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驛路〉傅明望譯</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驛路〉傅明望譯</h3><br /><br />    一<br /><br />  小塚貞一在秋末失蹤了。<br /><br />  他帶著簡單的旅行用具出了門,並沒有發生過什麼異常。春天的時候,小塚從銀行營業部長的職位上退了休。<br /><br />  他告訴家裡人要離開東京到各地去周遊一番。由於他過去就很喜歡出門旅行,所以家裡人沒有多考慮什麼,甚至沒有確定要去什麼地方與何時回來就啟程了。不過,這已是他的一貫作風了。<br /><br />  他家裡只有妻子百合子和兩個兒子。長子是政府僱員,去年結了婚住在丈人家裡。<br /><br />  如今家裡只剩下今年剛從大學畢業已在某家公司裡作事的次子。警署接到了關於小塚貞一失蹤並要求協助尋找的報告,這是百合子在丈夫出門後一個月提出來的。過去出門,雖然也從不說清楚什麼時候回來,可是一般兩個星期以後就會在家裡出現的。然而這回卻一反常態,竟毫無消息。小塚在這家大銀行裡足足幹了二十五年,頗有能力,很受上峰的重視和提拔,以至在退休時,邀請他去擔任該銀行所轄某家子公司的名譽經理。這個職位,大家都認為是在職員退休時能夠得到的非常優厚的照顧。但是他卻拒絕了,理由是嫌麻煩,而他想到各地去遊玩一番。<br /><br />  周圍的人們都覺得他業務上幹得很出色,是個質樸卻頗有些保守的人。<br /><br />  據瞭解,他性格上有些孤僻,趣味也不太廣泛,只喜歡攝影、旅行和讀書。<br /><br />  通常這樣的人很容易同異性發生不正當的關係,他卻一點異常也沒有過。就是偶爾參加什麼宴會,也頂多奉陪兩次就徑直回家。從不陪著女郎兜風,甚至為了業務上的交際而打高爾夫球的熱情也似乎沒有。<br /><br />  即使受到上司的垂青,他卻和同僚們搞得很融洽,銀行充滿了對他的好評。<br /><br />  他所以升到這樣高的地位,大家都認為靠了一股子頑強的幹勁,加上巨大的努力。公認他的位置已經相當在這家銀行佔支配地位的學閥的高度。像他這樣一個只有在地方小城市的高等商業學校畢業學歷的人,一般來說,能幹上個分行經理就算頂頭了。所以,在退休前,特邀他擔任子公司的名譽經理這樣的高級職務,就足以說明他的努力是多麼受到賞識了。青年時代的小塚貞一,被大家誇作是「業務上的鬼才」;在這個世界上僅憑才能,其實未必就能出人頭地,所以終究還是他與眾不同的努力,才得到這般青睞。<br /><br />  他出走的理由很不清楚,家裡從未發生過口角與糾紛。百合子是在他任地方分行經理時代通過別人的介紹同他結合的。即使如此,夫妻之間似乎相處得不錯,因為在節假日,人們經常能看到他們一起到銀座的飯店去進餐。<br /><br />  謝絕了子公司的名譽經理以後,小塚貞一對一個職員說:「在上司的照顧下我幹了很長時間,有了家庭,也有了可以不受缺衣少食憂慮的些許資產。孩子們有的結了婚,有的大學畢業找到了工作,我作父親的在人世間的責任也算盡到了。現在,我心裡很疲倦,以後大概應該靜靜地養一養了。至於那個職務麼,以後覺得好了些的話,我還是要幹的。」的確,他的身體並不結實,身材雖不太矮小但很削瘦。退休前後,他總令人覺得有些沉默寡言。可是這種沉默卻似乎和退休老人們通常表現的憂鬱不太一樣,這是在長期奮鬥終於得到圓滿結果時的清爽情緒。<br /><br />  他好像對銀行的同事說過:「我應該去個好地方,痛痛快快地玩玩。」<br /><br />    二<br /><br />  警署接到百合子的報告後,派了老練的警探呼野和年輕的北尾兩人到小塚家進行調查。<br /><br />  一所中等卻很瀟灑的住宅,會客室雖然狹窄,卻安排得使人感到洗練和沉著。小塚夫人百合子接待了兩位警探。她人約有四十六、七歲的樣子,前額寬寬的,個子高高的,是個挺有氣派的婦人。警探們向她仔細詢問了小塚貞一出門時的情形,並請她在申請單上填寫了當時的穿著和隨身攜帶的物品。她說好像臨走時只帶了一隻僅裝一些必需品的旅行皮箱,其他的都什麼也想不起來了。<br /><br />  呼野覺得小塚太太很賢明,但是卻使人覺得有些冷冰冰的。丈夫失蹤了,家裡卻還是那麼安靜和有條不紊,絲毫沒有一般人會表現出來的混亂。<br /><br />  她冷靜而有禮貌地一一回答了警探的詢問。<br /><br />  如果是自殺,就一定會在什麼地方留下一些蛛絲馬跡,譬如寫一封遺書,說些使親朋們若有所思的話。可是百合子卻相當平靜地否定了警探的這種猜測:家裡既沒有找到遺書,也沒有看到丈夫出門時的態度有什麼改變或露出過口風使人回味出一些異樣來。向親戚們打聽過,也沒有肯定的回答。<br /><br />  警探又問道:「打聽這樣的事情實在抱歉,請問在您的家庭裡有沒有發生過什麼使小塚先生煩惱的事情?」<br /><br />  「不,並沒有過那樣的事情。聽說在別人家裡,倒時常有些各種各樣的事情呢。……」<br /><br />  她微笑著回答。所謂「各種各樣的事情」,大概是那種亂搞男女關係而夫妻不和的事情吧。<br /><br />  「在我家裡,那一類事情是絕對不存在的。所以先生們請不必認為我丈夫是自發地失了蹤的。他一向出門都不告訴我去處,所以我擔心他會不會在旅行目的地出事。」<br /><br />  「那麼,先生走時帶了多少錢?」<br />  「那時我考慮到了旅行費用,查了一下才知道帶得似乎多了一些。」<br /><br />  「請告訴具體數目。」<br />  「大約八十萬元左右。」<br />  「哦?!這的確倒是帶得不少。請問過去也有過這種情況嗎?」<br />  「沒有過。所以我也很擔心,但願不要在這筆錢上面出事。」<br /><br />  「您是否也並不知道小塚先生帶走這筆錢?」<br />  「是的。」<br />  「那麼這筆錢的用途呢?」<br />  「也不清楚。」<br />  小塚夫人搖著頭,呼野又問:<br />  「小塚先生退休之後,好像說過不再工作而要去靜養的話。不過,他是否有進行商業投資的興趣呢?」<br />  「我覺得沒有。但是過去也有過幾次沒有跟我商量就買了股票的事情,所以……」<br />  「但是旅行帶這麼多錢,是不正常的。」<br />  他們瞭解了小塚貞一的簡歷。他是個在銀行的地方分行裡晉陞起來的職員。在本行工作之前,曾先後出任廣島和名古屋兩地的分行經理。十年前在廣島分行,當經理之前先幹了兩年一般職員。在名古屋分行作了兩年經理之後就一直在東京,由本行的調查部長升到營業部長。<br /><br />  他對攝影和旅行感興趣,而且喜歡獨自出遊。<br /><br />  當呼野問起小塚旅行都去過哪些地方時,夫人請他們略等片刻後,從裡面搬出三大本攝影集。<br /><br />  打開攝影集,裡面貼滿了各地的風景照片,都是小塚在旅行時攝下的。<br /><br />  從業餘愛好者的水平來看,構圖相當好,技術也不外行。北尾也是個喜歡搞攝影的年輕人,一眼就看出來些門道。<br /><br />  從這三本攝影集知道了小塚都去過哪些地方,包括福井縣的東尋坊到永平寺,歧阜縣的下呂溫泉附近,長野縣的木曾福島,京都和奈良,和歌山縣的串本,愛知縣的蔣郡,犬山附近,都是些風景秀麗的著各旅遊勝地。每個地方都拍了大約二十幾張,可以想像到他旅行時心情愉快,一個人走了許多名勝古跡。<br /><br />  小塚是個一絲不苟的人,他在每張照片下面都記著日期。呼野把這些一一記在手冊上。<br /><br />    三<br /><br />  沒有自殺的原因。<br /><br />  家庭那樣美滿,孩子們都成長起來,受完了大學教育,一個還結了婚,自己生活的道路已經大部分走完了。<br /><br />  小塚貞一就處在這樣可以從此放下心來的境況中。<br /><br />  如果他突然厭世而自絕的話,動機是什麼呢?呼野始終弄不明白,他快到四十八歲,在警棍和形形色色案件的伴隨下過了大半生,到這時候,也開始對退休以後的情況憂心忡忡了。在他看來,小塚貞一的生活道路真令人羨慕!<br /><br />  但是,假如小塚是自發地出走,根據以往的經驗,就不得不從男女關係的角度來考慮了。這樣的話,小塚的失蹤就肯定和某個犯罪行為有聯繫。<br /><br />  警探們調查了小塚周圍。在他的環境裡都是相當有地位的人,大部分是銀行的上層人物和一些社會知名人士。<br /><br />  自然這些人都為小塚的失蹤十分擔憂,所以對調查表示大力支持。然而,他們的一致評價是:「一個正直安靜的人」。卻沒有什麼新的材料。<br /><br />  那位給小塚安排新職位的老前輩說:「小塚君,怎麼說好呢?好像丟了氣力,退休後倒顯得又安靜又沉著了。交接業務的時候,他說:從此,家庭和孩子們都有保障了。我們恭喜他,都說:努力這麼多年,終於有了善果,大家都非常高興。我們如果有像小塚君這樣美滿的家庭,早就不幹了。以後釣釣魚,拾掇拾掇花園,真是太舒服了。當時大家大笑一場。總之,他好像是退了休就放了心似的。」<br /><br />  這種心理狀態裡,無論如何也無法看出自發失蹤的痕跡。<br /><br />  只是在警探再三追問小塚有沒有和女性來往過的時候,銀行的一個職員說:「我彷彿記得小塚先生接到過一個自稱為大村的女人打來的電話。」<br /><br />  銀行的營業對象裡面有好幾位名叫大村的,但是根據小塚接電話時的口氣很親熱,所以估計不可能是這樣的顧客。據說,最近就沒有再打來過電話,那次電話是幾年以前的事。警探不厭其煩地追問下去也再沒有什麼新鮮的材料了。誰也不知道小塚究竟有沒有男女關係。一般銀行裡的人誰都有點兒把柄攥在人家手裡,但小塚卻似乎是一清二白的。<br /><br />  為了弄清這個電話的秘密,呼野特地再次拜訪小塚夫人百合子。<br /><br />  「大村?」<br /><br />  她想了半天以後說:「這樣的電話,以前好像有過兩、三回。在最近,也就是我丈夫臨出門之前又打來過一次。以前有的時候他不在家,我請對方留下話,可是回答我沒有什麼要緊事就掛上了。他回來的時候我告訴他,他只說是朋友的太太來告知托辦的事。」<br /><br />  「哦,您是說小塚先生臨行前,那個大村也打過一回電話嗎?」<br /><br />  「是的,那是我接的,他馬上拿過話筒回了話。倒也沒說什麼,只是簡單答應了一句就掛上了,大村就打過這幾次電話。」<br /><br />  百合子仍舊冷靜而彬彬有禮地回答了警探的問題。<br /><br />  呼野站起身來告辭。他的視線忽然落在會客間牆上掛著的三張油畫上,這是複製品,用強烈的色調描繪了南洋一帶的土著年輕女子。<br /><br />  「請問這是高更的畫吧?」【Paul Gauguin(1849─1903)法國後期印象派畫家。他曾在太平洋塔希堤島上與當地土著人生活在一起,並娶土著人泰胡娜為妻,著名作品有《死者的靈魂》。】<br /><br />  「是的,我丈夫喜歡他的畫。」<br /><br />    四<br /><br />  警方迅速向全國通告要求尋找小塚貞一的下落。<br /><br />  這不是一個平平常常出門旅行的人。而是身上攜帶八十萬元的一筆巨款,所以很有可能遭到飛來橫禍。福井、岐阜、愛知、長野、京都和奈良諸府縣特別接到指示,要求在屬下的溫泉和療養地附近,搜查有沒有死於非命的人。根據設想,小塚這次很可能舊地重遊。另外與此同時,當局也考慮到了,雖然小塚家庭內外一直很和諧,但從他本人在退休前後那種特別的情緒來判斷,小塚仍舊有可能出於異常性格去自絕。<br /><br />  然而,各地的答覆卻都是一致的:「沒有發現那樣的人。」<br /><br />  很多警探覺得根據小塚那種凡事一本正經的性格、那種把什麼都看得太認真的脾氣,很可能易於陷落到厭世的情緒裡。<br /><br />  從拒絕了退休的優厚照顧這個事實分忻,他可能認為自己已經得到正果而可以安靜地踏上走向終點的驛路,產生結束一生的心境。這樣的設想,固然有些離奇,然而按照小塚的性格,也不無可取之處。<br /><br />  但是呼野卻不這樣想。他堅持:「小塚一定還在什麼地方活著。」向上司陳述了自己的想法並在提出方案得到批准以後,就動身西下了。<br /><br />  他和北尾一起來到東京車站,乘上夜班火車前往廣島。在車廂裡,北尾問呼野:「這次去廣島,是去調查小塚十年前當廣島分行經理的情況吧?」<br /><br />  他得到肯定的答覆後又問:<br /><br />  「為什麼從那裡著手呢?小塚以後不是又在名古屋當過經理麼?如果案件和前任地有什麼關係的話,名古屋是更理所當然一些的,不經名古屋而直接到廣島是為什麼?」<br /><br />  呼野回答道:<br /><br />  「北尾君,你在小塚家裡不是看到那幾本他一個人旅行時拍的攝影冊麼?那些地方,像東尋坊、永平、下占、蒲郡、城崎、諏訪、琵琶湖、犬山,木曾福、奈良、串本等地不都是很有名的地方嗎?那些照片拍得很美,附近好像都是設有溫泉或療養地的。這是為什麼?」<br /><br />  年輕人似乎沒有弄明白。<br /><br />  「你要注意,根據小塚那種性格,單獨旅行是不會跑到那些熱鬧的名勝古跡去的。相反,到荒山僻壤去,才和他的孤僻相符。」<br /><br />  「對,對。」北尾這才點點頭。<br /><br />  「小塚既然一定很討厭這些地方,可是他出門偏偏又是一個人,可見同他一起,一定還有另外一個人。」<br /><br />  「另外一個人?」北尾頗有些吃驚。<br /><br />  「這樣設想是很自然的。當然了,那個人不會是男的,而肯定是女的。」<br /><br />  「女的?!可是……」<br /><br />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覺得小塚沒有什麼男女關係吧?但那是在東京,在名古屋和廣島如何,尚是個疑點。」<br /><br />  「可是為什麼這次不首先去名古屋呢?」<br /><br />  「從小塚以往旅行目的地來看,都是處於東京以西和廣島以東的。所以我判斷:這兩個人一定是每年兩次分別從東京向西,就是小塚,還有從廣島向東,就是那個我們還不知道是誰的女人,到這個中間地帶相會的。」<br /><br />  「哦,是這樣的嗎?」<br /><br />  「當然,從名古屋來看,諏訪和蒲郡還是能夠考慮到的。但是如果從名古屋來看,奈良和串本在名古屋以西就不好解釋了,而且蒲郡和下呂也離名古屋太近了一點。所以還是假設是從廣島考慮比較自然。」<br /><br />  「但小塚在廣島是十年以前的事了,這種關係居然能保持這麼長時間嗎?」<br /><br />  「當然值得懷疑,可是從小塚在東京的那種似乎很乾淨的情況來看,並非不可思議。不管怎麼說,兩個人是一年見兩次面的。你還記得有個叫大村的女人給小塚打過電話嗎?這是東京都內電話,所以這個女人就不可能是那個同行者。可是是不是兩個人的聯絡員呢?你看,兩個人之間並未有過通信往來,大概就是為了不讓小塚家庭內外的他人知道吧。所以,我估計這個打電話的女人是給他們交換信件的。」<br /><br />  「她是誰呢?」<br /><br />  「從獲得兩人如此信賴來看,不是那個同行者的最親密的女友,就是小塚親近的友人。」<br /><br />  「如此看來,小塚這次出門,就是投到情人的懷抱裡去了?」<br /><br />  「我是這樣看的。他退休後那種放了心似的情緒,大概是為了已到該出走的時候的緣故。完成孩子的教育,出人頭地,有名氣和地位,留下一筆可觀的財產,就開始自己的夢想,這是小塚很早以前就籌備的計劃。」<br /><br />  「這麼說,他一定是在廣島和那個女人跑到什麼地方靜悄悄地生活嘍。」<br /><br />  「大概如此。你看見掛在小塚家會客間裡高更的畫了嗎?這位法國大畫家就是為了自己的第二次人生跑到南洋去的。人在長期艱苦奮鬥之後才終於踏上通向生活終點的驛路的時候,是不是都在尋找自己失去了的自由呢?小塚已經看到自己的成就,完成了對家庭的責任,一定是有種『好了,以後的日子該真正讓我自己來支配了』的感想。我看過高更的傳記,畫家曾說過這樣的話,大意是:人總是為了後代而犧牲掉自己的一切,而後代們又為他們的後代而犧牲,這樣愚蠢的事情週而復始,沒完沒了地繼續下去。如果人類都這樣盲目地犧牲的話,誰來創造嶄新的藝術和美好的生活呢?……原文我記不太清楚了,大致上就是這個意思吧。所以小塚搜集高更的畫,原意並不在畫,而在於畫家那種超然出世的思緒吧。高更的出走是為了他的藝術,為了他的畫,小塚沒有什麼畫,卻有他的情人。」<br /><br />    五<br /><br />  清晨,到達廣島。兩位警探馬上來到銀行的分行所在,會見了剛剛出差回來的經理,秘密地談出來意。<br /><br />  經理聽後取了一張紙說:「如果這樣的話,我寫下並按這個順序,把小塚前任十年前那個時代的熟人請來如何?」<br /><br />  這樣做當然是很穩妥的了。呼野二人就和這些人一一會了面。<br /><br />  他們瞭解到,那時小塚是單身在廣島工作的。由於食品和住房問題不好解決,他便把家眷留在東京。據說當時的經理夫人百合子聽說在廣島美國原子彈的影響還相當嚴重的時候,竟拒絕和丈夫一起到廣島來。聽到這些敘述,呼野眼前好像出現了百合子那種冰冷而又高傲的表情。<br /><br />  他們也瞭解到,小塚單身在這裡工作了兩年,和在東京一樣,沒有發生什麼不正當的關係。這裡的小塚,曾是一位嚴謹的分行經理先生。<br /><br />  這家銀行很有影響,所以分行的門面也很可觀,工作人員為數眾多,其中自然也夾雜著女職員。呼野看到她們輕盈的身影,似乎想到了什麼:<br /><br />  「經理先生,小塚先生在任時期的女職員,眼下還在這裡繼續工作嗎?」<br /><br />  「已經過了這樣長的時間───」經理回答:「所以一直留在這裡的女職員已經沒有了。大多數是由於結婚才辭職的。」<br /><br />  「這些人現在還有消息嗎?」<br /><br />  「那就不太清楚了,人走了就一直沒有聯繫過。對!我想起一年前,有位女職員也辭職了,她似乎就是從小塚先生時代一直留下來的,跟她打聽一下可能會知道一些其他人的情況吧。」<br /><br />  「她的年齡是……」<br /><br />  「大約三十五、六歲吧。」<br /><br />  「也是由於結婚而辭職的嗎?」<br /><br />  「不,據她自己說是同家裡人關係不太好。不過也說不定是結婚,只不過怕年齡大,提起結婚有些難為情吧。」<br /><br />  「此人的出勤記錄是否還在?我們希望查一查。」<br /><br />  經理覺得這兩個傢伙可真會麻煩人,皺著眉頭喚來庶務科長叫他去找一找。<br /><br />  庶務科長跑到檔案堆中,挽著袖子找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才抱出來幾本發了黃的大冊子。<br /><br />  「真麻煩你們了。」呼野一邊說,一邊接過出勤冊。這個女職員名叫福村慶子,冊子裡「福村」一欄中端端正正地打著圖章。他們翻閱著。<br /><br />  「這是什麼?」<br /><br />  呼野忽然指著打在空格上的藍色圖章說。<br /><br />  「這是年假。我們銀行,有一個一年休假二十天的制度。平時如果營業很忙,不能休息的話,也可以分為兩次,根據職員同仁各自的方便。大致都是在春秋兩季休假的。」<br /><br />  呼野查看這些記錄,半年訂成一冊的話,六冊就是三年的記錄。他把福村休假的日期記了下來。<br /><br />  「這位福村慶子是從什麼地方來的?」<br /><br />  「不大清楚,彷彿是從可部來的吧?從這裡乘上可部線的車大約一小時就可以到了。好,就讓庶務科長查查看,可能還有當時的住址錄。」<br /><br />  他沒有說錯,福村來自可部鎮,警探記下來地址。如果沒有結婚的話,還住在當地的可能性相當大。<br /><br />  他們向經理告了辭,登上開往可部的列車。<br /><br />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br /><br />  呼野頗有些得意地對北尾說著。他拿出手冊又說,「這個福村慶子肯定就是小塚的情人。你看,福村的休假日期和我記的小塚寫在攝影冊上的日期不謀而合。那麼,當福村休假的時候,小塚也出門了。因為小塚在廣島待過,到福村這裡來對她的影響不好,所以兩個人就跑到了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名勝古跡安安靜靜地幽會。而這回,小塚一定把他最後的人生獻給了慶子。」<br /><br />  聽到這裡,北尾欽佩地說:<br /><br />  「您真是神機妙算。」<br /><br />  「現在,我們就去他們愛情的巢穴。」<br /><br />    六<br /><br />  火車奔馳了一個小時。可部是個古老的城鎮。市街正中河水歡暢地奔流著。<br /><br />  這條河名叫大田川,下游流向廣島。<br /><br />  依山傍水的美麗城鎮,卻由於不少陳舊腐朽的建築物而被籠罩在一種衰老的氣氛中。<br /><br />  站在福村慶子的那幢房舍前,可以望見架在大田川上的長橋。這幢房舍看樣子從前是用來安放織布機的,結構開闊,其中一間是慶子長期租用的。房東是一個五十歲上下的主婦。聽說這兩位操東京標準口音的先生想見見慶子,她吃了一驚,然後臉上露出來一副複雜的表情。<br /><br />  「可是慶子姑娘已經得病死了。」臉上一副挺遺憾的樣子。<br />  這回該輪到兩位警探大吃一驚了。<br /><br />  「死了?!!什麼時候?!!」<br /><br />  「差不離三個月以前吧。」<br /><br />  兩個人對視良久。三個月以前,就是在小塚出門前一個月。一直堅信小塚和福村慶子現在在一起生活的呼野也發懵了。<br /><br />  小塚難道居然不知道福村的死訊就出門了嗎?這不可能嘛。他肯定從那個打電話的女人那裡得來消息了。那末人已經死了,為什麼還要出走呢?<br /><br />  呼野向房東描述一番小塚貞一的相貌和穿著,問她在慶子生前死後有沒有諸如此類的人來過這裡。<br /><br />  老太太坐在那裡搖著腦袋:「沒有,沒有,那種樣子的先生,咱和慶子姑娘一直住在一塊兒,可一直也沒見過呀。」<br /><br />  呼野覺得,福村慶子一年前辭退了銀行的工作,正好也是小塚貞一行將退休的時候,所以肯定他們準備在這個時候結合。大概是正在忙碌地準備迎接情人的時候,她突然得了急病而不治了。<br /><br />  問題是她的死亡日期和小塚出門日期差距很大。小塚不會不知道女友的死,因為他出門前的確接到過「大村」打來的電話。而那個「大村」……<br /><br />  「慶子有什麼親人來往嗎?」<br /><br />  「嘿,那姑娘可一直是一個人過活。連個男人也沒找過哇。」<br /><br />  「父母和兄弟姊妹也沒有嗎?」<br /><br />  「那些人早都死了。」<br /><br />  「那是誰來給她辦的喪事呢?」<br /><br />  「是她的一位表姐呀,這位太太還特特地地從東京來,把整個喪事都給辦完了。」<br /><br />  「什麼?!從東京──來的?!」<br /><br />  呼野的眼睛突然一亮。<br /><br />  「是呀,慶子姑娘還一直給她表姐寫信呢。」<br /><br />  「您知道她這個表姐的地址和名字嗎?」<br /><br />  「請先生們等一會兒,以前給咱們還寄來過一個賀年片子呢,就請二位看看那個吧。」她一會兒從裡面拿出一張散發著霉氣的賀年片。<br /><br />  「東京都大田區XX町XX番地,福村有西子。」呼野馬上記下來。接著,「再請問,有沒有人從東京給慶子寄錢的時候?」<br /><br />  「哎,那可是從頭到尾都有哇,封皮上是她表姐的名兒。」<br /><br />  呼野匆匆忙忙地告了辭,離開了這幢房舍。<br /><br />  「北尾,事情不好了。」<br /><br />  他一面說,一面跑向當地的警察署。<br /><br />  「到底怎麼回事。」<br /><br />  北尾跟在後面卻摸不著頭腦。<br /><br />  「馬上和東京警視廳聯繫,迅速逮捕福村有西子!」<br />  「……?」<br /><br />  「小塚貞一已經不在人間了。」<br /><br />    七<br /><br />  在東京逮捕了福村有西子和她的情夫山崎後,根據犯人的招供,在長野縣的荒山裡發現了被絞殺致死的小塚貞一的屍體,已經是死後大約兩個月了。<br /><br />  事情是這樣的:<br /><br />  福村有西子受到住在廣島的表妹慶子的委託,給她傳遞信件。這樣,慶子和小塚的來往信件就一定要通過她,用她的名字投遞。除此之外,小塚每月寄給慶子一筆錢也是用她的名字。<br /><br />  不僅如此,小塚和慶子休假期間在外地會面,也是通過有西子聯繫的。<br /><br />  當慶子的信寄到的時候,有西子就掛個電話給小塚,由他自己來取。<br /><br />  這樣有西子自然早就瞭解到小塚有退休後出走的決心。而慶子在小塚出走前一個月暴病去世,這個消息,有西子卻向小塚貞一隱瞞下來了。<br /><br />  因為,獨身的慶子死後遺留下來一筆數目很可觀的錢。除了她積攢的薪水和獎金之外,還有小塚每月匯來的一筆款。這些錢是慶子準備將來和小塚同居時使用的。而小塚每月匯款自然也出於同樣的目的。<br /><br />  福村有西子得知慶子之死後,馬上奔赴廣島,料理表妹後事的同時,把存在銀行裡的那筆錢取了出來。<br /><br />  慶子名下的錢在她死後的歸屬是個懸案。道理上應當歸還給小塚貞一,但這個利慾薰心的女人卻不擇手段地吞為己有了。<br /><br />  有西子的情夫山崎也知道這件事。他還不滿足,猜到小塚出走還會帶上一筆巨款。於是陰險地和情婦謀劃了殺害他而掠奪這筆錢。這就是有西子隱瞞了表妹死訊的原因。<br /><br />  兩人精心策劃後,有西子便打電話告訴小塚說慶子某天在長野縣某地同他見面。小塚當然置信不疑,欣然於當天動身了。<br /><br />  在約定的地方,有西子等待著小塚。她告訴他慶子已經到了,狡猾地把他騙到荒無人煙的大山裡。在那裡,代替情人慶子等待著小塚的,卻是陰險的山崎。<br /><br />  殺害了小塚之後,兩人從他身上搶走了八十萬元的錢。<br /><br />  這就是犯人的自供。<br /><br />  ※※※<br /><br />  案件結束了。呼野拉上他那位年輕的同伴來到一家咖啡店。<br /><br />  「我好像還不太明白。」<br /><br />  啜著啤酒,北尾說。<br /><br />  「你大概一定覺得,小塚這個人,沒有什麼不滿足的地方,那麼安靜的家庭,退休後得到一個舒服的地位,該快快活活去渡過晚年。怎麼會有那種離奇古怪的念頭,對吧?」<br /><br />  「你還是個單身漢哪──」<br /><br />  年近半百的老警探深有感觸地說。<br /><br />  「所以會懷疑這個,高更不是說過如果大家都為了後代而犧牲,那嶄新的藝術和富於人類創造性的美好生活從何而來的話嗎?我告訴你,不僅是藝術家,像你我這樣的普通人也是這樣的。在又長又平凡的人生道路上辛辛苦苦幾十年,好不容易望到了幸福的終點,誰不想把一直忍耐到今天的個性統統解放出來,到那廣闊的世界去自由自在地旅行呢?小塚這種想法,我也是有同感的。」<br /><br />  「您也這樣想?」<br /><br />  北尾很有些驚愕。<br /><br />  「是的,我也這麼想。」<br /><br />  呼野把杯子裡發著泡的褐色液體倒進嘴裡以後,苦笑一下又接著說下去:<br /><br />  「不過,虧得我還沒有那麼多錢,只好沿著自己這條路一步步走向死了。你看,我還挺羨慕小塚的。但是,不正好像我說的那樣,高更熱愛他的畫,對小塚來說,代替畫的是他愛慕的女人。可是我呢?北尾,什麼也沒有。那就只好忍耐下去吧。」<br /><br />  其實,呼野淒涼的微笑裡所包含的,年輕人並不是一點也不明白,只是還沒有那樣深切地體會到罷了。 </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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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驛路〉傅明望譯



    一

  小塚貞一在秋末失蹤了。

  他帶著簡單的旅行用具出了門,並沒有發生過什麼異常。春天的時候,小塚從銀行營業部長的職位上退了休。

  他告訴家裡人要離開東京到各地去周遊一番。由於他過去就很喜歡出門旅行,所以家裡人沒有多考慮什麼,甚至沒有確定要去什麼地方與何時回來就啟程了。不過,這已是他的一貫作風了。

  他家裡只有妻子百合子和兩個兒子。長子是政府僱員,去年結了婚住在丈人家裡。

  如今家裡只剩下今年剛從大學畢業已在某家公司裡作事的次子。警署接到了關於小塚貞一失蹤並要求協助尋找的報告,這是百合子在丈夫出門後一個月提出來的。過去出門,雖然也從不說清楚什麼時候回來,可是一般兩個星期以後就會在家裡出現的。然而這回卻一反常態,竟毫無消息。小塚在這家大銀行裡足足幹了二十五年,頗有能力,很受上峰的重視和提拔,以至在退休時,邀請他去擔任該銀行所轄某家子公司的名譽經理。這個職位,大家都認為是在職員退休時能夠得到的非常優厚的照顧。但是他卻拒絕了,理由是嫌麻煩,而他想到各地去遊玩一番。

  周圍的人們都覺得他業務上幹得很出色,是個質樸卻頗有些保守的人。

  據瞭解,他性格上有些孤僻,趣味也不太廣泛,只喜歡攝影、旅行和讀書。

  通常這樣的人很容易同異性發生不正當的關係,他卻一點異常也沒有過。就是偶爾參加什麼宴會,也頂多奉陪兩次就徑直回家。從不陪著女郎兜風,甚至為了業務上的交際而打高爾夫球的熱情也似乎沒有。

  即使受到上司的垂青,他卻和同僚們搞得很融洽,銀行充滿了對他的好評。

  他所以升到這樣高的地位,大家都認為靠了一股子頑強的幹勁,加上巨大的努力。公認他的位置已經相當在這家銀行佔支配地位的學閥的高度。像他這樣一個只有在地方小城市的高等商業學校畢業學歷的人,一般來說,能幹上個分行經理就算頂頭了。所以,在退休前,特邀他擔任子公司的名譽經理這樣的高級職務,就足以說明他的努力是多麼受到賞識了。青年時代的小塚貞一,被大家誇作是「業務上的鬼才」;在這個世界上僅憑才能,其實未必就能出人頭地,所以終究還是他與眾不同的努力,才得到這般青睞。

  他出走的理由很不清楚,家裡從未發生過口角與糾紛。百合子是在他任地方分行經理時代通過別人的介紹同他結合的。即使如此,夫妻之間似乎相處得不錯,因為在節假日,人們經常能看到他們一起到銀座的飯店去進餐。

  謝絕了子公司的名譽經理以後,小塚貞一對一個職員說:「在上司的照顧下我幹了很長時間,有了家庭,也有了可以不受缺衣少食憂慮的些許資產。孩子們有的結了婚,有的大學畢業找到了工作,我作父親的在人世間的責任也算盡到了。現在,我心裡很疲倦,以後大概應該靜靜地養一養了。至於那個職務麼,以後覺得好了些的話,我還是要幹的。」的確,他的身體並不結實,身材雖不太矮小但很削瘦。退休前後,他總令人覺得有些沉默寡言。可是這種沉默卻似乎和退休老人們通常表現的憂鬱不太一樣,這是在長期奮鬥終於得到圓滿結果時的清爽情緒。

  他好像對銀行的同事說過:「我應該去個好地方,痛痛快快地玩玩。」

    二

  警署接到百合子的報告後,派了老練的警探呼野和年輕的北尾兩人到小塚家進行調查。

  一所中等卻很瀟灑的住宅,會客室雖然狹窄,卻安排得使人感到洗練和沉著。小塚夫人百合子接待了兩位警探。她人約有四十六、七歲的樣子,前額寬寬的,個子高高的,是個挺有氣派的婦人。警探們向她仔細詢問了小塚貞一出門時的情形,並請她在申請單上填寫了當時的穿著和隨身攜帶的物品。她說好像臨走時只帶了一隻僅裝一些必需品的旅行皮箱,其他的都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呼野覺得小塚太太很賢明,但是卻使人覺得有些冷冰冰的。丈夫失蹤了,家裡卻還是那麼安靜和有條不紊,絲毫沒有一般人會表現出來的混亂。

  她冷靜而有禮貌地一一回答了警探的詢問。

  如果是自殺,就一定會在什麼地方留下一些蛛絲馬跡,譬如寫一封遺書,說些使親朋們若有所思的話。可是百合子卻相當平靜地否定了警探的這種猜測:家裡既沒有找到遺書,也沒有看到丈夫出門時的態度有什麼改變或露出過口風使人回味出一些異樣來。向親戚們打聽過,也沒有肯定的回答。

  警探又問道:「打聽這樣的事情實在抱歉,請問在您的家庭裡有沒有發生過什麼使小塚先生煩惱的事情?」

  「不,並沒有過那樣的事情。聽說在別人家裡,倒時常有些各種各樣的事情呢。……」

  她微笑著回答。所謂「各種各樣的事情」,大概是那種亂搞男女關係而夫妻不和的事情吧。

  「在我家裡,那一類事情是絕對不存在的。所以先生們請不必認為我丈夫是自發地失了蹤的。他一向出門都不告訴我去處,所以我擔心他會不會在旅行目的地出事。」

  「那麼,先生走時帶了多少錢?」
  「那時我考慮到了旅行費用,查了一下才知道帶得似乎多了一些。」

  「請告訴具體數目。」
  「大約八十萬元左右。」
  「哦?!這的確倒是帶得不少。請問過去也有過這種情況嗎?」
  「沒有過。所以我也很擔心,但願不要在這筆錢上面出事。」

  「您是否也並不知道小塚先生帶走這筆錢?」
  「是的。」
  「那麼這筆錢的用途呢?」
  「也不清楚。」
  小塚夫人搖著頭,呼野又問:
  「小塚先生退休之後,好像說過不再工作而要去靜養的話。不過,他是否有進行商業投資的興趣呢?」
  「我覺得沒有。但是過去也有過幾次沒有跟我商量就買了股票的事情,所以……」
  「但是旅行帶這麼多錢,是不正常的。」
  他們瞭解了小塚貞一的簡歷。他是個在銀行的地方分行裡晉陞起來的職員。在本行工作之前,曾先後出任廣島和名古屋兩地的分行經理。十年前在廣島分行,當經理之前先幹了兩年一般職員。在名古屋分行作了兩年經理之後就一直在東京,由本行的調查部長升到營業部長。

  他對攝影和旅行感興趣,而且喜歡獨自出遊。

  當呼野問起小塚旅行都去過哪些地方時,夫人請他們略等片刻後,從裡面搬出三大本攝影集。

  打開攝影集,裡面貼滿了各地的風景照片,都是小塚在旅行時攝下的。

  從業餘愛好者的水平來看,構圖相當好,技術也不外行。北尾也是個喜歡搞攝影的年輕人,一眼就看出來些門道。

  從這三本攝影集知道了小塚都去過哪些地方,包括福井縣的東尋坊到永平寺,歧阜縣的下呂溫泉附近,長野縣的木曾福島,京都和奈良,和歌山縣的串本,愛知縣的蔣郡,犬山附近,都是些風景秀麗的著各旅遊勝地。每個地方都拍了大約二十幾張,可以想像到他旅行時心情愉快,一個人走了許多名勝古跡。

  小塚是個一絲不苟的人,他在每張照片下面都記著日期。呼野把這些一一記在手冊上。

    三

  沒有自殺的原因。

  家庭那樣美滿,孩子們都成長起來,受完了大學教育,一個還結了婚,自己生活的道路已經大部分走完了。

  小塚貞一就處在這樣可以從此放下心來的境況中。

  如果他突然厭世而自絕的話,動機是什麼呢?呼野始終弄不明白,他快到四十八歲,在警棍和形形色色案件的伴隨下過了大半生,到這時候,也開始對退休以後的情況憂心忡忡了。在他看來,小塚貞一的生活道路真令人羨慕!

  但是,假如小塚是自發地出走,根據以往的經驗,就不得不從男女關係的角度來考慮了。這樣的話,小塚的失蹤就肯定和某個犯罪行為有聯繫。

  警探們調查了小塚周圍。在他的環境裡都是相當有地位的人,大部分是銀行的上層人物和一些社會知名人士。

  自然這些人都為小塚的失蹤十分擔憂,所以對調查表示大力支持。然而,他們的一致評價是:「一個正直安靜的人」。卻沒有什麼新的材料。

  那位給小塚安排新職位的老前輩說:「小塚君,怎麼說好呢?好像丟了氣力,退休後倒顯得又安靜又沉著了。交接業務的時候,他說:從此,家庭和孩子們都有保障了。我們恭喜他,都說:努力這麼多年,終於有了善果,大家都非常高興。我們如果有像小塚君這樣美滿的家庭,早就不幹了。以後釣釣魚,拾掇拾掇花園,真是太舒服了。當時大家大笑一場。總之,他好像是退了休就放了心似的。」

  這種心理狀態裡,無論如何也無法看出自發失蹤的痕跡。

  只是在警探再三追問小塚有沒有和女性來往過的時候,銀行的一個職員說:「我彷彿記得小塚先生接到過一個自稱為大村的女人打來的電話。」

  銀行的營業對象裡面有好幾位名叫大村的,但是根據小塚接電話時的口氣很親熱,所以估計不可能是這樣的顧客。據說,最近就沒有再打來過電話,那次電話是幾年以前的事。警探不厭其煩地追問下去也再沒有什麼新鮮的材料了。誰也不知道小塚究竟有沒有男女關係。一般銀行裡的人誰都有點兒把柄攥在人家手裡,但小塚卻似乎是一清二白的。

  為了弄清這個電話的秘密,呼野特地再次拜訪小塚夫人百合子。

  「大村?」

  她想了半天以後說:「這樣的電話,以前好像有過兩、三回。在最近,也就是我丈夫臨出門之前又打來過一次。以前有的時候他不在家,我請對方留下話,可是回答我沒有什麼要緊事就掛上了。他回來的時候我告訴他,他只說是朋友的太太來告知托辦的事。」

  「哦,您是說小塚先生臨行前,那個大村也打過一回電話嗎?」

  「是的,那是我接的,他馬上拿過話筒回了話。倒也沒說什麼,只是簡單答應了一句就掛上了,大村就打過這幾次電話。」

  百合子仍舊冷靜而彬彬有禮地回答了警探的問題。

  呼野站起身來告辭。他的視線忽然落在會客間牆上掛著的三張油畫上,這是複製品,用強烈的色調描繪了南洋一帶的土著年輕女子。

  「請問這是高更的畫吧?」【Paul Gauguin(1849─1903)法國後期印象派畫家。他曾在太平洋塔希堤島上與當地土著人生活在一起,並娶土著人泰胡娜為妻,著名作品有《死者的靈魂》。】

  「是的,我丈夫喜歡他的畫。」

    四

  警方迅速向全國通告要求尋找小塚貞一的下落。

  這不是一個平平常常出門旅行的人。而是身上攜帶八十萬元的一筆巨款,所以很有可能遭到飛來橫禍。福井、岐阜、愛知、長野、京都和奈良諸府縣特別接到指示,要求在屬下的溫泉和療養地附近,搜查有沒有死於非命的人。根據設想,小塚這次很可能舊地重遊。另外與此同時,當局也考慮到了,雖然小塚家庭內外一直很和諧,但從他本人在退休前後那種特別的情緒來判斷,小塚仍舊有可能出於異常性格去自絕。

  然而,各地的答覆卻都是一致的:「沒有發現那樣的人。」

  很多警探覺得根據小塚那種凡事一本正經的性格、那種把什麼都看得太認真的脾氣,很可能易於陷落到厭世的情緒裡。

  從拒絕了退休的優厚照顧這個事實分忻,他可能認為自己已經得到正果而可以安靜地踏上走向終點的驛路,產生結束一生的心境。這樣的設想,固然有些離奇,然而按照小塚的性格,也不無可取之處。

  但是呼野卻不這樣想。他堅持:「小塚一定還在什麼地方活著。」向上司陳述了自己的想法並在提出方案得到批准以後,就動身西下了。

  他和北尾一起來到東京車站,乘上夜班火車前往廣島。在車廂裡,北尾問呼野:「這次去廣島,是去調查小塚十年前當廣島分行經理的情況吧?」

  他得到肯定的答覆後又問:

  「為什麼從那裡著手呢?小塚以後不是又在名古屋當過經理麼?如果案件和前任地有什麼關係的話,名古屋是更理所當然一些的,不經名古屋而直接到廣島是為什麼?」

  呼野回答道:

  「北尾君,你在小塚家裡不是看到那幾本他一個人旅行時拍的攝影冊麼?那些地方,像東尋坊、永平、下占、蒲郡、城崎、諏訪、琵琶湖、犬山,木曾福、奈良、串本等地不都是很有名的地方嗎?那些照片拍得很美,附近好像都是設有溫泉或療養地的。這是為什麼?」

  年輕人似乎沒有弄明白。

  「你要注意,根據小塚那種性格,單獨旅行是不會跑到那些熱鬧的名勝古跡去的。相反,到荒山僻壤去,才和他的孤僻相符。」

  「對,對。」北尾這才點點頭。

  「小塚既然一定很討厭這些地方,可是他出門偏偏又是一個人,可見同他一起,一定還有另外一個人。」

  「另外一個人?」北尾頗有些吃驚。

  「這樣設想是很自然的。當然了,那個人不會是男的,而肯定是女的。」

  「女的?!可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覺得小塚沒有什麼男女關係吧?但那是在東京,在名古屋和廣島如何,尚是個疑點。」

  「可是為什麼這次不首先去名古屋呢?」

  「從小塚以往旅行目的地來看,都是處於東京以西和廣島以東的。所以我判斷:這兩個人一定是每年兩次分別從東京向西,就是小塚,還有從廣島向東,就是那個我們還不知道是誰的女人,到這個中間地帶相會的。」

  「哦,是這樣的嗎?」

  「當然,從名古屋來看,諏訪和蒲郡還是能夠考慮到的。但是如果從名古屋來看,奈良和串本在名古屋以西就不好解釋了,而且蒲郡和下呂也離名古屋太近了一點。所以還是假設是從廣島考慮比較自然。」

  「但小塚在廣島是十年以前的事了,這種關係居然能保持這麼長時間嗎?」

  「當然值得懷疑,可是從小塚在東京的那種似乎很乾淨的情況來看,並非不可思議。不管怎麼說,兩個人是一年見兩次面的。你還記得有個叫大村的女人給小塚打過電話嗎?這是東京都內電話,所以這個女人就不可能是那個同行者。可是是不是兩個人的聯絡員呢?你看,兩個人之間並未有過通信往來,大概就是為了不讓小塚家庭內外的他人知道吧。所以,我估計這個打電話的女人是給他們交換信件的。」

  「她是誰呢?」

  「從獲得兩人如此信賴來看,不是那個同行者的最親密的女友,就是小塚親近的友人。」

  「如此看來,小塚這次出門,就是投到情人的懷抱裡去了?」

  「我是這樣看的。他退休後那種放了心似的情緒,大概是為了已到該出走的時候的緣故。完成孩子的教育,出人頭地,有名氣和地位,留下一筆可觀的財產,就開始自己的夢想,這是小塚很早以前就籌備的計劃。」

  「這麼說,他一定是在廣島和那個女人跑到什麼地方靜悄悄地生活嘍。」

  「大概如此。你看見掛在小塚家會客間裡高更的畫了嗎?這位法國大畫家就是為了自己的第二次人生跑到南洋去的。人在長期艱苦奮鬥之後才終於踏上通向生活終點的驛路的時候,是不是都在尋找自己失去了的自由呢?小塚已經看到自己的成就,完成了對家庭的責任,一定是有種『好了,以後的日子該真正讓我自己來支配了』的感想。我看過高更的傳記,畫家曾說過這樣的話,大意是:人總是為了後代而犧牲掉自己的一切,而後代們又為他們的後代而犧牲,這樣愚蠢的事情週而復始,沒完沒了地繼續下去。如果人類都這樣盲目地犧牲的話,誰來創造嶄新的藝術和美好的生活呢?……原文我記不太清楚了,大致上就是這個意思吧。所以小塚搜集高更的畫,原意並不在畫,而在於畫家那種超然出世的思緒吧。高更的出走是為了他的藝術,為了他的畫,小塚沒有什麼畫,卻有他的情人。」

    五

  清晨,到達廣島。兩位警探馬上來到銀行的分行所在,會見了剛剛出差回來的經理,秘密地談出來意。

  經理聽後取了一張紙說:「如果這樣的話,我寫下並按這個順序,把小塚前任十年前那個時代的熟人請來如何?」

  這樣做當然是很穩妥的了。呼野二人就和這些人一一會了面。

  他們瞭解到,那時小塚是單身在廣島工作的。由於食品和住房問題不好解決,他便把家眷留在東京。據說當時的經理夫人百合子聽說在廣島美國原子彈的影響還相當嚴重的時候,竟拒絕和丈夫一起到廣島來。聽到這些敘述,呼野眼前好像出現了百合子那種冰冷而又高傲的表情。

  他們也瞭解到,小塚單身在這裡工作了兩年,和在東京一樣,沒有發生什麼不正當的關係。這裡的小塚,曾是一位嚴謹的分行經理先生。

  這家銀行很有影響,所以分行的門面也很可觀,工作人員為數眾多,其中自然也夾雜著女職員。呼野看到她們輕盈的身影,似乎想到了什麼:

  「經理先生,小塚先生在任時期的女職員,眼下還在這裡繼續工作嗎?」

  「已經過了這樣長的時間───」經理回答:「所以一直留在這裡的女職員已經沒有了。大多數是由於結婚才辭職的。」

  「這些人現在還有消息嗎?」

  「那就不太清楚了,人走了就一直沒有聯繫過。對!我想起一年前,有位女職員也辭職了,她似乎就是從小塚先生時代一直留下來的,跟她打聽一下可能會知道一些其他人的情況吧。」

  「她的年齡是……」

  「大約三十五、六歲吧。」

  「也是由於結婚而辭職的嗎?」

  「不,據她自己說是同家裡人關係不太好。不過也說不定是結婚,只不過怕年齡大,提起結婚有些難為情吧。」

  「此人的出勤記錄是否還在?我們希望查一查。」

  經理覺得這兩個傢伙可真會麻煩人,皺著眉頭喚來庶務科長叫他去找一找。

  庶務科長跑到檔案堆中,挽著袖子找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才抱出來幾本發了黃的大冊子。

  「真麻煩你們了。」呼野一邊說,一邊接過出勤冊。這個女職員名叫福村慶子,冊子裡「福村」一欄中端端正正地打著圖章。他們翻閱著。

  「這是什麼?」

  呼野忽然指著打在空格上的藍色圖章說。

  「這是年假。我們銀行,有一個一年休假二十天的制度。平時如果營業很忙,不能休息的話,也可以分為兩次,根據職員同仁各自的方便。大致都是在春秋兩季休假的。」

  呼野查看這些記錄,半年訂成一冊的話,六冊就是三年的記錄。他把福村休假的日期記了下來。

  「這位福村慶子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不大清楚,彷彿是從可部來的吧?從這裡乘上可部線的車大約一小時就可以到了。好,就讓庶務科長查查看,可能還有當時的住址錄。」

  他沒有說錯,福村來自可部鎮,警探記下來地址。如果沒有結婚的話,還住在當地的可能性相當大。

  他們向經理告了辭,登上開往可部的列車。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

  呼野頗有些得意地對北尾說著。他拿出手冊又說,「這個福村慶子肯定就是小塚的情人。你看,福村的休假日期和我記的小塚寫在攝影冊上的日期不謀而合。那麼,當福村休假的時候,小塚也出門了。因為小塚在廣島待過,到福村這裡來對她的影響不好,所以兩個人就跑到了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名勝古跡安安靜靜地幽會。而這回,小塚一定把他最後的人生獻給了慶子。」

  聽到這裡,北尾欽佩地說:

  「您真是神機妙算。」

  「現在,我們就去他們愛情的巢穴。」

    六

  火車奔馳了一個小時。可部是個古老的城鎮。市街正中河水歡暢地奔流著。

  這條河名叫大田川,下游流向廣島。

  依山傍水的美麗城鎮,卻由於不少陳舊腐朽的建築物而被籠罩在一種衰老的氣氛中。

  站在福村慶子的那幢房舍前,可以望見架在大田川上的長橋。這幢房舍看樣子從前是用來安放織布機的,結構開闊,其中一間是慶子長期租用的。房東是一個五十歲上下的主婦。聽說這兩位操東京標準口音的先生想見見慶子,她吃了一驚,然後臉上露出來一副複雜的表情。

  「可是慶子姑娘已經得病死了。」臉上一副挺遺憾的樣子。
  這回該輪到兩位警探大吃一驚了。

  「死了?!!什麼時候?!!」

  「差不離三個月以前吧。」

  兩個人對視良久。三個月以前,就是在小塚出門前一個月。一直堅信小塚和福村慶子現在在一起生活的呼野也發懵了。

  小塚難道居然不知道福村的死訊就出門了嗎?這不可能嘛。他肯定從那個打電話的女人那裡得來消息了。那末人已經死了,為什麼還要出走呢?

  呼野向房東描述一番小塚貞一的相貌和穿著,問她在慶子生前死後有沒有諸如此類的人來過這裡。

  老太太坐在那裡搖著腦袋:「沒有,沒有,那種樣子的先生,咱和慶子姑娘一直住在一塊兒,可一直也沒見過呀。」

  呼野覺得,福村慶子一年前辭退了銀行的工作,正好也是小塚貞一行將退休的時候,所以肯定他們準備在這個時候結合。大概是正在忙碌地準備迎接情人的時候,她突然得了急病而不治了。

  問題是她的死亡日期和小塚出門日期差距很大。小塚不會不知道女友的死,因為他出門前的確接到過「大村」打來的電話。而那個「大村」……

  「慶子有什麼親人來往嗎?」

  「嘿,那姑娘可一直是一個人過活。連個男人也沒找過哇。」

  「父母和兄弟姊妹也沒有嗎?」

  「那些人早都死了。」

  「那是誰來給她辦的喪事呢?」

  「是她的一位表姐呀,這位太太還特特地地從東京來,把整個喪事都給辦完了。」

  「什麼?!從東京──來的?!」

  呼野的眼睛突然一亮。

  「是呀,慶子姑娘還一直給她表姐寫信呢。」

  「您知道她這個表姐的地址和名字嗎?」

  「請先生們等一會兒,以前給咱們還寄來過一個賀年片子呢,就請二位看看那個吧。」她一會兒從裡面拿出一張散發著霉氣的賀年片。

  「東京都大田區XX町XX番地,福村有西子。」呼野馬上記下來。接著,「再請問,有沒有人從東京給慶子寄錢的時候?」

  「哎,那可是從頭到尾都有哇,封皮上是她表姐的名兒。」

  呼野匆匆忙忙地告了辭,離開了這幢房舍。

  「北尾,事情不好了。」

  他一面說,一面跑向當地的警察署。

  「到底怎麼回事。」

  北尾跟在後面卻摸不著頭腦。

  「馬上和東京警視廳聯繫,迅速逮捕福村有西子!」
  「……?」

  「小塚貞一已經不在人間了。」

    七

  在東京逮捕了福村有西子和她的情夫山崎後,根據犯人的招供,在長野縣的荒山裡發現了被絞殺致死的小塚貞一的屍體,已經是死後大約兩個月了。

  事情是這樣的:

  福村有西子受到住在廣島的表妹慶子的委託,給她傳遞信件。這樣,慶子和小塚的來往信件就一定要通過她,用她的名字投遞。除此之外,小塚每月寄給慶子一筆錢也是用她的名字。

  不僅如此,小塚和慶子休假期間在外地會面,也是通過有西子聯繫的。

  當慶子的信寄到的時候,有西子就掛個電話給小塚,由他自己來取。

  這樣有西子自然早就瞭解到小塚有退休後出走的決心。而慶子在小塚出走前一個月暴病去世,這個消息,有西子卻向小塚貞一隱瞞下來了。

  因為,獨身的慶子死後遺留下來一筆數目很可觀的錢。除了她積攢的薪水和獎金之外,還有小塚每月匯來的一筆款。這些錢是慶子準備將來和小塚同居時使用的。而小塚每月匯款自然也出於同樣的目的。

  福村有西子得知慶子之死後,馬上奔赴廣島,料理表妹後事的同時,把存在銀行裡的那筆錢取了出來。

  慶子名下的錢在她死後的歸屬是個懸案。道理上應當歸還給小塚貞一,但這個利慾薰心的女人卻不擇手段地吞為己有了。

  有西子的情夫山崎也知道這件事。他還不滿足,猜到小塚出走還會帶上一筆巨款。於是陰險地和情婦謀劃了殺害他而掠奪這筆錢。這就是有西子隱瞞了表妹死訊的原因。

  兩人精心策劃後,有西子便打電話告訴小塚說慶子某天在長野縣某地同他見面。小塚當然置信不疑,欣然於當天動身了。

  在約定的地方,有西子等待著小塚。她告訴他慶子已經到了,狡猾地把他騙到荒無人煙的大山裡。在那裡,代替情人慶子等待著小塚的,卻是陰險的山崎。

  殺害了小塚之後,兩人從他身上搶走了八十萬元的錢。

  這就是犯人的自供。

  ※※※

  案件結束了。呼野拉上他那位年輕的同伴來到一家咖啡店。

  「我好像還不太明白。」

  啜著啤酒,北尾說。

  「你大概一定覺得,小塚這個人,沒有什麼不滿足的地方,那麼安靜的家庭,退休後得到一個舒服的地位,該快快活活去渡過晚年。怎麼會有那種離奇古怪的念頭,對吧?」

  「你還是個單身漢哪──」

  年近半百的老警探深有感觸地說。

  「所以會懷疑這個,高更不是說過如果大家都為了後代而犧牲,那嶄新的藝術和富於人類創造性的美好生活從何而來的話嗎?我告訴你,不僅是藝術家,像你我這樣的普通人也是這樣的。在又長又平凡的人生道路上辛辛苦苦幾十年,好不容易望到了幸福的終點,誰不想把一直忍耐到今天的個性統統解放出來,到那廣闊的世界去自由自在地旅行呢?小塚這種想法,我也是有同感的。」

  「您也這樣想?」

  北尾很有些驚愕。

  「是的,我也這麼想。」

  呼野把杯子裡發著泡的褐色液體倒進嘴裡以後,苦笑一下又接著說下去:

  「不過,虧得我還沒有那麼多錢,只好沿著自己這條路一步步走向死了。你看,我還挺羨慕小塚的。但是,不正好像我說的那樣,高更熱愛他的畫,對小塚來說,代替畫的是他愛慕的女人。可是我呢?北尾,什麼也沒有。那就只好忍耐下去吧。」

  其實,呼野淒涼的微笑裡所包含的,年輕人並不是一點也不明白,只是還沒有那樣深切地體會到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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