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五部:自駕火車渾水摸魚</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五部:自駕火車渾水摸魚</h3><br /><br />  那年輕人怒吼了起來,叫道:「你帶我離開了鬥爭,我是領袖,我要指揮鬥爭!」<br /><br />  到了這時候,我也無法可想了,我忙道:「如果你支持得住,你快回去吧!」<br /><br />  那年輕人舉手高叫著,轉頭就向前奔了出去。<br /><br />  我一看到他奔了開去,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立時轉身就走,他是死是活,我實在無法再關心了。<br /><br />  我一直向前走著,向人問著路,我要到車站去,因為這是不是我的目的地,我還要繼續趕路。<br /><br />  當我終於來到火車站的時候,已是午夜了,可是車站中鬧哄哄的,還熱鬧得很,我看到一大批一大批的年輕人,自車站中湧出來。<br /><br />  這一大群年輕人,顯然不是本地人,因為他們大聲叫嚷的語言,絕不是本地話。<br /><br />  我硬擠了進去,到了售票口,所有的售票口,都是空洞洞的,一個人也沒有。<br /><br />  我轉來轉去,拉住一個看來像鐵路員工的人,問道:「我要北上,在哪裏買票?」<br /><br />  那人瞪著我,當我是甚麼怪物一樣打量著,他過了好一會,才道:「你在開玩笑?買票?」<br /><br />  我呆了一呆:「火車甚麼時候開出?」<br /><br />  那人向聚集在車站中的年輕人一指:「那要問他們,他們甚麼時候高興,就甚麼時候開!」<br /><br />  我道:「站長呢?」<br /><br />  那人道:「站長被捕了,喂,你是哪裏來的,問長問短幹甚麼?」<br /><br />  我心中一凜,忙道:「沒有甚麼!」<br /><br />  我一面說,一面掉頭就走,那人卻大聲叫了起來:「別走!」<br /><br />  我知道我一定露出馬腳來了,只有外來的人,才會對這種混亂表示驚愕,而在這裏,外來的人,幾乎已經等於是罪犯了!<br /><br />  我非但沒有停住,而且奔得更快,我跳過了一個月台,恰好一節車廂中,又有大批人湧了下來,將我淹沒在人群中。<br /><br />  我趁亂登上了車廂,又從窗中跳了出去,直到肯定那人趕不到我了,才停了下來。<br /><br />  這時,我才看清楚整個車站的情形,車頭和車廂,亂七八糟擺在鐵軌上,連最起碼的調度也沒有!<br /><br />  有幾節車廂上,已經擠滿了年輕人,他們在叫著、唱著,在車廂外,貼滿了紙,上面寫著:「堅決反對反動分子阻止北上串聯的陰謀」,「執行最高指示,北上串聯革命」等等。<br /><br />  可是,那十來節車廂中,雖然擠滿了人,卻根本連車頭也沒有掛上!<br /><br />  火車如果沒有火車頭,是不會自己行駛的,不管叫嚷得多麼起勁,執行最高指示多麼堅決,全是沒有用的事,可是擠在火車廂中的年輕人,還是照樣在叫嚷著。<br /><br />  不一會,我看到十來個年輕人,將一個中年人,推著,擁著,來到列車之旁,那中年人顯然曾捱過打,他的口角帶著血,在他的臉上,有著一種極其茫然的神情,像是他根本不知道眼前發生了甚麼事。<br /><br />  他被那十幾個年輕人擁到了列車之旁,車廂中又有許多年輕人跳下來,叫嚷聲響徹雲霄,他們逼那中年人,和他們一起高叫。<br /><br />  鬧了足足有半小時,才有人大聲問那中年人:「你為甚麼不下令開車?」<br /><br />  那中年人多半是車站的負責人,他喘著氣:「我不是不下令,你們全看到的,我已下令開車了,可是根本沒有工人。」<br /><br />  年輕人中,有一個像是首腦人物,他高叫道:「可是你昨天開出那列車,為甚麼有工人?」<br /><br />  中年人道:「那是國家的運輸任務,必需完成!」<br /><br />  這一句話,聽來很正常,可是卻立即引起了一陣意想不到的鼓噪,所有的人都叫了起來,有的叫道:「革命才是最高任務!」有的叫道:「打倒阻撓北上串聯的大陰謀!」有的叫道:「當權派的陰謀,必須徹底打倒!」<br /><br />  在叫嚷之中,那中年人已被推跌在地上,還有好些人舉腳向他踢去,那中年人在地上爬著,叫道:「火車頭在那邊,你們可以自己去開!」<br /><br />  那中年人這一叫喚,倒救了他,只聽得年輕人中有人叫道:「當權派難不倒我們,我們自己開車!」<br /><br />  立時有好幾百人,向前奔了過去,棄那中年人於不顧,那中年人慢慢爬了起來,望著奔向前去的年輕人,然後轉過身來。<br /><br />  當他轉過頭來時,他看到了我。<br /><br />  我呆了一呆,一時之間,還決不定我是應該避開去,還是仍然站著不動,可是他卻已向我走了過來。<br /><br />  我看到他的臉上,仍然是那麼茫然,好像對我,並沒有甚麼敵意,所以我並不離去,他到了我的面前,抬頭望著我,過了片刻,才苦笑了一下:「我幹了三十年,可是現在我不明白,是不是甚麼都不要了呢?」<br /><br />  我自然無法回答他的問題,連他也不明白,我又如何會明白?<br /><br />  我只好嘆了一聲,用一種十分含糊的暗示,表示我對他的說法有同感。<br /><br />  那中年人伸手抹了抹口角的血,又苦笑著,慢慢地走了開去。<br /><br />  我上了岸,只不過幾小時,但是我卻已經可以肯定,一種極度的混亂,正在方興未艾,這種混亂,對於我來說,自然是有利的。<br /><br />  如果在正常的情況下,我要由這個城市,乘搭火車北上,一定會遇到困難,我沒有任何證件,也經不起任何盤問,很可能一下子就露出馬腳來。<br /><br />  但是,現在的情況就不同了。<br /><br />  現在,在極度的混亂之中,根本沒有人來理會我;當然,我也有我的困難,因為在混亂中,不會有正常的班次的車駛出車站。<br /><br />  在那中年人走了開去之後不久,我又聽到青年人的吶喊聲,我看到一百多個青年人,推著一個火車頭,在鐵軌上走過來。<br /><br />  火車頭在緩緩移動著,那些推動火車頭的年輕人,好像因為火車頭被他們推動了,他們已得到了極度的滿足,而發出驚天動地的呼叫聲。<br /><br />  當我看到了這種情形的時候,實在想笑,但是我卻又笑不出來,而且,就在那一剎間,我的心陡地一動,我想到一個辦法了!<br /><br />  這許多年輕人之中,顯然沒有甚麼人懂得駕駛一列火車,但是他們卻亟於北上。<br /><br />  如果我去替他們駕駛這列火車,那又如何呢?<br /><br />  對於駕駛火車,我不能說是在行,但至少還懂得多少,那麼,我也可以離開這裏,到我要去的地方了。<br /><br />  我想到了這一點,心頭不禁怦怦跳了起來,我並不是為我計劃的大膽而心跳,我之所以心跳,是因為我想到,我將和這群完全像是處於催眠狀態的青年人,相處在一起一個頗長的時間!<br /><br />  然而,我也已經想到,我沒有第二個選擇的餘地,所以,我向前走了上去。<br /><br />  當我來到了鐵軌上緩緩移動的火車頭旁邊時,我向其中一個青年人道:「這樣子推著前進,火車是駛不到目的地的。」那年輕人大聲答道:「革命的意志,會戰勝一切!」<br /><br />  我道:「為甚麼不讓我來駕駛?我可以將這列火車,駛到任何地方去!」<br /><br />  我這句話一出口,所有在推動火車頭的青年人,都停了手,向我望來,在一個極短暫的時間中,沒有人出聲,也在那個極短暫的時間中,我幾乎連呼吸也停止了,因為我完全無法預測到他們下一步的反應如何!<br /><br />  但是,那畢竟只是極短暫的時間,緊接著,所有人,都爆出了一陣歡呼的聲來,再接著,人人爭先恐後,來向我握手,有人將一塊紅布,纏在我的手臂上,有人帶頭叫道:「歡迎工人同志參加革命行列!」<br /><br />  我跑向火車頭,攀了上去,吩咐:「我需要兩個助手,還要大量的煤。」<br /><br />  圍在我身邊的青年人轟然答應著,三個身形高大的青年人,先後跳了上來,我教他們打開爐門,爐旁有一點煤在,我先升了火,然後,檢查儀表。<br /><br />  不一會,許多青年人,推著手推車,把一車車的煤運了來。<br /><br />  反正車站中,根本沒人管,這一群青年人,已形成了一股統治力量,至少,在車站中,根本沒有甚麼人,敢去招惹他們。<br /><br />  他們興奮地叫喊著,唱著歌,當火車頭開始在鐵軌上移動時,他們發出歡呼聲,我將火車頭駛向列車,掛好了鉤,那時,天已快亮了。<br /><br />  就那樣將列車駛出站去,稍有知識的人,都知道那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因為沒有了正常的調度,根本不知道甚麼時候會有另一列車,迎面駛來。<br /><br />  我的三個助手的一個,拉下了汽笛桿,汽笛長鳴,我拉下槓桿,加強壓力,車頭噴出白煙,列車已在鐵軌上,向前移動了!<br /><br />  列車一開始移動,更多年輕人擠進車廂之中。<br /><br />  車子駛出去了!<br /><br />  我漸漸加快速度,不斷有人爬到列車頭來,又爬回去,他們對我都很好,不但送水給我喝,而且還送來不少粗糙之極的乾糧。<br /><br />  我的心中仍然十分緊張,因為這樣子下去,會有甚麼結果,是全然不能預料的,我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火車駛過了一排排的房屋,漸漸地駛出了市區,兩旁全是田野,在田野的小路上,豎著一塊一塊的木牌,寫著各種各樣的標語。<br /><br />  我的三個助手,倒十分勤懇,他們一有空,就向我演說理論,他們道:「我們要破舊立新,建立一個新的世界,新的規律!」<br /><br />  我對他們的話,並不感興趣,我問他們:「你們的目的地是甚麼地方?」<br /><br />  一個青年道:「每一個城市都是我們的目的地,我們隨時可以停下來。」<br /><br />  我笑了一笑:「不但是大城市,就是小縣城,我想也應該停留。」<br /><br />  在小縣城停留,那是我的私心,因為我的目的地,正是一個小縣城,我要先到達那個縣城,才能到達那幅鯨吞地,才能完成我的任務。<br /><br />  火車一直在行駛著,似乎整條路線上,只有我們這一列火車,一小時後,車廂中忽然鼓噪了起來,許多人同時叫道:「停車!停車!」<br /><br />  我連忙拉下槓杆,火車頭噴出大量的白汽,慢慢停了下來。<br /><br />  車子還未完全停定,許多人從門中,窗中,跳了下來,我探頭向外看去,看到我們剛經過一個鎮市,在車站不遠處,是一座廟宇。<br /><br />  所有下車的人,全部向那座廟宇奔去,我問道:「你們想去幹甚麼?」<br /><br />  一個青年一面跳下來,一面指著那廟:「這些舊東西,我們要砸爛它!」<br /><br />  我忙道:「所有的舊東西全要砸爛?」<br /><br />  那青年人已跳下去了,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另一個青年人道:「全要砸爛!」<br /><br />  我想告訴他,在他們沒有出世之前很久,火車就已經存在了,照他們的說法,火車也應該是舊東西,可是還沒有說完,那青年也跳下去了。<br /><br />  也就在這時,我的心中,陡地一動!<br /><br />  他們要砸爛舊東西,這一千多個青年人,是一股不可抗禦的力量,自然,他們不會敵得過正式的軍隊,但是我還記得,我才上岸的時候,曾攔住一輛軍車,一個軍官告訴我,軍隊奉命,不得干涉人民的革命運動。<br /><br />  而如今,這一千多個青年人,只要略受鼓動,他們就可以做出任何事情來!<br /><br />  我一想到這裏,心頭又不禁怦怦亂跳了起來,本來,我雖然進來了,但就算到達了目的地,如何去對付守著墓地的民兵,和那一連軍隊,我還是一點辦法都拿不出來的,但是現在,我有辦法了!<br /><br />  我可以利用這一群只有衝動,毫無頭腦的年輕人!<br /><br />  有他們替我做事,別說一連軍隊,就算有一師軍隊,也是敵不過他們的,何況軍隊根本已奉命不得干涉他們的一切行動!<br /><br />  我又將自己的計劃,想了好幾遍,這時,剛才奔下火車去的青年人,已陸續唱著歌,叫著口號回來了,我看到在那幢廟中,冒出了幾股濃煙來,等到所有的青年人,全都齊集在火車周圍的時候,有一個領袖模樣的人,正在大聲發表演說。<br /><br />  我聽得他在不斷地重複著:「要砸爛一切舊東西,破四舊,立四新!」<br /><br />  我靜靜地聽著,直到他演說完畢,所有的人又湧進車廂,我才又吩咐我的助手升火,火車又開始向前,緩緩移動,就在火車開始前駛之際,那首領來到了火車頭中。<br /><br />  他是一個精力異常充沛,身形高大的年輕人,除了他時時皺起雙眉,作深刻的思索狀之外,他的樣子,是很討人喜歡的。<br /><br />  他來到火車頭,便對我大聲道:「工人同志,我代表全體革命小將,向你致敬。」<br /><br />  我和他們相處的時間,雖然還很短,但是他們口中,翻來覆去的那幾句口頭禪,我卻已經可以上口了,我忙道:「革命不分先後,大家都有責任。」<br /><br />  那年輕人高興地和我握著手:「我叫萬世窮。」<br /><br />  我呆了一呆:「你的名字很古怪。」<br /><br />  那年輕人卻教訓了我一頓:「只有萬世窮,才能世世代代革命,這表示我革命的決心!」<br /><br />  如果不是我看出在如今的場合下,我不適宜大笑的話,我一定會大笑起來了。這一批人,似乎只是為了革命而革命,而絕不提革命的目的是甚麼,他們只是無目的地革命,或許革命就是他們的目的!<br /><br />  我忍住了沒有笑出來,萬世窮又向我長篇大論地說起教來,我並沒有不耐煩的表示,只是用心聽著,因為我需要了解他們的精神狀態。<br /><br />  萬世窮咬牙切齒地痛罵當權派,當他提到了李恩業那個三兒子的名字之際,我心中陡地一動,他道:「我們這次北上的主要原因,是要支持首都的小將,鬥垮、鬥倒他的爛攤子!」<br /><br />  我趁機道:「據我所知,你們要鬥倒的對象,他的家鄉,離此不遠。」<br /><br />  萬世窮道:「是的,我們要到他的家鄉去,向當地人民進行教育。」<br /><br />  我心中大是高興,忙又道:「聽說,這個人的封建思想很濃厚,他甚至於還派人守著他的祖墳,而他的祖墳,又和海外的一個大資本家陶啟泉是在附近的!」<br /><br />  萬世窮一聽到「陶啟泉」的名字,像是被黃蜂螯了一下地跳了起來,叫道:「他的罪名又多一條了,和海外的大資本家勾結!」<br /><br />  我知道,我已不必再多說甚麼了,我只是道:「我看,我們沿途不必再停了,直駛到他的家鄉去,那才是最主要的任務!」<br /><br />  他匆匆忙忙離開了火車頭,這時,車已越駛越快了,不多久,我就聽得車廂中,響起了一陣陣的呼叫聲。<br /><br />  車子一直向前駛著,天漸漸亮了,我看到沿著鐵路兩旁,有不少年輕人,奔著,想要追上火車,跳上火車來,而在車上的人,則紛紛向他們伸出手來。<br /><br />  看到了那種情形,我不得不減慢了速度,而火車的速度一慢,跳上火車來的人更多了,真有點叫人難以相信,那麼多人,何以能擠在那十幾節車廂之中!<br /><br />  我聽到各地的口音,這些青年人看來並不團結,他們之間,不住地罵著,而且,還不時有人,被推下火車去,有的跌成了重傷。<br /><br />  處在這樣的環境中,我只好強迫自己,使自己變成一個木頭人,因為所有的人,都幾乎變得和螞蟻一樣的盲目,我又有甚麼辦法?<br /><br />  我只是希望,當我們的火車在飛駛之際,迎面不要有火車撞了過來。<br /><br />  謝天謝地,我的希望,總算沒有落空,傍晚時分,我們來到了那個小縣城。<br /><br />  火車才一到站,停了下來,車廂中的青年,就一湧而下,原來的人,再加上沿途跳上火車來的人,我估計他們的人數,在至少在兩千人之上,萬世窮依然是領袖,我看到他和車站的幾個人員,在展開激烈的爭辯。<br /><br />  但是那是一場沒有結果的爭辯,因為立時有許多青年人湧了過來,對那幾個車站人員,高聲嚷叫著,將那幾個車站人員,拉了開去。<br /><br />  接著,就有人在車站中張開了一幅巨大紅布,上面寫著「東方紅革命司令部」幾個大字。<br /><br />  他們的行動雖然亂,但是在混亂中,倒也有一種自然的秩序,在一小時之後,他們已列成了隊,有幾十個一下了車就離開車站的人,這時也弄了許多食物來,食物的種類,可以說是包羅萬有,只是可以吃的東西,全都弄來了,我分配到的,是一大塊鍋餅。<br /><br />  就在所有的人,都在車站中,鬧哄哄地吃著東西的時候,一輛卡車駛到,七八個看來像是很有地位的人,從車上跳了下來。<br /><br />  我仍然在火車頭上,我一眼就看到,曾經約我在夜總會中見面的孟先生,也在那七八個人之中,他已經換了裝束,和我以前見到他的時候,那種西裝革履的情形,完全不同了。<br /><br />  一個穿著軍服的中年軍官,一下車就大聲問道:「你們由誰負責?」<br /><br />  萬世窮在人叢中擠著,走向前去:「我們的行動,依照最高指示,我負責指揮。」<br /><br />  那中年軍官道:「快上車,離開這裏!」<br /><br />  萬世窮大聲叫道:「我們要在這裏展開革命行動,你敢阻撓革命?」<br /><br />  中年軍官大聲道:「我是本地駐軍的負責人,我有權維持秩序!」<br /><br />  萬世窮舉起了拳頭來,叫道:「我們要打爛一切舊秩序!」<br /><br />  所有的人,都跟著他高聲叫了起來,青年人開始向前湧來,將自卡車上跳下來的七八個人,圍在中間,那七八個人,有四個是衛兵,立時舉起了槍,可是在他們身邊的年輕人實在太多,那四個衛兵立時被繳了械。<br /><br />  孟先生可謂不識時務之極,在那樣的情況下,他居然還指著萬世窮,呼喝道:「你們想造反嗎?」<br /><br />  這一句話,立時引起了四方八面的呼叫聲來,青年人叫道:「就是要造反!造反有理!造當權派的反!」<br /><br />  孟先生的手還向前指著,可是從他一臉的茫然之色看來,顯然連他也不知是發生了甚麼事。他臉上那種茫然的神情,使我聯想到了那個車站的站長。一群統治者,一群一直負責社會安定、秩序的人,忽然發現根本沒有人聽他們的話,一大群造反者在他們的面前,心頭的震驚,形成了那種茫然的神情。<br /><br />  那七八個人開始向後退去,可是他們根本無法退到他們的卡車上,因為卡車上已站滿了青年人,他們被迫向鐵路處退來,一路上推擁著,跌倒了好幾次,每次跌倒,總有人將他們按住,逼他們叫口號。<br /><br />  他們一直退到列車之旁,七八個人,已被擠散了好幾次,孟先生一個人,被擠到了火車頭旁邊,我惟恐被他發現,連忙轉過頭來。<br /><br />  可是,孟先生卻跳上了火車頭,在那時,我看到那中年軍官已被幾個人捉住了,有人用紙捲成了尖頂的帽子,戴在他的頭上,有人叫道:「拉他去遊行,作為反面教育的典型!」<br /><br />  我感到孟先生在向我擠來,我甚至可以感到,他的身子在發著抖。<br /><br />  突然,他捉住了我的手臂:「快開車,我要向上級去報告!」<br /><br />  我在他的聲音中,聽出他那種全然彷徨無依的心情來,孟先生的地位,可能很高,但是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他卻一點也無能為力,他的權力消失了,他的地位越是高,可能遭遇越是慘!<br /><br />  我本來還怕他發現我,但是我立即察覺到,我現時所處的地位,比他有利得多,我根本不必怕他!<br /><br />  所以,我轉過頭來,笑著:「向上級報告?我看你的上級是更大的當權派,他們自身難保,自己也被人拉出來在戴紙帽子遊行!」<br /><br />  當我轉過頭來時,孟先生自然看到了我,在那剎間,他神情之古怪、驚惶,真是令人畢生難忘!<br /><br />  他突然尖叫了起來,這時,有七八個青年人,也湧了上來,孟先生立時轉過身來,指著我,叫道:「捉住他!捉住他,他是反革命分子!」<br /><br />  那幾個青年卻只是冷冷地望著他,我道:「他指控我的罪名,是因為我不肯服從他的命令將列車駛走,他要破壞革命行動!」<br /><br />  孟先生張大了口,但是他沒有機會再說別的,幾個青年人已一齊出手,將他拖了下去,我望著他微笑,看著他被拖下去後,也被戴上了紙帽子。<br /><br />  接著,其餘的幾個人,也被捉住了,他們被青年人用繩綁在一起,吊成了一串,押了出去,我聽到驚天動地的呼叫聲,上千青年人,押著他們,走出了車站,去遊街示眾了。<br /><br />  在那時候,我實在忍不住了,我獨自一人,在火車頭中,大笑了一場,孟先生以為他一回來,就是權力的掌握者,誰知道他竟成了鬥爭的對象!<br /><br />  我也想不到,我會處在一個如斯混亂的環境之中,但是這樣的混亂,顯然是對我有利的。<br /><br />  我笑了好一會,才下了火車頭,我決定到城中去走走,那是一個很小的小縣城,在這樣的一個小縣城中,忽然來了上千的年輕人,以致大街小巷中,全是外來的人,有一部分年輕人,很顯然是本地的,也和外來的混在一起,在縣城中有不少店舖,招牌全被年輕人拆了下來,而改用紅漆,胡亂塗上新的店名。<br /><br />  我穿過了幾條小巷,來到了大街上,我看到許多人塞在前面的街口,在大聲喧嚷,接著我又看到了一大群人向後退來,在後面的人,要向前湧去,我看到許多士兵,結成了一排,手拉著手,在和青年人對抗。</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叢林之神

叢林之神 線上小說閱讀

第五部:自駕火車渾水摸魚



  那年輕人怒吼了起來,叫道:「你帶我離開了鬥爭,我是領袖,我要指揮鬥爭!」

  到了這時候,我也無法可想了,我忙道:「如果你支持得住,你快回去吧!」

  那年輕人舉手高叫著,轉頭就向前奔了出去。

  我一看到他奔了開去,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立時轉身就走,他是死是活,我實在無法再關心了。

  我一直向前走著,向人問著路,我要到車站去,因為這是不是我的目的地,我還要繼續趕路。

  當我終於來到火車站的時候,已是午夜了,可是車站中鬧哄哄的,還熱鬧得很,我看到一大批一大批的年輕人,自車站中湧出來。

  這一大群年輕人,顯然不是本地人,因為他們大聲叫嚷的語言,絕不是本地話。

  我硬擠了進去,到了售票口,所有的售票口,都是空洞洞的,一個人也沒有。

  我轉來轉去,拉住一個看來像鐵路員工的人,問道:「我要北上,在哪裏買票?」

  那人瞪著我,當我是甚麼怪物一樣打量著,他過了好一會,才道:「你在開玩笑?買票?」

  我呆了一呆:「火車甚麼時候開出?」

  那人向聚集在車站中的年輕人一指:「那要問他們,他們甚麼時候高興,就甚麼時候開!」

  我道:「站長呢?」

  那人道:「站長被捕了,喂,你是哪裏來的,問長問短幹甚麼?」

  我心中一凜,忙道:「沒有甚麼!」

  我一面說,一面掉頭就走,那人卻大聲叫了起來:「別走!」

  我知道我一定露出馬腳來了,只有外來的人,才會對這種混亂表示驚愕,而在這裏,外來的人,幾乎已經等於是罪犯了!

  我非但沒有停住,而且奔得更快,我跳過了一個月台,恰好一節車廂中,又有大批人湧了下來,將我淹沒在人群中。

  我趁亂登上了車廂,又從窗中跳了出去,直到肯定那人趕不到我了,才停了下來。

  這時,我才看清楚整個車站的情形,車頭和車廂,亂七八糟擺在鐵軌上,連最起碼的調度也沒有!

  有幾節車廂上,已經擠滿了年輕人,他們在叫著、唱著,在車廂外,貼滿了紙,上面寫著:「堅決反對反動分子阻止北上串聯的陰謀」,「執行最高指示,北上串聯革命」等等。

  可是,那十來節車廂中,雖然擠滿了人,卻根本連車頭也沒有掛上!

  火車如果沒有火車頭,是不會自己行駛的,不管叫嚷得多麼起勁,執行最高指示多麼堅決,全是沒有用的事,可是擠在火車廂中的年輕人,還是照樣在叫嚷著。

  不一會,我看到十來個年輕人,將一個中年人,推著,擁著,來到列車之旁,那中年人顯然曾捱過打,他的口角帶著血,在他的臉上,有著一種極其茫然的神情,像是他根本不知道眼前發生了甚麼事。

  他被那十幾個年輕人擁到了列車之旁,車廂中又有許多年輕人跳下來,叫嚷聲響徹雲霄,他們逼那中年人,和他們一起高叫。

  鬧了足足有半小時,才有人大聲問那中年人:「你為甚麼不下令開車?」

  那中年人多半是車站的負責人,他喘著氣:「我不是不下令,你們全看到的,我已下令開車了,可是根本沒有工人。」

  年輕人中,有一個像是首腦人物,他高叫道:「可是你昨天開出那列車,為甚麼有工人?」

  中年人道:「那是國家的運輸任務,必需完成!」

  這一句話,聽來很正常,可是卻立即引起了一陣意想不到的鼓噪,所有的人都叫了起來,有的叫道:「革命才是最高任務!」有的叫道:「打倒阻撓北上串聯的大陰謀!」有的叫道:「當權派的陰謀,必須徹底打倒!」

  在叫嚷之中,那中年人已被推跌在地上,還有好些人舉腳向他踢去,那中年人在地上爬著,叫道:「火車頭在那邊,你們可以自己去開!」

  那中年人這一叫喚,倒救了他,只聽得年輕人中有人叫道:「當權派難不倒我們,我們自己開車!」

  立時有好幾百人,向前奔了過去,棄那中年人於不顧,那中年人慢慢爬了起來,望著奔向前去的年輕人,然後轉過身來。

  當他轉過頭來時,他看到了我。

  我呆了一呆,一時之間,還決不定我是應該避開去,還是仍然站著不動,可是他卻已向我走了過來。

  我看到他的臉上,仍然是那麼茫然,好像對我,並沒有甚麼敵意,所以我並不離去,他到了我的面前,抬頭望著我,過了片刻,才苦笑了一下:「我幹了三十年,可是現在我不明白,是不是甚麼都不要了呢?」

  我自然無法回答他的問題,連他也不明白,我又如何會明白?

  我只好嘆了一聲,用一種十分含糊的暗示,表示我對他的說法有同感。

  那中年人伸手抹了抹口角的血,又苦笑著,慢慢地走了開去。

  我上了岸,只不過幾小時,但是我卻已經可以肯定,一種極度的混亂,正在方興未艾,這種混亂,對於我來說,自然是有利的。

  如果在正常的情況下,我要由這個城市,乘搭火車北上,一定會遇到困難,我沒有任何證件,也經不起任何盤問,很可能一下子就露出馬腳來。

  但是,現在的情況就不同了。

  現在,在極度的混亂之中,根本沒有人來理會我;當然,我也有我的困難,因為在混亂中,不會有正常的班次的車駛出車站。

  在那中年人走了開去之後不久,我又聽到青年人的吶喊聲,我看到一百多個青年人,推著一個火車頭,在鐵軌上走過來。

  火車頭在緩緩移動著,那些推動火車頭的年輕人,好像因為火車頭被他們推動了,他們已得到了極度的滿足,而發出驚天動地的呼叫聲。

  當我看到了這種情形的時候,實在想笑,但是我卻又笑不出來,而且,就在那一剎間,我的心陡地一動,我想到一個辦法了!

  這許多年輕人之中,顯然沒有甚麼人懂得駕駛一列火車,但是他們卻亟於北上。

  如果我去替他們駕駛這列火車,那又如何呢?

  對於駕駛火車,我不能說是在行,但至少還懂得多少,那麼,我也可以離開這裏,到我要去的地方了。

  我想到了這一點,心頭不禁怦怦跳了起來,我並不是為我計劃的大膽而心跳,我之所以心跳,是因為我想到,我將和這群完全像是處於催眠狀態的青年人,相處在一起一個頗長的時間!

  然而,我也已經想到,我沒有第二個選擇的餘地,所以,我向前走了上去。

  當我來到了鐵軌上緩緩移動的火車頭旁邊時,我向其中一個青年人道:「這樣子推著前進,火車是駛不到目的地的。」那年輕人大聲答道:「革命的意志,會戰勝一切!」

  我道:「為甚麼不讓我來駕駛?我可以將這列火車,駛到任何地方去!」

  我這句話一出口,所有在推動火車頭的青年人,都停了手,向我望來,在一個極短暫的時間中,沒有人出聲,也在那個極短暫的時間中,我幾乎連呼吸也停止了,因為我完全無法預測到他們下一步的反應如何!

  但是,那畢竟只是極短暫的時間,緊接著,所有人,都爆出了一陣歡呼的聲來,再接著,人人爭先恐後,來向我握手,有人將一塊紅布,纏在我的手臂上,有人帶頭叫道:「歡迎工人同志參加革命行列!」

  我跑向火車頭,攀了上去,吩咐:「我需要兩個助手,還要大量的煤。」

  圍在我身邊的青年人轟然答應著,三個身形高大的青年人,先後跳了上來,我教他們打開爐門,爐旁有一點煤在,我先升了火,然後,檢查儀表。

  不一會,許多青年人,推著手推車,把一車車的煤運了來。

  反正車站中,根本沒人管,這一群青年人,已形成了一股統治力量,至少,在車站中,根本沒有甚麼人,敢去招惹他們。

  他們興奮地叫喊著,唱著歌,當火車頭開始在鐵軌上移動時,他們發出歡呼聲,我將火車頭駛向列車,掛好了鉤,那時,天已快亮了。

  就那樣將列車駛出站去,稍有知識的人,都知道那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因為沒有了正常的調度,根本不知道甚麼時候會有另一列車,迎面駛來。

  我的三個助手的一個,拉下了汽笛桿,汽笛長鳴,我拉下槓桿,加強壓力,車頭噴出白煙,列車已在鐵軌上,向前移動了!

  列車一開始移動,更多年輕人擠進車廂之中。

  車子駛出去了!

  我漸漸加快速度,不斷有人爬到列車頭來,又爬回去,他們對我都很好,不但送水給我喝,而且還送來不少粗糙之極的乾糧。

  我的心中仍然十分緊張,因為這樣子下去,會有甚麼結果,是全然不能預料的,我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火車駛過了一排排的房屋,漸漸地駛出了市區,兩旁全是田野,在田野的小路上,豎著一塊一塊的木牌,寫著各種各樣的標語。

  我的三個助手,倒十分勤懇,他們一有空,就向我演說理論,他們道:「我們要破舊立新,建立一個新的世界,新的規律!」

  我對他們的話,並不感興趣,我問他們:「你們的目的地是甚麼地方?」

  一個青年道:「每一個城市都是我們的目的地,我們隨時可以停下來。」

  我笑了一笑:「不但是大城市,就是小縣城,我想也應該停留。」

  在小縣城停留,那是我的私心,因為我的目的地,正是一個小縣城,我要先到達那個縣城,才能到達那幅鯨吞地,才能完成我的任務。

  火車一直在行駛著,似乎整條路線上,只有我們這一列火車,一小時後,車廂中忽然鼓噪了起來,許多人同時叫道:「停車!停車!」

  我連忙拉下槓杆,火車頭噴出大量的白汽,慢慢停了下來。

  車子還未完全停定,許多人從門中,窗中,跳了下來,我探頭向外看去,看到我們剛經過一個鎮市,在車站不遠處,是一座廟宇。

  所有下車的人,全部向那座廟宇奔去,我問道:「你們想去幹甚麼?」

  一個青年一面跳下來,一面指著那廟:「這些舊東西,我們要砸爛它!」

  我忙道:「所有的舊東西全要砸爛?」

  那青年人已跳下去了,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另一個青年人道:「全要砸爛!」

  我想告訴他,在他們沒有出世之前很久,火車就已經存在了,照他們的說法,火車也應該是舊東西,可是還沒有說完,那青年也跳下去了。

  也就在這時,我的心中,陡地一動!

  他們要砸爛舊東西,這一千多個青年人,是一股不可抗禦的力量,自然,他們不會敵得過正式的軍隊,但是我還記得,我才上岸的時候,曾攔住一輛軍車,一個軍官告訴我,軍隊奉命,不得干涉人民的革命運動。

  而如今,這一千多個青年人,只要略受鼓動,他們就可以做出任何事情來!

  我一想到這裏,心頭又不禁怦怦亂跳了起來,本來,我雖然進來了,但就算到達了目的地,如何去對付守著墓地的民兵,和那一連軍隊,我還是一點辦法都拿不出來的,但是現在,我有辦法了!

  我可以利用這一群只有衝動,毫無頭腦的年輕人!

  有他們替我做事,別說一連軍隊,就算有一師軍隊,也是敵不過他們的,何況軍隊根本已奉命不得干涉他們的一切行動!

  我又將自己的計劃,想了好幾遍,這時,剛才奔下火車去的青年人,已陸續唱著歌,叫著口號回來了,我看到在那幢廟中,冒出了幾股濃煙來,等到所有的青年人,全都齊集在火車周圍的時候,有一個領袖模樣的人,正在大聲發表演說。

  我聽得他在不斷地重複著:「要砸爛一切舊東西,破四舊,立四新!」

  我靜靜地聽著,直到他演說完畢,所有的人又湧進車廂,我才又吩咐我的助手升火,火車又開始向前,緩緩移動,就在火車開始前駛之際,那首領來到了火車頭中。

  他是一個精力異常充沛,身形高大的年輕人,除了他時時皺起雙眉,作深刻的思索狀之外,他的樣子,是很討人喜歡的。

  他來到火車頭,便對我大聲道:「工人同志,我代表全體革命小將,向你致敬。」

  我和他們相處的時間,雖然還很短,但是他們口中,翻來覆去的那幾句口頭禪,我卻已經可以上口了,我忙道:「革命不分先後,大家都有責任。」

  那年輕人高興地和我握著手:「我叫萬世窮。」

  我呆了一呆:「你的名字很古怪。」

  那年輕人卻教訓了我一頓:「只有萬世窮,才能世世代代革命,這表示我革命的決心!」

  如果不是我看出在如今的場合下,我不適宜大笑的話,我一定會大笑起來了。這一批人,似乎只是為了革命而革命,而絕不提革命的目的是甚麼,他們只是無目的地革命,或許革命就是他們的目的!

  我忍住了沒有笑出來,萬世窮又向我長篇大論地說起教來,我並沒有不耐煩的表示,只是用心聽著,因為我需要了解他們的精神狀態。

  萬世窮咬牙切齒地痛罵當權派,當他提到了李恩業那個三兒子的名字之際,我心中陡地一動,他道:「我們這次北上的主要原因,是要支持首都的小將,鬥垮、鬥倒他的爛攤子!」

  我趁機道:「據我所知,你們要鬥倒的對象,他的家鄉,離此不遠。」

  萬世窮道:「是的,我們要到他的家鄉去,向當地人民進行教育。」

  我心中大是高興,忙又道:「聽說,這個人的封建思想很濃厚,他甚至於還派人守著他的祖墳,而他的祖墳,又和海外的一個大資本家陶啟泉是在附近的!」

  萬世窮一聽到「陶啟泉」的名字,像是被黃蜂螯了一下地跳了起來,叫道:「他的罪名又多一條了,和海外的大資本家勾結!」

  我知道,我已不必再多說甚麼了,我只是道:「我看,我們沿途不必再停了,直駛到他的家鄉去,那才是最主要的任務!」

  他匆匆忙忙離開了火車頭,這時,車已越駛越快了,不多久,我就聽得車廂中,響起了一陣陣的呼叫聲。

  車子一直向前駛著,天漸漸亮了,我看到沿著鐵路兩旁,有不少年輕人,奔著,想要追上火車,跳上火車來,而在車上的人,則紛紛向他們伸出手來。

  看到了那種情形,我不得不減慢了速度,而火車的速度一慢,跳上火車來的人更多了,真有點叫人難以相信,那麼多人,何以能擠在那十幾節車廂之中!

  我聽到各地的口音,這些青年人看來並不團結,他們之間,不住地罵著,而且,還不時有人,被推下火車去,有的跌成了重傷。

  處在這樣的環境中,我只好強迫自己,使自己變成一個木頭人,因為所有的人,都幾乎變得和螞蟻一樣的盲目,我又有甚麼辦法?

  我只是希望,當我們的火車在飛駛之際,迎面不要有火車撞了過來。

  謝天謝地,我的希望,總算沒有落空,傍晚時分,我們來到了那個小縣城。

  火車才一到站,停了下來,車廂中的青年,就一湧而下,原來的人,再加上沿途跳上火車來的人,我估計他們的人數,在至少在兩千人之上,萬世窮依然是領袖,我看到他和車站的幾個人員,在展開激烈的爭辯。

  但是那是一場沒有結果的爭辯,因為立時有許多青年人湧了過來,對那幾個車站人員,高聲嚷叫著,將那幾個車站人員,拉了開去。

  接著,就有人在車站中張開了一幅巨大紅布,上面寫著「東方紅革命司令部」幾個大字。

  他們的行動雖然亂,但是在混亂中,倒也有一種自然的秩序,在一小時之後,他們已列成了隊,有幾十個一下了車就離開車站的人,這時也弄了許多食物來,食物的種類,可以說是包羅萬有,只是可以吃的東西,全都弄來了,我分配到的,是一大塊鍋餅。

  就在所有的人,都在車站中,鬧哄哄地吃著東西的時候,一輛卡車駛到,七八個看來像是很有地位的人,從車上跳了下來。

  我仍然在火車頭上,我一眼就看到,曾經約我在夜總會中見面的孟先生,也在那七八個人之中,他已經換了裝束,和我以前見到他的時候,那種西裝革履的情形,完全不同了。

  一個穿著軍服的中年軍官,一下車就大聲問道:「你們由誰負責?」

  萬世窮在人叢中擠著,走向前去:「我們的行動,依照最高指示,我負責指揮。」

  那中年軍官道:「快上車,離開這裏!」

  萬世窮大聲叫道:「我們要在這裏展開革命行動,你敢阻撓革命?」

  中年軍官大聲道:「我是本地駐軍的負責人,我有權維持秩序!」

  萬世窮舉起了拳頭來,叫道:「我們要打爛一切舊秩序!」

  所有的人,都跟著他高聲叫了起來,青年人開始向前湧來,將自卡車上跳下來的七八個人,圍在中間,那七八個人,有四個是衛兵,立時舉起了槍,可是在他們身邊的年輕人實在太多,那四個衛兵立時被繳了械。

  孟先生可謂不識時務之極,在那樣的情況下,他居然還指著萬世窮,呼喝道:「你們想造反嗎?」

  這一句話,立時引起了四方八面的呼叫聲來,青年人叫道:「就是要造反!造反有理!造當權派的反!」

  孟先生的手還向前指著,可是從他一臉的茫然之色看來,顯然連他也不知是發生了甚麼事。他臉上那種茫然的神情,使我聯想到了那個車站的站長。一群統治者,一群一直負責社會安定、秩序的人,忽然發現根本沒有人聽他們的話,一大群造反者在他們的面前,心頭的震驚,形成了那種茫然的神情。

  那七八個人開始向後退去,可是他們根本無法退到他們的卡車上,因為卡車上已站滿了青年人,他們被迫向鐵路處退來,一路上推擁著,跌倒了好幾次,每次跌倒,總有人將他們按住,逼他們叫口號。

  他們一直退到列車之旁,七八個人,已被擠散了好幾次,孟先生一個人,被擠到了火車頭旁邊,我惟恐被他發現,連忙轉過頭來。

  可是,孟先生卻跳上了火車頭,在那時,我看到那中年軍官已被幾個人捉住了,有人用紙捲成了尖頂的帽子,戴在他的頭上,有人叫道:「拉他去遊行,作為反面教育的典型!」

  我感到孟先生在向我擠來,我甚至可以感到,他的身子在發著抖。

  突然,他捉住了我的手臂:「快開車,我要向上級去報告!」

  我在他的聲音中,聽出他那種全然彷徨無依的心情來,孟先生的地位,可能很高,但是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他卻一點也無能為力,他的權力消失了,他的地位越是高,可能遭遇越是慘!

  我本來還怕他發現我,但是我立即察覺到,我現時所處的地位,比他有利得多,我根本不必怕他!

  所以,我轉過頭來,笑著:「向上級報告?我看你的上級是更大的當權派,他們自身難保,自己也被人拉出來在戴紙帽子遊行!」

  當我轉過頭來時,孟先生自然看到了我,在那剎間,他神情之古怪、驚惶,真是令人畢生難忘!

  他突然尖叫了起來,這時,有七八個青年人,也湧了上來,孟先生立時轉過身來,指著我,叫道:「捉住他!捉住他,他是反革命分子!」

  那幾個青年卻只是冷冷地望著他,我道:「他指控我的罪名,是因為我不肯服從他的命令將列車駛走,他要破壞革命行動!」

  孟先生張大了口,但是他沒有機會再說別的,幾個青年人已一齊出手,將他拖了下去,我望著他微笑,看著他被拖下去後,也被戴上了紙帽子。

  接著,其餘的幾個人,也被捉住了,他們被青年人用繩綁在一起,吊成了一串,押了出去,我聽到驚天動地的呼叫聲,上千青年人,押著他們,走出了車站,去遊街示眾了。

  在那時候,我實在忍不住了,我獨自一人,在火車頭中,大笑了一場,孟先生以為他一回來,就是權力的掌握者,誰知道他竟成了鬥爭的對象!

  我也想不到,我會處在一個如斯混亂的環境之中,但是這樣的混亂,顯然是對我有利的。

  我笑了好一會,才下了火車頭,我決定到城中去走走,那是一個很小的小縣城,在這樣的一個小縣城中,忽然來了上千的年輕人,以致大街小巷中,全是外來的人,有一部分年輕人,很顯然是本地的,也和外來的混在一起,在縣城中有不少店舖,招牌全被年輕人拆了下來,而改用紅漆,胡亂塗上新的店名。

  我穿過了幾條小巷,來到了大街上,我看到許多人塞在前面的街口,在大聲喧嚷,接著我又看到了一大群人向後退來,在後面的人,要向前湧去,我看到許多士兵,結成了一排,手拉著手,在和青年人對抗。

叢林之神 - 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