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委員會
1
皮拉圖斯屋命案發生的隔天午後,我又坐在市長駕駛的車中。前來飯店迎接我的一樣是小綠,但她不肯告訴我詳情,只說「總之請你跟我來」,便要我坐上她父親在飯店前等候的車子。
我詢問目的地,但市長只是笑嘻嘻地說「是秘密基地」。
「誰的秘密基地?」我追問。
「當然是我的。待在這種職位,就想要一個可以讓心靈休憩的場所。」
「那裏有甚麼嗎?」
「噯,去了就知道。」市長還是老樣子地面露詭異的笑容。
我們離開市區,眺望一陣田園風景後,車子便進入彎彎曲曲的S彎道,我的身體隨之搖來晃去。我一回神才注意到周圍都變成山地;馬路底下可以看到河川。途中車子也經過橫跨河川的小木橋。
四周洋溢著美麗的大自然,但遺憾的是天公不作美,只見天空一片陰沉,厚重的烏雲層層疊疊且緩慢移動。雲的顏色暗得彷彿就要落下灰色的雨滴。
不久,柏油路面不見了。車胎發出黏答答的聲響地行駛在泥巴路上。原生林宛如波浪般從兩側包夾上來。
穿過黑暗的森林隧道後,視野忽然大開。左邊鋪著一層淡藍色的地毯。
「是勿忘草。」小綠在後車座說。「這一帶是濕地。」
「好美。」我看得出神。「我第一次看到這麼大片的勿忘草。」
「聽說這是特殊的品種,開得比一般的勿忘草還早。」市長依然握著方向盤。
「英文叫做 FORGET-ME-NOT。」小綠接著說。「意思是別忘了我。這是來自德國的傳說。」
「原來如此。」我點點頭。勿忘草這個名稱就是從英文翻譯過來的吧。
「爸,停一下。」
小綠一說,市長踩下煞車。
小綠從車上下來跑向濕地,摘了一些花回來。
「看。」她秀出擺在手帕的花朵。淡藍色花瓣的中央點綴著黃色,相當可愛。
日野市長再次啟動車子,但這次沒開多久,在駛過山路幾分鐘後,車子就停下來,路其實也到了盡頭。
眼前唐突地座落著一棟古色古香的西式建築物。
「好了,到目的地了。」市長下了車。
我和小綠下車時,屋子正面的對開門打開,從中走出一個滿臉鬍子的男子和一個小個子戴眼鏡的中年女子。我對男子有印象,是紀念館的門房。
「哎呀,市長,您辛苦了。」門房邊搓手邊走近。
「你們也辛苦了,其他人怎麼了?」
「月村館長和木部先生已經到了。」
「哦,這樣。真不好意思讓他們等我們。」
市長打開後車廂拉出兩個袋子。一個是黑色皮革,另一個有花朵圖案。小綠拿著花朵圖案的。
「這裏是日野市長的別墅嗎?」我一頭霧水地詢問市長。
「也不到別墅那麼了不起。聽說是父親代替借款、從別人那裏收下的。不過交通不便,房子又老舊,而且住起來不太方便,唯一優點是房間很多,我都用來舉行秘密會議。」
小個子女子走近市長後行禮。她圍了一條刺著大象圖案的圍裙。
「好久不見。」
「哎呀,阿文嫂,妳過得好嗎?」市長對她笑道,然後保持著微笑轉向我。「她是管理這個家的阿文嫂。因為有她住在這裏,這個家才能夠免於腐朽。」接著市長向她介紹我,「這位是我昨天向妳提到的偵探天下一先生。」
「我是阿文,請多指教。」她恭敬地把手放在身前行禮。
我也回禮,「請多指教。」
「這個人你知道吧?」市長指著門房。
「嗯,前天見過。」
「我本來心想是不是太多餘了,但還是把他也叫來。畢竟把所有關係者都找來比較好。」
「所有關係者?」
「總之就是這樣。」市長眨起一邊眼睛。
建築物正門的幾段石階後就是玄關。我們穿過刻著雕刻的對開門進入屋內。大廳再過去就是寬敞的客廳。天花板是挑高的。
「來得真快。」坐在暖爐前的女子轉向這裏站起身來。她是紀念館館長──考古學博士月村女士。她旁邊坐著穿著三件式西裝的微胖男子。男子鼻下蓄著小鬍子。
「不好意思,事前準備比想像中更費事,而且還得接天下一先生。」市長把一隻手放在臉前擺了擺表示道歉。
「前些日子多謝妳的關照。」我看著月村博士說。
「我聽說這幾天的傳聞了,聽說你這個偵探大顯身手。」
「巧合罷了。」
我和月村女士說話時,小鬍子男怪笑著從頭到腳直打量我。他打量完後開口:
「我叫木部政文,開報社的。不過是中央幾乎沒人知道的地方小報。」
「我叫天下一。」
「我知道。我剛剛才跟月村老師聊到你,說你具備如此過人的推理能力,怎麼會去當甚麼偵探?如果把你的才能應用在其他地方,應該能獲得更大的成就。比方說股票……」
「多謝誇獎,光榮之至。」我形式性地道謝。
接著木部與市長打招呼。就印象看來,他們彼此相當熟悉。
「木部先生也是保存委員會的成員。」市長對我說。
「那麼您說的所有關係者,指的是……」
「就是這麼回事。就是那件事的所有關係者。」
市長指的是所有可能盜挖的人。所以接下來抵達的應該都是保存會的成員。
客廳擺了七張設置靠肘的木椅。我和市長坐了其中兩張,這下空椅子只剩三張。小綠坐在牆邊的長椅上。
「這裏有七張椅子是有意義的。」木部看著我說。「是為了配合紀念館保存委員會成員的數目。對吧,市長?」
「是的,算是一種趣味。」市長已經叼起菸。
「偵探先生,請你站起來看看椅面。」
聽到木部的話,我站起來看椅面。椅面上雕著WED。
「是 WEDNESDAY 的簡寫嗎?」我問。
「沒錯,是星期三(水曜日)【註:日文中的星期一至星期日,各別為月、火、水、木、金、土、日曜日。】的意思。也就是說,那是水島雄一郎先生專用的椅子。」木部說道,自己也站起來,展示椅子的椅面。「而我的椅子上雕著THU。用不著名說,就是 THURSDAY──星期四(木曜日)的簡寫。說到這裏,也不必贅言月村老師與日野市長現在坐的椅子上雕了甚麼。沒錯,月村老師的椅子雕著MON,市長的椅子雕著SUN。」
我望向其餘三張椅子的椅面,上面各雕著TUE、FRI、SAT。TUE本來是火田俊介的椅子。
「我看著保存委員會成員的名字,忽然想到這個點子。」市長說。「取全員的頭一個字,就成了月、火、水、木、金、土、日。所以我才會安排這樣的惡作劇。可以算是一種幽默。」
「其餘兩個人叫甚麼名字?」我問。
「是金子先生與土井女士。」
「原來如此。」我不得不點頭。
總不可能為了惡作劇而特別找這種姓氏的人加入會員吧?最後變成這樣全是巧合。雖然實在難以想像,但在這個世界裏,這種程度的巧合或許並不稀奇。
其餘兩人約三十分鐘後抵達,那時正巧下起雨。
金子和彥說他是文化人類學者。他似乎把褐色的貝雷帽與菸斗當成自己的註冊商標。
「大部份的人只要一眼就能說出我的名字。」他對我說。「因為我也常上電視。天下一先生,你不看電視嗎?」
不是不看,只是沒看過這個世界的電視節目。所以我只能回道,「幾乎不看。」
「這樣啊。噯,其實就算不看電視,也沒甚麼關係嘛。」但金子似乎不滿我沒把他當成名人看待。
土井直美是個跑科學新聞的記者。她把頭髮剪成鮑伯頭,營造出知性的氣質,然而遺憾的是她的意圖算不上成功。可能是我有知識份子應當身材苗條的成見,她的體態和我的想像完全相反。不管怎麼看,她都只是親切的歐巴桑。這樣當然也沒甚麼不好。
「不和缺乏邏輯思考的人交談是我一貫的主義。」她一看到我就這麼說。「據說你最近解決兩宗命案,百分之百都是靠邏輯推理出來的嗎?」
「唔,我自己是這麼認為。」
我回答,土井重重點了兩三下頭:
「我跟你會很合得來。」
「謝謝。」我說。
關係者全員到齊。
2
保存委員會的成員再加上我,一共六人待在放著暖爐的客廳。我們坐在排成圓形的專用椅上,而市長首先開口:
「今天召集各位過來,不為別的,正是向各位報告關於紀念館的重大事項。」
「是查出創立者的身分了嗎?」木部嘻嘻怪笑著。「你該不會要說自己的祖先果然就是創立者吧?」
日野市長的父親做出如此宣稱,似乎是廣為人知的事實。
市長只是苦笑,沒有反駁。
「其實那間地下室幾天前發生了一點小小的 accident。」市長恢復嚴肅地說。
「Accident?是事故嗎?」土井直美問。她 Accident 的發音是道地的英語。
「也可以說是事故,不過……」市長看向土井說。「是人為導致的。」
「到底出甚麼事?別賣關子,快點告訴我們。」金子揮揮菸斗。
市長點點頭,開始說起那間地下室遭人盜挖的事。因為月村女士已經知道,因此當然沒甚麼反應,可是其他三人似乎無法保持冷靜。
「這麼重要的事,你怎麼瞞到現在才說!」木部表現出憤怒。「發現那間地下室,是我們城鎮中有史以來最重大的事件,所以才說要慎重調查……」
「希望你務必提出令人信服的解釋。」金子也說。
「本來就應該提出解釋,而且視你的回答,我可能會考慮辭掉委員會的職務。畢竟出了那麼大的問題,你卻把我們視為無物。」土井直美像家長會代表的囉嗦歐巴桑一般氣呼呼的。
此時月村女士說話了:
「是我建議市長先不要告訴各位盜挖的事。」
「咦?」三人的視線集中在她身上。
「為甚麼?」土井直美問。
「那是因為,」月村女士表現出些許猶豫後,下定決心地說,「因為我認為盜挖賊就在各位之中。」
這句話讓三名紀念館保存委員幾乎同時臉色大變。
「妳說甚麼!」
「這是甚麼話!」
「欺人太甚!」
「噯、噯噯噯噯,請稍安勿躁。好了好了,各位會生氣也是理所當然,但請先聽聽館長的理由,讓她有個解釋的機會嘛。」市長大大地攤開雙手來安撫三人。
「可是她居然誣賴我們是小偷!」木部吊著眼睛說。
「我知道,我瞭解各位的心情,但是也請各位理解我們的疑慮。請想想看,發現那間地下室的事本身並沒有公開。也就是說,一般人並不知道紀念館有間地下室,還有木乃伊沉眠在裏面。不知道這些事的人會企圖盜挖嗎?」
三名委員聽到這裏才啞然失聲。他們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接著面面相覷。
「各位能夠瞭解嗎?我為了不把事情鬧大才沒有報警,也沒有通知各位。而關於被盜挖的東西下落,我也已經委託這位天下一偵探尋找。」
三人目光一口氣集中到我身上。
「那有甚麼發現嗎?」金子問我。
我還沒開口,市長就搶先說:
「天下一先生首先拜訪水島先生和火田先生打聽盜挖的事。然而就如同各位知道的,他們兩位不幸相繼遇害。當然,兩宗命案之間並沒關聯,兇手也完全不同,更基於不同的動機而犯下凶案。但透過偵破這兩宗命案,天下一先生得到了一個結論──也就是水島先生與火田先生可能都與盜挖一事有關。」說到這裏,市長轉向我。「對吧,天下一先生?」
這個推理連在我心中都還沒明確成形,卻被市長披露出來,我因而猶豫。但如果在這裏表現出曖昧的態度,會破壞難得高漲的緊張氣氛。我決定點點頭,「是的。」
聽到我的話,市長似乎放下心,再次轉向其他委員:
「可是關於最重要的遭盜挖的物品,不管是水島先生的宅子,還是火田先生的皮拉圖斯屋裏,都找不到疑似的東西。據天下一先生的推理,」市長又看我一眼。「東西有可能已經交到別人手中。而拿到東西的候補人選,可能是保存委員會的成員,這樣的推論應該是順理成章,所以今天才請各位來到這裏。」
「我才不知道甚麼被盜挖的東西。」市長話聲剛落,木部就接口,「況且我有甚麼必要那麼做?」
「我也不曉得。」
「人家也是。」
「真的嗎?」市長再次依序望向三人。「如果有所隱瞞,請現在主動招來。拖得愈晚,事態可能更加惡化哦。」
「說得那麼恐怖。你倒是說說看會怎樣惡化?」報社社長在椅上神氣地後仰。
「借用天下一先生的說法,」市長又拿我的名字做文章。「會碰上詛咒。」
「詛咒?」
「也就是說,可能再次發生凶殺案。」
木部嗤之以鼻,「還以為你要說甚麼,居然是詛咒?」
「談話水準一落千丈。」金子差點從椅子摔下去。
然而果然是科學記者土井直美表現出最強烈的不愉快。
「怎麼會在這種節骨眼冒出那種不科學的詞彙來?天下一先生,你剛剛不是說你百分之百只靠邏輯來導出答案嗎?卻說甚麼詛咒」她慢慢地搖著她的娃娃頭。「真令人幻滅。」
「可是水島先生與火田先生相繼迎接悲劇的死亡是事實,而這是不是有點難以用單純的巧合去解釋?」市長說。
「那只是單純的巧合。」土井直美當場反駁市長的意見。「而且我也不覺得有多巧,聽說兩起命案的兇手都是親近的人呢。換句話說,水島先生和火田先生處在何時被殺都不奇怪的狀況。如果第二起命案的兇手是被第一起命案觸發而犯案,這與其說是偶然,我甚至覺得是必然。」
不愧是科學記者,觀點相當科學。但我必須讓這名女子瞭解詛咒的意義才行。
「如果妳對詛咒這個詞彙不滿,」我說。「改用影響力來形容也無妨。據我想像,盜挖物具有某種巨大的影響力。我認為就是受到它影響,才引發讓水島先生和火田先生遇害的命案。」
「不管換成甚麼說法,都一樣沒有現實感。」金子透過貝雷帽搔著頭說,「具有那種驚人影響力的盜挖物品究竟是甚麼?偵探先生?」
「這我還不能斷言。」
「怎麼,原來你也不曉得啊?」木部的嘴角露骨地浮現出輕蔑之色。「那根本不用談了嘛。」
「我已經推測到某種程度,可是我想沒必要在此時此刻說出來,而且各位之中應該有一人明確知道那是甚麼。」
「完全不曉得你在說甚麼。」金子誇張地歪著頭。「總之我跟盜挖沒關係。」
「我也是。」土井直美也斷定。
「那麼市長,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木部看著日野市長。「你們好像在懷疑我們,但看這情形,沒有任何人想要坦白認罪。就算像這樣大眼瞪小眼,我也不覺得會有任何進展。」
「我也不認為事情能那麼順利啊,木部先生。」市長表現得從容不迫。「既然大家都來了──這樣說或許奇怪,不過難得大夥都在,咱們就來談談紀念館的事吧。所有權的問題得解決一下,也得決定何時要發表地下室有木乃伊的消息。還有得儘快決定要推薦哪些人加入委員會,遞補水島先生和火田先生的位置。我們就一邊品嚐阿文嫂睽違許久的料理,仔細商量這些問題。然後在討論的同時,」市長又望向我。「就請天下一先生來進行各種推理。當然,是推理誰與盜挖有關。這樣如何?」
我有些嚇一跳地回望市長,但這時他已經轉向其他委員。
「簡而言之就是透過談話,看看我們當中誰會自己露出馬腳,是嗎?」金子開玩笑地聳聳肩。
「我是無所謂。只要偵探不做出離譜的推理,胡亂冤枉人就好。」木部自信十足。
「我也無所謂,不過……」土井直美看著我,說出不出所料的話,「我祈禱偵探的推理徹底科學。」
「這我可以保證。」市長任意打包票。
阿文嫂此時客氣走近,在市長耳邊低語。市長點點頭,看著其他人說:
「離晚餐六點開飯還有兩小時以上,我們先暫時解散,接下來就在餐廳聊吧。」
木部、金子、土井三人立刻站起來。
「真吃不消,做夢都沒想到會是這樣的聚會。」木部埋怨。
「噯,偶爾一下又有甚麼關係?」金子說。
「偶爾是還好,但要我奉陪詛咒甚麼的瘋言瘋語,我可受不了。」土井直美還在生氣。
三人從客廳角落的階梯上樓。天花板是挑高設計,整齊排列的房間則面向設置著扶手的走廊。三人按照木部、金子、土井的順序從角落進入各自的房間。看來大家都是使用固定的房間。
確認三道門完全關上後,我看著市長的側臉說:
「您突然那樣說,太教人措手不及了。」
市長嘻嘻笑著,「我做錯了嗎?」
「如果您把我帶來這裏是為了這個目的,請早一點向我說明。居然在那種場合突然宣佈要我推理,太胡來了。」
「會嗎?如果我讓天下一先生為難,那我道歉。可是如果早些說明了那又如何?即便我在事前告知您,也不會有多大差別吧?您到這裏前應該沒機會見到那三人。」
「可是我還是需要心理準備。」
「所以說,」市長用食指指著我。「我就是確信名偵探天下一先生絕對沒問題才那樣說的。」
我靠在椅子上仰望挑高的天花板。牆上掛著咕咕鐘,我有些意外上面指著正確的時刻。我一直以為咕咕鐘正常來說應該都是壞的。
話說回來……
我怎麼會碰上這種事?
有股看不見的力量要我在這個城鎮做些甚麼,但這究竟是甚麼?
「你說關於盜挖的物品已經有眉目,這是真的嗎?」月村女士問我。
「我還沒有證據。」我答道。
「連我們也不能說?」
「對不起,我不想做出曖昧的發言。可是我想我可以這麼說:這是這個城鎮缺少的東西。」
「這個城鎮缺少的東西?」
「是的,是這個城鎮原本也有的東西。不,正是這個城鎮才應該要有的東西。若是失去它,這個城鎮也沒有存在的意義──就是如此重要的東西。」
「真教人介意,都聽到這裏了,想知道那究竟是甚麼是人之常情啊。」月村博士交抱起手臂瞪我。
「別這麼急嘛。」市長苦笑,安撫月村博士。「天下一先生遲早會告訴我們,就期待揭曉的時候吧。」
「好吧。」
月村博士說道,歎了一口氣,窗外此時變得亮白,緊接著雷聲大作。
「噢,是春雷呢。」市長轉向窗戶。
小綠站在窗邊,看看窗外後回頭:
「雨下得好大,風好像也愈來愈強。」
就像小綠說的,雨點打在窗玻璃上的聲響嘈雜刺耳,還傳來宛如遠方野獸低吼的風聲。
「天下一先生也在晚餐前回房休息一下如何?」市長說。「右手邊最裏面數來第一二間都空著,請選擇喜歡的一間休息。」
「那麼我就睡最裏面的那間。」我站起來。
「小綠,帶天下一先生過去。」
「好的。」小綠說,然後領頭往樓梯走。
二樓並排著七間房間。打開最裏面一間的門,其中有兩張並排的床,白色床單隱隱浮現在幽暗當中。小綠打開電燈。
「不好意思,房間很小。」
「沒關係,夠大了。」
而且還有張小書桌及可以放進衣物的衣櫃,再要求更多就太奢侈了。況且我根本沒有換洗衣物。我甚至昨天才在飯店附近的雜貨店買內衣褲,並且首度在來到城鎮後更衣。
「所有房間都沒有牢固的門鎖,只有扣鎖,所以離開時最好不要把貴重物品留在房裏。」小綠悄聲說。
「我會的。」
雖然我不認為那群人會幹出宵小的行徑,但還是決定聽從小綠的建議。
附在房門內側的鎖結構簡單,只要將牆上可旋轉的金屬扁棒扣到門上的承具就可上鎖,是在古今東西的偵探小說中登場過無數次、可以成為構成密室小道具的門鎖。當然,這是指我以前居住的世界。
「晚餐時間見。」小綠說完就離開了。
我關上房門,此時發現門的內側掛了一塊小牌子。是木製的,上面雕著WED,和樓下椅子的椅面相同。而且WED上面打個大大的叉。
這裏原本是水島雄一郎的房間──我心想。其他房間應該也掛著相同的牌子。倒是這個叉叉代表甚麼意思?
我走出房間,悄悄打開隔壁房門。就像小綠說的,門沒有鎖,而且房門內側掛著雕有TUE的牌子,上面也打了叉。
我回到房間,仰躺在一邊的床上。不知何處又傳來雷鳴。雨勢愈來愈大。
我開始興起不好的預感,總覺得有甚麼事正確實地一步步安排妥當。
3
雷聲到晚餐時間依然響個不停,甚至感覺雷鳴正步步逼近。雨毫不間斷地下著,敲打地面和建築。
餐廳就在客廳旁,裏面有張約可供十人同坐的細長餐桌,我們隨意面對面而坐。
料理由門房送來。市長說,委員會開會時,門房都以雜役身分參加。難怪他端起盛著前菜的大盤子時看起來有模有樣。
「有個鐘錶公司的社長說,紀念館保存委員有人員空缺時,希望可以找他遞補。」木部邊嚼著醃章魚說。「還說如果讓他成為委員,他就要捐一座大鐘塔給紀念館。」
俗話說物以類聚,看來那人與木部是同類。我和坐在對面的小綠對望,不被其他人發現地眨起一隻眼睛偷笑。
「為甚麼鐘錶公司的社長想當委員?」金子問。
「他的理由可好了,說是想用來宣傳。」
「宣傳?」
「沒錯。比方說像這樣:讓那具木乃伊戴上手錶,接下來用特效拍攝木乃伊伸了個大懶腰醒來的模樣。接著木乃伊看看手錶,喃喃自語:噢,過了一百五十年,我的錶依舊精準。然後是宣傳詞:請讓XX石英錶為您保存回憶──如何?」
「木乃伊?」月村博士的眼睛亮起來。「那個人怎麼知道木乃伊?你告訴他地下室的事?」
木部驚叫似地張大嘴巴,接著咳了幾下:
「也沒有啦,我沒有全部告訴他,只是稍微提了一下木乃伊。所以,呃,那傢伙知道的也只有木乃伊。」
月村博士一臉嫌惡,但沒有埋怨,她微微搖搖頭,喝了一大口白酒。
「傷腦筋。」市長停下拿叉子的手。「不是說好地下室的事不能洩漏給外人知道嗎?」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我又沒有說出全部。放心,我可以保證那個人可以信任。那麼擔心的話,讓他加入委員就好了嘛。他是個有錢人,又有人脈。」
「除了那個人,你沒有再告訴別人地下室的事吧?」市長不理會木部的話。
「沒有別人了。相信我吧。」
雖然木部這麼說,但沒道理相信這種人的話,但始終無人答腔,反倒讓氣氛變得尷尬。
「月村老師,妳何時要正式調查地下室呢?」土井直美問旁邊的月村博士。
「我目前打算等到被盜挖的東西找出來後再行動。」月村博士頻頻瞄著我和市長。「不過即使找不到,我也想在下星期末開始著手調查。」
「調查的第一階段要先從木乃伊開始嗎?」金子問。
「地下室也會同時進行,不過還是以木乃伊為優先。」
「調查那具木乃伊的身分,是吧?」
木部說話時,沙拉和魚料理送上來了。阿文嫂和門房分頭把餐盤擺到各人面前。
「調查DNA的話,應該可以查出是誰的祖先吧?」土井直美說起拿手領域。
「應該可以。」月村博士同意。「關於DNA調查,我已經安排好專門的研究機構。」
「只要查明,就可以一口氣找出創立者的末裔呢。」
「不,這可難說。」木部對金子的意見提出異議。「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那具木乃伊就是創立者。據月村老師的說法,那具木乃伊是遭人殺害。這表示除了那具木乃伊,至少還有另一個人,也可能這個人才是創立者。」
「你說創立者是殺人兇手?」市長瞪大眼睛。「這可是新的說法。」
「也沒有證據可以證明創立者就是好人啊。」
「不,所謂的創立者不是那樣的意思吧。」金子反駁。「創立者指的並非是單一個人,而是象徵開拓整個城鎮的所有人的詞彙吧?那麼就算是那具木乃伊,說他是創立者也沒甚麼不妥啊。殺害木乃伊的兇手當然也可能是創立者,但要查明那究竟是誰是不可能的。因此將木乃伊的後裔稱為創立者的子孫應該也無妨。」
「那具木乃伊是甚麼樣的人,目前是毫無頭緒啊,而且或許是個十惡不赦的人。即使如此還是要給他後裔的頭銜嗎?」
「反正既然不曉得木乃伊是甚麼樣的人,這樣做又有甚麼關係?」
「萬一查出真相的時候要怎麼辦?」
「到時候再想法子就行了。」
「到時候就太晚了。」
「好啦好啦。」又是市長介入調停。「我們甚麼都還不清楚的階段就爭論起木乃伊的事也沒有意義,等到查出甚麼再討論吧。反正第一個知道的也只有我們。」
木部與金子沉默下來,一臉不悅地繼續用餐。
土井直美呵呵笑著看我:
「如何呀?偵探先生。即使是這樣的對話,你也聽得出甚麼嗎?」
「嗯,當然。」我回答。「要觀察眾人的人品,再也沒有比餐桌上的對話更好的機會了。」
「你也加入吧,我來觀察你。」木部嚼著一朵大花椰菜。
用餐進行到甜點與飯後咖啡時,市長掃視眾人:
「那麼接下來就依照慣例,到客廳繼續喝吧。」
「好的。」金子第一個站起來。
「沒有蘇格蘭威士忌相伴,舌頭還是不靈轉。」木部也說。
小綠戳著我的手肘且咯咯竊笑:
「大家都很愛喝酒。」
「沒有人不喝酒嗎?」
「沒有。只有我。」
「那我陪妳一起喝果汁。」
就在我正要站起來時,不知何處傳來一陣天崩地裂的轟響,實際上整棟宅子也微微搖晃,同時原本籠罩我們的各種光線全在一瞬間消失。
所有人都驚叫出聲,但沒有人驚慌。
「停電了。」是月村博士的聲音。
「打到附近的電線桿嗎?」金子在說落雷。
「各位,請待在原處不要亂動。沒事的。」是市長。
不久後,光線從某處進來了。門房拿著手電筒現身。
「切換成自用發電機。」市長命令。
「阿文嫂正在處理。」門房說。
緊接著便聽到馬達聲,似乎是柴油發電機。不一會,燈光又恢復明亮。
我覺得眾人的位置與燈光熄滅前一樣。像小綠還維持著從椅子半站起來的姿勢靜止著。
「已經沒事了。好了,走吧。」市長對眾人說。
走到客廳一看,中央擺了一張剛才沒有的圓桌,七張椅子圍繞著桌子擺放。稍遠處也有一張桌子,上面準備了飲料。酒的種類有白蘭地、蘇格蘭威士忌、波本威士忌等等;也有果汁類;然後有各種杯子、礦泉水及裝滿冰塊的冰桶。
保存委員的成員應該會坐在各自專屬的椅子。我和小綠必然要坐在已死的水島雄一郎和火田俊介的位置,而這兩把椅子並排在一起。
我在拉開椅子時感到詫異,因為雕著WED的文字上面畫了個大大的叉,和房裏的門牌一樣,但一開始看到這張椅子時沒有這樣的印子,是誰畫上去的?TUE的椅子也畫了叉嗎?但小綠已經坐上去,看不到了。
「先來個一杯。」木部說著調起兌水蘇格蘭威士忌,於是所有人都聚集到桌邊。
我決定依照與小綠的約定只喝果汁。果汁不太冰,我在杯中放了一顆冰塊,小綠也照做。
木部、土井直美與日野市長是蘇格蘭威士忌派;月村博士選了白蘭地;金子則是兌冰波本威士忌。
「雖然市長那麼說,但我還是覺得許多事得趁著木乃伊的身分被查出來前決定好。」木部搖晃著兌水酒的玻璃杯,重提舊話。「比方說紀念館的所有權。現在紀念館算是市政府的財產吧?」
「當然。」
「可是如果查明木乃伊的身分、它的後裔現身該怎麼辦?他們可能主張紀念館的所有權屬於他們。」
「有這個可能。」金子右手拿菸斗、左手拿威士忌酒杯,並表示同意。「既然木乃伊是在紀念館地下室被發現的,會認為整棟建築物都是木乃伊的也很自然。」
「可是這也不一定吧?」土井直美加入對話。「木乃伊或許本來真的是住在地下室,但也不能因此就說木乃伊是整棟屋子的屋主吧?」
「為甚麼?」
「這是我的印象,不過那間地下室怎麼看都不像居住空間。要說的話,感覺像座地牢。入口被隱密地藏起來也教人在意。」
「我有同感。那傢伙一定是被閉禁在裏面。」木部說,大口喝著兌水酒。「月村老師意見如何?」
「那間地下室不是一般的生活空間,這一點確實沒錯。」她答道。曬得頗黑的手把玩著白蘭地酒杯。
「可是那一樣是屋子的一部份啊。那麼一來,後裔一定會主張所有權的。」金子不知為何怪笑著。
「噯,即使真是如此,站在市政府的立場,也只能依照目前的方法處理。」市長說。他或許不太想喝威士忌,任由擺在桌上的杯中冰塊溶化。
「或許會打官司喲。」金子說。「為了把紀念館據為己有,即使得費點工夫,任何人都會不惜餘力。」
「如果演變成那樣,也只能挺身對抗。」市長斬釘截鐵地說。
我緊接著注意到木部的樣子不太對勁。他的表情怪怪的,然後下一瞬間,他的臉扭曲起來,且咬牙切齒,猛力搔頭。
「哇!你怎麼了!」鄰座的土井直美驚慌地問。
然而木部無法回答,他痙攣似地身體陡然後仰,甚至因為用力過猛而摔下椅子,但摔倒而起的疼痛似乎與他現在的狀況毫無關係。
沒有半個人吭聲,大家僅是茫然地看著他,只見木部的口中開始冒出白色泡沫。他的眼睛雖然睜得大大的,但幾乎是翻白眼。接著木部挺著龐大的大肚腩,身體像魚似地抽動兩三下,就再也不動了。他的眼睛依然翻白,嘴裏冒出來的泡沫從臉頰流到脖子。
「哇!」土井直美尖叫。
「木部先生!」市長慌忙離席,想扶起木部的身體。
「不要碰他!」我制止市長走近木部,然後檢查他的脈搏、觀察瞳孔。結果顯而易見。「他死了。」
「噫!」金子大叫。
「怎麼會突然……是心臟病發作嗎?」市長問我。
「不,應該不是那種急性症狀。」我望向桌上的玻璃酒杯,木部的兌水酒喝掉一半以上。可能是注意到我的視線,小綠就要把手伸向那隻杯子。「不要碰!」我叫道。她慌忙縮手。
我取出手帕,小心不沾上指紋地拎起酒杯,接著聞聞味道,只有威士忌的香味,外觀看上去也沒有可疑之處。
「怎麼樣?」土井直美似乎察覺我的目的,出聲問我。
「看不出來。可是無色無味的毒藥多得是。」
「毒?」金子倏地挺直背。「怎麼會有毒?」接著他看看自己的威士忌酒杯。
此時咕咕鐘突然響起來,原本就緊張無比的空氣變得更加一觸即發。
「居然在這種時候嚇人。」金子抹抹嘴巴。
「咦?」月村博士說道,把椅子搬到牆邊並站上去。咕咕鐘就在她頭上。
我也立刻察覺到她發現甚麼了。咕咕鐘布穀鳥小巧的嘴喙上叼著甚麼,看上去像是折得小小的白紙。
月村博士伸長手取下紙張,然後爬下椅子。
她攤開手中緊握的紙。從她的眼球動作,可以看出紙上寫了疑似文章的內容。
「請看。」月村博士說,把紙遞過來。
我接過來望向紙面。上面以如同尺規畫出來的文字寫著以下內容:
「罪在死者的書中」。
是兇手的訊息。咕咕鐘正指著九點。兇手預期會在九點以前結束殺人。
「怎麼回事?木部先生是被殺的?」市長也不禁呼吸急促。
「可是……」土井直美搖搖頭。「是誰殺的?」
「死者的書指的是甚麼?」我沒有特別針對誰問。
「木部先生出過一本書,叫《勝利者經營學》。是指那本書嗎?」月村博士答道。
「有人有那本書嗎?」
「那種書只有作者自己才會留吧。」
我聽到金子的評論,同時跑上樓梯。
木部的房間位在與我相反的另一邊盡頭。門沒有鎖。我一開門立刻掃視室內。木部把兩張床中的一張拿來放行李,上面擺了一本封面花俏的平裝書。我拿起來翻開。
「找到甚麼了嗎?」小綠追上我問。市長、金子、月村博士跟在她後頭也進來了。
「不,還沒有……」我說到一半,注意到書中夾一張書籤。是一枚短紙箋,一樣寫著字。
「他沉迷於詛咒,成了禁斷之書的俘虜」。
「禁斷之書……」
「上面寫甚麼?」市長問,我默默把書籤還給他。
市長瞥一眼後抬頭,「這是甚麼意思?」
「也讓我看看。」金子望向市長的手中,月村博士和土井直美也伸長脖子。
我搔著蓬亂的頭髮,在室內踱來踱去,接著忽然想到一件事地望向房門。上面掛著和我房間一樣的牌子。
然後和我房間的牌子相同,刻著THU的文字上,畫了個大大的叉。
4
雷聲停了,可是風變得更強,激烈的雨勢一點都沒有要停止攻勢。由於使用自家發電機,電不能用得太奢侈,宅子一片昏暗。
我們集合在客廳。木部的遺體由男士抬到他的房間安放。目前在場的有日野市長、月村博士、土井直美、金子、阿文嫂,以及門房和我,共七個人。小綠在房間休息。第三次目睹死亡,她在精神上無法承受也是理所當然。
儘管發生凶案,我們卻失去報警的手段。因為電話線斷了。目前還不確定是剛才的落雷導致還是人為破壞。不過我認為後者的可能性更大,因為這種事不可能偶然發生。
「我首先想討論一下行凶手法。」我坐在水島雄一郎的椅子,也就是WED上打叉的椅子,掃視眾人。
其實一回到這裏,我就確定木部椅子的椅面狀況。不出所料,THU上打了個叉。應該是兇手趁著我待在木部房間時刻的。『刻』聽起來很大費周章,但實際上只是用前端尖銳的東西刮出傷痕,幾秒鐘就可以完成,而我也知道那是甚麼東西。看看邊几上的冰錐,雖然只有一點點,但上面疑似沾了木屑。
此外,剛才小綠坐的火田俊介椅子上,TUE上面也刻了個叉。
「方法是毒殺吧?你剛才不是這麼說嗎?」土井直美漲紅圓臉。
「是毒殺沒錯,問題是怎麼下毒的?」我指著剛才木部還拿在手裏的玻璃杯。
「不可能摻在蘇格蘭威士忌裏,因為我完全沒事啊。」土井直美看著自己面前的兌水蘇格蘭威士忌。話雖如此,其實我發現她從剛才就一口也沒碰。選擇其他飲料的人也是一樣,連我也沒有半點喝果汁的念頭。
「但也不可能是在冰塊裏下毒吧?」金子說。「因為我也加了冰塊,而且其他人也加了水啊。」
「我直接喝了水。」月村博士說。「可是我沒事。」
「是不是應該拋棄毒藥摻在甚麼東西裏的推理?」市長看著我。「不管是酒、水或是冰,針對木部先生一個人,似乎都太不靠譜了。」
「我有同感,但兇手或許耍了甚麼高明的手段。」
「有沒有可能摻在食物裏?」金子忙碌地吐出菸斗的煙。
「摻在食物裏應該會更早倒下吧?」市長當場反駁。
「不,這點應該有辦法。調整藥效時間是很常見的手法,比方說用膠囊……」
「晚餐裏有膠囊這道菜嗎?」土井直美嘲笑我。
「只要是膠囊性質的東西就可以。像是把毒藥注射到沒有剝皮的雞胗裏。因為硬得嚼不動,所以會直接吞下去。經過一段時間後,雞胗在胃裏消化,毒性開始發作。」
「晚餐裏沒有雞胗。」月村博士說。
「所以這只是一個例子,連我都能想到這樣的可能性,其他人只要下點工夫,總能找出辦法。而且我想用餐的時候,鎖定木部先生的機會還比較多。比方說,喏,牛排要幾分熟、哪個盤子會擺到木部先生前面,這些都可以預先猜到。」
「呃,您是在說是我下毒嗎?」
原本默默聆聽客人對話的阿文嫂再也承受不住似地開口。
金子瞬間慌了:
「不不不,我沒這麼說,不是這個意思。」然後他諂媚地笑。「用餐的時候,呃,大家都動來動去,木部先生可能就是那時候被趁虛而入。」
金子慌忙敷衍,但說法跟剛才顯然矛盾。阿文嫂倒豎的柳眉沒有恢復原狀。
「依我想,食物被下毒的可能性很低。」我說。
「哦?為甚麼?」市長興致勃勃地問。
「如果兇手用的是延遲毒性發作的手段,應該就不會在咕咕鐘裏藏訊息了。因為消化速度有個人差異,無法保證咕咕鐘響起前木部先生已經死了。唔,也可以先讓咕咕鐘響,然後毒性發作,木部先生再死去,但就不符合兇手的意圖了。兇手留的訊息也像已經殺完人;更重要的是根本不需要延遲時間。就算木部先生在用餐中暴斃,我們一樣無法找出兇手。」
「說的有理。」市長點點頭,望向金子。「你有甚麼要反駁的嗎?」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兇手怎麼在兌水酒裏下毒?而且只有木部先生的兌水酒被下毒。」
「雖然困難,但並非沒有辦法。」我說。「最單純的就是在木部先生拿了兌水酒坐下後,找機會在他酒杯上抹毒藥。」
「是很單純,但沒辦法吧?」市長說。「木部先生幾乎杯不離手啊。」
「所以機會稍縱即逝。」
「那麼得是坐在他身邊的人才行呢。」
聽到金子的話,土井直美一邊的眉毛揚成鉤狀。
「咦,這是說我很可疑嘍?因為最靠近木部先生的就是我嘛。」
「我只是根據天下一的說法陳述意見罷了。」金子望向我。
「這也是一個可能。」我向土井直美說明。
「哦?那還有其他可能嗎?」
「有的,也就是在製作兌水酒的材料裏下毒。」
「不,這不可能吧?」市長說。「不管是蘇格蘭威士忌、水還是冰,其他人也都喝了。」
「確實如此,但當中只有一樣東西不會與別人共用,也就是冰塊。如果在蘇格蘭威士忌或水裏下毒,可能會讓不特定多數人喝到,但如果只在其中一顆冰塊下毒,喝到它的就只有一個人。」我說,搖晃眼前的杯子。杯裏還有一塊幾乎溶光的冰塊,以及變稀的剩餘果汁。
「可是兇手應該不知道木部先生會拿哪一顆冰塊。」月村博士提出我預想中的疑問。
「妳說的沒錯,所以兇手需要暗中操縱他拿毒冰塊。」
聽到我的話,金子仰起身子:
「有那麼容易嗎?」
「視情況也並非不可能。比方說,在木部先生拿到冰塊前,把下毒的冰塊放在冰桶中最容易拿取的位置,這樣成功率就可以接近百分之百。」
「可是我記得木部先生應該是第一個去拿冰塊啊。」市長露出回想當時情形的眼神。
「那麼下毒的冰就是放在最上面。」金子說。「可是誰也不曉得木部先生會第一個去拿冰。」
「平常都是怎麼樣?木部先生似乎非常愛喝蘇格蘭威士忌,所以只要準備好酒,木部先生是不是就會第一個搶先去調兌水酒?」我問。
「是有這樣的傾向,但木部先生也不一定總是第一個去拿酒,而且雖然他今天喝兌水酒,但也滿常直接喝酒而不加水,對不對?」土井直美說。那句「對不對」是在向其他人徵求同意。月村博士和市長朝她點點頭。
「看來毒冰說也變得有爭議了。」金子歪起嘴巴,他或許想露出諷刺的笑容。
「可是不管怎麼樣,」月村博士環抱手臂,慢慢環顧眾人。「兇手就在我們之中。」
每個人都已經發現、但誰都不願意出口的話被講出來,場面一瞬間變得鴉雀無聲。可是沒人反駁。金子本來要拿波本威士忌,但想起甚麼似地又縮回手。
「如果可能,」市長打破沉默。「我希望兇手現在主動招認。範圍都縮得這麼小,遲早會揪出誰是兇手。」
「說這種話的人最可疑。」月村博士看著桌子。
市長微微攤開雙手,「我沒有動機。」
「我也沒有動機啊。」
「人家也沒有啊。」
金子與土井直美異口同聲地說完後,月村博士把矛頭指向我,「真想聽聽偵探先生的高見。」
「我還在思考。」我回答。
「還在思考?可是嫌疑犯就只剩這幾個了呢?這樣還沒辦法鎖定兇手嗎?」
「問題就在這裏。兇手為何要在這種狀況刻意殺人,我怎麼樣都弄不明白。現在的確電話不通,外頭天候惡劣又無法報警,但警方遲早會趕到查案。如此一來,我們直到警方揪出兇手為止都得被關在這裏。我不認為這對兇手有甚麼益處。儘管如此,兇手仍執意下手,理由是甚麼?」
「他有甚麼逼不得已的苦衷嗎?」市長問。
「我覺得不是。兇手在下手之後留下訊息,表示這是非常有計劃性的行動。」
「這麼說也是……」市長咬住嘴唇。
眾人各自陷入沉思。可是在這當中,應該至少有一個人想著與其他人完全不同的事。
其實我想到一個兇手會在這種狀況下犯案的理由。可是那實在太可怕,可能會引發眾人恐慌,所以我沒說出口。
「話說回來,」我看著眾人。「夾在木部先生書裏的訊息,有沒有人有甚麼線索?我記得上頭是這麼寫的:他沉迷於詛咒,成了禁斷之書的俘虜……」
市長搖頭:
「不清楚吶。禁斷之書指的究竟是甚麼?」
「月村老師呢?」我問女考古學家。
「就我所知,沒有這種名稱的書,不過可能是與宗教或性有關的書。」
「兩位呢?」我也詢問金子和土井直美。
兩人瞬間對望一眼,但同樣微微搖頭回答:
「不曉得吶。」
「人家也不曉得。」
「這樣啊。」我點點頭,雙手在桌上交握,在腦中整理順序後開口。「禁斷之書,我想指的恐怕就是遭盜挖的物品。」
眾人的目光同時集中在我身上,但沒人出聲。
我從外套內袋取出筆記本。
「水島先生遇害前,在日記上這麼寫道:『我這陣子一直睡眠不足。為了那東西,我好幾天無法成眠。今晚也別想安睡了吧?老實說,我沒料到它竟然讓我如此煩惱。沒想到它令我如此痛苦。』這裏說的那東西,指的就是那本禁斷之書。也就是說水島先生讀了它、一樣成了它的俘虜,所以無法成眠。」
「成為它的俘虜是甚麼意思?」市長問。
「如字面上的意思,就是為它神魂顛倒。換句話說,那本禁斷之書具有如此令人無法招架的魅力。」
「好厲害,那究竟是甚麼樣的書?」市長繼續追問。
我一一回望注視著我的眼神,慢慢開口:
「我想,」半晌後,我吊足他們胃口才說:
「恐怕是本格推理小說。」
瞬間,房間的燈又熄了。
5
「不好了,又停電了。」市長的聲音響起。「喂,去檢查一下發電機。」
「是。」我聽到門房應聲,接著是他的腳步聲。
「應該有手電筒。」金子說。「手電筒放哪去了?」
「我記得是在樓梯下面。」是月村博士的聲音。
「找到了。」土井直美說。
我靜靜坐著,等待她打開手電筒開關。然而燈沒有亮,反而是傳來某些東西「砰」的倒下的聲響。
「啊、喂,怎麼了!」金子問。「喂,土井?」
然而土井直美沒有應話。
「出了甚麼事?」市長問。
不久房間的燈亮了,同時阿文嫂大聲尖叫。
土井直美趴伏在樓梯下方。我立刻跑過去捉起她的手腕。脈搏停止了。
「不好了……」我呢喃著查看她的周圍,手電筒掉在地上。
我在伸手前仔細觀察手電筒,馬上就發現機關。
「這手電筒怎麼了嗎?」市長靠過來。
「不要碰!」我伸手制止他。「開關的地方有針,針上可能塗了強力神經毒,大概是尼古丁。」
「咦!」市長急忙縮手。
「啊,有東西。」金子從地上撿起一張紙。他看一眼後把紙遞給我。他的臉都白了。
我也讀了文字,內容如下:
「罪在死者的口袋裏」。
我再次蹲到土井直美的屍體旁,然後摸索她的外套口袋。左側口袋裝了一張折得小小的紙,內容差不多如同預想。
「她沉迷於詛咒,成了禁斷之書的俘虜」。
「夠了!」金子冷不防大叫後退到牆邊。「下一個就是我吧?下一個就輪到我吧?不要這樣!我沒做錯甚麼啊!我甚麼都沒做!」
「金子先生,冷靜下來。」市長想要安撫。
「不要靠近我!」金子尖叫。「叫警察來!現在立刻叫警察來!」
「就算這麼說,電話線都斷了,有甚麼辦法?」月村博士憤憤地說。
「那我去叫警察。我現在回到鎮上去報警。車子借我、車鑰匙給我。」金子伸出右手。
「雨下這麼大,很危險的。」阿文嫂害怕地說。
「總比待在這鬼地方安全多了。好了,快給我!車鑰匙給我!」金子不停嚷嚷。
市長、月村博士還有我瞬間對望一眼,每張臉上都寫著「拿他沒辦法」。
市長從口袋取出車鑰匙,「那麼你開車時多小心,很多地方沒有鋪柏油。」
「我對我的開車技術有信心。」金子搶過鑰匙遠離我們,沿著牆壁走向玄關。
「金子先生。」月村博士朝他的背影出聲。金子停步,月村博士繼續說,「你也可能是兇手。你假裝要去報警,其實打算遠走高飛。」
金子露出痙攣的笑容:
「我這麼有名,一旦被通緝,兩三下就會被逮到。」
「說的也是。」市長雙手插在口袋呢喃。
「那麼我走了,祈禱不會再有下一個犧牲者。」金子快步走向玄關。
「咦?金子老師,你要上哪兒?」檢查完發電機回來的門房聲音傳來。
「我要回鎮上。待在這種鬼地方,不曉得甚麼時候會被殺掉。」
「可是天氣這麼惡劣,還是別出門比較好吧?」
「沒關係,不用管我!」我聽到玄關門粗暴關上的聲響。
門房慢吞吞走進來,「到底出了甚麼事?」
市長代替回答,指向土井直美的屍體。門房瞪大眼睛:
「怎麼會?怎麼連土井老師都死了?怎麼可能……」
就像被他的聲音觸發,阿文嫂開始掉眼淚:
「怎麼會這樣?居然發生這麼可怕的事……」
「查出停電原因了嗎?」我問門房。
「哦,我去洗手間檢查配電盤,發現插頭上裝了這個。」他出示一個像小時鐘的東西。
是機械式計時器,而且出力端子已經短路。換句話說,時間一到就會自動跳電。
我尋思是誰動的手腳,但誰都辦得到在前去洗手間時把計時器插進插頭這種小事。
「總之先把屍體搬到房間。」月村博士說。
我和市長搬運土井直美的遺體。月村博士走在前面,幫我們打開房門。
「大河原警部一定會嚇得軟腿。畢竟又是殺人命案,還發生在我們身邊。」日野市長看著躺在床上的土井直美遺容,接著半自虐地說。而沒有人答腔。
我想起某件事而望向房門內側。上面掛著寫SAT的牌子,而且理所當然地被打了個叉。
我想起土井直美死時的狀況。不管怎麼想,兇手都不像鎖定她下手。因為每個人拿手電筒的可能性是均等的。
一個想法急速地在我的腦中凝聚起來,在它快成形時,看著窗外的月村博士出聲了,「不太對勁。」
「怎麼了?」市長問。
「車子一點動靜都沒有,那是市長的車吧?」她指著窗外。
「嗯,是啊,是我的車。真奇怪,金子先生在做甚麼?」
日野市長說完後,我們面面相覷,接著三人默默無語地一起出房間。
「啊!又怎麼了嗎?」從我們身上看出非比尋常的氛圍,在樓下等待的阿文嫂僵著臉,可是沒人回話。沒工夫說明了。我走出玄關,拿起應該是門房的手電筒。上面沒有毒針。
我們拿起雨傘從玄關出去。激烈的風雨瞬間撲打上來。天候比想像中更糟,每個人眨眼間都已濕透。
儘管如此,我們還是不畏風雨地朝車子前進。風颳著雨傘,體重很輕的月村博士踉蹌好幾下。
總算走到車子旁邊,我用手電筒照射裏面。
趴在方向盤上的金子動也不動,我身後的兩人肯定也理解出甚麼事。因為他們都沒發出驚訝的聲音。
6
我從車外看得到的範圍觀察金子的模樣。他好像沒有外傷。
「請遠離一點。」我對兩人說,接著屏住呼吸打開車門。
金子的身體滾出車外。菸斗也從胸袋掉出來。
「把他搬進去吧。」我對市長說。市長一副剛回神似地幫我搬運。
我們渾身濕透又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金子的屍體搬進屋。阿文嫂來到玄關看到第三具屍體登場,當場癱坐下去。
「死因是甚麼?」市長問我。
「毒氣吧,應該是氰化氫。只要把氰酸鉀和酸混合的東西放進車內,車子一下子就會充滿毒氣,然後坐進車子裏的人吸上一口氣,當場上西天。」
市長用一副說不出話來的表情搖搖頭。他的身體抖個不停,不光是因為被雨打濕。
「咦?這是甚麼?」月村博士從撿起的菸斗前端拉出一團紙,她攤開後出示給我。
「罪在死者的床下」。
「我去看看。」博士說完上二樓。
她幾十秒後回來了。「找到了。」她說,遞出一張紙。
「他沉迷於詛咒,成了禁斷之書的俘虜」。
由於完全如同預測,我不怎麼吃驚。
「究竟怎麼回事?」市長呻吟似地說。
「總之先把屍體搬到房間。」我說到一半時感覺到人的氣息,於是望向走廊。
小綠站在那裏,看起來像抹幽靈。
她望向金子,蒼白的臉痛苦扭曲,然後她看著身為市長的父親說:
「果然不應該那樣做的,詛咒才不是甚麼迷信。大家都死掉了,都是我害的……因為我才會變成這樣……太慘了,太慘了。」她哭倒在地。
「妳在胡說甚麼啊?哈哈哈,妳怎麼啦?這樣胡言亂語。」市長撫摸著小綠的背,看著我並露出僵硬的笑容。「看來她嚇壞了,連自己在說甚麼都不清楚。」
我當然不相信市長,我確信小綠一定掌握重大的事實。
「總之到客廳去。」我說。金子的屍體先放在玄關。
我們在擺著失去主人椅子的客廳裏做最後的討論。我不再刻意去確認土井直美和金子椅面上所寫的SAT和FRI是否被畫上叉。
「在問小綠小姐前,我想先弄明白一件事。」我開口,然後盯著某一名人物。「妳為甚麼要做這種事?我實在無法相信妳是殺人魔。」
我的視線前方是月村博士彷彿戴了面具的臉,她動起嘴巴:
「你有我就是兇手的證據?」
「從各種角度重新分析凶案,除了妳以外不可能有其他兇手。」
「有意思。願聞其詳。」月村博士抱起手臂,雙腿也交疊起來。她的頭髮濕了,但她一點都不在意。
「這次凶案的關鍵是兇手其實並未鎖定特定人物下手。說得更清楚一點,站在兇手的立場,死的是誰都無所謂。」
「怎麼可能?」市長開口。「看看殺人後留下的訊息,死者完全是依著兇手的計劃遇害。」
「那是詭計,我也差點被騙了。」我把目光移回月村博士。「比方說,請想想金子先生的例子。那是市長的車子,金子先生去開市長的車豈不是極端的特例?還是兇手預期金子先生會硬向市長借車?我認為這不可能。土井女士也是。她以外的人拿手電筒的可能性相當大,而兇手覺得這樣也無所謂。不管誰成為犧牲者,到時候再臨機應變就行了。」
「可是每次有人被殺就出現的訊息……」
「請回想剛才的狀況。從金子先生菸斗中拿出紙的是月村博士,可是紙真的塞在菸斗裏面嗎?有沒有可能把藏在手中的紙當成從菸斗裏面找到的?」
「這麼說來,從金子先生床下找出訊息的也是月村博士呢。呃,可是土井女士的情況又怎麼說?從她的口袋拿出訊息的可是天下一先生。」
「你說的沒錯。可是那時也是先有一張寫著『罪在死者的口袋裏』的紙掉在地上。丟下那張紙的當然是月村博士。博士一知道手電筒的毒針刺死土井女士,便立刻從預備好的幾張紙中選了土井女士專用的丟到地上。」
「土井女士專用的紙?」
「如果死的是市長,」我說。「就會丟下市長專用的紙吧。那會是甚麼樣的內容呢?『罪在死者的枕邊』嗎?然後尋找枕邊,就可以發現那段文字──『他沉迷於詛咒,成為禁斷之書的俘虜』的紙。」
「枕邊?」
「只是打比方,月村博士事先在各位周遭藏好寫著這些文字的紙。市長、小綠,還有我身邊的某處一定都藏著一樣的紙。土井女士的情況,是正好有機會可以塞進她的口袋;金子先生的情況,我想大概也是真的藏在床下;而木部先生的話,則是夾在他的著作裏。那個時候毒藥果然是摻在冰塊裏的,但月村博士當然不曉得是誰會拿到毒冰,只有在木部先生倒下的時候才會得知結果。然後她在眾人驚慌之中冷靜採取下一步行動,也就是準備木部先生用的『罪在死者的書中』這張紙。然後等待九點咕咕鐘響,假裝發現鳥嘴銜著甚麼東西,接著巧妙把那張紙和藏在她手中的紙掉包。我想一開始銜在鳥嘴中的大概是白紙。」
「這樣啊。」市長好像想起當時的場面,一次次點頭。「的確是月村女士從咕咕鐘拿紙過來。這樣啊,這麼一想就簡單了。」
「此外妳還動了一點手腳。」我轉向月村博士。「也就是掛在房門內側的牌子,遇害對象的門牌都打了叉。妳可能是為了表現出殺害對象是事前決定好的才這麼做,但謎底很簡單就能揭曉──那塊牌子的正反兩面都刻著一樣的文字。妳事先在所有牌子背面打上叉,接下來只要下手殺人後,趁著眾人不注意時翻面就行了。仔細回想就可以知道,只有妳一人有機會。尤其是把土井直美女士的屍體搬到房間時,妳特地走在前面為我們開門。只要手一伸行了,翻牌子對妳來說是易如反掌。」
怎麼樣?──最後我問月村博士。
她面無表情聆聽我的話,並在確定我說完後望向市長,接著她做出用手指按菸的動作。市長從內袋掏出香菸。
「有點濕掉了。」
「沒關係。有菸就好。」
她叼起一根菸,用市長遞出的打火機點燃然後深深吸氣,吐出線一樣細的煙霧。
「厲害。雖然只要把對象一個個除掉遲早會曝光,但比想像中更快被揪出來。」
「為甚麼?」我問。「為甚麼要這麼做?」
「為了保護城鎮。」
「保護城鎮?從甚麼手中?」
「當然,」她吁了一口煙。「是從詛咒的手中。」
「詛咒……那個詛咒嗎?」
「沒錯,就是那個詛咒。」博士點點頭。「因為詛咒,水島先生和火田先生都被殺了。如果置之不理,今後會有更多人被殺,而且是以非比尋常的死法被殺。每個人都會以古怪的形式遇害。像是在不可能出入的房間被人勒死、留下神秘訊息死去、屍體瞬間移動、兇手消失,我想從這些荒唐的現象中保護這座城鎮。」
「為了這個目的,即使殺害朋友也無所謂嗎?」
「沒辦法啊,他們也成了詛咒的俘虜,遲早也會像水島先生和火田先生那樣被詛咒害死。這麼一來,詛咒將更加不可收拾。所以我要趕在那之前用沒人發現的方法殺了他們。」
「妳打算在這棟屋子殺了所有人。」
「是的。」
「可是那樣就會留下最神秘的謎團──只有屍體,沒有兇手。妳不覺得這才叫做詛咒嗎?」
「只要我留下遺書就沒有任何謎團了。一個都不剩──不會變成這種結局的。」博士話聲一落,把甚麼東西扔進口中。
「不好!」我站起來。
但為時已晚。月村博士睜著眼睛瞪著我,就這樣趴伏在桌上。
「月村女士!」
「博士!」
我和市長幾乎同時衝到月村博士身邊,但一切都太遲。
小綠突然號啕大哭: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害的,全怪我做出那種事……大家都死掉了,大家都死掉了!」她慘叫著,彷彿要從喉嚨嘔出血。
市長抱住小綠。小綠不停哭泣。
「可以……請你把小女帶去房間嗎?」市長問我。
「那樣比較好呢。」我答道。「可是我想請教你詳情。」
「我明白。」他說。
7
我和市長在偌大的客廳裏隔著大圓桌相對而坐,旁邊就是月村博士的屍體,現在上面蓋了毯子。
「六個人啊……」日野市長帶著歎息說。「本來是為了城鎮好,沒想到會招來這樣的結果……我似乎想得太膚淺。」
「你究竟是懷著甚麼想法又做了甚麼?」我問。
市長面露苦色:
「一切都是肇因於小綠的惡作劇。」
「惡作劇?」
「盜挖。」
我的身子微微後仰,直盯著市長:
「原來盜挖賊是小綠嗎?」
「一切都是我這個做父親的督導不周。」他搔著額頭。「我那裏有一把紀念館的鑰匙,她好像就是用了這把鑰匙。」
原來是這麼回事嗎?那就不是趁著門房不注意時偷鑰匙。關於這一點,我真是錯怪門房了。
「我想天下一先生也發現了,被盜挖的是一本書。」
「嗯,我知道。」
「的確是如此,那是一本極為不可思議的書,裏面全是一些人被殺的故事,但開頭都是神秘難解的謎團,而這些謎團吸引讀者閱讀,一直到最後都令人手不釋卷,精采絕倫。那種精采,是這個世界過去所沒有的。我也立刻沉迷其中,因此也忘記責罵小綠。」說到這裏,市長稍微笑了一下,然後馬上又恢復嚴肅。「可是我應該要罵小綠的。然後把書放回原來的地方或是交給月村博士,然而我沒有這麼做。讀了那本書以後,我想到的是可以藉此讓這個城鎮覺醒。」
「甚麼意思?」
「我從以前就覺得這個城鎮少了甚麼。我一直感覺到它少了最重要的東西,如今我總算知道那是甚麼了──那本書上描寫的事也應該發生在這個城鎮裏。不,正因為是這個城鎮,才非得發生那樣的事不可。因為這個城鎮是為此被創造出來。人們為此而存在、時間為此而流動──我發現了這個事實。」
市長的語氣漸漸激昂起來,他的魄力讓人聯想到選舉。他舔舔嘴唇且深呼吸。
「可是那也被月村博士稱為詛咒。過去有人為了封印這個詛咒,把這本書埋在木乃伊腳下。讓這個詛咒復活行嗎?我有些猶豫,可是我還是無法拋棄讓城鎮復甦的魅力,你可以認為這是因為我身為市長的關係。我先是把那本書拿給火田俊介先生看。我想你應該可以明白為甚麼,我希望他能從那本書選出一些故事做為他的作品發表,藉此來推廣那本書的魅力。」
我理解到那就是《斜面館殺人事件》。我已經預測到了。
「火田先生贊同我的想法。不僅如此,那本書的魅力似乎讓他不願一個人獨享,於是他瞞著我讓水島先生和木部先生,甚至是土井女士和金子先生都看了那本書,結果所有人都成了那本書的俘虜。就像那張紙上所寫的訊息,他們成了詛咒的俘虜。我直覺這個城鎮開始改變,接下來只是時間問題。我所期待的事件一定會發生。可是還有一個問題,你知道是甚麼嗎?」
「少了偵探。」
「沒錯。」他深深點頭。「凶案發生卻沒有偵探,這樣根本沒有用;而且不知為何,這個城鎮也沒有偵探。過去一定有,不過現在卻沒有,於是我決定找個偵探來,我要把埋在地下室的書中主角──天下一偵探叫來。」
「怎麼叫?」我問。
市長得意地笑了,「一點都不難。我只是寫了一封信到書中所寫的地址。」
「就這樣?」
「就這樣。結果你出現在這個世界、來到我們身邊。」
原來我就是這樣被叫到這個世界來的嗎?
「不過有一件困擾的事,也就是即使請你來了,暫時也沒有案子可以委託你,所以我才告訴你盜挖的事,請你找出盜挖的竊賊。」
我聽到這話忍不住搖頭,「沒想到小綠就是竊賊。」
「我不是存心要騙你。我完全只是想讓這個城鎮復甦;還有另一件事要向你道歉,就是一開始讓你看的報紙。其實那是偽造的。」
「報導〈壁神家殺人事件〉的報紙是嗎?」
「〈壁神家殺人事件〉也是埋在地下室的書中所寫的奇案之一。我參考內容製作了那份報紙。若不那麼做,我就無法說明我是從哪裏知道你這個人、又為何委託你辦案。」
「原來是這樣,可是未免也太大費周章。」
「若是被你懷疑就前功盡棄。」市長微微攤開雙手。「在這當中,命案終於發生了。密室殺人、人類消失,兩個案子你都精采地破解了。這雖然符合我的期待,但遇害的都是紀念館保存委員會的成員,令我掛意。我應該要想到是詛咒襲擊了讀到那本書的人才對。但我覺得這也是無可奈何,可是小綠實在沒辦法這樣想。那孩子覺得因為她挖出了那本書,悲劇才會不斷發生而痛苦萬分。所以我想暫時在這裏告個段落,才召集了眾人,表面上的名目是請天下一先生揪出盜挖賊。」
「沒想到竟招來這樣不得了的結果。」
「我做夢也沒想到月村博士懷著那種想法。我只對她一個人隱瞞了盜挖的真相,但她已經察覺了,真可怕。」市長仰望天花板,長長歎一口氣。「我能說的就是這些,還有甚麼不明白的地方嗎?」
「這個嘛……」我想了一下後搖搖頭。「不,這樣就夠了,其實我還有些地方無法釋懷,但關於這部份,我想日野先生也無法回答。這是我自己的問題。」
「給你添了莫大的麻煩。勞你來到如此遙遠的地方,我覺得很抱歉。」市長低頭行禮。
「沒必要道歉。可是,」我說。「我似乎真的跑到了好遠的地方。」
8
雖然宅子已經化成不祥之館,但大半夜的也無法離開,今晚只能在此過夜。風雨似乎稍微止歇。
我躺在床上尋思種種事情。市長的話、至今為止的凶案、屍體、詭計,還有我自己。要想的事堆積如山。身體明明已經累到無法動彈,卻半點睡意也沒有。
我思考著我在以前世界所做的事。我到底一直拚命地在做些甚麼?我想要透過寫小說來創造一個魅力十足的世界,可是甚麼叫魅力十足?是能夠滿足我的世界嗎?那麼我何時才能滿足?
我很久以前試著打造自己熱愛的世界,當時非常幸福,不在乎旁人眼中這個世界看起來如何。我追求可以快樂倘佯的樂園。
自己何時失去這種情感?實在太久遠,我無法正確定位出來。不過我確實有過如此時期──如同在沙堆裏蓋城堡的孩子,不在乎其他孩子眼光,注視著只有他一人看得見的光景。
我想起過去創造的幾座沙城,可悲的是全被我自己用腳踩壞。我現在依然回想得出來我說過甚麼。
「這種無聊的東西、這種幼稚的東西、這種非現實的東西、這種不自然的東西、這種東西、這種東西!」
怎麼會這樣?面對傾注心血創造的城堡,我居然認為是過去的恥辱,甚至努力忘掉當時的自己。
注意到時,我正在流淚。這一瞬間我理解了。
我就是為了在這裏、像這樣流淚而來到這個世界……
這時,我聽到了聲響。隔壁房間的門被人以蠻力撬開。
鄰房是WED的房間,我原本應該休息的地方。
沒錯,我現在待在TUE的房間。我有個念頭,因此沒告訴任何人就挪到這裏。
我當時動了手腳,利用鐵絲把WED的房門鎖扣起來。所以如果有人想從室外開門,一定認定我人就在房裏。
現在想開門的人正是如此。我拿起手杖慢慢下床,就在開門到走廊的一刻,傳來隔壁房門被打開的聲響。
接著是兩道鎗聲。
鎗聲的衝擊讓我一瞬間卻步,但還是到走廊查看隔壁。門從鉸鏈的部份被打開了。我窺看裏面。
一個黑影站在床邊。那張床鼓鼓的,就像有人睡在裏頭,但裏面塞的是預備的枕頭和毛毯。
影子注意到我後衝向窗戶。一道劇烈的玻璃破碎聲響起,緊接著是東西落到窗戶底下屋頂的聲響。我跑近窗邊,剛好看見黑影跳進停在附近的卡車。
我回到房間迅速更衣朝玄關跑去。好像有人叫我,但我沒空應答。
幸好雨幾乎停了。我在儲藏室旁邊找到放置在那裏的老機車。
我隱約知道該去哪裏,那裏已經形同應許之地。
我站在紀念館入口。這古老又神秘的小屋,一直在等待我的到來。
我走近屋子正面的木製老門。應該釦在上面的牢固大鎖現在不見蹤影。我推門進入。
幽暗的室內沒有人影。我望向通往地下室的秘密門扉。門開著,階梯朝黑暗延伸。我鑽進門扇摸索著下樓。
到底下的時候,我點亮天花板的煤油燈。無數小影子瞬間蠕動起來。
就在我要踏入木乃伊所在的房間時──
「你總算來了。」聲音從黑暗中說。
9
「果然是你想要取我性命?」我看著黑暗。
雖然只能依稀看見人影,但我卻覺得可以一清二楚看到那張臉。
「你和月村博士是共犯吧?你們聯手想幹掉我。就連月村博士自殺也是為了讓我疏忽大意的伏筆。」
不久,影子緩緩從黑暗中現身。在煤油燈微弱的光芒映照下,那張臉依著鼻、眼、輪廓的順序露了出來,是一張與我猜想完全相同的臉。
「不愧是名偵探。」他說。「聰明絕頂、敏銳到了非現實的地步,甚至讓人掃興。你推理直覺之敏銳已經接近方便主義。」
「許多人喜愛這樣的敏銳。」
「沒想到會從你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他──紀念館的門房把鎗口對準我,並且走近。
「殺了我又能怎麼樣?」
「殺了你?這玩笑大了。我要殺的是偵探天下一。你可以逃離天下一的枷鎖回到原本的世界。這樣就皆大歡喜。」
「你知道一切是吧?」
聽到我的話,門房訕笑起來:
「那當然。你以為我從幾時就在這裏?」
「從上次殺了偵探的時候嗎?」我說。「那個成了木乃伊的偵探。」
「我可要聲明,殺那個偵探的不是我,殺了那傢伙的是……」
「我知道。」我點點頭。「我都知道了。」
「你真的明白?」
「嗯,我明白。」我掃視周圍,接著說,「這裏是小說中的世界。」
「這可不是一般的小說。」
「這我當然知道。這裏……」我再次四下環顧。「本來是本格推理小說的世界。」
門房的嘴角浮現邪惡的笑容,點點頭。
「那種過去式的說法真不賴。本來是本格推理小說的世界──沒錯,都是過去式。現在不是了。」
「這是我剛開始寫推理小說──不,剛開始對推理小說感興趣的時候,存在於我腦中的世界。我以這個世界為舞台寫了好幾部小說。天下一是當時所寫的小說中登場的偵探名字。」
「那時你很年輕,或者說,還是個孩子,所以才會創造出這麼無聊的世界。」
「可是這裏是我心靈的遊樂場。」
哼──門房嗤之以鼻。
「只要上了年紀,任誰都會懷念起過去的遊樂場,可是也就這樣而已。更重要的是我要你想起來,拋棄這個遊樂場的不是別人,就是你自己。不是誰命令你這麼做,是你依自己的意志決定的。」
「我沒忘記,也沒有後悔。」
「我聽到這話就放心了。」
「這個世界無法滿足我,我發現還有許多想做、非做不可的事。我知道為了追尋那些非得離開這裏不可。」
「那叫做正常。你從此拋棄了以密室為代表的本格詭計,還開始躲避本格推理小說。」門房低聲竊笑。「明明是靠著密室出道的。」
「還有很多人對我抱持這樣的印象。」
「改變形象很困難。」門房點點頭。「可是我認為我也努力提供協助了。你之前離開這裏的時候,命令我和月村保護這個城鎮免於詛咒──本格推理小說這個詛咒,所以我一直看守著被你封印起來的小說。然而那個小姑娘卻做出多餘的事,使得城鎮一口氣被詛咒籠罩。密室殺人、人類消失──懷念的本格復活了。」
「可是這個城鎮的人,因此想起自己的存在價值。」
「這我無法否定。」門房揚起眉毛。「因為封印本格推理的詛咒,這個城鎮變成一個不上不下的世界。奇形怪狀的屋子、複雜的人際關係,都是以發生本格推理命案為前提所創造的,但既然沒有本格推理,屬於他們的故事都無法發展出來。可是啊,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他們責任已了。」
我無法反駁門房。他說的對。
「我睽違許久回到這個世界,如今有新的想法。」
「甚麼想法?」
「這個世界不適合我了。被隔離的空間、人工的設定、身為棋子的登場人物,這些已經不合我的作風。」
「那當然,這對你來說是件好事。」
「我想我再也不會回到這裏。」
「既然你都這麼說,」門房說,把鎗口對準我。「應該沒有遺憾吧?就讓名偵探這種可笑的角色在這裏死去吧。」
「等一下。我的確可能再也不會回到這裏,可是我還是想把這個世界留在我心中。」
門房慢慢搖頭,像在說他難以理解。
「為甚麼?因為就像某人說過的,你覺得這裏是推理小說的故鄉?」
「或許吧?總之我不想像上次一樣把這裏封印起來,我想把這裏當成一個我可以隨時回來、只屬於自己的遊樂場。」
門房不停搖頭:
「我不懂。你到底是想回來這裏,還是不想回來這裏?」
「我不想像那樣非黑即白。我並不憎恨這個世界,我想要隨時想起它、懷念它。」
門房深深歎口氣,彷彿拿我沒轍似地舉起雙手,可是他的眼神帶著一絲暖意。
「我懂了,隨你愛怎麼樣吧。那我該怎麼做?我已經沒必要保護這座紀念館,消失到別處去比較好嗎?」
「你就待在這裏。」我說。「我希望你保護這個世界。」
「這責任也太重大了吧。」他聳聳肩。
「你辦得到。」
「我盡力。」門房說,終於收起鎗。「那麼你要怎麼做?要走了嗎?」
「是啊,我差不多該走了。」
「那我就不送了。咱們就在這裏道別,你知道怎麼回去吧?」
「嗯,我知道。」
我本來想和門房握手,但還是打消念頭,因為他已經轉向旁邊。我穿過他身邊走向狹窄的階梯。
離開一樓後,我沿著梯子爬上二樓。我可以確定那道們就是通往我該回去的世界的入口。
上二樓一看,小綠正躺在角落的床上,大概是市長送她來的。
她發現我,跳了起來。
「原來妳在這裏。」我說。
她盯著我的眼睛,僵著身體走近,抱在她胸前的是一本舊書。
「對不起。」她說著把書遞給我。
我接下那本書翻開第一頁,上面是眾多登場人物的人物表,以及奇形怪狀的房屋平面圖。我忍不住苦笑。這是以這個城鎮為舞台、我過去所寫的本格推理小說。
密室詭計、屍體瞬間移動、暗號詭計、不在場證明破解、一人兩角,納入了各種本格要素的作品。
埋在木乃伊腳下的,原來就是這本書。
「一開始我沒打算要偷的。」她說。「我很在意裏面埋了甚麼,打算看一下就好。沒想到挖出這本書,一讀起來就欲罷不能……」
「那樣的話,妳讀完後再放回來不就好了?」
「我本來這麼打算,可是途中我發現了。」
「發現甚麼?」
「對這個城鎮來說,還是解開詛咒的封印比較好。我認為應該讓這本書上所寫的世界在這裏復活。」
我無法正視她真摯的眼神。做為本格推理小說登場人物而被創造出來的角色理所當然會追求可以發揮的舞台。
「再說,」她說。「我心想如果本格推理的世界復活,天下一先生一定會出現。」
「咦?」我望向小綠。
她的臉變得有些赤紅。
「我一直好想見你。」她低喃。
「謝謝。」
我想了一下,把手中的書還給小綠。
「這送給妳。」
小綠眨著長長的睫毛。
「可以嗎?」
「這樣做最好。」
小綠接下書本,然後像剛才那樣抱在懷裏,接著小聲說謝謝。
我報以笑容轉身,神秘的門扉就在眼前。
「好了……」
「你要回去了?」小綠的聲音帶著哭泣。
「嗯。」
「你一定不會再來了。」
「可是我不會忘記妳們。密室、還有不可思議的洋館,我絕不會忘記。」
「請你不要忘記。」她單薄的身體顫抖著。
我重新望向門,看著雕著「WHO DONE IT?」的文字。
WHO DONE IT?誰殺的?
被殺的不必說就是那具木乃伊,而那具木乃伊的身分不是別人,就是名偵探天下一。
先前離開這個世界時,我殺了他。我現在可以鮮明回想起我當時說的話。
「不需要名偵探。」我這麼告訴天下一。我這麼說著,把子彈射進他的額頭。
「WHO DONE IT?」的文字底下排列著英文字母。我慎重地依著自己的名字觸摸。這不是天下一的名字,是我的本名。
摸到最後一個字時,出現了變化。
門邊開始發光,把手則傳來東西解開的「喀嚓」聲響。我握住把手。
我在打開門前再一次回頭。小綠抱著書,一隻手輕揮著。
我拉開門,踏向另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