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紀念館
1
離開圖書館後,眼前是一片未曾見過的景色。
道路不是柏油,而是鋪著石板。建築物的牆壁也多由石材堆砌而成,裏面還有些建築物裝飾著石像,或者在每一道窗框都飾以浮雕。回頭一看,圖書館也是同樣風格,威嚴且獨具一格。
「這裏……是哪裏?」我問小綠。「這個地方叫甚麼?」
「墓禮路市景觀保護區。」
「墓禮路市?這裏是日本嗎?」
「當然是了。您的問題真奇怪。」小綠咯咯笑道。
我和她在石板路上並肩行走。偶爾有汽車駛過一旁,車種都是古典車。路上行人的服裝也讓人聯想到古時候的美好時代,而且不是屬於日本的,是外國。
這裏是哪裏?我怎麼會跑來這種地方?
我回想稍早自己所屬世界的人們的衣著打扮,可是不知怎地,半點都想不出來。大腦像是拒絕想起來。
不久,道路連接到一座有噴水池的廣場。噴水池周圍是一座小公園,立著一尊青銅色的人像。那是一尊男人的雕像,頭戴高禮帽,身穿三件式西裝,伸手指著遙遠的某處,另一隻手則握著放大鏡。
「那是誰的雕像?」我在經過雕像時問。
「沒有名字。他是建立這座城鎮的人。」
「建立這座城鎮的人?他是第一代鎮長還是甚麼嗎?」
「不。」小綠搖搖頭。「他是建立這座城鎮的人。」
「這樣啊。」
我無法理解這個概念,但沒有繼續追問。
以廣場為中心、沿著道路繞過半圈的地方,有一棟紅磚造的古老建築物。小綠告訴我那裏就是市政府。牆上好像畫了甚麼花紋,但幾乎都消失不見。我數了數拱型小窗,它是三層樓建築。
正面有一道一個人打開會相當吃力的鐵門,但現在是開放的。我們從那裏走進幽暗的屋內。
眼前很快就出現一座大階梯。階梯很寬,鋪著深紅色的地毯。小綠走上那座階梯。
我跟著她走上二樓,幽暗的走廊兩旁並列著許多木門。小綠走到走廊最深處,敲敲盡頭處的門。
請進──裏面傳來聲音。小綠打開門。
我首先看到一張皮革大沙發,再過去是桌子,然後是窗戶。一名肩膀寬闊的男子背對窗戶站著,然後他慢慢走近,每走一步,地板就被壓得吱咯作響。
男子漆黑的頭髮全往後梳,亮得宛如每一根頭髮都是鐵絲做的。他漆黑頭髮底下的眼睛熠熠生輝,細細端詳著我。
「這位就是……」
「他就是天下一先生。」小綠看著男子說。
「嗯,我知道。」黑髮男子點點頭。「就跟報上看到的一樣。」他的聲音是清亮的男中音,連我的胃袋都感到那股磁性的震動。
「報上?」
「就是這個。」
男子將擱在沙發前桌子上的報紙遞給我。社會版被折到最上面。
社會版上刊登著這樣的報導:
天下一偵探神機妙算,大破壁神家命案──
以黑白照片印在上頭的是頂著亂蓬蓬的頭髮、穿著皺巴巴西裝的男子,也就是我。
我不知道這宗案子──我本來想這麼說,卻在出口前打消了念頭。壁神家命案──我記得這個案子。
沒錯,我記得那宗案子是這樣的:命案發生在深山村落,時間是下過大雪的隔天,一具死狀淒慘的屍體被發現在密室。
鮮明的記憶在我的眼底復甦,宛如昨天的事一般歷歷在目地回想出來。為甚麼?明明沒經歷過,我怎麼能記得這麼清楚?
還是那宗命案果真是我偵破的?
我開始覺得是如此。壁神傳說──兇手出人意表,是一個女人……
「我是市長日野,感謝您遠道而來。」黑髮男子像要打斷我回想似地說。
「日野?」我望向旁邊的小綠。
「是家父。」她說,輕吐一下粉紅色的舌頭。
「這樣啊。」我點了點頭,視線轉向小綠的父親,然後取出剛才的信函。
「這封信是您寄的嗎?」
「是的。」
「您怎麼知道我的住址?不,更重要的是,您怎麼會委託我?」
「就是這份報紙啊。」日野市長拍拍剛才的報紙。「我讀了這篇報導,得知了您的豐功偉業,認為這次要確實且迅速地解決案子,只能仰仗您了。」市長說到一半還像演講一般微微揮拳,可能是不小心跑出在議會的習慣了。
「您相中了偵探天下一的實力是嗎?」
「是的。我相中了您的頭腦。」市長直截了當地說。
我感到一陣輕微的頭痛。我真的是天下一嗎?如果是,那昨天以前的我是誰?在那個狹小的工作室裏埋頭寫推理小說的是甚麼人?
「噯,總之請坐吧。」
市長請我在沙發坐下。我一就坐,他也在對面坐下。小綠坐在我旁邊。
市長從桌上的水晶盒裏取出一根香菸,用同樣是水晶製的打火機點火。灰白色的煙霧在他面前搖盪。
「勞駕您過來,原因無他。我想請您幫我取回某樣東西。」市長在煙霧另一頭說。
「某樣東西……甚麼東西?」
「被盜挖的東西。」
「盜挖?」
市長用指尖挾著菸,回望窗戶:
「您看到這棟建築物前面的公園了嗎?」
「看是看到了……」
「關於創立者像,我已經說明過了。」小綠在旁邊說。
「這樣,那事情就簡單了。」
「那座雕像叫創立者像嗎?」
「他是創立這座城鎮的人,所以這樣稱呼。可是那當然只是一種象徵,不清楚實際上是否真有那樣一號人物。」
「這件事我也聽令嬡說過了,但我不是很明白創立城鎮是怎麼回事。」
聽到我的問題,日野市長面露些許笑意:
「我想也是,因為連我們都不是很明白。」
「甚麼意思?」
市長把沒抽幾口的菸揉熄在水晶菸灰缸中。
「這座城鎮呢,沒有歷史。」
「沒有歷史……是全新的城鎮嗎?」
「這不是比喻,是真的完全沒有歷史。若要說得更簡單明瞭,那就是歷史不詳。也就是說就連我們居民也不知道為甚麼這裏會有這樣一座城鎮。」
「怎麼可能?」
「也難怪您無法相信,可是請您先從相信這件事開始。若非如此,您會連我的委託都無法理解。」
市長的口氣裏沒有玩笑的成份,也不像在唬我。我看看小綠的臉,然後把視線轉回她的父親。
「請繼續說下去。」我說。
日野市長點點頭,像在說「很好」。
「這座城鎮沒有歷史,但有傳說。根據傳說,這座城市的居民祖先是移民。這裏原本是個空無一人、空無一物的地方,後來有人遷徙到這裏,把它開拓成現在這樣的城鎮。」
「開拓者是嗎?」
「是的。所謂的創立者,就是指第一個來到這裏的人。他當然不一定只有一個人,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完全只是想像中的人物。」
「那位創立者怎麼了嗎?」
「創立者的家在城鎮中心。」
「是配合傳說蓋的嗎?」
「不,是真的房子。從年代來看,的確是初期移民的房子,所以一直都俗稱它為創立者之家。它正式名稱是聖者紀念館,平常都簡稱紀念館。」市長娓娓道來。
「那座紀念館怎麼了嗎?」
「那座紀念館其實在一個月前有了驚人的發現。我們過去一直以為那棟屋子是單純的兩層樓建築,然而卻發現它有地下室。有人偶然發現地下室的入口,然後我們打開那道秘密的門扉一看……」市長賣關子似的不再說下去,看看我的臉,揚起嘴角笑了。「您猜發現了甚麼?」
「難道發現了屍體嗎?」
我當然純粹是玩笑,沒想到市長瞪大了眼睛:
「不愧是天下一偵探!多敏銳的直覺啊。沒錯,我們發現了屍體。」
「真的嗎?」
「不過那不是普通的屍體,是一具木乃伊。我們發現了木乃伊。」
我忍不住深深倒抽一口氣。
「躺在棺材裏?」
「不,坐在椅子上。目前還不清楚那間房間的用途,因為除了椅子,就只有一張簡陋的桌子。」
「所以我猜那可能是木乃伊的書房。」小綠說。
「讀書的房間之類的?」
「詳細調查還沒有進行,木乃伊的身分也還不明。」市長無視於我的玩笑繼續說。「可是對我們來說,這是個大發現。因為這或許可以解開原本徹底神秘的這座城鎮的起源。」
「木乃伊是創立者嗎?」
「不清楚,但可能是。總之對我們而言這件事有必要慎重調查,因此我們組成了調查小組,原本下星期終於要展開調查,然而……」市長說到這裏,抿住嘴唇低低地呻吟。
我想起他剛才的話。
「在那之前發生了盜挖事件是嗎?」
市長遺憾萬分地點點頭:
「所謂萬萬想不到,就是這麼回事。沒想到居然有人闖進那種地方盜挖。」
我總算看出端倪來。
「真像印第安那.瓊斯呢。」我說。
「那是誰?」
「不知道就算了。」我揮揮手。「請繼續說下去。那麼被偷了些甚麼?總不會是木乃伊吧?」
「木乃伊平安無事。至於被偷了甚麼,還不清楚。」
「不清楚?」
「現場留下來的只有把挖開的洞穴填回去的痕跡。只有盜挖者才知道洞穴裏面埋了些甚麼。」
「那麼也有可能甚麼都沒被偷呢,歹徒只是挖了個洞……」
「不,這不太可能。」
「為甚麼?」
「我們調查之後,發現洞穴似乎呈完整的四方形。也就是說,原本應該埋著這種形狀的物品。」
「洞穴有多大?」
「大約這麼大。」市長用雙手比劃不到三十公分的尺寸。「不是正方形,略呈長方形。」
我想像那是一個扁平的便當盒狀物體。
「報警了嗎?」
「不,這件事還在保密。」
「為甚麼?既然發生竊盜案,不是應該交給警方處理嗎?」
「當然,如果這只是一般的盜挖案,我們會毫不猶豫立刻報警。可是狀況沒有那麼單純。」
「甚麼意思?」
市長蹙起眉頭,又伸手拿了新的菸。
「老實說,發現地下室與木乃伊的事還沒有公開。」
「哦,」我舔舔嘴唇,漸漸明白市長的意思了。「可是不是準備好要展開調查了嗎?」
「在有成果之前,調查也預定在暗中進行。」
「為甚麼保密?」
「要讓您瞭解這一點,必須先請您理解這座城鎮的特殊性。我說過好幾次,這座城鎮沒有一個確切的歷史,因此每個人都各自為政,編纂、相信對自己有利的歷史。比方說據我所知,主張自己是創立者末裔的人家就有五家。」
「我們就是其中一家。」
小綠在一旁滿不在乎地插嘴。我吃驚地看市長,「真的嗎?」
「先父這麼相信。」他苦笑說。「他也曾經因為這樣而遭人狙擊性命。」
這似乎不是甚麼可以拿來說笑的事。「感覺有這種可能呢。」
「也就是說,關於這座城鎮源頭的話題,可說是極為敏感的。」
「所以木乃伊的事不能隨意公開?」
「就是這麼回事。」市長深深地抽著菸。
「那知道地下室和木乃伊的人有誰?」
「首先是調查小組的成員。有個叫紀念館保存委員會的團體,是由七名學者及文化人士組成的,他們直接兼任調查小組成員,我也是其中之一;然後是紀念館的管理員、發現地下室的木匠。就這些人。」
「你忘了一個人。」小綠指著自己。
「真的。」日野市長看著女兒微笑,然後把目光移回我身上。「接到發現地下室的報告時,這孩子正巧也在。可是我叮囑過其他人連家人也不能洩漏。」
「可是悠悠之口難杜。」
「您說的沒錯。不過我還是姑且相信他們。」
「這樣啊,『姑且』是吧?」我不禁笑起來。「坦白說,您並不是那麼相信他們?」
「不愧是見微知著的天下一偵探。我想說到這份上,您也可以體會我的心情吧?還有我為何不報警的理由。」
「我非常明白。」
如果盜挖賊就在紀念館保存委員會裏,市長將會顏面掃地,但只要拿回被盜挖的東西,接下來只要處分竊賊,將他從小組裏面除名就好了──市長肯定是在打這個算盤。
「那麼您願意接下這個案子嘍?」
市長以發自丹田的聲音說。口氣雖然沉穩,卻有股壓迫人的狠勁。
「這差事很棘手。」
「但如果您不答應,我就為難了。我能夠仰賴的只有您了,更重要的是您已經知道地下室與木乃伊的事。」
「又不是我刻意探聽出來的。」
「可是我也不能就這樣讓您回去。」
市長的嘴唇微妙扭曲。
「您這是在威脅我?」
「別說是威脅了,我會不擇手段。這就是政治家,即便只是這麼一個微不足道的城鎮市長。」
我盤起雙臂,沉吟起來。我一邊沉吟,注意到自己漸漸融入這個異世界。我就是叫天下一的偵探,來到這裏則是為了某個目的──這樣的想法在心中擴散。
這裏肯定是異次元,不同於我原本居住的世界,所以算是一種平行世界嗎?看來這樣想最妥當,總不可能是死後的世界。
而且在這個世界裏,我被賦予了名叫『天下一』的偵探角色,又面臨了需要我的狀況,我不認為這是偶然。我會闖進這裏且陷入如此棘手的狀況,應該有某種必然性。也就是說挺身面對這個局面將可以解決所有的謎團。
我下定決心說道,「有紀念館保存委員會的名單嗎?」
「我已經準備好了。」市長從外套內袋取出一張紙,放在我前面。「管理員和木匠的名字也寫在上面。請參考。」
「我先收下。」
「只要是搜查上需要的,請儘管吩咐,我會全力配合。」
「我想不久後就會麻煩到您。」
市長點點頭站起來,然後他繞到桌子另一頭,從抽屜取了某樣東西回來。他把東西放在我前面,那是一個褐色的信封。
「這是當前的調查費。如果不夠,請儘管開口。此外,我會另行支付破案之後的酬勞。」
我拿起信封檢視,裏面裝了幾十張印著聖德太子肖像的鈔票【註:日本一九五八─一九八六年流通的一萬圓日幣紙鈔。現行的一萬圓日幣紙鈔的肖像為福澤諭吉。】。
「那我就不客氣了。」我把信封收進內袋,這種時候不需要客氣。
「好了,那麼您要從哪裏開始著手呢?」市長搓著兩手。
「我想先去紀念館看看。」我說。
「好的,叫小綠帶您過去吧。今後也請把這孩子當成聯絡人兼助手使喚。這孩子現在正在放春假。做父親的這麼說似乎不夠謙虛,不過我想她很有用的。」
「放春假?」
這句話讓我發現現在這裏的季節似乎是春天。
「請多指教。」小綠深深鞠躬。
「那裏有誰能夠為我詳細說明嗎?」
「有管理員在,但他應該沒辦法解說吧。我會打電話給館長,請館長跟你們一起去。」
「館長?」
「市立大學的月村博士。月村博士專攻考古學,也是調查小組的組長,是個個性獨特、魅力十足的人。您見到博士一定會大吃一驚。」市長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他知道盜挖的事,是吧?」
「當然,不過其他成員還沒人知道。月村博士說最好不要透露出去。」
「原來如此,可是,」我深吸一口氣,看著市長慢慢地吐出氣來。「也沒有理由相信那位博士吧?」
市長的右眉倏地一跳,接著唇角泛起笑容:
「您說的沒錯,博士也是嫌疑犯之一。」
「更進一步說的話……」
「也沒有理由相信我是嗎?」
「就是這麼回事。」我沒有笑,縮起下巴。這話並不是在說笑。
「太可靠了。」市長向我要求握手。「不愧是名偵探。」
我沒有回應而是拿起手杖,從沙發上站起來。
「那麼首先就去月村博士那吧,然後再請他跟我們一起去紀念館。」
「祝您成功。」
「走吧。」
我說,小綠活潑地應道,「好!」
2
搭上有如放大版 Mini Cooper 的計程車,我和小綠一同前往市立大學。她說大學位在文教區。
文教區是個綠意盎然的區域。四處都可以看到小公園,民宅前方也都不約而同是鋪滿草皮的庭院,馬路兩側的人行道則齊整地種著行道樹。
我感覺這風景相當熟悉。我來過這裏。這種感覺比起所謂的『似曾相識』更來得強烈一些,我甚至可以依稀回想出這裏的地圖。可是我甚麼時候來過的?我在這裏做過甚麼?完全想不起來。
不久,計程車在一棟紅磚建築物前方停下。建築物牆上佈滿無數雕刻,令人聯想到古代歐洲。
「這裏就是市立大學。」小綠說。「月村博士的研究室就在這裏。」
我們從以正面玄關來說略嫌陰暗的入口進入。屋內空氣陰冷且充滿黴味,也沒有算得上是入口大廳的空間。被石牆包夾的通道盡頭是中庭,走廊則在這裏分為左右兩側,成為環繞中庭的迴廊。
中庭是一片漂亮的草坪,放了幾把白色長椅。
我跟在小綠身後從右邊繞過迴廊。三名身穿白袍、嚴肅討論著事情的女學生與我們擦身而過。她們甚至沒有看上我們一眼。
「這裏就是博士的辦公室。」
小綠在焦褐色的古老門前停步,門上掛著寫有「第十三研究室」的牌子。我有些猶豫,但還是用拳頭敲兩下。
沒有回應,我要再一次用力叩門時,門突然朝外打開。
「敲一次就夠了。」盯著我看的來人,是感覺才三十出頭的高個子女性。
「啊,妳好,呃……」
她無視一時擠不出話的我,向小綠微笑,「歡迎光臨,好久不見呢。」
「午安。」
「呃,我是……」
「我接到市長的電話了。你是偵探天下一先生吧?請進。」她把門大大地打開。
進入房間後先看到的是堆得有如比薩斜塔的書塔,而且還不只一座,書塔雜亂林立。房裏牆面像環繞著這些塔似地倚靠著書架;而書上全都罩著一層灰塵,宛如火山噴發後的市街。空氣看起來也有些霧濛濛的。
「有點亂,請擔待點。我忙得連打掃的時間都稱得上是浪費。」她在堆著高高書塔的書桌另一頭坐下。「你們隨便挑個中意的地方坐,坐在書上也沒關係。」
「那我就不客氣了。」
我坐在堆起的圖鑑類上。小綠站著沒坐。
女子正在閱讀桌上的文件。她的下巴又尖又細,臉頰上有點雀斑,但她好像不打算靠化妝遮掩,筆挺得有如用尺畫出來的鼻梁上戴著一副金邊圓眼鏡。
「我的臉有甚麼值得觀察的地方嗎?偵探先生?」她突然抬頭看我。「還是你有了跟世上一般男性相同的感想?也就是對於我是個女人感到困惑、不可思議,好奇心受到了刺激?」
「抱歉。我不該那樣盯著妳看。只是來到這個城鎮以後,我就變得小心翼翼。」我行禮道歉。「我沒有對妳是一名女學者感到意外。聽市長提到妳時,我就隱約察覺到了。」
「市長怎麼說?」
「他在提到妳時,用了『魅力十足』這樣的形容詞;而且完全不用男性代名詞指稱妳,這也令我在意。」
聽到我的話,月村博士稍微聳了聳肩,然後她轉向正面看著我說:
「我是第十三研究室的月村。」
「我是天下一。」報上名號之後,我才發現自己對這個名字漸漸不再感到格格不入。
「那麼,」月村博士說。「我該說明甚麼才好?還是先帶你去紀念館比較好?」
「我想先聽聽博士的意見。也就是妳對於盜挖者是誰,心裏有沒有數?」
對於我的問題,女學者當場搖頭,「沒有。」
「真乾脆。」
「如果我心裏有數,也輪不到你上場了。」
「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既然知道竊賊很可能是關係人之一,應該多少會注意到甚麼吧?」
「不巧的是無的放矢不是我的嗜好。」
那堅毅的語氣非常適合這位女學者,而且看來她也同意內賊之說。當然我還沒確定她不是竊賊。
「那我換個問題,妳覺得竊賊為何要盜挖?說說妳個人的意見就行了。」
「應該是有竊賊想要獨吞的東西吧?如果被調查小組挖出來,就會變成整個市的公共財產了。」
「是相當值錢的東西嘍?」
「也不一定,這類東西是有狂熱收藏家的。」
「我聽市長說調查木乃伊和地下室,也許可以得到查明這個城鎮歷史的線索?」
「我們也這麼希望。」
「可是會不會也有人不這麼希望?比方說那些宣稱自己才是創立者末裔的人……」
月村博士聳聳肩,「你是指市長?」
我看見小綠吃驚地抬頭。
「我聽說這個鎮上有幾個人這麼主張。那麼有沒有可能是這類人士請人或雇人去盜挖的?」
博士直盯著我看,接著雙手在桌上交握:
「這個說法要成立,有一項前提──也就是竊賊知道自己要偷的東西是甚麼。」
「這不可能嗎?」
「不可能。關於那棟紀念館,我們仍然一無所知。」
「可是竊賊知道那裏有甚麼是事實吧?若非如此,不可能會去盜挖。」
聽到我的話,博士用雙手胡亂抓了抓頭,接著站了起來:
「我帶你去紀念館。讓你親眼看看應該是最容易明白的。」
※※※
我們坐上車胎沾滿泥濘的卡車前往紀念館。座椅雖是長椅式,但三個人並坐在一起還是很拘束。不過這輛卡車似乎是博士的愛車,引擎聲氣勢非凡,卻完全沒有馬力可言。博士不時用腳踹車底罵道,「這破車!」
卡車在石板路上筆直前進,途中經過幾個有紅綠燈的十字路口,但捲起袖管的月村博士一直將方向盤保持在正前方。
「到紀念館是一直線。」一旁的小綠像要解開我的疑問似說。「紀念館位在城鎮中心,道路從那裏呈放射狀延伸。所以去紀念館的時候,不管從哪裏前往,幾乎都是一直線。」
「原來如此。」
前方不久後出現白牆。博士把車子左轉,沿著白牆行駛。牆壁似乎呈平緩的弧狀,看得到樹木。
車子不一會就開到牆壁的缺口,這裏似乎是入口,外面放了塊寫著「整修施工,紀念館暫時休館」的牌子。月村博士把卡車右轉開進裏面。一進去就是停車場,現在停了幾輛小型轎車。「又被違規停車了。」博士皺起眉頭。
停車場再過去是樹林,裏面鋪設著一條寬約三公尺的路。
沿著那條路抵達的地方有兩根巨大的門柱,再過去是一棟黑色小屋。
門柱旁有小屋,一個大塊頭男子從中走出來。他穿著破舊的灰襯衫,袖子捲起,上頭罩了件焦褐色背心,留了滿臉鬍子,就像一頭熊。好像是管理員,不過那名男子的氣質與其說是管理員,叫門房更合適。
「喲,月村館長,怎麼突然來了?」男子蜷起龐大的身軀哈腰搓手。「哎呀,今天日野小姐也一起呀?」
然後他看向我,一瞬間狐疑地蹙起眉頭,但沒有說甚麼。
「你後來沒有讓任何人進去吧?」月村博士問。
「哦,那當然了。這道門一直關得緊緊的。」
我從管理小屋的窗戶探看。室內有張簡陋的桌子,上面擺著咖啡杯和低俗的雜誌。咖啡還冒著熱氣。廚房好像在裏面。牆邊擺著藤製長椅。
「即使門關著,也可能有人翻越鐵柵欄進去。」
「哦,不用擔心啦。有我這兩顆銅鈴大眼盯著呢。」門房指著自己兩顆眼睛討好地笑道。
「那就好。對了,我們想進去裏面看看。」
「這倒是沒問題,只是……」說到這裏,門房再次望向我。
「我來介紹。這位是偵探天下一先生。」
「哦?偵探先生呀。」他的眼神轉為看珍禽異獸的好奇。
「市長委託他調查那件事。」
「啊,這樣啊。那真是有勞您啦。」
「不過請你不要告訴其他人天下一先生是偵探,不想引起無謂的麻煩。」
「哦,這我當然明白。我沒那麼傻的。」
門房把掛在腰間的鑰匙串弄得叮噹響,打開鐵門上的鎖。
「鑰匙借我,接下來我來帶路。你在外頭看著,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是,我明白了。」門房或許是想見識一下偵探的推理現場,露出極為遺憾的表情,接著交給博士鑰匙串。
「管理員就他一個人嗎?」我邊走邊問。
「對,一直都是他一個人。我們預算不足。」博士不滿地說。
「盜挖事件發生時,他也在那裏嘍?」
「沒錯。」
「這個人嘴巴牢靠嗎?不會把我的事洩漏給別人嗎?」
「其他事情姑且不論,但關於這次的事,他不敢輕率妄為的,畢竟事關他的飯碗。」
「可是家父說,等案子解決以後,過一陣子就要把他給辭了。」
「那很好。」我對小綠說。
說是紀念館,也只是一棟小屋。木製的老門上掛了一個堅固的鎖頭。月村博士從鑰匙串裏挑出一把,打開鎖頭。
室內有點霉味,地面是泥土地,小小的窗戶附近擺著像是餐桌的桌椅。房間角落有一座原始的暖爐,煙囪延伸到戶外。暖爐的對側擱了一些老傢具。有些有抽屜,也有一些只是單純疊了幾個木箱。
泥灰牆上處處貼著照片,底下附有說明的紙張。仔細一看,都是某處的富人捐款修復這座紀念館時的照片,或是外國賓客拜訪時的紀念照。
「我聽說紀念館有二樓?」
「上二樓的路在這邊。不過二樓幾乎甚麼都沒有。」
博士打開門,那裏是約一平方公尺的方形空間,有一座梯子立在裏頭。不過這梯子不可能是原有的,看來是最近才重做。
爬上梯子後是一間約八張榻榻米大的房間。地板鋪木板,角落有一張床,除此之外空無一物。床上蓋著非常精緻的拼布鋪棉床罩,居然能一直保留至今沒有失竊,實在幸運。
窗戶對側有一道門。我以為隔壁還有房間,於是抓住門把,然而不管推還是拉,門都文風不動。
「那扇門打不開。」只把臉露出地板的小綠說。
「是故意封起來的嗎?」
「不是,那扇門本來就打不開。」
「沒有人試著打開過?」
我問,她輕笑了一下:
「應該沒有吧。」
「為甚麼?」
「就算打開,也甚麼都沒有嘛。」
「是嗎?不打開看看怎麼會知道?」
「可是那扇門外就是屋外啦。」
「屋外?」
「對。就算打開了,也空無一物,只會掉下去而已。就像卓別林的電影那樣。」
「那這種地方怎麼會有門?」
「為甚麼呢?我也不曉得,據說這是紀念館的謎團之一。」
「哦?」我重新審視這扇門,然後發現門上刻著文字。
先是將英文字母A到Z全部排列出來,另外又這麼寫:
「WHO DONE IT?」
直譯就是:「誰幹的?」可是這句話在偵探小說的世界裏具有另一層意義。WHO DONE IT,指的是以猜兇手為主題的作品。
「關於這些文字,妳聽說過甚麼嗎?」
「家父說,這也是謎。」
「沒人破解出來嗎?」
「據說沒有。」
我再看了一次門,沿著梯子下樓了。
「有沒有看到甚麼中意的東西?」等在樓下的月村博士問。
我提起奇妙的門。
「關於那扇門,長年以來也一直讓我們百思不得其解。」她說。「那是出於某種信仰嗎?還是某種咒術性的東西?完全沒有線索可供判斷。或許只是單純的設計錯誤,也有可能是蓋牆壁的材料不足,才拿別處的門來填空罷了。總之現階段沒人能夠確定任何事。發現地下室的時候,我們本來也期待可以解開那個謎。」
「聽說沒人打開過它?」
「唔,是啊,我也懷疑打開那扇門能有甚麼意義。不過不管怎麼樣,至今為止沒有任何人打得開它。我們猜想可能是用釘子固定了,但也沒必要刻意去破壞它。」
「門上寫著字呢──『WHO DONE IT?』」
「這也是謎團之一。你有甚麼線索嗎?」
我本來想說那是偵探小說的形式之一,但打消了念頭。因為我覺得不管怎麼想都跟現況無關,而且也不能老是專注在這件事上。
「那麼地下室呢?」
「請跟我來。」
博士走近一個高度大約及腰的傢具,恰好約是舊式冰箱的尺寸。那個傢具和冰箱一樣,前方是一扇單片門,也不例外地掛了堅固的鎖頭。博士打開鎖。
「會上鎖是因為發現地下室嗎?」
「當然是的。過去大家都以為這只是個單純的櫃子。」
「鑰匙有幾把?」
「兩把。一把在市長手裏。」
「請讓我看看。」我檢查鑰匙,那是形式很單純的鑰匙。「這種鑰匙要製作備份並不困難。把蠟灌進鎖孔裏面印模的法子或許行不通,但只要借到真的鑰匙,用黏土印模應該不難。」
「可是鑰匙在管理員手裏呀。」小綠說。
「問題就在這裏。我認為我們沒有理由無條件信任那個門房。剛才我看到他的手上印滿了一清二楚的紋路。妳們覺得那是甚麼?」
「紋路?我倒是沒發現。那是甚麼?」
「那是他直到剛才都用手枕著頭、躺在藤椅上睡覺的證據。藤椅的紋路印在手臂上了。房間雜誌還散落一地,我想那本來是放在長椅上的,但因為會礙到他午睡,所以丟到地上去。桌上有剛泡好的咖啡,我猜那一杯咖啡是睡醒後用來醒腦的。」
小綠瞪圓眼睛:
「才發生盜挖事件,他居然敢午睡?」
「習慣是很可怕的。我想那應該是他平時的午覺時間吧。如果趁他在午睡時偷出鑰匙,並印模打出備份的一份應該也不難。」
「怎麼這樣!我要去跟爸爸告狀。」小綠鼓起臉頰。
「不愧是名偵探。」月村博士聽著,笑也不笑地說。
「這是低階推理。」我內心頗為受用。
博士把櫃門往前面拉開,裏面一片空蕩,底下鋪著廉價膠合板。她抬起板子邊緣一拉,板子滑動後出現一個四方形洞穴。
「這就是地下室的入口嘍?」我說。
「是修理這個櫃子的木匠發現的。」
「那位木匠有沒有可能就是盜挖賊?」我姑且說說。
「不可能。他只發現了這個入口,他完全不知情裏面是甚麼狀況。」
博士把手伸進裏面,取出收在裏面的備用手電筒。打開手電筒後,她把腳踏進狹窄的洞穴裏。好像有階梯。
「小心進來。腳底容易打滑。」她在洞穴裏說。
我把手杖擱到櫃子旁邊,慎重地滑進洞穴。果然有階梯,但似乎只是石頭堆成的簡單階梯,就像博士說的,底下有些地方很容易滑倒。
穿過入口時,我留意不要撞到頭,但進去一看,天花板意外地高。寬度約是一公尺,而且沒有扶手,我扶著冰冷的岩壁走下去。
階梯盡頭處的天花板吊著一盞煤油燈。博士用打火機點火,四下瞬間變得一片光明。我們的影子在牆面詭異地搖晃著。小綠好像在等煤油燈點亮,才接著走下來。
眼前是一扇門。雖然是木製的,但門框和門上的橫木是鐵製。右端掛著一個直徑約十公分的圓環,似乎是把手。但博士沒有握把手,而是用雙手推動稍上方處,伴隨著摩擦沙子般的聲響,門朝內側打開了。
手電筒與煤油燈的光射進緊閉的黑暗之中。我踏進一步,差點嚇得叫出聲。因為眼前倏地浮現一個人影。
當然,那不是活人。
3
木乃伊坐在椅子上。右手放在膝蓋,左肘擺在一旁的桌上。桌上擱了一個燭台,插著短蠟燭。
我猶豫著不敢靠近,因為前面圍了一條繩索。
「請靠近查看沒關係。」博士邊說邊把手電筒遞給我,我接下手電筒跨過繩索。
這個空間與其說是地下室,更適合稱為洞穴。牆壁和地板都是直接裸露的岩壁,沒有任何可供生活的設備,說到像樣的傢具,只有木乃伊所使用的桌椅。
木乃伊穿著灰色長褲和襯衫。這些衣褲當然原本不是灰色的。木乃伊的頭髮長度蓋住額頭與耳朵,但我從體格推測應該是一名男性。他的眼珠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兩個黑洞。
我發現一件事,於是撩起「他」的瀏海,接著我讓頭髮恢復原狀,回頭對博士說:
「那麼,遭盜挖的地方在哪裏?」
月村博士在木乃伊前面蹲下,掀開鋪在腳下直徑約一公尺的圓形墊子邊緣。底下開了一個市長所形容的洞穴。
「洞在發現時已經填回去了。可是仔細一看就看出來了。」博士說。
「這個洞是妳發現的嗎?」我問。
「對。我想要勘查一下,和管理員一起進來時發現的。」
「妳在那之前是甚麼時候進來的?」
「這個房間被發現的時候。」
「那時除了妳還有誰?」
「只有保存委員會的成員。」
「妳們沒有做任何類似勘查的行為嗎?」
「當然了。還沒有決定好步驟,不能貿然展開調查。」
我再一次觀察洞穴。除此之外,好像沒有被挖開的痕跡。
「竊賊怎麼會挖掘這個地方呢?」
我問,博士從襯衫胸袋掏出一張照片。
「請看看這個。」
是這個房間的照片,而且是木乃伊腳下的特寫,墊子是掀開的。洞穴被挖開的地方刻了「?」的記號。
「這個記號是甚麼?」
「不知道。不過我們認為這底下似乎埋著甚麼。所以我們也打算遲早要挖開這裏。」
「結果被盜挖者搶先一步挖開了是嗎?」
「可以這樣說吧。」
我認為這個推理很妥當,但並沒有立刻回話。
「妳認為裏面埋了甚麼?」
「如果知道就不必那麼辛苦了。」博士朝我攤開雙手,聳聳肩。
「會不會是詛咒之物?」在稍遠處看著牆壁的小綠望向這裏。「家父是這麼說的。」
「詛咒之物?」我問博士。「甚麼意思?」
「是迷信。」女學者的眉間散發出嫌惡之情。「有這樣的傳說。」
「聽起來很有意思。」
「不是甚麼偵探先生會感興趣的事。傳說這個城鎮過去被下了邪惡的詛咒,後來一位賢者封印了詛咒的根源。那個地點就是這棟紀念館。」
哦?我歎了口氣,繼木乃伊之後居然是詛咒?愈來愈像印地安那.瓊斯的世界。
「原來如此,感覺是每個國家都會有的傳說呢。可是傳說也可能暗示著某些事實,不是嗎?」
「雖然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性,但這對破案有幫助嗎?」
「這一點還不清楚。」
我們回到狹窄的甬道,上了一樓。
「總之我會先問問保存委員會的成員。」我在一起離開後說。
「請你務必儘快揪出竊賊。不,竊賊無關緊要。總之無論如何都要把被偷的東西拿回來。」博士口氣強硬地說。
「可是連被偷了甚麼都不曉得,實在棘手呢。」我調整眼鏡的位置。鼻梁有點痛。「那具木乃伊是幾年前的屍體?」
「還沒有詳細調查,但我們研判應該是約一百五十年前的屍體。」
「一百五十年……」
那就是西元一八五○年左右。不必說,是江戶時代。可是那具木乃伊的穿著打扮以及這棟被稱為紀念館的屋子,都無法感覺到那樣的時代背景,還是在這個世界裏沒有江戶時代這種東西?
「那麼被盜挖的東西也是那個時代的嘍?」
「是啊,所以可以確定不是電晶體收音機或是速食麵。」月村博士說得一本正經,她好像也真的不是在開玩笑。
「與宗教有關嗎?像是用來舉行祭儀的道具等等。」
「這個城鎮沒有宗教。」
博士一口斷定。我有些吃驚地回看她的臉,但她似乎沒有自己說了甚麼破天荒發言的自覺。
「木乃伊的死因是甚麼?」
聽到我的問題,博士露出有點意外的樣子,然後她以平靜的口吻問了,「為甚麼問這種問題?我覺得這跟盜挖無關。」
「純粹是出於興趣,我看到木乃伊的額頭了。」
於是她慢慢點點頭,「不愧是偵探,觀察力出類拔萃。」
「木乃伊額頭上開了個洞。古代的文明國家裏,有些地方醫療水準高到能夠在頭蓋骨開洞進行外科手術,但木乃伊頭上的洞異於那些狀態。那顯然是從槍或箭發射出來的。也就是說,木乃伊是被殺的。」
「這個推論目前與我的想法一樣。」
「兇手是誰呢?他為甚麼會遇害呢?」
「天曉得。看來這宗懸案只能拜託一百五十年前的偵探偵辦。」
「我想請教一件事。」我看著女學者說。「不過區區一百五十年前的事,為何如此不清不楚?據說這個城鎮是移民所創建的,從當時到今天的歷史應該會以某些形式流傳下來不是嗎?」
她閉上眼睛,慢慢深呼吸,然後再次睜開眼睛說:
「你會這麼想也是當然的吧。可是這裏真的不存在歷史。不管你問街上任何一個老人,都不會有人告訴你為何他現在身在此處。因為他無法回答。他們的父母也是如此。注意到時,人已經在這了。這個城鎮沒有過去,是失去記憶的城鎮。」
「取回記憶的關鍵,就握在那個木乃伊手裏,是嗎?」
「是的。」
「被盜挖的東西或許也是關鍵。」
「我想是。所以那東西遭竊更教人覺得損失慘重。不過……」博士舔了舔嘴唇後說道。「誰也不能保證,恢復記憶一定能夠帶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