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1
──早晨的交誼廳。
牆上的時鐘指向七點。第一個起床的是雨宮京介。他巡視交誼廳,確認沒有人比他更早起床後,為取暖器點了火。窗外是一片和昨天相同的晴空。
「喔,你真早啊。」
久我和幸走出房間,低頭看著樓下的雨宮打招呼。
「早安,因為今天早上輪到我做早餐。」
「但其他人好像還沒起床。」
久我說著,拿著毛巾和牙刷走向盥洗室。
不一會兒,田所義雄、元村由梨江也陸續走出了房間。
「早安,昨晚睡得好嗎?」
走去盥洗室途中,田所問由梨江。
「睡得很好,好像比平時睡得更沉。」
「妳一定累壞了。」
不知道是否被他們的說話聲吵醒,本多雄一也起來了。
洗完臉,由梨江說要回房間保養臉部,四個男人就在交誼廳等幾個女生下樓。雨宮和本多看著書,久我和幸做著伸展操。田所義雄似乎想不到該做甚麼,起身走向玄關。
「你去哪裏?」
雨宮京介抬起頭問。
「我想去看看有沒有報紙。」
田所冷冷地回答。
「或許有送來,但不可以去拿吧。」雨宮說,「難道你忘了?這裏是被雪封閉的山莊,按照這樣的設定,不可能有人送報紙來。」
田所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可能真的像雨宮說的那樣,忘了這件事,但他拍了拍脖頸說:
「我雖然沒忘,但既然甚麼都沒有發生,就覺得這樣嚴格遵守也沒有意義。」
說完,他又坐回原來的座位。
元村由梨江終於從房間走了出來,她走到樓梯的一半時,巡視了其他人,問交誼廳裏的那些男人:
「咦?溫子呢?」
「不知道,」雨宮京介回答,「早上到現在還沒見到她。」
「奇怪,」由梨江偏著頭走下樓梯,「我起床的時候,她的床上沒有人,所以,我也沒有見到她。」
「她該不會出去了?」
本多雄一嘀咕道。
「不,這不可能,」雨宮立刻否定了他提出的可能,「她不可能忘記這裏是被雪封閉的山莊這個背景設定。」
「啊喲,各位真早啊。」
站在樓上尖聲說話的是睡得頭髮亂翹的中西貴子,她剛起床,還沒有洗臉。
「貴子,妳知不知道溫子在哪裏?──妳不可能知道吧。」
雨宮問了之後,又自己否定了。
「溫子?她不在自己房間嗎?」
「到處都找不到她。」元村由梨江回答後,偏著頭,「對了,溫子昨晚幾點回房間的?我先睡了,沒有看到她上床。」
「所以,在我離開後,她繼續彈了很久。」
中西貴子用力抓了抓凌亂的頭髮。
「她該不會睡在遊戲室吧?」
貴子睡眼惺忪地走到遊戲室前,打開了門。由梨江他們擔心地抬頭看著她。
「這裏也沒有……咦?」
探頭向遊戲室內張望的貴子走了進去,幾秒鐘後,她從遊戲室中衝出來時已經完全清醒了。「各位,糟了,溫子消失了。」
※※※
──遊戲室。
當其他五個人走進來時,貴子遞給他們一張紙。
「這張紙掉在地上。」
雨宮京介伸出手,但田所義雄率先搶了過去。
「這是甚麼?這是怎麼回事?」
「上面寫甚麼?」由梨江問。
「設定二,關於笠原溫子的屍體。屍體倒在鋼琴旁,脖子上繞著耳機線,有被絞死的痕跡。身上穿著紅色毛衣和牛仔褲,發現這張紙條者,就是發現屍體的人──上面是這樣寫的。字寫得真難看,可能是為了掩飾筆跡吧。溫子似乎設定成被人殺害了。」
田所把紙交給由梨江,其他人也伸長脖子看了紙上寫的內容。
「這下可不妙了,」雨宮京介用右拳輕輕打著左掌說,「就像昨天說的,劇情設定為在這裏發生殺人命案,但沒想到溫子扮演被人殺害的角色。」
「但是,她到底去了哪裏?」
中西貴子不安地問。
「可能偷偷溜出去了吧,」本多雄一說,「因為不可能一直躺在那裏假扮屍體,死人在山莊內走來走去也很奇怪。」
「半夜三更,她能去哪裏?」
「這我就不知道了,搞不好在這附近租了另一棟民宿。」
「八成是這樣。」雨宮京介也表示同意。
「沒想到完全被溫子騙了,」田所義雄說完,歎了一口氣,「她昨天還假裝甚麼都不知道。」
「不,笠原小姐不一定知道劇情。」
提出這個意見的是久我和幸。其他人都露出不解的眼神看著他。
「因為既然是命案,就應該有兇手。搞不好只有兇手知道劇情,笠原小姐昨晚突然接到那個人的指示,要她扮演被殺的那個角色。」
「嗯,這個可能性更高。」
雨宮京介立刻表示支持,「那我必須收回昨天說的話。我說可能會有新的人物出現,現在看來,不一定需要這麼做,不,應該說,這種可能性很低。」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之中有人知道劇情嗎?」田所依次看著所有人的臉後說:「然後那個人按照東鄉老師的指示行事,卻假裝甚麼都不知道。」
「你別露出這麼可怕的表情,搞不好這個人就是你。」貴子說。
「不是我。」
「好,那這麼辦,」雨宮京介拍了一下手,「我們不要說這個人是知道劇情的人,而是稱之為『兇手』。這個人是殺死溫子的兇手,反正,我們接下來必須推理出誰是這個兇手。」
「舞台劇終於開演了。」
由梨江雙眼發亮。
「沒錯,就是這麼一回事。貴子看到溫子的屍體發出慘叫,我們聽到叫聲後,衝到這個房間。」
「我才沒有慘叫。」
「姑且當作妳有叫嘛。」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根本嚇得叫不出來了,一定會癱在地上爬出房間,然後向大家招手求救。」
「嗯,這樣不錯,」本多雄一點點頭,「這種表演方式更有感覺,慘叫太老套了。」
「好,然後我們就衝到這個房間,看到了屍體。接下來呢?」
雨宮環視所有人,徵求大家的意見。
「叫著溫子的名字跑過去之類的吧……」元村由梨江說了之後,又搖了搖頭,「不,這不可能,一定會因為害怕而不敢靠近。」
「這樣的反應比較合理,」田所義雄說,「所以,只有我們幾個男生靠近屍體。不是我自誇,我以前在醫院打過工,不怕看屍體,應該比任何人更早靠近溫子。」
「好,那我就站在你身後探頭看。」雨宮說。
「那我也這麼做,我怕屍體。」本多說。
久我和幸沒有說話,呆然地站在房間中央。
田所義雄單腿跪在鋼琴旁,假裝在探頭檢視不存在的屍體。
「首先測量她的脈搏,確認她已經死了,但還不能立刻得出她是被人殺死的結論。因為有可能是心臟出了問題,或是從椅子上跌落,不小心撞到頭而死。」
「但她的脖子上不是繞著耳機線嗎?正因為看到這樣,我覺得是被人殺害的,才會嚇得腿軟啊。」
中西貴子噘著嘴抗議。
「即使這樣,也需要確認啊,妳也有看錯的可能性。所以,要仔細檢查脖子上的勒痕,才終於做出結論,她果然是被人殺害的。」
「要報警。」
本多雄一說完,站了起來,但立刻攤開雙手,「我猜想應該有人這麼說,但在這裏做不到,因為電話不通。」
「所以,我們必須自己解決這個問題。」
由梨江露出有點緊張的神情。
「我的話,應該會問你們,到底是誰幹的?因為兇手就是我們其中之一。」
田所義雄斷言道。
「應該不會有人回答。」中西貴子說。
「所以只能靠推理了,首先來推斷犯案時間。」
「有辦法推理出來嗎?」本多問。
「昨天晚上,最後一個見到溫子的是誰?」
田所問其他人,貴子戰戰兢兢地舉起手。
「我想應該是我。我們一起練鋼琴,但我先回房間了,那時候大約十一點左右。」
「之後有人見到溫子嗎?」
沒有人回答田所的問題。他點了點頭,轉頭看向貴子的方向,「溫子原本打算要彈多久?」
「我記得她說要再練習一個小時左右。」
「一個小時嗎?所以,她原本打算彈到十二點左右。即使她又多練了一個小時,也是凌晨一點……行兇時間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
田所義雄用左手托著右肘,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托著下巴。然後,他不知道想到了甚麼,再度看向貴子。
「妳離開這個房間時,有人在交誼廳、飯廳或是走廊上嗎?」
「沒有。所以,我把所有燈都關了,才回自己的房間。」
「在那之後,到妳剛才起床為止,都沒有和任何人說過話嗎?」
「當然啊。」
「這麼看來,」田所抱著雙臂,「兇手從自己房間的門縫監視遊戲室,看到貴子回房間後,就開始行動──根據眼前的情況,似乎可以這麼判斷。當然,也有可能兇手就是貴子。」
「我才不是兇手呢。」
貴子瞪大眼睛,田所不理會她,繼續問其他人。
「誰知道溫子和貴子在這裏彈鋼琴?」
「我。」久我和幸回答,「我睡覺前來過這裏。」
「喔?為甚麼來這裏?」
田所的眼睛微微發亮。
「沒甚麼特別的事,只是想來看看遊戲室長甚麼樣子。」
「對。」貴子也附和道。
「真可疑,該不會是來確認溫子在這裏吧?」
「不是,但是很遺憾,我無法證明。」
久我和幸微微舉起雙手。
「還有其他人知道嗎?」
田所問,但沒有人出聲。他點了點頭說:「我想兇手不會說實話,除非是像久我那樣被人看到。」
「所以,目前也無法鎖定兇手。」
聽雨宮說話的口吻,他似乎暗自鬆了一口氣。
「如果這麼輕易就知道,這個遊戲就失去了意義,但如果用消去法,或許有辦法查出誰是兇手,有不在場證明的人可以先刪除。」
「但是,兇手是在昨天深夜行兇,應該不可能有人有不在場證明吧?」
聽到本多的疑問,其他人也都輕輕點著頭,沒想到田所露齒一笑,挺起胸膛說:
「我昨晚遲遲無法入睡,用隨身聽裏的收音機功能,聽了大約兩個小時左右的廣播節目,我可以正確地說出是哪個節目,以及節目中說了哪些內容。」
正因為他可以說出自己的行動,所以才會提出不在場證明這個問題。然後,他說了那個節目的名字,和上節目的來賓名字,以及節目中討論的話題。
「我相信這麼一來,你們就可以知道,我並不是兇手。」
田所滿臉得意地說,但久我和幸反駁說。
「對普通的殺人案來說,聽收音機這件事可能有效,但真的適合目前的情況嗎?」
雖然久我說話的語氣很平靜,但似乎話中有話。
「甚麼意思?」
田所義雄立刻露出敵意。
「首先,因為沒有其他人聽這個節目,所以目前根本無法確認你剛才說的內容是否正確。」
「原來你是說這件事。雖然現在沒法確認,但一旦下山,就可以確認。」
「如果能夠順利下山的話。」
「你說甚麼?」
「兇手可能計劃殺掉所有人,但現在先不談這件事。第二個問題,就是行兇需要多少時間。兇手悄悄溜出房時,潛入遊戲室,從背後攻擊溫子小姐──憑我的想像,只要十分鐘就可以搞定。」
田所義雄和其他人都看著半空沉默不語,似乎都在腦海中估算時間。
「對,」本多雄一說,「十分鐘就可以完成。」
「所以,把聽廣播節目做為不在場證明,就必須完整記下節目的內容,不可以有十分鐘的空白,但其實這並不是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因為節目中可能會播放歌曲,有些歌曲要好幾分鐘,所以,兇手可以在播歌的時候行兇。」
「原來如此,的確有這種可能。行兇時間這麼短,不在場證明本身就沒甚麼意義。」
田所可能對「沒有意義」幾個字很不滿意,用銳利的眼神看著本多,但立刻將視線轉向久我笑了起來。
「你以為這樣就能打敗我嗎?」
「我無意和你競爭。」
久我和幸在臉前揮著手。
「所以,現在又回到了原點,」中西貴子說,「我們不知道這中間誰是兇手。」
「等一下,如果真的發生了命案呢?我們真的會認為兇手是我們其中之一嗎?會不會有第三者?」
雨宮京介微微偏著頭思考著。
「喂,雨宮,」田所無力地撇著嘴角,「你剛才不是說,沒有新的角色嗎?你的態度不要一直變來變去。」
「剛才說的是舞台劇的事,但我現在說的是,如果在現實生活中遇到這種情況,其他人應該會有這種反應。」
「我也同意雨宮的意見,我覺得應該儘可能避免懷疑自己人,即使心裏真的這麼想。」
由梨江支持雨宮的意見,田所露出不滿的表情。
「雖然只是形式化的討論,但可能有人會覺得有強盜偷偷潛入這棟房子。」
「喂,難道你忘了嗎?這裏是被大雪封閉的山莊,別人要怎麼進來這裏?」
田所撇著嘴。
「所以,我不是說了,只是形式化的討論而已。」
「雖然可能性很低,但有必要確認一下。」雨宮說。
「要怎麼確認?」田所問。
「去檢查一下玄關、窗戶之類能夠出入的地方。就像你說的,周圍都是一片白雪,如果有人入侵,一定會在雪地上留下痕跡。」
「但實際上並沒有雪啊,」田所抓了抓後頸項,「要怎麼判斷到底有沒有腳印?可以由我們擅自決定嗎?認定有人曾經偷溜進來,然後在雪地上留下了腳印。」
「儘可能不要再說現實的事。」
由梨江用好像訓誡小孩子般的溫柔語氣說道。田所似乎察覺自己的舉動太不成熟,所以閉了嘴。
「搞不好兇手還躲藏在某處,比方說這裏。」
本多雄一指了指櫃子的門,「房子裏到處都有這種收納空間,我覺得必須一一清查。」
「好,那就分頭檢查這些地方。」雨宮做出了結論,「但是,如果單獨行動,很可能在之後引起不必要的懷疑,所以,兩人一組或是三人一組行動比較妥當。」
「沒有異議。」本多雄一說,其他人也沒有反對。
接著,大家又討論了如何決定分組,最後決定用最公正的抽籤方式決定。用桌布包住撞球的十五顆球,每個人抽一個。從號碼小的開始排序,兩個人一組。
「既然已經決定了分組,就開始檢查吧。結束後,在交誼廳集合。」
雨宮京介在不知不覺中掌握了主導權。
〔久我和幸的獨白〕
我太驚訝了,沒想到真的會有人演死者的角色。原本我還以為東鄉陣平又會用限時信送來甚麼指示而已。
目前幾乎可以確定,在六個人中,不,除了我以外的五個人中潛伏著扮演兇手的人,接受了東鄉的指令。
這麼一來,就不能隨便應付了。那個兇手八成會記錄每個人的想法和行動,事後向東鄉報告。如果到時候因為不夠認真投入而被刷下來,就真的欲哭無淚了。接下來,不妨就帶著一半演戲,一半遊戲的心情繼續參加吧。
話說回來,笠原溫子第一個被幹掉有點出人意料。她的演技還不錯,這麼早就從舞台上消失,會不會太可惜了?不過,如果第一個死的是元村由梨江,那就更傷腦筋了。
在雨宮的提議下,大家分頭確認所有可以出入的地方。雖然在雨宮提議之前,我就想到這麼做了,但目前姑且讓他當帶頭的,反正他很快就會露出馬腳。
在決定兩人一組行動後,我很希望能夠抽到和由梨江同組,卻沒有如願,我的搭檔是中西貴子,由梨江居然和田所同組。那傢伙立刻喜形於色。
我和中西貴子負責檢查二樓的逃生口。貴子起床後還沒有洗臉,當然也沒有化妝。她原本就是腦袋空空、徒有姿色的女人,如今連姿色都沒了,只剩下空空的腦袋。她似乎忘記了自己目前的外表,居然還抓住我的袖子說:
「女生在這種時候應該會感到害怕吧?」
「但是,妳抓住我也無濟於事,我搞不好是兇手。」
「你不可能啦,因為你並不是我們劇團的團員。」
「為甚麼不是劇團的團員,就不是兇手?」
「因為演兇手的是唯一知道劇情的人,說起來,就像是東鄉老師的間諜。東鄉老師一定會挑選他信任的人。」
「所以,就是間諜。」
她的意見一針見血。沒想到這個名叫貴子的女人看似遲鈍,居然洞悉了事物的本質。
「但是,這種想法也許太表面了。」
「喔?為甚麼?」
「推理劇的兇手通常都是意想不到的人物,也許東鄉老師正是為了這個目的,讓我這個外人通過試鏡。」
「嗯,這麼說也有幾分道理,但果真如此的話,我們單獨相處就很危險。」
雖然貴子嘴上這麼說,卻沒有鬆開我的衣服。
「而且,」我繼續說道,「我也沒有任何理由相信妳。」
「啊,你是說,我是兇手。」
「有這個可能啊。」
「啊哈哈哈哈哈,搞不好喔。」
中西貴子發出可怕的笑聲後,用力搖著頭,「不行,不行,我的朋友死了,我不能開這種玩笑。」
逃生口從內側鎖上了。也就是說,即使曾經有人入侵,也不是從這裏逃走的。我打開鎖,推開了門。外面是樓梯間,從右側的樓梯往下走,就可以走到山莊的後方。
那裏整齊地放了兩雙長雨靴,我們分別穿上長雨靴,走下樓梯。
「哇,好美。」
走下樓梯,來到戶外時,貴子叫了起來。眼前是一片高低起伏的高地,可以眺望遠方積雪的山巒。雖然最近完全沒有下雪,和目前設定的狀況完全相反,只有山裏禁止進入的區域中仍維持著令人屏息的銀色世界。
因為最近都是好天氣,房子周圍不僅沒有積雪,地上連一點濕氣都沒有。只有在乾燥的碎石上偶爾可以看到白色雪塊殘留。
我沿著牆壁往前走。前方有一塊巨大的綠色板狀物,我好奇地走近一看,原來是桌球台,而且並沒有太舊,也沒有遭到風吹雨淋的感覺,很納悶為甚麼會放在這裏。我繼續往前走,轉彎後,立刻退了回來,躲到牆後。因為我看到元村由梨江和田所義雄。他們可能是從廚房的後門走出來的。他們並沒有發現我,我想偷聽他們在說甚麼,但聲音太小聲,完全聽不到,只聽到田所不時發出低俗的笑聲。
「你在幹嘛?」
不一會兒,貴子走了過來。
「不,沒事。」
我立刻離開了原來站的位置。
「那是不是水井?」
貴子指著離房子不遠處問。我們走了過去。
「好像是。」
那裏用紅磚圍成一個筒狀,上面用木板封住了,木板上用紅色油漆寫著:
危險,請勿碰觸!
「可能以前這裏用井水,這只是當時留下的。」
「但好像沒有填起來,不知道井有多深。要不要看一下?」
「上面特地寫了『危險』兩個字,我看還是不要好了。」
「會不會裏面堆滿了已經變成白骨的屍體?」中西貴子吃吃地笑了起來,「我不會掉下去啦。」
「那就請便,反正我不想碰。」
「啊喲,你真冷漠。」
貴子露出生氣的表情,但這種表情也有幾分可愛。
「對了,」我開口問道,「妳對笠原小姐第一個被殺有甚麼看法?」
「好問題,」她壓低嗓門說:「老實說,我有點意外。就像我剛才也稍微提到過,她是東鄉老師間諜的不二人選。」
「看來她很值得信賴。」
「是啊,但不光是這樣而已。」
「甚麼意思?」
「你不要說是我告訴你的喔。」
貴子斜斜地收起下巴,把食指放在嘴唇上。
「不會說,不會說。」
「有人說,溫子和東鄉老師有一腿。」
「有一腿?是指他們有男女關係嗎?」
「對啊,當然是啊。」
「是喔……」
我有點受不了,真是了無新意。這種事很常見,根本不需要壓低嗓門。
「怎麼樣?是不是很驚訝?」
「是啊。」我姑且這麼回答,「既然有這樣的傳聞,應該有人對之前試鏡的結果有疑問吧?」
貴子用全身力氣點著頭,似乎表達徹底的同意。
「有人直截了當地說,笠原小姐是靠身體爭取到角色。說這種話的人往往沒甚麼演技,長得也不漂亮,溫子也沒放在心上。我也認為溫子通過試鏡理所當然。」
「我也有同感。笠原小姐進入劇團幾年了?」
「我想想,她高中畢業後就進了劇團,差不多八年左右。」
「那妳呢?」
「我是大二那一年,所以,後來我休學了。」
她吐了吐舌頭。沒想到溫子只有高中畢業,貴子居然上過大學,可見人的學歷無法靠外表判斷。
「笠原小姐好像在年輕女演員中很有威望。」
「是啊,其實之前還有另一個人,是溫子的競爭對手,名叫麻倉雅美。」
「喔,就是在試鏡時演茱麗葉的人。」
「對,對,你還記得真清楚。她和溫子同期進入劇團,都曾經是受到期待的明日之星,雙方都把對方視為競爭對手,但我不太清楚她們誰比較優秀。」
「那個人的演技也很棒,對了,妳提到她時,一直用過去式,頻頻用之前、曾經這些字眼,她現在已經離開劇團了嗎?」
我問了內心在意的事,昨晚和本多雄一說話時,一提到麻倉雅美,他就開始結結巴巴。
中西貴子雖然沒有結巴,但縮起肩膀,露出誇張的失望表情。
「她發生意外,無法再登台演戲了。」
「意外……是車禍嗎?」
中西貴子搖了搖頭。
「滑雪發生意外。從懸崖掉落,身受重傷,導致半身不遂的後遺症。」
「是喔……」
我也常滑雪,但從來沒有聽說有人因為滑雪受這麼重的傷。「甚麼時候發生的?」
「就在試鏡結束之後。她老家在飛驒高山,試鏡之後,她回老家散心,想要擺脫落榜造成的打擊,沒想到發生了意外。」
「所以是最近才發生的事,真可憐。」
「很可憐吧?我得知這個消息時,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雖然貴子這麼說,但從她的表情中看不到任何難過。
原來曾經發生這種事,難怪本多雄一和雨宮京介他們會表現出那種態度,對他們來說,並不願意回想起麻倉雅美的事。
但是,我還是覺得哪裏不對勁,只是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是哪裏有問題。
「好了,差不多該回去了。」我說。
「對啊,如果太晚回去,會引起他們的懷疑。田所最喜歡疑神疑鬼,真希望是他被殺掉。」
田所在劇團內似乎也不受歡迎。
走上樓梯的途中,看到門的外側貼了一張紙。剛才並沒有注意到。
「那是甚麼?」
我走過去撕了下來,發現上面寫著以下的內容。
地面完全被雪覆蓋,雪地上沒有腳印。
「這是甚麼?甚麼意思?」
「應該是在說明目前的狀況,似乎是演兇手的那個人貼的。」
由於門從內側鎖住,排除了兇手從這裏逃走的可能性,但兇手也可能有備用鑰匙。如果雪地上沒有腳印,就徹底排除了這種可能性。
我和貴子走進屋內,也順便檢查了盥洗室和廁所的窗戶,所有的窗戶都鎖住了,即使可以打開,人也無法鑽過去。我們也去看了空房間,情況也一樣。
確認結束後,我們回到交誼廳,雨宮京介和本多雄一已經等在那裏。田所義雄一定想要充分利用和由梨江獨處的機會,故意慢慢四處察看。
「溫子留下了鞋子。」本多雄一笑咪咪地說,「她應該不可能光著腳離開,兇手可能事先準備了拖鞋之類的。」
「準備還真周全。」
中西貴子語帶佩服地說。
「玄關旁辦公室的窗戶也都鎖上了。我們檢查了儲藏室和壁櫥,都沒有發現有人躲藏的痕跡,另外,在大門上貼了這張紙。」
雨宮拿出的紙和我們在逃生門上發現的一樣。
玄關的門外完全被雪覆蓋,雪地上沒有腳印。
我也把找到的紙交給他們,告訴他們,所有的門窗都從內側鎖上了。
「只剩下由梨江他們了……」
雨宮嘀咕道,但從他的表情,似乎已經預料到他們會報告甚麼事。既然扮演兇手的人已經做到這個地步,由梨江他們當然不可能帶回寫著「雪中有通往遠方的腳印」的紙條回來。
這時,由梨江他們回來了。田所義雄的腳步格外輕快,他一定在剛才察看時在她面前拚命耍帥,侃侃而談。
「我們在廚房後門發現貼了這張紙,我們也看了食品庫,裏面並沒有可以藏人的空間。」
田所義雄把紙交給雨宮,上面寫的內容似乎完全在意料之中,雨宮只是點了點頭而已。既然剛才只是去確認廚房和食品庫,為甚麼花了這麼長時間?
「好了,這下可以確認,只有我們在這個山莊內,昨晚也沒有人潛入。這代表我們之中有人殺了溫子。」
雨宮京介煞有其事地說出了大家都知道的事。
2
──飯廳。
雨宮京介提議,先填飽肚子再說。時間已經不早了,六個人決定先吃早餐。本多雄一、久我和幸、元村由梨江三個人已經坐在桌旁,把咖啡送上來的田所義雄雖然沒有坐下來,但站在由梨江身旁,也沒有回廚房。
「有沒有可能是自殺呢?」
元村由梨江巡視著在座的幾個男人問,「會不會用耳機線自己勒住脖子呢?」
「嗯,會有這個可能嗎?」站在她身旁的田所義雄抱著雙臂,「我記得以前曾經在書上看過,有這種自殺方法。」
「也許可以做為一種可能性,」本多雄一說,「但從當時的狀況來看,認為是他殺比較合理。」
「是喔……」
由梨江露出遺憾的表情。即使是演戲,她似乎也不願意接受自相殘殺這種事。
雨宮京介和中西貴子從廚房走了出來。
「朋友死了,我們不可能有食慾,和昨晚一樣,我們也為該做甚麼傷透了腦筋。」
雨宮京介把裝滿三明治的兩個大餐盤放在桌上說道,「大家想吃甚麼口味,自己隨便拿。」
「也煮了很多咖啡。」貴子也說。
但是,一旦開始吃,所有人都表現出旺盛的食慾,就連雨宮也在轉眼之間拿起了第二塊。
大家都靜靜地吃著早餐。
「接下來該怎麼辦?」
肚子填飽之後,本多雄一看著眾人,徵求大家的意見。
「只要思考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該怎麼做就好了吧?」
中西貴子在物色盤中的三明治時問。
「當然是找出兇手啊,」田所義雄語氣強烈地說道,「這是唯一要做的事。」
「要怎麼找?」本多問。
「首先,每個人都想一下,誰可能是兇手。」
聽到雨宮京介的提議,元村由梨江立刻回答說:
「很抱歉,我完全沒有任何想法,因為我甚至沒發現溫子沒有回房間。」
「我也是,」中西貴子也說,「因為我睡得很熟。」
「通常大家都睡了,只有溫子、兇手,還有──」
本多雄一看著田所義雄,「還有你而已。你不是聽收音機聽到深夜嗎?有沒有聽到兇手的腳步聲?」
「你別亂說話,我不是說了嗎?我聽的是隨身聽裏的收音機,兩個耳朵都戴了耳機。」
田所露出輕蔑的眼神回答。
「嗯,到底該怎麼辦呢?如果真的被捲入這起命案,我們會怎麼做?」
雨宮京介雙手放在桌上,抬頭看著天花板。
「我會……覺得很可怕。」
元村由梨江小聲地說。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想到我們之中有人會殺人,就忍不住全身發抖。然後,想像會不斷向不好的方向發展,擔心自己會慘遭和溫子相同的命運。一旦這麼想,可能連這些三明治也吃不下了。不是食慾的問題,而是擔心吃了會有問題……」
「妳擔心我們會在三明治裏下毒?」
中西貴子瞪大眼睛說,當然,她並沒有真的生氣。
「沒有證據可以斷言,不會發生這種事。」
田所義雄笑嘻嘻地說。
「不是懷疑廚房值日生,而是無法相信所有的事。這不是正常的反應嗎?」
「聽妳這麼一說,好像的確是這樣。」
雨宮也用佩服的語氣說道,「我之前沒有想到這一點,接下來的三餐可能會是很大的問題,不光是三餐,無論任何事都一樣。」
「演兇手的人還打算殺其他人嗎?」
中西貴子神情憂鬱地皺起眉頭。
「我也想知道,兇手大人,可不可以先回答一下這個問題。」
本多雄一依次打量著每個人的臉,「看來不太可能。」
「對了,兇手是怎麼殺人的?難道是扮演兇手的人突然出現在面前說,你出局了?」
貴子問道,好像在討論甚麼開心的事。
「應該沒這麼簡單吧。以溫子的例子來說,兇手應該會先假裝勒她脖子,否則,根本是聽任兇手的擺佈。」
「所以說,即使抵抗也沒問題。」
「應該可以抵抗吧。」
「我現在想到一件事,」始終默默聽著貴子和本多對話的田所義雄用嚴肅的口吻說,「如果之後還要繼續殺人,下一個要殺誰,可能並沒有事先決定。」
「甚麼意思?」雨宮問。
「兇手是隨機應變,臨時決定要殺誰。在有機會殺某個人時,就動手幹掉那個人。溫子之所以第一個被殺,可能是因為她最先讓兇手有可乘之機。重點是,被殺的先後順序,會反映在這次舞台劇的劇本上。也就是說,先死的人,之後就沒機會再上台了。」
「怎會這樣。」
中西貴子在胸前十指交纏,垂著雙眉。
「有可能,很像是東鄉老師會做的事。」
雨宮京介也一臉嚴肅地嘀咕。
「這麼一來,我就更不能太早被幹掉了。不,如果想要成功搶到名偵探的角色,一定要在被幹掉之前找到兇手。」
所有人聽了田所義雄這句話,都忍不住微微點頭。
※※※
吃完早餐,當大家都坐在交誼廳休息時,久我和幸提到了屍體的事。
「屍體就一直放在那裏嗎?」
他唐突地問了這句話,其他五個人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其他人都似乎忘記了應該有一具屍體在那個房間。
「應該沒關係吧,」雨宮京介遲疑了一下說,「我反而覺得,在警方來這裏調查之前,不能隨便亂動屍體。」
「所以,之後不能隨便去遊戲室。」
「是啊,但如果那個房間真的發生了命案,即使真的有事要進去,也沒人想進去吧。」
「那倒是。」
久我和幸露出思考的表情,然後下了決心站了起來,「我去遊戲室一下。」
所有人都抬頭看著他。
「你想幹甚麼?」田所義雄問。
「沒有特別想要幹甚麼,只是想再看一次現場,也許可以找到甚麼線索。」
「哼,」田所用鼻孔出氣,「馬上就開始搶偵探的角色嗎?」
「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好啊,那我陪你去,雖然我不認為會有太大的收穫。」
兩個人走上樓梯,走去遊戲室。
目送他們進入遊戲室後,雨宮京介問其他三個人:
「那我們要做甚麼呢?」
「要不要玩撲克牌?」
元村由梨江立刻回答。她從牆邊的小櫃子裏拿了一副撲克牌走了過來,「我以前看了《金絲雀殺人事件》這本書,裏面有一幕就是玩撲克牌。」
「范達因的作品吧?」本多雄一說,「我也看過那本書。偵探從犯罪手法判斷,兇手的性格細膩而大膽,所以靠玩撲克牌,洞察每個人性格的作戰方法找到了兇手。」
「哇,真有意思,那來玩,那來玩。」
中西貴子開心地說。
「嗯,以小說的題材來說,或許很有趣。」
雨宮京介似乎有點意興闌珊,「從現實的角度來看,我並不認為是有助於瞭解真相的有效手段。況且,靠撲克牌來判斷性格,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我也沒有抱這麼大的期待。」元村由梨江的語氣有點不高興,「但是,傻傻地坐在這裏也不會有任何進展,不如玩撲克牌,聊聊天,演兇手的人或許會露出馬腳,所以,並不是非要玩撲克牌不可。」
「我不認為演兇手的人會這麼輕易露出狐狸尾巴,至於妳的目的,被妳說出來之後,效果就減半了,但反正閒著也是閒著,那就來玩吧。」
雨宮京介挽起毛衣的袖子,走到元村由梨江面前,其他兩個人也走了過去。
〔久我和幸的獨白〕
我會提到屍體,並不是臨時起意,因為我無論如何,都想要再去遊戲室看看。
在吃早餐時,田所義雄提到隨身聽的耳機,我突然想到這件事。
笠原溫子是被耳機線勒死的,不,只是設定她死於這種方式。
扮演兇手的人為甚麼選擇耳機線做為凶器?
這個問題很好解釋。
兇手原本想要扼殺,也就是用雙手掐死笠原溫子,但走去遊戲室,發現剛好有耳機線,於是決定就地取材。
問題是耳機線的狀態。
根據我的記憶,發現屍體時,耳機線插在電子鋼琴的插孔內。這代表甚麼意義?
扮演兇手的人不可能特地把耳機線插進插孔。
所以,是笠原溫子使用了耳機。
這太奇怪了。因為遊戲室有隔音牆,中西貴子在彈鋼琴時,也沒有使用耳機。
笠原溫子為甚麼要使用耳機?
也許這件事並沒有太大的意義,只是我覺得不能忽視。如果這是重要的線索,藉由找出兇手,成為這齣舞台劇的男主角或許並非不可能的事。
我決定隨便找一個理由,去確認耳機線的狀態。雖然田所義雄也一起跟了過來,但他不可能察覺我的想法。
田所率先走進遊戲室,這種時候,他也想要擺出自己是前輩的樣子。我跟在他身後走了進去,立刻看向鋼琴,然後,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
耳機線被拔了出來。
我快步走了過去,從地上撿起耳機線。太奇怪了,剛才明明插在鋼琴上。
「怎麼了?」
正在檢查儲藏室的田所義雄問。儲藏室差不多有半張榻榻米大,裏面沒有任何東西。
雖然很想問他,剛才耳機線的情況,但我不想把這條線索提供給他。
「不,」我站了起來,「沒事。」
「好像沒甚麼可以成為線索的。」
田所稍微看了一下房間,就立刻放棄了,「反正又不是真的發生了命案,不可能留下甚麼痕跡。」
即使留下了痕跡,如果缺乏可以發現的洞察力,也是白白浪費。雖然我很想這麼說,但還是忍住了,問他:
「你猜到誰是演兇手的人嗎?」
田所把一隻手放在撞球桌上,裝模作樣地輕輕吐了一口氣。
「大致知道啦。」
「是誰?」
「首先,」他看著我,「不是你。東鄉老師不可能把這樣的重責大任交給你這種剛進劇團的人。」
「原來如此。」
我姑且露出佩服的表情,他的意見和中西貴子相同。
「貴子也不可能。她雖然是演員,但心裏想甚麼,全都寫在臉上。」
我也有同感。
「本多也不像。他沒有魅力,推理劇的兇手必須具有某些能夠吸引人的東西。」
你也差不多啊。我很想這麼說,但還是把話吞了下去。
「所以,只剩下元村小姐和雨宮先生兩個人。」
「應該是其中一個,八成錯不了。」
田所義雄獨自點著頭。
「對了,他們兩個人很好,是男女朋友嗎?」
我語帶調侃地問,一方面也為了蒐集情報,沒想到田所頓時臉色大變。
「我可沒聽說,應該是雨宮一廂情願吧,他幻想能夠和由梨江結婚,把她的美貌和財產占為己有。由梨江對誰都很客氣,很多人都會誤會,太傷腦筋了。」
輪不到你傷腦筋吧。
「雨宮先生進劇團很久了嗎?」
「資深成為他唯一的優點,」他用很惹人厭的語氣說道,「不知道他用了甚麼招數,東鄉老師很喜歡他。你聽說他要去倫敦留學的事嗎?」
「留學?我沒聽說。」
「劇團有一個名額可以去倫敦的戲劇學校留學一年,聽說已經決定讓雨宮去了。真搞不懂是怎麼回事。」
「我第一次聽說,原來還有這種事。」
「我猜想他一定私底下用了各種手段。啊,這件事你不要說出去喔。」
田所用食指指著我。
「我知道,但雨宮先生被選上不是很合理嗎?」
「你在開甚麼玩笑?他那種程度的演技誰不會啊。」
說完,他拉開撞球桌上的布罩,排好球,拿起撞球桿玩了起來。他的動作很漂亮,但技術並不佳。
「你昨天聽說了麻倉雅美的事吧?」
田所仍然擺著撞球的姿勢問我。
「對。」我回答。
「不瞞你說,原本打算讓她去留學的。」
「是喔……」
「但她最後發生了一點狀況,以後無法再演戲了,所以就由雨宮遞補。」
他擊出的白球順利把二號球打進了球袋。
「你說的一點狀況,是滑雪意外嗎?」
聽到我的問題,田所立刻停下了正準備撞球的手,驚訝地抬頭看著我。
「誰告訴你的?」
「中西小姐。」我回答說,「聽說導致半身不遂。」
「是喔,」田所把球桿丟在撞球台上,坐在球台角落,「的確是滑雪時發生的,但並不是意外,她是自殺,大家都知道,只有貴子不知道。」
「自殺……她自己說的嗎?」
「她甚麼也沒說,但即使不說也知道。有哪個人會愛滑雪愛到去禁止滑雪的地方垂直降落?」
「動機呢?」
「應該是試鏡會吧,」他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沒通過試鏡,對她造成很大的打擊,但是,我認為試鏡的結果很合理。雖然你好像很欣賞她。」
「我覺得她演技很好,還是她有甚麼問題?」
「那還用說?」田所義雄用指尖敲了敲自己的臉頰,「當然是長相囉。除非是很古怪的評審,否則,就憑她的長相,當然不可能通過。而且還演茱麗葉,和由梨江一樣,演茱麗葉。如果她演馬克白夫人,搞不好會有不同的評價,但我從來沒聽過哪一齣舞台劇,可以由讓觀眾的視覺感到不舒服的人擔任女主角。」
他的嘴巴真毒。但我覺得聽他說這種話更不舒服。
「大家都很肯定她的演技,所以才會派她去留學。」
「是沒錯啦,但站在舞台上,光靠演技還不夠。」
田所義雄跳下撞球台,「我們差不多該下去了。」
「你剛才說,是要去倫敦留學吧?」
「對啊。」
「所以……」
我想起元村由梨江昨晚對我說的話。她想去倫敦或百老匯學演戲。難道她打算和雨宮京介一起去嗎?
「怎麼了?」
田所轉頭問我。我想到可以利用他,他應該能夠去問出由梨江的真心。
我把由梨江昨晚說的話告訴了他。果然不出所料,田所漲紅了臉,他用力打開門,走出遊戲室。
其他四個人在交誼廳玩撲克牌。
3
──交誼廳。
久我和幸和田所義雄也加入了牌局,大家一起玩了一陣子,但漸漸有點累了,便不約而同地決定不玩了。有人看書,有人聽音樂,就像住在民宿的客人般打發時間。不同的是,大家不能踏出這棟民宿一步,以及沒有人願意回自己的房間。每個人都刻意避免獨處,因為很擔心扮演兇手的人突然找上自己,就不得不離開舞台。
這種毫無意義的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灑入窗戶的陽光也急速傾斜,廚房值日生開始準備晚餐。因為早餐很晚才吃,再加上三明治還沒吃完,所以並沒有特別準備午餐。
值日生走去廚房後,其他人繼續閒聊,但或許是因為殺人劇缺乏新的話題,所以聊得有一搭,沒一搭的。
「唉,既然都已經來這裏了,」中西貴子看著窗外的夕陽歎著氣,「今天一整天的天氣都很棒,真是天不從人願。明天一定也是好天氣,山上正是春天滑雪的最佳季節,但我們不能出去,眼前的一切都是虛幻,我們周圍到處都是雪、雪、雪,全都是白茫茫的,我們被一片白色的世界包圍了。」
說到後半段時,她好像在舞台上說台詞,聲音充滿抑揚頓挫,還結合手勢。其他幾個男人看了忍不住笑了起來。
晚餐準備就緒,所有人再度坐在桌旁。
「感覺好像整天都在吃東西。」
雨宮京介說,幾個人跟著點頭。
「沒辦法,因為沒有其他事可做。」中西貴子說。
晚餐吃的是肉醬義大利麵。三個值日生從放在桌上的六個盤子中隨機地挑了三個,率先吃了起來。因為由梨江在早餐時提到,值日生可能在餐點裏下毒,所以田所義雄提出這個建議,消除其他人的疑慮。當然,這只是形式而已,大家也只是抱著遊戲的心態。
「夠了夠了,這種情況要持續到甚麼時候啊。」
本多雄一不耐煩地嘟噥著。
「到後天為止啊,時間早就設定好了。」
田所的回答提醒了大家時間有多長,其他人都忍不住苦笑起來。
「我剛才想到,這次命案的動機是甚麼?」
聽到本多的發問,其他人都停了下來,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動機喔……我倒是沒想過這個問題。」
雨宮京介注視著桌上的某一點說。
「根本沒動機吧,」田所義雄說,「這個遊戲的目的,就是要確認在被雪封閉的山莊內發生命案時,其他人會採取怎樣的行動。之前也說了,扮演兇手的人只是利用可乘之機,殺了可以殺的人而已,所以,討論動機根本沒有意義。」
「但是,完全不考慮這個問題也很不自然。」
說這句話的是久我和幸,「我反而認為應該會最先討論這個問題,比方說,笠原溫子小姐死了,對誰比較有利。」
「我懂你的意思,但是,」雨宮反駁說,「我們並不瞭解劇中人物的人際關係,即使想要討論動機,也無從討論起。因為被殺害的並不是笠原溫子這個演員,而是她扮演的那個角色。」
「但是,東鄉老師指示說,人際關係可以按照真實生活,都是演出同一齣戲的年輕演員──我記得是這麼寫的。」
「對,對,我也記得。」
中西貴子也同意久我和幸的意見。
「我也認為可以根據現實討論動機,」本多雄一也表示了相同的意見,「這樣更有真實感,或者說是緊張感。」
「我瞭解你們說的意思,但實際上根本沒甚麼可討論的,溫子被殺只是虛構的,根本沒有動機可言。」
雨宮京介說。
「是否真的有動機不重要,」本多反駁道,「重要的是,要針對這個主題討論,不需要找出答案。」
「嗯,原來如此,」雨宮露出凝重的表情,轉頭看向元村由梨江,問她:「妳認為呢?」
她放下叉子和湯匙,低頭想了一下,然後抬起頭,小聲地說:「我知道有必要討論這個問題,但說句心裏話,我並不太想討論。我不想去思考溫子死了之後,誰可以得到好處這種事,而且,她也還活著。」
「現在應該不能說這種話啦。」
中西貴子嘟起了嘴。
「嗯,我知道。」
由梨江縮著肩膀。
「我能理解她為甚麼不想談,因為一旦討論殺人動機,就必須涉及個人的隱私。」
田所義雄不時瞥向由梨江,支持她的意見,「其他人都覺得沒問題嗎?如果你們都覺得沒問題,我也沒有意見,就來討論啊。」
「即使會涉及一些隱私也沒有問題,但如果真的被捲入殺人命案,就不可能顧及那麼多了。」
中西貴子表達了意見,坐在她旁邊的本多雄一頻頻點頭。
「那好吧。」
雨宮終於攤開雙手,不再反對,開始主持討論,「既然大家都認為有必要討論這個問題,那就來討論,但要從哪裏開始呢?」
每個人都似乎陷入了思考,暫時沒有人說話。大家都不再吃義大利麵,晚餐也在不知不覺中結束了。
「動機的種類,」本多最先開了口,「通常是利害關係,結怨,或是感情糾紛。」
「那先從利害關係開始,誰可以因為溫子的死得到好處?」
雨宮把吃完的盤子推到一旁,雙肘架在桌上問其他人。
「應該沒有金錢方面的利害關係,」田所義雄說,「沒有聽到她繼承了龐大的遺產之類的事,也似乎沒有加入保險。」
「如果換成是由梨江,情況就不一樣了。」
中西貴子語帶調侃地說。由梨江露出有點不悅的表情。
「即使是由梨江死了,也輪不到這裏的人來繼承。」本多說。
「還是談溫子的事吧,」雨宮出面制止,「那有沒有金錢以外的利害關係呢?」
「最簡單的,就是試鏡中落選的人,可以遞補上來,」田所說,「但是,我不認為這種事會成為殺人動機,反而像是妄想式的希望。」
「而且,在座的都是通過試鏡的人,和這一點扯不上關係。」貴子說。
「絕對不可能有人恨溫子。」
元村由梨江斬釘截鐵地說完,咬著下唇,其他人都被她的氣勢嚇到了。
「我覺得憎恨並不是妳想的那樣,」中西貴子的態度和由梨江相反,有點無力地在一旁說,「像是好心沒好報,或是遭到誤會等等,有各種不同的情況。」
「原來如此,好心沒好報。」田所義雄摸著下巴點頭,「這就有可能了,比方說,被她搶走了主角之類的──」
「啊喲,你這是在懷疑我和由梨江嗎?」
「我只是打一個比方,況且,真的曾經發生過這種事嗎?」
「那倒是沒有……」
「即使真的有,會成為殺人動機嗎?」雨宮偏著頭納悶,「我覺得這個動機太弱,當然,如果是異常性犯罪,就另當別論了。」
「所以只剩下感情糾紛……」
中西貴子抬眼觀察其他人,她似乎有自己的想法,只是不想最先說出口。
「腦筋要搞清楚,久我在這裏,別亂說和東鄉老師的傳聞。」
田所義雄自言自語地說道,雨宮和由梨江驚訝地張著嘴。他們似乎忘了有外人。
「關於這件事,我已經告訴他了。」
貴子若無其事地說,田所忍不住咂著嘴。
「原來妳已經說了,妳真是大嘴巴,改不了老毛病。」
「反正他早晚都會知道。」
「我的意思是,根本沒必要特別提這件事。」
田所可能忘了自己也告訴了久我不少事情,毫不掩飾臉上不悅的表情,「這麼一來,就沒甚麼好隱瞞了。據說溫子和東鄉老師是男女朋友,我覺得八成不是傳聞,而是事實,這件事和殺人案有沒有關係?」
「男未婚,女未嫁,兩個人都是單身,要相愛、要交往也是他們的自由。」
元村由梨江和剛才一樣,用強烈的口吻主張說。
「即使他們彼此相愛,」本多雄一似乎有點難以啟齒,「如果還有其他女人愛上了老師,那個人就會憎恨溫子。」
「所以,這是在懷疑我囉。」
中西貴子瞪著本多,但嘴角露出笑容,似乎覺得眼前的事態發展很有趣。「我很尊敬老師,如果這種尊敬發展為愛,就會嫉妒溫子。」
「我並沒有想那麼多,但妳說的很有道理,只是並非只有妳一個女人。」
「啊喲,由梨江不可能啦。因為由梨江已經有雨宮了啊。」
中西貴子脫口說出的這句話頓時改變了現場的氣氛,元村由梨江和雨宮京介一臉困惑地看著她,田所義雄的反應最激烈。
「喂,妳不要隨便臆測,莫名其妙。」
田所臉頰的肌肉僵硬。
但貴子似乎不知道他為甚麼這麼激動,不以為然地說:
「才不是隨便臆測,對不對?」
被貴子這麼一問,由梨江低下了頭。田所看在眼裏,臉漲得更紅了。
「又不是小學生,不要隨便把男生和女生湊成對,這不是會讓由梨江很尷尬嗎?」
「我說的是實話,哪有甚麼好尷尬的。」
「不要這麼激動,田所老弟也先平靜一下。」
本多勸解道,貴子不服氣地閉了嘴,雨宮和由梨江沒有說話,現場的氣氛十分尷尬。
這種狀態持續了一陣子後,雨宮京介看著久我和幸說:
「久我,你沒有發言。雖然你是在試鏡時才認識我們,可能沒甚麼可說的,但如果有甚麼意見,你可以說出來。」
他似乎希望身為外人的久我發表意見,化解眼前凝重的氣氛。所有人都看著久我,但眼中並沒有期待。
「是啊……如果要找直接的動機,可能很難討論下去,大家心裏都很不舒服。」
久我小心地選擇措詞。
「你說的直接動機是?」
「我覺得只著眼於在座的各位,會有局限性,如果把其他人也考慮在內,可以更廣泛地討論推理動機。我覺得可以擴及東鄉老師,或是不在這裏的其他劇團演員。」
「其他的劇團演員?」
「我不是很清楚,聽說名叫麻倉雅美的女演員最近遭遇了不幸,有沒有可能把她也列為討論的對象呢?」
所有人聽到麻倉雅美的名字時,都露出緊張的表情。雨宮京介用責備的眼神巡視其他人,似乎在問,是誰把這件事告訴了久我。
「嗯,這也不失為一種方法。」
本多雄一終於很不自在地開了口,「但要怎麼和她扯上關係?那只是單純的意外。」
「對啊,可能有點難。如果那場意外有甚麼疑點,或許還值得討論……」
雨宮京介說話也開始有點吞吞吐吐。
沒有其他人發言,氣氛比剛才更加凝重。
「呃,今晚就先討論到這裏?」元村由梨江戰戰兢兢地問,「我想大家好像也沒甚麼好討論的了。」
「嗯,是啊,其他人還有意見嗎?」
雨宮問,但沒有人回答。
於是,大家就這樣解散了。廚房的值日生開始收拾餐盤,其他人有的去泡澡,有的在交誼廳看書。
不一會兒,久我、本多和由梨江這三名值日生收拾完畢,從廚房走了出來,但交誼廳內已經沒有人。三個人在飯廳聊了一下,由梨江說,她有點累了,準備回自己的房間,久我和本多也站了起來。
4
──由梨江的房間。晚上十一點多。
由梨江洗完澡後回到房間,穿著運動衣,躺在床上。這個房間內有兩張床,笠原溫子原本應該睡在另一張床上,但她還沒在這張床上睡過,就離開了人世。如果這是事實,由梨江也許不敢繼續留在這個房間。但她認為溫子的死只是虛構的情節,所以即使看到溫子的物品仍然留在房間,也完全沒有任何感覺。
由梨江關掉床邊的燈後幾分鐘,就聽到了敲門聲。敲門聲很小聲,似乎怕被其他人聽到。她打開檯燈,懶洋洋地下了床,走到門口,打開了門鎖。
「啊……」
她發出極其意外的聲音。站在門外的是田所義雄。
「我可以進去一下嗎?」
他的表情異常緊張,面無血色,簡直有點蒼白。由梨江倒吸了一口氣,瞥了一眼房間的時鐘後,搖了搖頭。
「如果要談事情,去外面……」
「我想單獨和妳談談,不想被別人聽到。妳相信我,我絕對不會做任何事。」
「那麼,」她停頓了一下,「就明天再說吧,今天晚上我很累。」
「越早越好,我想知道妳的心意,拜託了。」
由梨江打算關門,田所義雄硬是把手臂塞進了門縫懇求道。他收起了平時自信滿滿的表情,露出哀求的眼神。由梨江可能不忍心繼續拒絕,放鬆了關門的力道。
「那就一下子。」
「謝謝。」
田所義雄一臉得救的表情走進房間,由梨江叫他坐在溫子的床上,自己背對著門站著,然後,把門打開一條縫,一定是擔心他突然撲過來。
「所以……你要找我談甚麼事?」
由梨江問。田所低下頭,然後,抬頭注視著她的臉。
「我想確認剛才貴子說的話。」
「貴子……」
「就是妳和雨宮的事。我也不是沒聽到劇團內的風言風語,但我認為是那些人亂傳八卦,事實到底怎麼樣?妳果然和雨宮……」
「等一下。」
由梨江伸出雙手制止他,「你突然問我這個問題,我也很莫名其妙。到底是甚麼意思?」
「由梨江,」田所義雄站了起來,一步一步走向她,「妳應該知道,我對妳……」
「請你坐下來,否則,我就出去。」
看到她握住門把,田所停下腳步,痛苦地扭曲著臉,重新在床上坐了下來。
「請妳告訴我實話,」他說,「我聽久我說,妳打算去倫敦或是百老匯,妳只是為了學演戲嗎?還是想和雨宮一起去?由梨江,請妳告訴我。那些傳聞是真的嗎?妳真的和雨宮已經訂婚了嗎?」
由梨江靠在門上,皺著眉頭,垂下雙眼,用力深呼吸。
「到底怎麼樣?」他繼續追問。
「……那不是真的。」
由梨江輕聲回答,然後又說:「我很尊敬雨宮,也很崇拜他,但這只是從演員的角度……。我想,雨宮也是基於相同的想法,才會對我很好。我也希望……以後可以繼續保持這樣的良好關係。」
她的態度顯然很奇怪,但田所義雄似乎並沒有察覺,開始露出興奮的表情。由梨江說完後,他猛然站了起來。
「我就知道是這樣,所以,妳目前並沒有穩定的對象。」
「……是啊。」
「所以,」田所繼續向她靠近,「即使我想要追求妳也無妨吧,我不是開玩笑,我是真心在向妳表白。」
由梨江渾身緊張,不敢正視田所。然後,她抬頭看著田所,對他嫣然一笑,打開了門。
「時間到了,今天就到此為止。」
田所頓時垂頭喪氣,但似乎從她的笑容中感受到希望,邁著輕快的腳步走出房間。
「明天見,晚安。」
「晚安。」
由梨江關上門,重重地吐了一口氣。她繼續在原地站立片刻,隨即打開門,走出房間,似乎想要擺脫剛才的一切。
〔久我和幸的獨白〕
天不如人願。原本打算利用同是廚房值日生的特權,對元村由梨江展開追求攻勢,沒想到居然揮棒落空。我原本打算約她一起去看音樂劇,她只回答:「改天找時間吧。」即使想要和她約具體的日子,她也巧妙地顧左右而言他,好不容易漸入佳境,本多雄一又來攪局,當然,他是無心的。
看來只能打長期戰了。等回到東京正式開始排演,她就會被我的才華俘虜。
晚餐後有關殺人動機的討論很有趣。田所義雄聽到由梨江和雨宮之間的關係,表現出強烈的嫉妒,但他們還沒有結婚,沒必要那麼緊張。我根據至今為止的人生經驗,知道女人心比秋天的天空更加變化多端。
我提到麻倉雅美名字時,其他人的反應太有趣了。每個人都措手不及,全都說不出話。只有中西貴子沒有特別的反應,她應該真心相信麻倉雅美發生了意外,相較之下,本多和雨宮極力強調那是意外。田所認為她是自殺這件事,似乎並非空穴來風。
雖然我只是臨時起意,才會提到麻倉雅美的事,但並不是完全沒有理由。麻倉雅美的老家在飛驒高山,她回老家滑雪時發生了意外,或是自殺未遂,地點離這裏乘鞍高原非常近,只要沿著國道一直開就到了,距離也只有數十公里而已。我不認為這只是偶然,我總覺得和東鄉陣平設計的這場遊戲有某種關係。
但是,沒甚麼好著急的,慢慢蒐集資訊吧。
我在房間看雜誌,記錄了來這裏之後所發生的事,才起身去洗澡。本多雄一也在泡澡,他厚實的胸膛從白色混濁的溫泉中露出一半。
「誰告訴你麻倉雅美身受重傷的事?」
我泡進浴池時,本多問我。
「呃,是中西小姐提到的。」
「又是貴子,她還真是多嘴,溫子和老師的事也是她說的。」
本多用周圍的水洗臉,發出啪沙啪沙的聲響。我隱瞞了這件事其實是田所告訴我的。
「她這個人藏不住秘密吧。」
「對啊,簡直就是大喇叭。」
「她也說了元村小姐和雨宮先生的事,他們真的是男女朋友嗎?」
「對,他們兩個人的關係是真的。」本多明確地回答,我最後的期待也落空了,「不過,你最好別提起這件事,因為他們好像不太想讓別人知道。」
「不,我當然不會說。」
「拜託囉。」
本多把手舉到臉前,做出拜託的姿勢。
「對了,」我問他,「你房間是雙人房吧?」
「對啊。」
「那我今天可以去睡你那裏嗎?」
聽到我的拜託,他露出訝異的神情。
「是沒關係啦……但是為甚麼?」
「我猜想,今天晚上會發生第二起命案,但只要我們兩個人在一起,即使扮演兇手的人找上門,也不必擔心啊。」
那是我在晚餐時想到的。
「兇手可能命令我們兩個一起死啊。」
「除非兇手手上有槍,但從笠原小姐的情況來看,似乎並不是這麼一回事。如果兇手不說出合理的行兇方式,我們不可能接受兩個人一起死的安排。」
「即使兇手叫我們用力把對方掐死,我們也不可能答應,但是,別忘了一件重要的事,萬一我是那個演兇手的人怎麼辦?你不是自投羅網嗎?而且,你有辦法向我證明,你不是兇手嗎?」
「只要讓第三者知道我們在一起就好,這麼一來,只要其中有一人死了,第三者就知道,另一個人就是兇手。」
「既然有第三者知道,兇手也不敢輕易下手。」
「沒錯。總之,我們在一起的利大於弊,即使其他房間發生了命案,我們也可以證明對方的清白。」
「第三者的證人要找誰?」
「我們可以各自決定。」
「嗯……」本多把嘴巴以下的身體都浸入水中,做了一個自由式的動作後抬起頭,「雖然有點複雜,就這麼辦。」
「可以嗎?」
「可以,那我在房間等你。」
「請你去找證人。」
「好。」
本多說完,走了出去。仰頭看他時,發現他寬闊的後背好像一道牆。
他剛走出去,雨宮京介就進來了。我原以為他很瘦,沒想到他脫下衣服後,身材並不輸給本多。
雨宮和我聊了很多表演的事,都是無關痛癢的話題,應該是故意挑選這種安全的話題。雖然我覺得與其聊這些沒營養的事,還不如不說話,但他可能認為我是新加入的,所以要多關照我。這種人是典型的領導型人物,只是未必能成大器。
我問了去倫敦留學的事,雨宮露出驚訝的表情,但並沒有問是誰告訴我的。
「現在還沒有真正決定到底是不是我。」
他說話的語氣似乎並不是很高興。我看了他的表情,不由得感到驚訝。我以為他只是惺惺作態,但他看起來似乎真的對留學這件事並不感興趣。
和雨宮一起泡完澡後,一看時間,發現已經十一點十五分了。我難得泡那麼久。可能是因為和雨宮聊天的關係吧。
因為泡了太長時間,所以喉嚨很渴。我記得冰箱裏還有很多罐裝啤酒,問雨宮要不要一起喝。
「不,今晚不喝了。」
他婉拒後,走上樓梯。走到一半時,停下了腳步,再三叮嚀我,在回房間前,要記得把交誼廳和走廊的燈關掉。
我正打算走去廚房,聽到樓上傳來開門和關門的聲音。我直覺地意識到那是由梨江的房間。我立刻躲進廚房,從門後悄悄地抬頭看向二樓的走廊,竟然看到田所義雄漸漸遠去。他的腳步似乎很輕快,難道是我的心理作用?我看著他走回自己的房間。
現在哪有閒情喝啤酒。
田所這個死傢伙,居然在晚上溜進由梨江的閨房。明知道不太可能,但還是不由自主地衝上樓梯,但走到一半,急忙急煞車。因為我看到由梨江剛好也從房間走了出來。她看到我,對我笑了笑,走向盥洗室。
我快步走在走廊上,在盥洗室前終於追上了她。
「呃……」
「嗯?」
由梨江對我露出燦爛的微笑。我再度發現,即使不化妝,美女仍然綻放出光芒。
「我有一件事想拜託妳。」
「甚麼事?」
「我想請妳當證人。」
「證人?」
她嘴角露出笑容,但眼神中帶著疑惑。
我又對由梨江說了一次剛才對本多雄一說的話。
「如果明天早上我消失了,本多先生就是兇手。」
「好啊……本多先生也同意嗎?」
「對,他也同意了。」
「是喔,」由梨江露出看向半空的眼神,「好主意,那我也叫貴子來我房間好了。」
「如果妳這麼做,記得告訴我,我可以當妳的證人。」
「那就拜託了。」
由梨江向我鞠了一躬,動作恭敬得有點誇張,但她似乎並不打算把中西貴子叫到自己房間。
向她道了晚安後,我想起雨宮的命令,把交誼廳和走廊上的燈都關了。雖然我擔心這麼暗,由梨江從盥洗室出來時會看不到,但又覺得是杞人憂天。
我幾乎摸索著來到本多雄一的房間前,只敲了一次門,門就打開了。本多穿著運動衣褲。
「這麼晚才來。」
「因為找第三者的證人花了一點時間。」
「你找誰?」
「元村小姐。」
「喔……」本多倒吸了一口氣,「你這麼晚還去她房間?」
「剛好在盥洗室遇到她,就順便拜託她了。」
「原來是這樣。」
本多鬆了一口氣。
我忍不住苦笑著。人不可貌相,也許他在男女關係上很古板。原本想把田所從由梨江房間走出來的事告訴他,但最後還是作罷。
「你找了誰當證人?」
「我嗎?我沒有拜託任何人,既然你已經告訴由梨江了,那就夠了。」
「萬一我騙你怎麼辦?」
「我不想那麼疑神疑鬼,如果你是兇手,那就到時候再說。」
「你還真看得開啊。對了──」
說著,我觀察了室內。房間比我想像中更小,窗前放了一張床頭櫃,兩側分別放了兩張床,本多睡在右側那張床上。
「我們把床挪一下,讓兩張床剛好頂住門。」
本多聽到我的提議,瞪大了眼睛。
「為甚麼要這麼做?」
「為了避免有人在半夜擅自離開房間,否則,不在場證明就無法成立了。」
「是喔,好吧。」
我和本多移動了兩張床,兩張床各堵住一半房門。無論哪一方要走出房間,都必須叫醒另一個人。因為床頭櫃太遠了,所以就搬了過來。
「我可能會打鼾,你就忍耐一下。」
「彼此彼此。」
我以為他會邀我在睡前喝杯蘇格蘭威士忌,但他立刻上了床。我不能向他要酒喝,只能躺了下來。在關檯燈前,看了一下時鐘,快十一點四十分了。
我可能迷迷糊糊睡著了,連續作了幾個很短的夢。我在黑暗中張開眼睛,似乎聽到了甚麼動靜。黑暗中,隱約看到本多雄一躺在旁邊的床上。
不知道幾點了。我想看時鐘,但太黑了,看不到。我想稍微開一下燈,應該不至於吵到他,於是,拉了檯燈的開關。
但是,燈沒亮。我又拉了一次開關的繩子,還是沒亮。
「怎麼了?」
本多問我。聽他的聲音,他似乎也還沒睡。
「對不起,吵到你了。我想看時間,但檯燈不亮了。」
「呃。」本多粗壯的手臂從毛毯中伸了出來,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手錶,按了一下按鈕,一盞小燈照亮了液晶面板。
「十一點五十五分。」
所以,才過了十五分鐘而已。
本多把手錶放回原來的位置,忍不住輕笑了起來。
「想到兇手可能就睡在旁邊,所以無法安心睡覺嗎?」
「才不是這樣,這個檯燈怎麼了?」
「壞了吧,因為已經不新了。」
「是嗎?」
我又連續拉了開關好幾次,完全沒有動靜。
我重新蓋好毛毯,閉上眼睛,但腦袋似乎醒了,遲遲無法入睡。本多也沒有睡著的樣子。
我翻了身,又過了幾分鐘,眼前突然亮了起來。張開眼睛一看,發現檯燈亮了。
「嗚呃,怎麼回事啊?」
本多把臉埋進枕頭,燈光太刺眼了,我皺著眉頭,關上了檯燈。
「奇怪,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我就說壞掉了嘛,這次真的要睡了。」
本多不耐煩地說完,背對著我。我無法釋懷地閉上眼睛。
5
──元村由梨江的房間。
田所義雄進來之後,由梨江一度走出房間,但回房間後,立刻關了燈,躺在床上。
黑暗中,幾分鐘過去了,但由梨江並沒有睡著。她換了好幾個姿勢,床腳不停地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不一會兒,再度聽到敲門聲。這一次的聲音比田所義雄敲門時更小聲。
由梨江拉了檯燈的開關,但燈沒有亮。「咦?」她在黑暗中嘀咕著。
她摸黑走到門旁。
「誰啊?」
沒有回答,但門外的人又輕輕敲了兩次。
「誰啊?」由梨江又問了一聲,打開了門鎖,把門打開一條縫。
就在這時,傳來一聲沉悶的聲音,由梨江發出呻吟,當場倒在地上。黑影從門縫滑了進來,撲在她身上。她的手腳試圖掙扎,但無法抵抗。漆黑中,兩個影子糾纏在一起。
由梨江很快就無法動彈了。入侵者和幹掉溫子時一樣,把她的身體拖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