千金的事。」
靜香聽了,全身有點緊張,一雙沒有聚焦的眼睛緩緩移向刑警的臉。
「想問賴子的甚麼事?」
「聽說賴子女士在公司經營方面很積極,完全可以和男性社會抗衡。」
「是啊,因為先夫一直教育她,工作上沒有男女之分。」
靜香稍稍挺起胸膛說。
「請問賴子女士會和誰討論工作和私生活方面的事?當然是除了宗彥先生以外。」
「和誰討論?這我就……」
靜香摸臉頰,微微偏著頭反問山岸:「為甚麼要問這個?」
「我剛才說了,只是確認而已。」
刑警鎮定自若地回答。
「我相信您已經聽說了,松崎聲稱看到了留在他房間的信,信上說,他收賄的證據放在櫃子裏,他才會潛入地下室。但他銷毀了那封信,並沒有留下來當作證物。所以,我們猜想這封所謂的信根本是松崎捏造的,他原本就打算殺人,但為了謊稱是正當防衛,才故意這麼說。他聲稱那封信上寫著,賴子女士已經察覺他收賄,我們想要確認這到底是不是事實。如果可以證明賴子女士根本不知道這件事,就可以戳穿松崎的謊言。」
「喔,是這樣……但這個話題真讓人提不起勁啊。」
靜香再度露出陷入沉思的表情。
「會不會找您商量呢?賴子女士是否曾經和您討論過松崎收賄的事?」
「完全沒有,」靜香搖著手,「我對公司的事一無所知。」
山岸點了點頭,似乎表示同意,接著又問:
「所以,還是應該問近藤先生與和花子太太嗎?賴子女士應該經常和他們討論吧?」
聽到他試探的口氣,在一旁的水穗恍然大悟。
山岸並不認為松崎提到的那封信是假的,而是完全相反,他在追查誰寫了那封信。山岸或許認為,寫信的那個人殺了三田理惠子。
「這我就不太清楚了,你要不要直接去問他們?」
靜香回答時,野上終於回來了。他在山岸耳邊說了幾句話,山岸點了幾次頭,看著水穗說:
「剛才已經請示總部,可以把人偶拿出去。」
「謝謝。」
水穗說話時,野上已經走下樓梯,水穗跟著他下樓時,聽到山岸和靜香在身後討論人偶的事。
當她拿著小丑人偶上樓時,山岸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似乎打算離開了。
「打擾了,請多包涵。」
山岸帶著野上離開了,當他們的身影遠離時,靜香嘀咕說:「他好像很希望這個家裏有人是兇手。」
「甚麼?」正把小丑人偶放在櫃子上的水穗忍不住回頭。
「自從這個小丑來了之後,家裏就不得安寧,趕快送走吧。」
說完,靜香再度走上樓梯。
(小丑之眼)
我獨自打量著無人的客廳足足有一個小時,老婦人說了我的壞話後就上樓了,那個名叫水穗的年輕女人也很快去了二樓。女管家在廚房,她似乎很勤快,在廚房裏忙了一個小時都沒有出來,不時聽到她在準備晚餐的聲音。
不一會兒,一個長相俊俏的年輕男人出現在我面前。他的腿很長,大步走進了房間。
「你回來了,」管家從廚房探出頭,「最近都很早回家嘛。」
「因為沒心情在學校裏悠哉啊。」
年輕男子盯著我,慢慢走到我面前。
「喔,原來它就是悲劇小丑,為甚麼放在這裏?」
「有人想要買這個人偶,水穗小姐在徵求刑警先生的同意後,從地下室拿上來的。」
管家用托盤端著茶走進客廳,茶杯冒著熱氣。年輕男子道謝後,接過了茶杯。
「沒想到那些腦袋像石頭的刑警竟然會同意,事件可望很快解決嗎?」
「也許吧。」
管家垂著眼睛,想要走回廚房,年輕男子叫住了她。
「啊,等一下,鈴枝嫂,我有話想要問妳。」
那名管家似乎叫鈴枝。
「不好意思,可能會讓妳回想起不愉快的事,但我想再瞭解一下當時的情況。」
雖然他嘴上說不好意思,但說話的語氣很輕鬆。鈴枝不悅地皺了皺眉頭,但立刻恢復了好像能劇面具般的漠無表情。
「甚麼事?」
「關於頭髮的事。」
「頭髮?」
「對,妳那時候不是說,姨丈的手上握著頭髮,然後妳偷偷丟去馬桶沖掉了嗎?」
年輕男人把茶杯端到嘴邊,一邊喝茶,一邊抬眼看著管家鈴枝。
鈴枝低下了頭,然後又抬了起來。
「是啊,怎麼了嗎?」
「妳當時說,抓著頭髮的是右手吧?」
鈴枝像面具般的臉上稍微有了變化,黑眼珠子微微上下動了一下。
「對,是右手。」
她很小聲地說。
「原來如此,那松崎先生果然在說謊。」
男人像是在自言自語,但顯然是說給管家聽的。
鈴枝聽到他這麼說,忍不住問:「說甚麼謊?」
「他說,原本並不打算殺姨丈。」
年輕男人說完,喝完杯子裏的茶。
「松崎先生說,姨丈拿著刀子撲了過來,他為了自我防衛才扭打起來,結果刀子不小心刺中了姨丈的腹部。如果松崎先生所說的話屬實,從頭到尾都是姨丈拿著刀子。姨丈是右撇子,當然是用右手拿刀子。既然已經拿了刀子,妳不覺得不可能再抓住對方的頭髮嗎?」
鈴枝微微偏著頭,撥了撥散落下來的頭髮。
「這我就不太清楚了……」
「我認為很困難,這就代表松崎先生說了謊。」
「……」
鈴枝沒有回答,看著斜下方。
「妳不覺得嗎?」
「……是啊,可能是這樣吧。」
鈴枝挽起毛衣袖子,好像想到甚麼似的回頭看著廚房。「還有其他事嗎?」
「沒有了,謝謝妳。」
男人把自己手上的茶杯交給鈴枝。她拿著茶杯消失在廚房。
男人站在原地思考著甚麼事,隨即不懷好意地撇了撇嘴角,邁著輕快的步伐上了樓。
接著走進來的是一對夫婦。鈴枝對他們很親切,和剛才對年輕男人的態度大不相同。
「聽說媽精神很不好,雖然公司那裏也很忙,但還是抽空來看她一下。」
那個丈夫拿了一個大紙包交給鈴枝。
「媽在二樓嗎?」
妻子問。管家點了點頭。
「那我們去樓上的房間。」夫妻兩人一起上了樓。
他們離開後一會兒,房間角落的電梯緩緩下了樓,從電梯內出來的就是那個輪椅女子。她叫著鈴枝。
「和花子阿姨他們也要一起吃飯,所以順便也叫了永島先生一起來吃飯。」
「好的,那我會準備。」
「那就拜託了。──啊,還有……」
她叫住了正準備走去廚房的鈴枝。
「妳剛才好像在和青江說話,在說甚麼?我好像聽到他提到松崎表舅。」
「妳聽到了嗎……沒事,一些無聊的事。」
鈴枝擠出不自然的笑容。
「我想聽。」
年輕女人露出嚴肅的神情,鈴枝似乎也不方便繼續隱瞞,小聲地把剛才那個年輕男人──似乎叫青江──問頭髮的事告訴了她。
年輕女人若有所思地偏著頭。
「他為甚麼提這件事?」
「不知道,我完全搞不懂青江先生在想甚麼……,他說話的時候笑嘻嘻的。」
「是喔……反正他這個人就是這樣,不要理他就好,隔一陣子,他就不會繼續玩這種偵探遊戲了。」
輪椅女人又搭電梯上了樓。
接下來安靜了大約半個小時左右,對講機的鈴聲打破了寂靜。鈴枝對著對講機說了一、兩句話,快步走向玄關。
兩、三分鐘後,聽到她和另一個人的腳步聲走了進來。
「大家都在,佳織小姐也在等您。」
鈴枝的聲音很興奮,和對剛才的年輕男人,以及那對夫妻的態度有微妙的差異。
「不好意思,我也一起來吃晚餐,給妳添麻煩了。」
另一個人是男人。兩個人的腳步聲在我身後的樓梯前停了下來,我聽到脫上衣或是大衣的聲音。
「別這麼說,永島先生,您就像是家人。外面很冷吧?您要喝咖啡還是紅茶?」
鈴枝親切地問。這個男人的名字似乎叫永島。
「不,我馬上去二樓,妳不用費心了,請妳繼續準備晚餐吧。」
那個叫永島的男人在我背後說。
「是嗎?那我就去忙了。」
鈴枝的身影進入我的視線。她走去廚房,男人走上樓梯,但他的腳步聲在中途停了下來。
「鈴枝嫂,我有一件事想要問妳。」
那個叫永島的男人在樓梯上方叫著她。他的聲音很嚴肅。走向廚房的鈴枝轉過頭,露出不安的表情。
「甚麼事?」
她的聲音也有點緊張。
「有關命案的事。」
永島說,他緩緩走下樓梯。
「鈴枝嫂,妳是不是隱瞞了甚麼事?」
鈴枝的喉嚨動了一下,可以感受到她吞著口水。
「隱瞞了甚麼事?」
她停頓了一下反問道。
「就是、妳上次說的事情,說去丟掉手套還有其他事的時候。」
永島說話有點吞吞吐吐。雖然不是很清楚,但應該在說宗彥遭到殺害的事。我從刑警他們的談話中知道,名叫松崎的男人殺了宗彥。
「沒有隱瞞甚麼啊,我都照實說了。」
鈴枝有點不高興。
「如果妳沒有隱瞞,那就是可能妳記錯了。可不可以請妳仔細回想一下手套的位置,還有撿到鈕釦的地方……妳是不是哪裏記錯了?」
「沒有啊,你為甚麼這麼說?」
「為甚麼喔,我目前無法說理由……我想一定是妳記錯了。」
「我沒記錯。呃……我要去準備晚餐了,先去忙了。」
鈴枝微微欠了欠身,逃進了廚房。永島站在樓梯上片刻,發現鈴枝可能不會再走出來,就轉身上了樓梯。
不一會兒,鈴枝從廚房走了出來,似乎在等永島離開。她的臉色很差,雙眼佈滿血絲。
這時,有人從對面的樓梯──也就是我正前方的樓梯走了下來。鈴枝看向那個方向,立刻驚訝地微微張開嘴巴。
「您聽到了嗎?」
鈴枝露出極度悲傷的眼神問,站在樓梯上的人沒有出聲,但似乎點了點頭。
「沒想到永島先生會說那種話……不過,沒關係,一切交給我吧。」
鈴枝說完,在身體前握住雙手,彷彿在發誓自己的忠誠。這時,廚房傳來動靜,她默默行了一禮後離開了。
樓梯上的人往下走了兩、三階,我清楚地看到了她。
是那個老婦人。
4
水穗在自己房間內寫信給母親,聽到了輕輕的敲門聲。她拿著筆應了一聲,青江難得露出憂鬱的表情探頭進來。
「晚餐已經準備好了。」他說。
「是嗎?謝謝。」
水穗關了檯燈,在書桌前站了起來。
「在寫信嗎?」
青江看到書桌上的信問道。
「寫給我媽。我想她應該很擔心。」
「向她報告命案的事嗎?」
「談不上是報告,只是寫一些我媽應該想知道的事,我不想讓她擔心。」
水穗和青江一起走出房間時,剛好看到佳織進電梯,永島陪在她身旁。佳織的唇露出靦覥的笑容,他們並沒有發現水穗他們。
青江停下了腳步,所以水穗也沒有繼續往前走。等佳織他們消失在電梯內,青江才終於慢慢踏出第一步。
「那就像出麻疹,」他用沒有起伏的聲音說,「水穗小姐,妳應該也有過這種經驗吧?每個女人都會在某個階段對那種年紀的男人動心。」
水穗有點意外地看著青江的臉。因為她發現他是真心在嫉妒。
走進飯廳後,發現勝之與和花子已經來了,他們坐在靜香的對面。比水穗和青江早來一步的佳織和永島一起坐在靜香旁邊,水穗和青江在他們對面坐了下來。
水穗與和花子協助鈴枝把料理端上桌後,大家開始吃晚餐。
這天大家難得都很多話,勝之特別健談,拚命說著歌舞伎和舞台劇的事給靜香聽。靜香也聽得津津有味,頻頻附和著。
每個人都極力避談命案的事,努力尋找開心的話題,努力激發其他人的笑容。水穗未婚這件事成為和花子他們討論的話題。妳差不多該找男朋友了。妳喜歡哪種類型的男生?千萬不要嫁給澳洲人──水穗也努力回答他們期待的答案,讓晚餐維持愉快和諧的氣氛。
只有坐在水穗旁邊的青江很少說話。他默默地喝湯,吃沙拉,把牛排送進嘴裏,他的刀叉不時不自然地停在半空。他似乎在想甚麼事,當思考出現變化時,他的手就會停下來。
「真不像是平時的你。」
水穗忍不住說,他才猛然回過神,露出苦笑。
「因為我有太多事情要思考,沒空說話。」
「你在想甚麼?」
「有很多事要想啊。」
青江說著,喝完了葡萄酒。
「偵探遊戲很忙嗎?」
坐在對面的佳織開了口,她用嚴厲的眼神盯著青江。
「你上次不是說,要讓我和水穗姊大吃一驚嗎?那件事怎麼樣了?」
「那件事我會遵守約定,絕對可以。」
青江直視著她,露出了微笑。
「那件事是甚麼?」永島也加入了談話。「和這次的事件有關嗎?」
「是關於益智遊戲的事。」青江仍然面帶笑容地說,「但是,如果我的推理正確,一定和這次的事件有關,所以會讓佳織和水穗小姐大吃一驚。」
「我不太瞭解你的意思。」
「這個人本來就有點莫名其妙,」佳織也說,「他說看了我借給他的一本益智遊戲的書有靈感,但如果有甚麼想法,明確說出來不就好了嗎?」
「目前還不到公佈的階段,因為需要證據或是佐證之類的東西。警方的偵查也一樣,不在場證明、指紋、目擊者──這些不起眼的調查在最後關頭可以發揮重要作用。」
不知道是否不想加入意義不明的談話,永島搖了兩、三次頭,不再多問甚麼。佳織也不理青江,這個話題就到此結束了。
正在吃甜點時,客廳的電話響了,鈴枝走去接了電話。大家正在討論永島新開的店。
不一會兒,鈴枝走了回來,在勝之耳邊小聲說了甚麼。勝之回答後,鈴枝一邊點頭,一邊回答。勝之的表情越來越凝重。
水穗發現餐桌旁的每個人都將目光集中在他身上,前一刻的笑容早就消失不見了。
「好,我知道了。」
勝之咬著下唇站了起來,走出飯廳。正在吃哈密瓜的大家紛紛停了下來,室內瀰漫著凝重的沉默。
飯廳內可以隱約聽到勝之的聲音,雖然聽不清楚他在說甚麼,但只要他的聲音傳來,大家臉上就充滿不安之色。
五分鐘後,他走回飯廳。他的額頭有點紅,臉頰微微抽搐著。
「誰打來的?」靜香問。
「下屬打來的。」勝之坐下時回答,「由他負責和警方聯絡,他通知我說,警方似乎已經知道松崎說的那封信是誰寫的。」
「誰寫的?」和花子問。
勝之吞了口水後回答:「好像是三田理惠子。」
好幾秒的時間,沒有人發出聲音。最先開口的還是勝之。
「還有很多事要確認,目前還無法斷定,但幾乎已經確定是用三田家的那台文字處理機打的。她那台文字處理機可以從色帶判斷打了哪些字,從她抽屜裏找到的色帶,發現上面的確留下了松崎所說內容的文字。」
「這是怎麼一回事?」
靜香巡視著在場的所有人,似乎在徵求大家的意見。
「她為甚麼要寫這種信給良則?」
「不知道,但至少知道松崎在這件事上並沒有說謊。」
勝之神情凝重地說,但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從容,似乎對寫這封信的人不是自家人感到鬆了一口氣。
「三田小姐也知道松崎先生收賄的事嗎?」
和花子問自己的丈夫。
「很有可能,因為三田以前跟著賴子董事長做事。」
「既然三田小姐知道,代表宗彥先生也知道吧?」
永島有所顧慮地插了嘴,有幾個人點頭表示同意。
「警方似乎也這麼認為,」勝之用略帶沉重的語氣說道,「同時認為董事長應該也知道三田寫了這封信給松崎。也就是說,讓松崎看了信之後溜去地下室這件事,有可能是董事長親自策劃的。」
「宗彥為甚麼要這麼做?」
靜香用責備的語氣問,勝之垂下雙眉,好像自己受到了責備。
「目前還沒有證據,但認為是圈套的說法似乎比較有力。」
「圈套?」
「陷害松崎的圈套。也許董事長發現了他的收賄行為,只是缺乏決定性的證據。所以,就在他房間內放了那封信,觀察他的反應。只要他溜去地下室,就等於他承認有收賄行為。雖然我不想這麼說,但董事長一直覺得松崎很礙事,很可能想要利用這件事把他踢出公司。」
「所以,三田小姐半夜來家裏也是預先安排好的嗎?」
和花子問。
「應該是。警方認為,她可能來確認計劃有沒有成功,但她走去地下室後,等待她的卻是董事長遇刺的屍體。」
勝之說到這裏,乾咳了一下,似乎對自己使用了老套的表達方式感到難為情,然後靜靜地繼續說道:
「因為太受打擊,所以就從屍體上拔出刀子自殺了。」
「自殺?她那種人會自殺?」
和花子尖聲叫道,似乎認為不可能有這種事。
「不可能。」
佳織也反駁道。她的發言比其他人更引起注目。
「她根本不是真心喜歡爸爸。」
「但目前這是最有力的說法。」
勝之似乎在安撫她的情緒。
「而且,我個人也希望是這樣。如果松崎說謊,三田又不是自殺的話,又要繼續憂鬱下去了。」
他似乎在說,一旦這樣,就不得不又懷疑自家人了。
「而且,還有動機的問題。」
青江把最後一口哈密瓜送進嘴裏說道。只有他沒有停止吃哈密瓜。
「我是說殺害三田小姐的動機,她死了,沒有人能夠得到好處。」
「我恨她啊。」
佳織正視著他,語氣堅定地說。
「我恨不得殺了她,媽媽也是被她害死的。」
說完,她低下了頭,似乎對自己脫口說了這些話感到羞恥。
青江歎了一口氣,微閉著眼睛笑了起來。
「我真是拿妳沒辦法。之前我暗示兇手可能是自家人,妳用嚴厲的眼神責備我。」
「我覺得……松崎表舅說的話並不是命案的全貌。」
「我認為他並沒有說謊。」
「好了,別爭了,這些沒有根據的話,爭了也沒有意義。」
勝之插嘴為他們解圍,「總之,現在等警方的結論,這樣最確實。」
「是啊,我們在這裏爭論也沒用。」
靜香站了起來,她的聲音中有一種刻意的開朗,顯然她努力讓自己顯得有精神。
「和花子、勝之,你們等一下可以來我房間嗎?我有事要和你們商量。」
「好。」勝之回答。
靜香離席後,其他人也紛紛站了起來,永島起身推著佳織的輪椅走向客廳。
就在這時,青江唐突地開了口。
「松崎先生並沒有說謊。」
這句話讓所有人的動作都靜止了,也許是因為他的聲音聽起來比平時更沉重。
「青江,你有完沒完啊!」
水穗責備道,覺得這不像他的作風,和平時的態度有點不一樣。
「需要有人扮演這樣的角色。」
青江看著水穗笑了笑,他的笑容很不自然,然後又重複了一次:
「松崎先生並沒有說謊,只是有一個可能,松崎先生在無意識下說了謊。」
所有人都僵在那裏,靜香最先採取了行動。她打了一個大呵欠,似乎在抹殺青江說的話。
「和花子,」她叫著女兒的名字,「那我去房間等妳。」
「好。」相較於靜香自然的語氣,和花子的聲音有點緊張。
靜香走出飯廳後,永島也推著輪椅離開了,勝之與和花子也跟著離開。大家一個接著一個散去,好像根本沒聽到青江說的話。鈴枝也一如往常地開始收拾,只有雙眼滲著血絲的青江好像斷了發條的人偶般呆立在那裏。
水穗也走出飯廳,只留下青江一個人。
※※※
那天晚上,和之前命案發生時一樣,永島、勝之與和花子都在十字屋內留宿。他們喝著葡萄酒聊天,聽佳織拉小提琴到深夜。水穗雖然鋼琴彈得不好,但也彈奏了幾曲。以前賴子經常彈奏這架放在客廳角落的平台鋼琴,不知道是否回想起往事,佳織聽得熱淚盈眶。
勝之與和花子去靜香的房間大約一個小時左右,聽說是商量這棟房子的事。賴子和宗彥都死了,靜香希望把之後的事交給他們夫婦處理。勝之回答說,要回去考慮一下。
青江一直在自己房間內。水穗在陪佳織和其他人聊天說話時,也一直惦記著他。他剛才在飯廳說的話一直縈繞在耳邊,那句話到底是甚麼意思?
而且,其他人毫不在意青江的事也令她感到不滿,她甚至覺得大家在故意無視他。
十字屋的夜漸深,籠罩在一片扭曲的氣氛中。
5
靜香和勝之夫婦回房間後,青江才在客廳出現。鈴枝也已經回房間了,只有水穗、佳織和永島還留在客廳,永島正準備帶佳織回二樓。
「你們還沒睡嗎?」
樓梯上方傳來聲音,水穗拿著裝了兌水酒的酒杯抬起了頭。青江正緩緩走下樓梯。
「你剛才在幹甚麼?」佳織問。
「沒幹甚麼,稍微休息一下。──水穗小姐,也給我一杯威士忌。」
水穗把冰塊加入乾淨的杯子,把蘇格蘭威士忌倒進杯子。他接過酒杯,站在小丑人偶前。
「悲劇小丑……嗎?這個人偶甚麼時候處理?」
「這幾天吧。」水穗回答,「如果快的話,可能明天就會送走。」
「是喔……因為感覺很可怕,所以還是趕快處理。」
「我討厭這個人偶。」佳織咬牙切齒地說,「它真的會帶來悲劇,它的臉也很可怕……所以我媽才會把它丟在地上。」
「丟在地上?」
水穗正準備把杯子舉向嘴邊,停下了手,「把人偶丟在地上嗎?」
「對啊,我媽衝上樓梯,從陽台上跳下去之前,抓著它丟在地上,所以它就躺在那裏。」
「是喔……」
水穗不由地思考賴子為甚麼這麼做。這個人偶的確很可怕,但聽說當初是賴子中意才買下的。
「不過換一個角度來想,又有點捨不得轉賣這個人偶。」
佳織深有感慨地說。
「因為這是我媽最後觸碰的東西,照理說,應該留下來當作紀念。」
其他三個人聽了,一時說不出話。原來她內心失去母親的傷痛還沒有完全消失,即使在宗彥和三田遭到殺害後,這件事仍然在她心中占據很大的比重。
「我說了無聊的話,」佳織聳了聳肩,「一定是因為喝了酒的關係。永島先生,我們走吧。」
永島默默點頭,推著她的輪椅走進電梯,然後轉頭看著水穗和青江,說了聲:「晚安。」水穗也向他們道了晚安。
兩個人離去後,青江在水穗身旁坐了下來,水穗覺得他看起來極度疲憊。
「晚餐之後你不在,似乎還在繼續想事情。」
水穗對他說。
「是啊,一些無聊的事。」
他蹺著腿,搖了搖杯子,冰塊碰到杯子,發出哐哐的聲音。
「吃飯的時候,你說了讓人在意的話。」
「讓人在意的話?」
「你說松崎先生可能無意說謊,但可能在無意識下說了謊。」
青江看著水穗的臉,抓了抓後腦勺,他把威士忌的杯子放在杯墊上。
「我說的話,妳倒是記得很清楚,我還以為完全被忽略了,還是說,有甚麼特別的理由,妳才會這麼在意?」
「別開玩笑了。」水穗靜靜地說,「我想知道你為甚麼這麼說?你應該有甚麼想法吧?」
也許從水穗的眼神中感受到她的認真,青江也露出嚴肅的表情,然後慌忙喝了一口威士忌掩飾。
「水穗小姐,妳……對這次的命案有甚麼看法?」
他說話有點吞吞吐吐,不像他平時的作風。
「甚麼看法?」水穗問。
「自從松崎先生遭到逮捕後,我一直很在意一件事。那就是松崎先生到底有沒有辦法殺死宗彥姨丈。」
「有沒有辦法……你是說心理層面嗎?」
「心理層面也是問題,但體力上有更大的問題。宗彥姨丈的身材並不算壯碩,但松崎先生更矮更胖,而且動作很遲鈍。即使再怎麼不小心,手拿刀子攻擊他人的人反而被殺的可能性實在太小了。」
「俗話說,老鼠被逼急了,也會反過來咬貓。」
青江聽了水穗的話,哈哈大笑起來。
「松崎先生可能真的膽小如鼠,只不過其實老鼠被逼急了會很粗暴,但松崎先生是徹頭徹尾的膽小。」
「但是,松崎表舅的確殺了姨丈,他自己也承認了。」
「只是他自己這麼說而已。」
「這麼說而已?」
水穗皺著眉頭,然後張著嘴,點了兩、三次頭。「原來你剛才就是在說這件事。也就是說,松崎表舅其實並沒有殺死姨丈,但他說了謊?太荒唐了,他為甚麼要說這種謊?」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他刻意放慢了說話的速度,「松崎先生無意說謊,只是在無意識下說了謊。」
「所以……」
水穗看著青江。他單手拿著酒杯,用力點了點頭,杯中的液體也隨著他的動作搖晃著。
「松崎先生說他殺了宗彥姨丈,但也許只是他這麼認為而已──這是我的猜想。」
「姨丈那時候沒死嗎?」
「沒錯。」
「但是,松崎表舅說……」
「可能只是假裝被殺死而已。」
青江輕鬆地說,好像只是在閒聊。水穗聽了,一時說不出話,他很滿意地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松崎先生並沒有提到他曾經上前把脈,或是確認是否有呼吸,看到宗彥姨丈倒地後,就不顧一切地逃走了。也就是說,無法排除宗彥姨丈假裝遇刺身亡的可能性。這麼一來,也可以解釋音響室內為甚麼一片漆黑了。」
「等一下,松崎表舅說的那封信是三田理惠子小姐寫的,所以說,可能是姨丈故意把松崎表舅引到地下室,故意和他扭打,然後假裝遇刺身亡嗎?姨丈為甚麼要這麼做?」
聽到水穗的發問,青江把視線移到一旁,喝著威士忌。
「問題就在這裏,」他說,「我認為這起命案可能比我們想像中更複雜,如果說,妳剛才說的內容是舞台劇的第一幕,之後還有第二幕、第三幕。也許我們所看到的大部份情況,都是經過巧妙安排的戲。」
「關於第二幕以後的情況,你已經大致有譜了?」
水穗凝視著他的臉,試圖解讀他的表情變化,可以感受到他聽到這句話後,立刻屏住了呼吸。
他把手伸進頭髮,抓了抓頭,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雙腳換了一個姿勢。
「雖然還沒有到無懈可擊的程度,但已經大致掌握了整體的輪廓,沒想到意外的演員扮演了意外的角色。」
「如果姨丈不是松崎表舅殺的,就另有真凶吧?而且這個人也殺了三田小姐。你知道那個兇手是誰嗎?」
「不能說我已經知道了,因為全都是我的想像,只要掌握任何一個物證,我就打算直接問當事人。」
「你不可能告訴我吧?」
「是啊,不可以告訴妳,」青江微微笑了笑,「因為目前無法證明我可以信任妳,就好像妳也並沒有完全信任我一樣。」
「原來如此。」
水穗看著自己手上的杯子,把留在杯底被冰塊稀釋的酒喝完了。可能因為緊張的關係感到口渴,冰涼的感覺有點刺激。
「剛才佳織說的話很有意思。」青江用拿著杯子的手指了指櫃子上的小丑,「她說阿姨臨死前,把這個人偶丟在地上。」
「對啊,好像是這樣。」
聽到水穗的回答,他歎了一口氣。
「阿姨在工作很嚴格,在家的時候是一個溫厚的女人。雖然她並不喜歡我,但還是對我很好。」
他露出凝重的表情,水穗感到有點意外。難道他也為賴子的死感到難過嗎?
「所以,我完全無法相信阿姨用那種方式結束生命。」
他幽幽地說。
水穗沒有答腔,他應該不願意說出內心的想法,所以不發一語地站了起來。
「我先去睡覺了。」
※※※
她走向樓梯,青江沒有回答,反而問她:
「現在這個人偶裝在玻璃盒內,那時候卻沒有吧?」
水穗一隻腳站在樓梯上轉過頭。
「對,放在二樓時,好像沒有裝玻璃盒,但是,這件事怎麼了嗎?」
「是喔。」青江拿著酒杯走向人偶,「真有意思,最後碰到的東西……喔。」
「怎麼了?」
水穗又問了一次,青江似乎不想回答。水穗輕輕攤了攤手,走上了樓梯。
但是,她立刻停下腳步,看向樓上。樓上的挑高空間似乎有人影動了一下。
她躡手躡腳地走上樓梯,但已經看不到人影了。
──真奇怪。
水穗偏著頭。
青江仍然在樓下打量著人偶。
(小丑之眼)
「真有意思。」
那個名叫青江的年輕男人小聲嘀咕著向我走來,他的雙眼發出異樣的光芒。名叫水穗的女生對他說話,他似乎也沒有聽到。
青江喝了一口酒,把酒杯放在旁邊,小心翼翼地拿起了我腳下的座台,他帶著酒臭的氣息吐在我的臉上。
他把我放在桌子上,拿起了裝了酒的杯子,從頭到腳仔細觀察我的全身。我完全不知道他對我的哪裏產生了興趣。
但是,我知道他的興趣和那個跳樓的女人把我丟在地上這件事有關。雖然我當時也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只是突然感受到強烈的衝擊後掉在地上。原來是那個女人把我丟在地上──
不一會兒,他的視線停在我的身體上,他把臉湊得很近,凝視著我的身體。那真的就是凝視,我甚至陷入一種錯覺,覺得他盯著看的部份微微發燙。
青江把臉收回去後,心滿意足地頻頻點頭。他的雙眼比剛才更亮了。
不一會兒,他撇著嘴唇,做出奇怪的形狀,身體不規則地搖晃起來。我正在納悶,發現他的嘴裏發出呵呵呵的聲音。原來他強忍著笑。
我當然不可能知道他在笑甚麼。
不過──
我太大意了,居然沒有識破那麼簡單的玄機。
那個名叫青江的男人說的話完全正確,宗彥並不是死在那個叫松崎的男人手上,我看到那一幕殺害場景時,宗彥還沒有遭到殺害。
連我也上當了。
今天晚上,我第一次發現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