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Ⅲ 電影改編等</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Ⅲ 電影改編等</h3><br /><br />電影《秘密》完成始末 《ALL讀物》一九九九年十月號<br /><br />  一九九八年六月的最後一天,文藝春秋邀稿的小說終於接近完成。只不過,當初答應寫的篇幅是五百張稿紙,卻超出約兩百張。由於是每週以電子郵件交出一百張稿子,超出的部份使計劃整整延遲兩週。即使如此,只晚兩週也還算不錯。因為著手寫這部作品,本就較原先的計劃晚了兩年。<br /><br />  書名定為《秘密》。某出版小說雜誌的編輯來電:「我們想在書評單元介紹您的作品,即使先告訴我們書名也好。」我老實回答:「秘密。」對方立刻生氣地鬧脾氣說:「既然那麼不想講就算了。」我不禁深感取了個麻煩的書名。<br /><br />  《秘密》是描述妻子的靈魂附在女兒肉體上的故事,當時我便預期會有人上門提案改編成連續劇。無關作品好壞,這是依過往經驗的推斷。來談改編連續劇的,挑選的都是年輕女子角色突出的小說。當然,不見得會成真。應該說,根據我的印象,百分之九十九不會成真。或許會有「那是因為你的小說很無趣吧」的反駁,不過,很多作家及編輯都有同感。演藝圈的人完全不考慮是否真的會開拍,一律先沾上自己的口水再說──這是藝文界的共通體認。<br /><br />  茫然地想著影視化的事時,我思索起誰適合演故事的主角。小說的主角是中年男子,但劇本恐怕會被改成以女兒為主角,且年紀將拉高許多。小說一開始女兒是小學五年級,接著上國中、高中,不太可能全由同一個女演員飾演。不,也許不是不可能,但真的實行會很奇怪。應該是開頭就設定為高中生比較合理,換成是我,多半會這麼拍。<br /><br />  此時,《無家可歸的小孩》中安達祐實小姐的臉蛋掠過我腦海,如果是她,再演小學生也不無可能。我試著想像,覺得不至於太突兀。<br /><br />  「喔喔,那就只有她了。」<br /><br />  可是,一想像她變成高中生的模樣,我頓時洩了氣。坦白講,我完全感受不到半點青春嬌媚的氣息。從實際年齡來看,高中女生的打扮理當才適合她,但她背著小學書包的模樣實在太深入人心。<br /><br />  所以,我相信還是從頭就把女兒設定為高中生較妥當。那麼,誰來演才適合?<br /><br />  驀地,「廣末涼子」四個字浮現眼前。我不是她的影迷,只微微抱著期待,心想要是請到她這種超人氣偶像主演,一定會造成轟動,書也將隨之大賣。當然,我壓根沒料到真的會由她擔綱演出。<br /><br />  ※※※<br /><br />  書籍出版後不久,責任編輯H田小姐便告知很多人來談拍片的事。順帶一提,《秘密》有兩位責編,因為H田小姐半途休產假,由O村先生接手。<br /><br />  「XX公司想改編成電影,請廣末涼子主演,△△公司的人選也是她。○○公司考慮找深田恭子。還有……」<br /><br />  據H田小姐的說法,約有三十件提案,幾乎都表示要找廣末涼子或深田恭子主演。大家的想法相當一致。<br /><br />  「找誰都行,希望真的會開拍。」我說。<br /><br />  「是啊,呵呵呵。」H田小姐微笑。<br /><br />  「我倒希望深田恭子接演。」戀童的O村先生癡癡呢喃。<br /><br />  此時,我們都認為反正對方只是談談而已。聽對方畫大餅,講得像真的一樣,最後卻是一場空,類似的情形大夥經歷得夠多了。<br /><br />  然而,到了年底,H田小姐來電,告訴我TBS希望在年前把事情談妥。TBS的提案是由廣末涼子主演。<br /><br />  眼看年關將近,我們與TBS的人見了面。<br /><br />  「我們已敲好廣末涼子的檔期。」自稱是製作人的間瀨先生口吻極有把握,他是個留著鬍子的可疑男子。「她會趁暑假七、八月拍攝完畢,預定九月底上映。」<br /><br />  這番話讓我驚呆了。<br /><br />  「拍完一個月就上映?這樣來得及嗎?」<br /><br />  「來得及,」可疑的間瀨先生非常篤定,「我們會趕出來的。」<br /><br />  當下,我內心一涼。儘管對拍片幾乎一無所知,我也明白電影不是拍攝結束就完成。短短不到一個月便能完成剪輯、音樂及其他大大小小的後製工作,我實在不相信。<br /><br />  間瀨先生接著說:「我們準備請瀧田洋二郎先生執導,齊藤宏先生改編劇本。」<br /><br />  說得倒好聽,這下反倒讓間瀨先生顯得更可疑。<br /><br />  「實現的可能性大概有多少?」我老實不客氣地開口。<br /><br />  間瀨先生彷彿沒料到會有此一問,愣了一下後自信滿滿地回答:「百分之九十八左右。」<br /><br />  「百分之九十八?」我有些詫異。<br /><br />  「是的。」間瀨先生點頭。<br /><br />  「哦。」<br /><br />  我不禁暗忖,那麼事情還有百分之二泡湯的可能。與間瀨先生等人告別後,我仍舊認為最後會由這百分之二勝出。作品改編成電影,而且由廣末涼子主演──天底下哪有這等好事?<br /><br />  ※※※<br /><br />  「聽說要拍了。」三月時突然接到H田小姐的電話。<br /><br />  拍甚麼?<br /><br />  「電影呀,已經正式定案。」<br /><br />  「噢……」<br /><br />  絲毫沒有真實感。<br /><br />  高中時,我曾希望將來從事電影這一行,還拍過八釐米電影,在文化祭上播映。成為作家後,也夢想著作品有朝一日能拍成電影。如今,夢想即將實現,我應該興奮不已,卻不知為何有種事不關己的感覺。<br /><br />  於是,我想起老友的話:<br /><br />  「每次在報上或是哪邊看到你的名字,心裏都怪怪的,一點也不認為上面寫的『東野圭吾』和我很熟的傻子東野是同一人。再怎麼想,都覺得作家東野與我無關。」<br /><br />  這完全就是我在作品即將改編成電影之際的心境。四月中旬,運動娛樂報上報導「廣末涼子將主演電影《秘密》」,看到後,也沒有自己的小說即將拍成電影的真實感。<br /><br />  追究原因,多半是我沒注意到《秘密》這部作品已開始自行發展的關係。甚至收到劇本,我才不得不接受此一事實。<br /><br />  當然,劇本與小說大不相同。主角由父親改為女兒,以及女兒變成高中生,是最大的差異。儘管兩者皆在我的預料之內,但這些改變對其他部份也造成不少影響。<br /><br />  該不該同意,我有些猶豫,但仍立刻回覆「這樣很好」。<br /><br />  我的觀點是,書是屬於讀者的。看過內容後,要想像出甚麼畫面是讀者的自由。間瀨製作人和劇作家齊藤宏先生也是讀者,既然他們認為這樣的劇本最能表達我小說裏傳達的訊息,那麼我願意賭一把。當然,這是建立在相信他們是由衷想「拍一部好電影」的前提上。<br /><br />  至於廣末涼子小姐(這時突然稱呼起「小姐」來了)身邊卻有不小的騷動。問題似乎出在她沒去大學上課,「入學後一次都沒出現過,到底想不想唸書」之類的報導充斥八卦報刊的版面。<br /><br />  老實講,我的感想是:哪裏有問題?要不要去學校是個人的自由,不去就拿不到學分,無法畢業,如此而已。很多學生到大學去了,卻不認真唸書,就算畢業,能夠抬頭挺胸地說自己很用功的,究竟有幾人?要是廣末小姐幾乎沒出席課堂,也沒參加考試,依然能順利畢業,屆時大家再質疑不遲。或許有人對她入學的經過感到不滿,也有人因這陣騷動受到影響,不過,把氣出在她身上實在沒道理。<br /><br />  好的,儘管我為她辯護,但大概是各方的批評聲浪太大,她也認為不能繼續維持現狀,暑假前夕的某天,她忽然現身早稻田大學。在電視上看到當時混亂的景象,我有些吃驚。依那種情形,她要好好度過大學生活想必很難。不知是誰,不過同學,摸人家屁股就太過分了。<br /><br />  ※※※<br /><br />  七月十四日,製作發表會於調布的日活攝影棚舉行。他們希望原著作者也出席,所以我穿著西裝出門。直到這時,我才總算覺得「哦,真的要拍成電影了」。在此之前,我還一直感到懷疑。<br /><br />  這天先是和演員互相認識,頭一位進入眼簾的是岸本加世子小姐。我第一次看她演的戲,是電視劇《人性的證明》,戲裏不時出現她的獨白,那虛無的語調實在很棒。<br /><br />  篠原友惠小姐一如螢光幕上所見,既可愛又親切。石田百合子小姐則給人文靜的印象。<br /><br />  至於廣末涼子小姐,用一句話來說,就是美人。在電視等媒體上看到她時,印象是可愛的女孩,但她本人的輪廓更深、鼻梁更挺,或許是短期內突然轉變為成熟女子吧。<br /><br />  總之,女演員個個比我以為的纖細,臉蛋甚至小得教人懷疑是視覺上的錯覺,忍不住拿H田小姐和《ALL讀物》編輯B小姐相比。<br /><br />  男演員則和電視上看到的印象差不多。小林薰先生平常的會話中帶著些許關西腔,令我產生一股親切感。小林先生的角色在原著中本來是主角,我和文藝春秋的相關人士提過「杉田平介由小林薰演也不錯」,所以看到卡司時相當吃驚。<br /><br />  飾演廣末小姐男友的是金子賢先生。他比我還高,嚇我一跳,而且曬得很黑,十分帥氣。我忍不住問:「平常從事甚麼運動嗎?」他羞赧地答:「衝浪。」<br /><br />  記者會前,工作人員先說明流程。<br /><br />  「娛樂新聞的記者也會到場,我們已請對方不要提出與電影無關的問題。萬一對方還是針對私生活發問,可以說那是《秘密》來迴避。」<br /><br />  不用說,這番話自然是為廣末小姐而發。她沒上學的新聞尚未平息,又被拍到與男友在一起,讓工作人員跟著緊張兮兮。儘管見識到工作人員做事的萬全周到,我卻有那麼一點失望。其實我一直很想親眼瞧瞧,記者包圍藝人追問不休的娛樂新聞特有情景。<br /><br />  記者會大約四十分鐘便結束,我只是坐在一長排座位的邊緣而已(之後看電視,幾乎沒入鏡)。果不其然,有一名女子向廣末小姐提出大學和男友的問題,但主持人巧妙地擋掉。眾人於是死了心,儘管採訪陣仗龐大,問題卻很少。<br /><br />  記者會後,廣末小姐、小林先生和金子先生隨即進入排演。其實,早在幾天前便已著手排演。他們拿會議桌當拉麵店的吧檯試演,據說等全部排過,才會開拍。<br /><br />  事後,製作人間瀨先生告訴我,現在愈來愈少人以這種方式拍片。一般是配合演員的檔期,每場戲由排演到正式拍攝一氣呵成,所以開拍時與殺青前的品質難免會有差異。換句話說,即使時間緊迫,《秘密》的製作流程還是很嚴謹的。<br /><br />  這天,間瀨先生突然冒出意外的話,他竟要我在電影中演出。我連忙表示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並加以回絕。但間瀨先生沒那麼好打發,在我打道回府時,居然已答應他的請求。<br /><br />  「有兩個角色可選,壽司店的客人和大學教授。」間瀨先生豎起兩根手指,開心地說道。<br /><br />  真是難以抉擇。<br /><br />  壽司店的客人沒有台詞,只要坐在廣末小姐和小林先生旁邊吃壽司就好,大學教授則有上台演講的重責大任。聽到此番說明,任誰都會認為演壽司店的客人比較輕鬆吧?但這個角色需要演技,儘管只有一個鏡頭,他必須望向廣末小姐和小林先生,露出「咦,這兩人究竟是甚麼關係?」的訝異表情。換句話說,得以眼神演戲。<br /><br />  煩惱許久後,我決定選大學教授,要我用眼神演戲實在辦不到。教授一角雖然有台詞,但僅僅是演講,像唸課本也無妨,而且劇組說把寫在紙上的內容讀出來就行。<br /><br />  八月五日,我抵達位於八王子的某大學,拍攝工作在此進行。眾多大學生打扮的臨時演員來回走動,彷彿真的置身校園。最大的不同,便是他們全出身劇團,各個相貌端正清秀,身材姣好。尤其,看到扮演啦啦隊的女孩們時,我不由得露出笑容。<br /><br />  「啊,來得真是時候!」<br /><br />  聽見我的低語,O村先生吐嘈一句:「瞧你說得像色老頭一樣。」接著,他附在我耳邊悄聲道:<br /><br />  「下週要在所澤的高中出外景,到時會來一大票扮高中女生的臨時演員喔!」<br /><br />  語畢,他嘿嘿嘿嘿地笑,到底誰好色啊。<br /><br />  攝影作業在小雨斷斷續續的麻煩天氣下展開,拍的是進入醫學系就讀的女主角在學校餐廳與朋友談笑的場景。看到他們排練,我覺得最辛苦的是,工作人員必須完全掌控大批臨演的動向。明明只是從後面走過的小動作,卻得花好大的功夫才能抓住所需的畫面與符合的氛圍。我這才明白為何工作人員各個大汗淋漓,曬得像塊焦炭。<br /><br />  製作發表會時,我和廣末小姐僅是打個照面,但當天好運臨頭,我們一起接受記者專訪,我順便和她聊了幾句。不太記得聊了甚麼,但之後電視播出時,只見我一臉傻笑,滿口不知所云,讓我對自己很失望。<br /><br />  吃過外景便當後,就輪到我上場。我換上西裝,化好妝,在一旁待機。<br /><br />  竟讓我演醫學系的教授……若大學時的教授看到,一定會以為自己眼睛出毛病。照照鏡子,我怎麼看都沒有教授的派頭。間瀨製作人則表示「大學教授也有很多種啊」,我聽了一點都不覺得寬慰。<br /><br />  年輕工作人員拿著稿紙般的東西走近,上面寫著我的台詞。<br /><br />  「只要站在講台上照著唸吧?」我問。<br /><br />  「是的,基本上沒錯,不過……」對方抓抓腦袋,「呃,希望您不要一直低著頭,最好能環視全場講話。」<br /><br />  「可是不低頭就看不到這張紙。」<br /><br />  「嗯,所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表示:「如果您能背起來就太感謝了。」<br /><br />  「咦!」<br /><br />  我大吃一驚,但他鞠躬大聲說著「拜託您」,總不能在這節骨眼耍賴,只得不情不願地應允。<br /><br />  照本宣科和背誦,兩者的壓力天差地遠,我的心臟跳起阿波舞。雖然後悔沒選壽司店的客人,但為時已晚。<br /><br />  來到拍攝現場一看,我又是一驚。偌大的階梯教室裏,有兩百多名年輕臨時演員待機。他們扮演學生,而我得站在他們面前講台詞,且理所當然會被攝影機拍下。<br /><br />  「稍微不順沒關係,請像教授一樣,大大方方地說話。」<br /><br />  瀧田導演的指示只有一句,但這「大大方方」才是最困難的。誰教我這輩子活得不夠大方呢。<br /><br />  練習兩、三次後,終於要正式上場。汗一從額頭滑落,化妝師立刻過來幫忙補妝。事實上,為避免收進雜音,拍攝時必須關掉冷氣。盛夏的教室裏,沒冷氣實在難熬,加上季節設定是春天,服裝得跟著厚一些。更有甚者,雖是晚間八點,卻需營造出白天的氣氛,所以在窗外架設巨大的照明器具打亮室內。臨時演員都很辛苦,不過,最難受的是必須拍特寫的廣末小姐。她身邊隨時圍繞著工作人員,啪答啪答地替她搧風。<br /><br />  我的演技(不知能否稱得上演技)好歹一次OK,心中一塊大石終於落地。要是在這熱帶地獄裏連吃NG,可沒臉面對工作人員和演員。<br /><br />  在休息室卸完妝,身心都放鬆時,廣末小姐對我說「您演得很好喔」。明知是客套話,依然很高興,不禁慶幸選了有台詞的角色。<br /><br />  ※※※<br /><br />  八月二十一日,前往日活攝影棚參觀。上次腦子裏只顧著要入鏡,根本無心仔細觀察攝影的情狀。<br /><br />  間瀨製作人帶我參觀內部。攝影棚裏搭起主角居住的房屋佈景。佈景做得非常寫實,感覺好像樣品屋,甚至連庭院都有。<br /><br />  設定上,這是幢雙層建築,但二樓的部份當然是另行製作。二樓是女主角的房間,牆上掛的畫、鏡框上貼的大頭貼、書桌上的照片等,種種小道具皆十分講究,真教人高興。當中自然少不了在故事中發揮重大功用的泰迪熊。<br /><br />  看到腦海裏描繪的舞台具體呈現,儘管不是與原著如出一轍,心頭仍泛起一股不可思議的感動。那種感覺就像初次踏上照片中嚮往的地方,責編H田小姐的雙眼也不禁一亮。<br /><br />  只不過,和上次相比,工作人員顯得不太有精神,棚內瀰漫著一股說不上來的沉悶。間瀨先生似乎察覺我的想法,解釋道:<br /><br />  「因為連日在大熱天底下出外景,廣末小姐曬得厲害,昨天還到醫院掛病號,所以時間表大亂,氣氛變得較緊張。」<br /><br />  我這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br /><br />  間瀨先生又補充一句:<br /><br />  「這陣子在拍最後的高潮,故事無奈而動人的部份也感染了工作人員。」<br /><br />  「哦,會這樣啊。」我半信半疑。<br /><br />  當天要拍的,一樣是最後高潮前的重要場面,我們在佈景後遠望。正式拍攝前,廣末小姐還沒上妝。如同間瀨先生所說,她的臉頰曬得通紅,我不由得擔心起她的健康。<br /><br />  休息時稍微和小林薰先生聊了一下。我提到高中時想從事電影相關工作,他一聽便說:「幸好你沒走這條路。這年頭在日本搞電影,要填飽肚子都不容易。」<br /><br />  一旁的間瀨先生表情頓時五味雜陳。<br /><br />  終於要正式拍攝,廣末小姐化了妝的臉蛋非常美麗。<br /><br />  此時,發生一點小意外。剛拍攝不久,便聽到「哩哩哩哩、哩哩哩哩」的蟲鳴聲。我和幾個編輯以為是音效,但似乎是院子裏擺著真正的植物,不知打哪冒出的昆蟲兀自叫了起來。<br /><br />  導演下令設法讓蟲子閉嘴,只見年輕工作人員拿著殺蟲劑四處跑。據負責音效的技師說,一些雜音能事後消除,可是蟲鳴聲和人聲頻率相近,要是摻雜在演員的對白裏便很難處理。<br /><br />  一陣騷動後,重新進行拍攝。在大群工作人員及湊熱鬧的我們包圍下,廣末小姐與小林先生展開令人心酸的對話。內容我無法詳述,但廣末小姐真的哭了。看到她這樣,心頭也不禁有些悽楚。<br /><br />  無奈和動人的情景會感染周遭,或許不是說說而已。<br /><br />  過幾天,我在網路上得知電影順利殺青,電視也開始播放預告。每當出現「原著 東野圭吾」時,我都要臉紅一遍。<br /><br />  究竟會拍出一部怎樣的電影?銀幕上出現「秘密」兩個字的那一天,讓人既期待又害怕。<br /><br /> <br /><br />電影《g@me.》的龍套報告 《小說寶石》二○○三年十月號<br /><br />  拙作《綁架遊戲》是二○○二年十一月出版的,次月便談妥改編電影的事。我因其他工作認識的富士電視台製作人,提出想將這部小說電影化的意願。<br /><br />  事出突然,加上對方提議由藤木直人和仲間由紀惠擔任男女主角,總覺得沒真實感。我想八成又是沾口水的行為,便隨口應道「可以啊」,反正多半會無疾而終。這類情況就是如此頻繁,最後能成真的例子少之又少。<br /><br />  只是,此事傳到光文社時,突然抹上一層現實的色彩。剛過完年不久,便正式決定改編成電影,卡司也一如最初的提案。得知當紅的俊男美女搭檔演出,老實說,我簡直樂翻天。作品電影化是繼《秘密》以來的第二次,而上次的廣末涼子小姐也是人氣女演員,我深深慶幸自己有好演員命。<br /><br />  為此感到最高興的莫過於光文社,大概是認為多少能消化一些銷售不佳的庫存書吧。出版社立刻著手換書腰事宜,我也想稍微為宣傳出點力,便在自己的網頁上公佈這個消息。現下換好書腰的版本應該都已上架,每天都有些好奇、有些緊張,究竟能降低多少庫存量?<br /><br />  為討論劇本,我和富士電視台的製作人K開過幾次會。話雖如此,我也沒甚麼好管的,只是針對送來的劇本說出感想而已。<br /><br />  K似乎非常頭痛,因為小說《綁架遊戲》最大的特徵,在於描寫的雖是綁架,對辦案一方的觀點卻隻字未提。K打算發揮這特色,也希望拍出綁架案才有的警匪攻防戰。<br /><br />  終於定稿時,已是即將開拍的七月底。細讀後的感想是:原來如此。劇本中採取極像特技的手法,讓相反的兩個意圖同時成立,讓我好生佩服,不愧是專業的拍片人才,考慮得實在周密。究竟運用何種手法,看了電影就知道。話是這麼說,我當然也還沒看過。<br /><br />  電影開拍前,舉行一場製作發表記者會。人多總是熱鬧,於是原著作者也受邀參加。我大剌剌地去了,主要的目的是見兩位主角。<br /><br />  待實際見面,嚇我一跳。仲間小姐是美人還料想得到,但身為男性的藤木先生居然也能用「美人」形容──五官漂亮得令人感到豈有此理,連肌膚都光亮平滑,肉眼看不出是否有毛孔。我暗歎,原來這就是所謂的美男子。不僅如此,藤木先生還是早稻田大學理工學院畢業的。那所我想上也上不成、甚至想報名都被補習班說是浪費錢而阻止的學校……可惡,年輕俊俏就算了,連頭腦都好?連毛孔都沒有?我可是前幾天才受重傷,臉上縫好幾針耶!罷了,龞嫉妒月亮也只是漫畫裏的故事【註:此處影射的是漫畫家柳澤公夫早期的作品《月與龞》,原文意指天差地遠。】。<br /><br />  記者會平順地結束。說平順,是指沒特殊狀況,也沒甚麼新發現。擠滿會場的記者和攝影師,自然是衝著兩位主角而來。第二天看娛樂新聞,果然完全沒拍到我。<br /><br />  其實,記者會當晚,舉行了直木獎的評選會。當時,我的作品入圍,所以萌生有些低級的念頭,暗想要是得獎的話,或許媒體對我的態度多少會不同。<br /><br />  不久,在即將邁入八月的某一天,接獲開拍的消息。這麼一來,無論如何我都想到拍片現場瞧瞧。透過光文社表達意願後,對方回過頭商量:既然要來拍片現場,願不願意順便當臨時演員軋一腳?不知是東寶電影公司還是富士電視台表示,這是導演井坂聰先生的要求,但老實講,導演會不會提出此種要求我很懷疑。不過,若能為片子宣傳也不錯,我便答應了。想一想,《秘密》當時我也出演一個小角色,有一段滿長的台詞,簡直嚇壞我,便附上「沒台詞、不需演技」的條件。<br /><br />  拍攝地點是台場的富士電視台,聽說主角在咖啡座交談時,我扮成一名客人喝咖啡就好,於是我安心地出門。<br /><br />  因是暑假期間的週日,台場車水馬龍。不僅有好幾個活動,到富士電視台參觀的人也很多,再加上當天是今夏罕見的酷暑,走沒幾步路便汗水直流。<br /><br />  抵達電視台,在休息室稍等一會兒,很快就有工作人員來喚我。步出走廊,主角藤木直人先生也正要趕往攝影現場,我立刻厚著臉皮上前打招呼。就近一看,還是很美。容我再三囉嗦,沒有毛孔。<br /><br />  邊走邊交談幾句,藤木先生說演得很開心,讓我稍微鬆一口氣。但連拍數天,他略顯疲態,演員真辛苦。<br /><br />  拍攝場地是電視台寬敞的通道,有一大片的玻璃落地窗,彩虹大橋就在眼前。通道上擺著桌椅,佈置成咖啡座。<br /><br />  我坐的地方早安排好,甚至放著盛有咖啡的杯子。攝影工作人員拍手歡迎我,讓我有點不好意思。<br /><br />  「我們請東野先生演的是要參加猜謎節目的來賓,麻煩裝成等待出場的樣子,之後助理導演會來叫您,屆時請跟著他走。」<br /><br />  工作人員向我說明,我嗯嗯有聲地點頭。桌上連假猜謎節目的劇本都已備妥。<br /><br />  劇組還另外找來搞笑女藝人組合「北陽」的兩位,要我們同桌談笑,還表示除了黃腔和不當發言,講啥都沒關係。<br /><br />  「可是,我們不曉得要聊甚麼啊。」我說。「北陽」的兩位附和,顯得不知所措。她們似乎也沒類似的經驗。<br /><br />  沒辦法,我便問「北陽」這個團名的由來,她們解釋是借用高中母校的名字。不過,不是揚名甲子園的大阪北陽高中,而是埼玉的學校。她們是壘球隊隊員。<br /><br />  談著這些時,攝影已開始,助導很快便照事前說的前來叫人,我們依吩咐跟著他走。「北陽」的兩位把「猜謎節目來賓」的設定掛在心上,連聲說著臨時編的台詞,好比「我們要加油」、「不知會出甚麼題目」等,真有一套。<br /><br />  以為攝影結束鬆一口氣時,才搞清楚這是排演。思及要不斷重複同樣的動作,就覺得好累。仔細想想,我不過是臨時演員,必須辛苦演上無數次的,不用提,自然是主角藤木先生。<br /><br />  趁工作人員忙著準備下一個步驟時,我和井坂導演交談幾句。由於那陣子常下雨,拍攝進度落後許多,但一切還算順利。<br /><br />  說到井坂導演的作品,以《Focus》和《Mr. Rookie》【註:二○○二年上映,描述一名蒙面投手帶領阪神虎隊成為日本第一的故事。】最為有名。有趣的是,兩部作品風格截然不同。《Focus》以單機拍攝電視人世界觀的扭曲和竊聽狂的瘋狂,實驗性質濃厚且極具藝術性。相對地,《Mr. Rookie》則可謂日本版的《大聯盟》【註:《Major League》,一九八九年發行的美國經典棒球喜劇電影。敘述克里夫蘭紅人隊的老闆想轉移陣地至邁阿密,於是找來一群烏合之眾迎戰新球季,希望能藉輸球達到解約的目的,不料,一名投手的活躍竟帶來奇蹟的勝利。】,娛樂效果十足。無關哪部電影較好或較差,我對他拍得出各種風貌的電影的態度產生共鳴。或許是因我一向抱持任何類型的作品都要能寫的信念吧。<br /><br />  話雖如此,在導演面前,我當然不敢班門弄斧,於是很自然地將話題從《Mr. Rookie》移到表現突出的阪神虎隊。井坂導演也是在執導《Mr. Rookie》後便支持阪神隊。他以前隸屬於東大棒球隊,至今仍每週參加草地棒球。聽到年紀相當的對方生活得這樣精力充沛,我備受鼓舞。<br /><br />  之後反覆拍了幾次,每次我都和「北陽」的兩位聊不同的事。一開始很緊張,也會不由自主地注意攝影機,不久便能自在地談話。人真是了不起。最後導演喊OK時,我多半是在聊最愛的滑雪板。成果如何,就留待電影上映後揭曉,只不過大概只有幾秒鐘吧。<br /><br /> <br /><br />致電影《湖邊凶殺案》 二○○五年電影宣傳手冊<br /><br />  寫小說時,我首先會在腦海中構思影像,就電影來說便是一幕幕的場景。以我滿意的形態「拍攝」完畢,再運用文字呈現,並藉由重複此一程序完成一部小說。當然不乏例外,但《湖邊凶殺案》可說是這種創作方式的典型。一概摒除書中人物的內心描寫,連主角的思緒也僅透過言行表達。<br /><br />  但是,我從未想過這部作品會改編成電影。因為我一向深信要拍成電影,盛大的場面是不可或缺的,而這部作品大部份的情節都在一幢別墅裏展開,出場人物也很少,且發生的命案只有一起。<br /><br />  然而,這次卻改編成電影了。讀過劇本,我有些吃驚。劇本超乎我的預期。<br /><br />  那完全就是一齣舞台劇。故事情節較原著簡化,也減少了人物,相對地,在凸顯主題上下足工夫。儘管我是外行人,都不禁想:此一電影的成功與否,端看演員的演技。<br /><br />  看到完成的電影,我難掩興奮。分明是自己筆下的故事,卻推測不出結局,緊張的情緒一直持續到最後。我竟以原著作者的身分參與如此精采的作品,真是備感光榮。<br /><br /> <br /><br />致電影《變身》 二○○五年電影宣傳手冊<br /><br />  距今約十五年前,我於住家外另設工作室,每天早上搭公車轉電車前去工作。某日,突然在公車上思索起:「人類有左腦和右腦,要是其中之一和別人交換會怎樣?」當然,這想法並非憑空而來,當時我對人腦很有興趣,看了好幾本相關書籍,才會有此疑問。於是,疑問頓時化為小說的靈感,下公車之際,故事已在腦中完成大半,前後大概只花二十分鐘。<br /><br />  靈感極少這般驟然浮現,甚至可說是唯一的一次。平常我都絞盡腦汁,想得滿頭大汗。<br /><br />  當時,講談社為創立八十週年的特別企劃來邀稿,我便決定寫這個換掉一半大腦的故事,也就是《變身》。<br /><br />  出道六年,這是我的第十四部長篇小說。書根本賣不出去的我,很希望《變身》能暢銷。不必有甚麼驚人的銷售量,只求造成一點話題就好。<br /><br />  但《變身》依舊賣不好,完全不被書評家放在眼裏,也沒能入圍文學獎。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講談社的特別企劃竟突然中止。換句話說,連宣傳的機會都沒有。<br /><br />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但還是有人注意到這部小說,不少影視相關人士想改編成電影。感覺上,這些企劃來一個就泡湯一個,過一陣子又有人提出同樣的企劃。<br /><br />  我創作的方式,是在腦海裏產生影像再寫成文章,且娛樂性優先於文學性,影視相關人士或許較容易掌握作品的全貌。相反地,看在文藝評論家眼裏大概顯得低俗吧。<br /><br />  在這樣的背景下,《變身》終於改編成電影。看過試映後,第一個浮現的想法是:「竟然拍得這麼好。」電影包含了所有小說裏希望傳達的意念。玉木宏先生及蒼井優小姐精采詮釋出主人翁的痛苦與女友深厚的愛情,我對他們的演技深感佩服。還有,過去改編電影時一定會有所變動的最後一幕幾乎沒更動,我要向導演和製作人員的勇氣與決斷力致敬。<br /><br />  但願看這部電影的人愈多愈好。<br /><br /> <br /><br />「搞笑」的教材 致立川志之輔先生獨演會<br /><br />  劈頭就像在宣傳自己的書,不過我寫過短篇集《怪笑小說》及《毒笑小說》。雖然我在社會上的身分算是推理作家,但這兩本基本上不是推理作品。許多人大概從書名便已猜到,不管哪一本是以「搞笑」為主題。<br /><br />  一個推理作家為甚麼會寫這樣的作品?首先是我本身很喜歡,當然不是喜歡寫,是喜歡看。然而,最近寫讓人笑得出來的小說的作者,真的變少了。原因是,搞笑在文學界的地位很低,一般認為逗人發笑的作品,格調沒有令人心情灰暗的作品高。不僅如此,甚至有懷疑寫搞笑小說很簡單的傾向。絕對沒這回事,我總是和同樣支持搞笑小說的京極夏彥先生憤慨不已。如同令人發笑的戲比令人落淚的戲難上好幾倍一樣,要藉文章博君一笑是極其困難的。而事實上,這就是我的第二個理由。換句話說,以搞笑為主題,對我是一種修行。<br /><br />  創作這類小說時,落語(單口相聲)是絕佳教材。分析古典落語的本事和結語就知道,其實任一橋段都經過精心安排,所以能引領觀眾立刻進入故事的世界,準確地點中觀眾的笑穴,每每令我低聲讚歎:真了不起。<br /><br />  難道不能用小說來呈現落語的世界嗎?每次要寫搞笑作品時,我總會這麼想。我有一則短篇名為〈要殺就趁現在〉,落語迷肯定一眼便看得出靈感來自著名的古典落語〈要死就趁現在〉。<br /><br />  正當我拿落語為範本著手寫小說時,遇到一件美夢般的好事。有位大師表示想以我的小說為藍本,創作新的落語橋段──那就是立川志之輔先生。受到青睞的,是前述《怪笑小說》裏收錄的短篇〈屍台社區〉。對我而言,這真是求之不得。「只要您不嫌棄,儘管拿去用」,我懷著嫁醜女兒的心情連連行禮。<br /><br />  公演的那一天,我好緊張。改名為《屍體的去向》的創作落語有趣極了。最好的證明就是,連我都不知道結局會是如何,鄰座的女性觀眾甚至笑到流淚。<br /><br />  安心的同時,我也受到衝擊,因為我明白讓觀眾爆笑的不是內容,而是志之輔大師的本領。這也是理所當然,畢竟落語光靠橋段是無法出頭天的。<br /><br />  以文字呈現落語的藝術──這正是我當前的目標。<br /><br /> <br /><br />致《信》改編為電影 二○○六年電影宣傳手冊<br /><br />  每天都有惡性重大的案件發生,看到新聞報導,我們都會為之震驚、憤怒,但時間一久,不免漸漸拋諸腦後。縱使還記得,也不過是知曉犯人遭逮捕後暗想「啊,太好了」,就在內心畫上句點。對絕大多數人而言,「案件」便是這麼一回事。<br /><br />  接觸到這類案件判決的相關消息時,我才認識到案件並未就此告終。老早便該解決的案件,竟有許多人在數年後仍未從中解脫,這個事實令我驚愕不已。<br /><br />  我首先想到的,是凶殺命案的被害者家屬。他們時而要為嫌犯是否在法庭上吐實煩惱,時而要為法院是否會依刑求做出判決耗神。當然,失去摯愛的空虛更是無可避免。社會大眾視他們為「被害者家屬」,或許也是一種折磨。<br /><br />  當事者的「案件」會在何時以怎樣的形式結束?不,該問的是,真的能夠結束嗎?<br /><br />  多年來,我一直執筆創作所謂的推理小說,主要是描述殺人命案,在真相大白時便為故事熄燈閉幕。然而,有時我會突然懷疑:自己究竟刻畫出案件的全貌了嗎?當犯人落入警網後,相關人士無窮無盡的痛苦就沒必要描繪嗎?<br /><br />  於是我決定寫《信》這部作品,把焦點放在加害者的家人身上。<br /><br />  怎會有此想法?因為我完全不知如何對待他們。萬一身邊有類似遭遇的人,我會採取何種態度?我找不到答案。為找出答案,我寫下這部小說。<br /><br />  連載期間,我苦惱不已。無論如何,我都無法用一句「不可歧視」,就輕輕帶過此一問題。我不斷欺負故事中的主角,而小說就在連我都不清楚他會得出甚麼答案的情況下,繼續鋪陳下去。<br /><br />  然而,最後我仍無法在小說中做出明確的答覆。寫完我才發覺,這是一個無解的問題,打一開始便矛盾處處。怎樣的矛盾?無法離群索居的人類,竟殺害其他人。<br /><br />  不過,世上原就充斥著類似的矛盾。所以,我們才會痛苦,才會因不得不面對無解的問題而徬徨佇立。<br /><br />  這部電影拍得很精采,非常尊重原著,演員的演技也令人感動。看過的人,內心想必都會受到相當大的衝擊吧。<br /><br />  但是,我不希望大家誤會。該如何與加害者的家人相處?我們其實是不需要這種問題的答案的。該感歎的是,我們竟然必須尋求此一答案。</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大概是最後的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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Ⅲ 電影改編等



電影《秘密》完成始末 《ALL讀物》一九九九年十月號

  一九九八年六月的最後一天,文藝春秋邀稿的小說終於接近完成。只不過,當初答應寫的篇幅是五百張稿紙,卻超出約兩百張。由於是每週以電子郵件交出一百張稿子,超出的部份使計劃整整延遲兩週。即使如此,只晚兩週也還算不錯。因為著手寫這部作品,本就較原先的計劃晚了兩年。

  書名定為《秘密》。某出版小說雜誌的編輯來電:「我們想在書評單元介紹您的作品,即使先告訴我們書名也好。」我老實回答:「秘密。」對方立刻生氣地鬧脾氣說:「既然那麼不想講就算了。」我不禁深感取了個麻煩的書名。

  《秘密》是描述妻子的靈魂附在女兒肉體上的故事,當時我便預期會有人上門提案改編成連續劇。無關作品好壞,這是依過往經驗的推斷。來談改編連續劇的,挑選的都是年輕女子角色突出的小說。當然,不見得會成真。應該說,根據我的印象,百分之九十九不會成真。或許會有「那是因為你的小說很無趣吧」的反駁,不過,很多作家及編輯都有同感。演藝圈的人完全不考慮是否真的會開拍,一律先沾上自己的口水再說──這是藝文界的共通體認。

  茫然地想著影視化的事時,我思索起誰適合演故事的主角。小說的主角是中年男子,但劇本恐怕會被改成以女兒為主角,且年紀將拉高許多。小說一開始女兒是小學五年級,接著上國中、高中,不太可能全由同一個女演員飾演。不,也許不是不可能,但真的實行會很奇怪。應該是開頭就設定為高中生比較合理,換成是我,多半會這麼拍。

  此時,《無家可歸的小孩》中安達祐實小姐的臉蛋掠過我腦海,如果是她,再演小學生也不無可能。我試著想像,覺得不至於太突兀。

  「喔喔,那就只有她了。」

  可是,一想像她變成高中生的模樣,我頓時洩了氣。坦白講,我完全感受不到半點青春嬌媚的氣息。從實際年齡來看,高中女生的打扮理當才適合她,但她背著小學書包的模樣實在太深入人心。

  所以,我相信還是從頭就把女兒設定為高中生較妥當。那麼,誰來演才適合?

  驀地,「廣末涼子」四個字浮現眼前。我不是她的影迷,只微微抱著期待,心想要是請到她這種超人氣偶像主演,一定會造成轟動,書也將隨之大賣。當然,我壓根沒料到真的會由她擔綱演出。

  ※※※

  書籍出版後不久,責任編輯H田小姐便告知很多人來談拍片的事。順帶一提,《秘密》有兩位責編,因為H田小姐半途休產假,由O村先生接手。

  「XX公司想改編成電影,請廣末涼子主演,△△公司的人選也是她。○○公司考慮找深田恭子。還有……」

  據H田小姐的說法,約有三十件提案,幾乎都表示要找廣末涼子或深田恭子主演。大家的想法相當一致。

  「找誰都行,希望真的會開拍。」我說。

  「是啊,呵呵呵。」H田小姐微笑。

  「我倒希望深田恭子接演。」戀童的O村先生癡癡呢喃。

  此時,我們都認為反正對方只是談談而已。聽對方畫大餅,講得像真的一樣,最後卻是一場空,類似的情形大夥經歷得夠多了。

  然而,到了年底,H田小姐來電,告訴我TBS希望在年前把事情談妥。TBS的提案是由廣末涼子主演。

  眼看年關將近,我們與TBS的人見了面。

  「我們已敲好廣末涼子的檔期。」自稱是製作人的間瀨先生口吻極有把握,他是個留著鬍子的可疑男子。「她會趁暑假七、八月拍攝完畢,預定九月底上映。」

  這番話讓我驚呆了。

  「拍完一個月就上映?這樣來得及嗎?」

  「來得及,」可疑的間瀨先生非常篤定,「我們會趕出來的。」

  當下,我內心一涼。儘管對拍片幾乎一無所知,我也明白電影不是拍攝結束就完成。短短不到一個月便能完成剪輯、音樂及其他大大小小的後製工作,我實在不相信。

  間瀨先生接著說:「我們準備請瀧田洋二郎先生執導,齊藤宏先生改編劇本。」

  說得倒好聽,這下反倒讓間瀨先生顯得更可疑。

  「實現的可能性大概有多少?」我老實不客氣地開口。

  間瀨先生彷彿沒料到會有此一問,愣了一下後自信滿滿地回答:「百分之九十八左右。」

  「百分之九十八?」我有些詫異。

  「是的。」間瀨先生點頭。

  「哦。」

  我不禁暗忖,那麼事情還有百分之二泡湯的可能。與間瀨先生等人告別後,我仍舊認為最後會由這百分之二勝出。作品改編成電影,而且由廣末涼子主演──天底下哪有這等好事?

  ※※※

  「聽說要拍了。」三月時突然接到H田小姐的電話。

  拍甚麼?

  「電影呀,已經正式定案。」

  「噢……」

  絲毫沒有真實感。

  高中時,我曾希望將來從事電影這一行,還拍過八釐米電影,在文化祭上播映。成為作家後,也夢想著作品有朝一日能拍成電影。如今,夢想即將實現,我應該興奮不已,卻不知為何有種事不關己的感覺。

  於是,我想起老友的話:

  「每次在報上或是哪邊看到你的名字,心裏都怪怪的,一點也不認為上面寫的『東野圭吾』和我很熟的傻子東野是同一人。再怎麼想,都覺得作家東野與我無關。」

  這完全就是我在作品即將改編成電影之際的心境。四月中旬,運動娛樂報上報導「廣末涼子將主演電影《秘密》」,看到後,也沒有自己的小說即將拍成電影的真實感。

  追究原因,多半是我沒注意到《秘密》這部作品已開始自行發展的關係。甚至收到劇本,我才不得不接受此一事實。

  當然,劇本與小說大不相同。主角由父親改為女兒,以及女兒變成高中生,是最大的差異。儘管兩者皆在我的預料之內,但這些改變對其他部份也造成不少影響。

  該不該同意,我有些猶豫,但仍立刻回覆「這樣很好」。

  我的觀點是,書是屬於讀者的。看過內容後,要想像出甚麼畫面是讀者的自由。間瀨製作人和劇作家齊藤宏先生也是讀者,既然他們認為這樣的劇本最能表達我小說裏傳達的訊息,那麼我願意賭一把。當然,這是建立在相信他們是由衷想「拍一部好電影」的前提上。

  至於廣末涼子小姐(這時突然稱呼起「小姐」來了)身邊卻有不小的騷動。問題似乎出在她沒去大學上課,「入學後一次都沒出現過,到底想不想唸書」之類的報導充斥八卦報刊的版面。

  老實講,我的感想是:哪裏有問題?要不要去學校是個人的自由,不去就拿不到學分,無法畢業,如此而已。很多學生到大學去了,卻不認真唸書,就算畢業,能夠抬頭挺胸地說自己很用功的,究竟有幾人?要是廣末小姐幾乎沒出席課堂,也沒參加考試,依然能順利畢業,屆時大家再質疑不遲。或許有人對她入學的經過感到不滿,也有人因這陣騷動受到影響,不過,把氣出在她身上實在沒道理。

  好的,儘管我為她辯護,但大概是各方的批評聲浪太大,她也認為不能繼續維持現狀,暑假前夕的某天,她忽然現身早稻田大學。在電視上看到當時混亂的景象,我有些吃驚。依那種情形,她要好好度過大學生活想必很難。不知是誰,不過同學,摸人家屁股就太過分了。

  ※※※

  七月十四日,製作發表會於調布的日活攝影棚舉行。他們希望原著作者也出席,所以我穿著西裝出門。直到這時,我才總算覺得「哦,真的要拍成電影了」。在此之前,我還一直感到懷疑。

  這天先是和演員互相認識,頭一位進入眼簾的是岸本加世子小姐。我第一次看她演的戲,是電視劇《人性的證明》,戲裏不時出現她的獨白,那虛無的語調實在很棒。

  篠原友惠小姐一如螢光幕上所見,既可愛又親切。石田百合子小姐則給人文靜的印象。

  至於廣末涼子小姐,用一句話來說,就是美人。在電視等媒體上看到她時,印象是可愛的女孩,但她本人的輪廓更深、鼻梁更挺,或許是短期內突然轉變為成熟女子吧。

  總之,女演員個個比我以為的纖細,臉蛋甚至小得教人懷疑是視覺上的錯覺,忍不住拿H田小姐和《ALL讀物》編輯B小姐相比。

  男演員則和電視上看到的印象差不多。小林薰先生平常的會話中帶著些許關西腔,令我產生一股親切感。小林先生的角色在原著中本來是主角,我和文藝春秋的相關人士提過「杉田平介由小林薰演也不錯」,所以看到卡司時相當吃驚。

  飾演廣末小姐男友的是金子賢先生。他比我還高,嚇我一跳,而且曬得很黑,十分帥氣。我忍不住問:「平常從事甚麼運動嗎?」他羞赧地答:「衝浪。」

  記者會前,工作人員先說明流程。

  「娛樂新聞的記者也會到場,我們已請對方不要提出與電影無關的問題。萬一對方還是針對私生活發問,可以說那是《秘密》來迴避。」

  不用說,這番話自然是為廣末小姐而發。她沒上學的新聞尚未平息,又被拍到與男友在一起,讓工作人員跟著緊張兮兮。儘管見識到工作人員做事的萬全周到,我卻有那麼一點失望。其實我一直很想親眼瞧瞧,記者包圍藝人追問不休的娛樂新聞特有情景。

  記者會大約四十分鐘便結束,我只是坐在一長排座位的邊緣而已(之後看電視,幾乎沒入鏡)。果不其然,有一名女子向廣末小姐提出大學和男友的問題,但主持人巧妙地擋掉。眾人於是死了心,儘管採訪陣仗龐大,問題卻很少。

  記者會後,廣末小姐、小林先生和金子先生隨即進入排演。其實,早在幾天前便已著手排演。他們拿會議桌當拉麵店的吧檯試演,據說等全部排過,才會開拍。

  事後,製作人間瀨先生告訴我,現在愈來愈少人以這種方式拍片。一般是配合演員的檔期,每場戲由排演到正式拍攝一氣呵成,所以開拍時與殺青前的品質難免會有差異。換句話說,即使時間緊迫,《秘密》的製作流程還是很嚴謹的。

  這天,間瀨先生突然冒出意外的話,他竟要我在電影中演出。我連忙表示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並加以回絕。但間瀨先生沒那麼好打發,在我打道回府時,居然已答應他的請求。

  「有兩個角色可選,壽司店的客人和大學教授。」間瀨先生豎起兩根手指,開心地說道。

  真是難以抉擇。

  壽司店的客人沒有台詞,只要坐在廣末小姐和小林先生旁邊吃壽司就好,大學教授則有上台演講的重責大任。聽到此番說明,任誰都會認為演壽司店的客人比較輕鬆吧?但這個角色需要演技,儘管只有一個鏡頭,他必須望向廣末小姐和小林先生,露出「咦,這兩人究竟是甚麼關係?」的訝異表情。換句話說,得以眼神演戲。

  煩惱許久後,我決定選大學教授,要我用眼神演戲實在辦不到。教授一角雖然有台詞,但僅僅是演講,像唸課本也無妨,而且劇組說把寫在紙上的內容讀出來就行。

  八月五日,我抵達位於八王子的某大學,拍攝工作在此進行。眾多大學生打扮的臨時演員來回走動,彷彿真的置身校園。最大的不同,便是他們全出身劇團,各個相貌端正清秀,身材姣好。尤其,看到扮演啦啦隊的女孩們時,我不由得露出笑容。

  「啊,來得真是時候!」

  聽見我的低語,O村先生吐嘈一句:「瞧你說得像色老頭一樣。」接著,他附在我耳邊悄聲道:

  「下週要在所澤的高中出外景,到時會來一大票扮高中女生的臨時演員喔!」

  語畢,他嘿嘿嘿嘿地笑,到底誰好色啊。

  攝影作業在小雨斷斷續續的麻煩天氣下展開,拍的是進入醫學系就讀的女主角在學校餐廳與朋友談笑的場景。看到他們排練,我覺得最辛苦的是,工作人員必須完全掌控大批臨演的動向。明明只是從後面走過的小動作,卻得花好大的功夫才能抓住所需的畫面與符合的氛圍。我這才明白為何工作人員各個大汗淋漓,曬得像塊焦炭。

  製作發表會時,我和廣末小姐僅是打個照面,但當天好運臨頭,我們一起接受記者專訪,我順便和她聊了幾句。不太記得聊了甚麼,但之後電視播出時,只見我一臉傻笑,滿口不知所云,讓我對自己很失望。

  吃過外景便當後,就輪到我上場。我換上西裝,化好妝,在一旁待機。

  竟讓我演醫學系的教授……若大學時的教授看到,一定會以為自己眼睛出毛病。照照鏡子,我怎麼看都沒有教授的派頭。間瀨製作人則表示「大學教授也有很多種啊」,我聽了一點都不覺得寬慰。

  年輕工作人員拿著稿紙般的東西走近,上面寫著我的台詞。

  「只要站在講台上照著唸吧?」我問。

  「是的,基本上沒錯,不過……」對方抓抓腦袋,「呃,希望您不要一直低著頭,最好能環視全場講話。」

  「可是不低頭就看不到這張紙。」

  「嗯,所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表示:「如果您能背起來就太感謝了。」

  「咦!」

  我大吃一驚,但他鞠躬大聲說著「拜託您」,總不能在這節骨眼耍賴,只得不情不願地應允。

  照本宣科和背誦,兩者的壓力天差地遠,我的心臟跳起阿波舞。雖然後悔沒選壽司店的客人,但為時已晚。

  來到拍攝現場一看,我又是一驚。偌大的階梯教室裏,有兩百多名年輕臨時演員待機。他們扮演學生,而我得站在他們面前講台詞,且理所當然會被攝影機拍下。

  「稍微不順沒關係,請像教授一樣,大大方方地說話。」

  瀧田導演的指示只有一句,但這「大大方方」才是最困難的。誰教我這輩子活得不夠大方呢。

  練習兩、三次後,終於要正式上場。汗一從額頭滑落,化妝師立刻過來幫忙補妝。事實上,為避免收進雜音,拍攝時必須關掉冷氣。盛夏的教室裏,沒冷氣實在難熬,加上季節設定是春天,服裝得跟著厚一些。更有甚者,雖是晚間八點,卻需營造出白天的氣氛,所以在窗外架設巨大的照明器具打亮室內。臨時演員都很辛苦,不過,最難受的是必須拍特寫的廣末小姐。她身邊隨時圍繞著工作人員,啪答啪答地替她搧風。

  我的演技(不知能否稱得上演技)好歹一次OK,心中一塊大石終於落地。要是在這熱帶地獄裏連吃NG,可沒臉面對工作人員和演員。

  在休息室卸完妝,身心都放鬆時,廣末小姐對我說「您演得很好喔」。明知是客套話,依然很高興,不禁慶幸選了有台詞的角色。

  ※※※

  八月二十一日,前往日活攝影棚參觀。上次腦子裏只顧著要入鏡,根本無心仔細觀察攝影的情狀。

  間瀨製作人帶我參觀內部。攝影棚裏搭起主角居住的房屋佈景。佈景做得非常寫實,感覺好像樣品屋,甚至連庭院都有。

  設定上,這是幢雙層建築,但二樓的部份當然是另行製作。二樓是女主角的房間,牆上掛的畫、鏡框上貼的大頭貼、書桌上的照片等,種種小道具皆十分講究,真教人高興。當中自然少不了在故事中發揮重大功用的泰迪熊。

  看到腦海裏描繪的舞台具體呈現,儘管不是與原著如出一轍,心頭仍泛起一股不可思議的感動。那種感覺就像初次踏上照片中嚮往的地方,責編H田小姐的雙眼也不禁一亮。

  只不過,和上次相比,工作人員顯得不太有精神,棚內瀰漫著一股說不上來的沉悶。間瀨先生似乎察覺我的想法,解釋道:

  「因為連日在大熱天底下出外景,廣末小姐曬得厲害,昨天還到醫院掛病號,所以時間表大亂,氣氛變得較緊張。」

  我這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間瀨先生又補充一句:

  「這陣子在拍最後的高潮,故事無奈而動人的部份也感染了工作人員。」

  「哦,會這樣啊。」我半信半疑。

  當天要拍的,一樣是最後高潮前的重要場面,我們在佈景後遠望。正式拍攝前,廣末小姐還沒上妝。如同間瀨先生所說,她的臉頰曬得通紅,我不由得擔心起她的健康。

  休息時稍微和小林薰先生聊了一下。我提到高中時想從事電影相關工作,他一聽便說:「幸好你沒走這條路。這年頭在日本搞電影,要填飽肚子都不容易。」

  一旁的間瀨先生表情頓時五味雜陳。

  終於要正式拍攝,廣末小姐化了妝的臉蛋非常美麗。

  此時,發生一點小意外。剛拍攝不久,便聽到「哩哩哩哩、哩哩哩哩」的蟲鳴聲。我和幾個編輯以為是音效,但似乎是院子裏擺著真正的植物,不知打哪冒出的昆蟲兀自叫了起來。

  導演下令設法讓蟲子閉嘴,只見年輕工作人員拿著殺蟲劑四處跑。據負責音效的技師說,一些雜音能事後消除,可是蟲鳴聲和人聲頻率相近,要是摻雜在演員的對白裏便很難處理。

  一陣騷動後,重新進行拍攝。在大群工作人員及湊熱鬧的我們包圍下,廣末小姐與小林先生展開令人心酸的對話。內容我無法詳述,但廣末小姐真的哭了。看到她這樣,心頭也不禁有些悽楚。

  無奈和動人的情景會感染周遭,或許不是說說而已。

  過幾天,我在網路上得知電影順利殺青,電視也開始播放預告。每當出現「原著 東野圭吾」時,我都要臉紅一遍。

  究竟會拍出一部怎樣的電影?銀幕上出現「秘密」兩個字的那一天,讓人既期待又害怕。

 

電影《g@me.》的龍套報告 《小說寶石》二○○三年十月號

  拙作《綁架遊戲》是二○○二年十一月出版的,次月便談妥改編電影的事。我因其他工作認識的富士電視台製作人,提出想將這部小說電影化的意願。

  事出突然,加上對方提議由藤木直人和仲間由紀惠擔任男女主角,總覺得沒真實感。我想八成又是沾口水的行為,便隨口應道「可以啊」,反正多半會無疾而終。這類情況就是如此頻繁,最後能成真的例子少之又少。

  只是,此事傳到光文社時,突然抹上一層現實的色彩。剛過完年不久,便正式決定改編成電影,卡司也一如最初的提案。得知當紅的俊男美女搭檔演出,老實說,我簡直樂翻天。作品電影化是繼《秘密》以來的第二次,而上次的廣末涼子小姐也是人氣女演員,我深深慶幸自己有好演員命。

  為此感到最高興的莫過於光文社,大概是認為多少能消化一些銷售不佳的庫存書吧。出版社立刻著手換書腰事宜,我也想稍微為宣傳出點力,便在自己的網頁上公佈這個消息。現下換好書腰的版本應該都已上架,每天都有些好奇、有些緊張,究竟能降低多少庫存量?

  為討論劇本,我和富士電視台的製作人K開過幾次會。話雖如此,我也沒甚麼好管的,只是針對送來的劇本說出感想而已。

  K似乎非常頭痛,因為小說《綁架遊戲》最大的特徵,在於描寫的雖是綁架,對辦案一方的觀點卻隻字未提。K打算發揮這特色,也希望拍出綁架案才有的警匪攻防戰。

  終於定稿時,已是即將開拍的七月底。細讀後的感想是:原來如此。劇本中採取極像特技的手法,讓相反的兩個意圖同時成立,讓我好生佩服,不愧是專業的拍片人才,考慮得實在周密。究竟運用何種手法,看了電影就知道。話是這麼說,我當然也還沒看過。

  電影開拍前,舉行一場製作發表記者會。人多總是熱鬧,於是原著作者也受邀參加。我大剌剌地去了,主要的目的是見兩位主角。

  待實際見面,嚇我一跳。仲間小姐是美人還料想得到,但身為男性的藤木先生居然也能用「美人」形容──五官漂亮得令人感到豈有此理,連肌膚都光亮平滑,肉眼看不出是否有毛孔。我暗歎,原來這就是所謂的美男子。不僅如此,藤木先生還是早稻田大學理工學院畢業的。那所我想上也上不成、甚至想報名都被補習班說是浪費錢而阻止的學校……可惡,年輕俊俏就算了,連頭腦都好?連毛孔都沒有?我可是前幾天才受重傷,臉上縫好幾針耶!罷了,龞嫉妒月亮也只是漫畫裏的故事【註:此處影射的是漫畫家柳澤公夫早期的作品《月與龞》,原文意指天差地遠。】。

  記者會平順地結束。說平順,是指沒特殊狀況,也沒甚麼新發現。擠滿會場的記者和攝影師,自然是衝著兩位主角而來。第二天看娛樂新聞,果然完全沒拍到我。

  其實,記者會當晚,舉行了直木獎的評選會。當時,我的作品入圍,所以萌生有些低級的念頭,暗想要是得獎的話,或許媒體對我的態度多少會不同。

  不久,在即將邁入八月的某一天,接獲開拍的消息。這麼一來,無論如何我都想到拍片現場瞧瞧。透過光文社表達意願後,對方回過頭商量:既然要來拍片現場,願不願意順便當臨時演員軋一腳?不知是東寶電影公司還是富士電視台表示,這是導演井坂聰先生的要求,但老實講,導演會不會提出此種要求我很懷疑。不過,若能為片子宣傳也不錯,我便答應了。想一想,《秘密》當時我也出演一個小角色,有一段滿長的台詞,簡直嚇壞我,便附上「沒台詞、不需演技」的條件。

  拍攝地點是台場的富士電視台,聽說主角在咖啡座交談時,我扮成一名客人喝咖啡就好,於是我安心地出門。

  因是暑假期間的週日,台場車水馬龍。不僅有好幾個活動,到富士電視台參觀的人也很多,再加上當天是今夏罕見的酷暑,走沒幾步路便汗水直流。

  抵達電視台,在休息室稍等一會兒,很快就有工作人員來喚我。步出走廊,主角藤木直人先生也正要趕往攝影現場,我立刻厚著臉皮上前打招呼。就近一看,還是很美。容我再三囉嗦,沒有毛孔。

  邊走邊交談幾句,藤木先生說演得很開心,讓我稍微鬆一口氣。但連拍數天,他略顯疲態,演員真辛苦。

  拍攝場地是電視台寬敞的通道,有一大片的玻璃落地窗,彩虹大橋就在眼前。通道上擺著桌椅,佈置成咖啡座。

  我坐的地方早安排好,甚至放著盛有咖啡的杯子。攝影工作人員拍手歡迎我,讓我有點不好意思。

  「我們請東野先生演的是要參加猜謎節目的來賓,麻煩裝成等待出場的樣子,之後助理導演會來叫您,屆時請跟著他走。」

  工作人員向我說明,我嗯嗯有聲地點頭。桌上連假猜謎節目的劇本都已備妥。

  劇組還另外找來搞笑女藝人組合「北陽」的兩位,要我們同桌談笑,還表示除了黃腔和不當發言,講啥都沒關係。

  「可是,我們不曉得要聊甚麼啊。」我說。「北陽」的兩位附和,顯得不知所措。她們似乎也沒類似的經驗。

  沒辦法,我便問「北陽」這個團名的由來,她們解釋是借用高中母校的名字。不過,不是揚名甲子園的大阪北陽高中,而是埼玉的學校。她們是壘球隊隊員。

  談著這些時,攝影已開始,助導很快便照事前說的前來叫人,我們依吩咐跟著他走。「北陽」的兩位把「猜謎節目來賓」的設定掛在心上,連聲說著臨時編的台詞,好比「我們要加油」、「不知會出甚麼題目」等,真有一套。

  以為攝影結束鬆一口氣時,才搞清楚這是排演。思及要不斷重複同樣的動作,就覺得好累。仔細想想,我不過是臨時演員,必須辛苦演上無數次的,不用提,自然是主角藤木先生。

  趁工作人員忙著準備下一個步驟時,我和井坂導演交談幾句。由於那陣子常下雨,拍攝進度落後許多,但一切還算順利。

  說到井坂導演的作品,以《Focus》和《Mr. Rookie》【註:二○○二年上映,描述一名蒙面投手帶領阪神虎隊成為日本第一的故事。】最為有名。有趣的是,兩部作品風格截然不同。《Focus》以單機拍攝電視人世界觀的扭曲和竊聽狂的瘋狂,實驗性質濃厚且極具藝術性。相對地,《Mr. Rookie》則可謂日本版的《大聯盟》【註:《Major League》,一九八九年發行的美國經典棒球喜劇電影。敘述克里夫蘭紅人隊的老闆想轉移陣地至邁阿密,於是找來一群烏合之眾迎戰新球季,希望能藉輸球達到解約的目的,不料,一名投手的活躍竟帶來奇蹟的勝利。】,娛樂效果十足。無關哪部電影較好或較差,我對他拍得出各種風貌的電影的態度產生共鳴。或許是因我一向抱持任何類型的作品都要能寫的信念吧。

  話雖如此,在導演面前,我當然不敢班門弄斧,於是很自然地將話題從《Mr. Rookie》移到表現突出的阪神虎隊。井坂導演也是在執導《Mr. Rookie》後便支持阪神隊。他以前隸屬於東大棒球隊,至今仍每週參加草地棒球。聽到年紀相當的對方生活得這樣精力充沛,我備受鼓舞。

  之後反覆拍了幾次,每次我都和「北陽」的兩位聊不同的事。一開始很緊張,也會不由自主地注意攝影機,不久便能自在地談話。人真是了不起。最後導演喊OK時,我多半是在聊最愛的滑雪板。成果如何,就留待電影上映後揭曉,只不過大概只有幾秒鐘吧。

 

致電影《湖邊凶殺案》 二○○五年電影宣傳手冊

  寫小說時,我首先會在腦海中構思影像,就電影來說便是一幕幕的場景。以我滿意的形態「拍攝」完畢,再運用文字呈現,並藉由重複此一程序完成一部小說。當然不乏例外,但《湖邊凶殺案》可說是這種創作方式的典型。一概摒除書中人物的內心描寫,連主角的思緒也僅透過言行表達。

  但是,我從未想過這部作品會改編成電影。因為我一向深信要拍成電影,盛大的場面是不可或缺的,而這部作品大部份的情節都在一幢別墅裏展開,出場人物也很少,且發生的命案只有一起。

  然而,這次卻改編成電影了。讀過劇本,我有些吃驚。劇本超乎我的預期。

  那完全就是一齣舞台劇。故事情節較原著簡化,也減少了人物,相對地,在凸顯主題上下足工夫。儘管我是外行人,都不禁想:此一電影的成功與否,端看演員的演技。

  看到完成的電影,我難掩興奮。分明是自己筆下的故事,卻推測不出結局,緊張的情緒一直持續到最後。我竟以原著作者的身分參與如此精采的作品,真是備感光榮。

 

致電影《變身》 二○○五年電影宣傳手冊

  距今約十五年前,我於住家外另設工作室,每天早上搭公車轉電車前去工作。某日,突然在公車上思索起:「人類有左腦和右腦,要是其中之一和別人交換會怎樣?」當然,這想法並非憑空而來,當時我對人腦很有興趣,看了好幾本相關書籍,才會有此疑問。於是,疑問頓時化為小說的靈感,下公車之際,故事已在腦中完成大半,前後大概只花二十分鐘。

  靈感極少這般驟然浮現,甚至可說是唯一的一次。平常我都絞盡腦汁,想得滿頭大汗。

  當時,講談社為創立八十週年的特別企劃來邀稿,我便決定寫這個換掉一半大腦的故事,也就是《變身》。

  出道六年,這是我的第十四部長篇小說。書根本賣不出去的我,很希望《變身》能暢銷。不必有甚麼驚人的銷售量,只求造成一點話題就好。

  但《變身》依舊賣不好,完全不被書評家放在眼裏,也沒能入圍文學獎。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講談社的特別企劃竟突然中止。換句話說,連宣傳的機會都沒有。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但還是有人注意到這部小說,不少影視相關人士想改編成電影。感覺上,這些企劃來一個就泡湯一個,過一陣子又有人提出同樣的企劃。

  我創作的方式,是在腦海裏產生影像再寫成文章,且娛樂性優先於文學性,影視相關人士或許較容易掌握作品的全貌。相反地,看在文藝評論家眼裏大概顯得低俗吧。

  在這樣的背景下,《變身》終於改編成電影。看過試映後,第一個浮現的想法是:「竟然拍得這麼好。」電影包含了所有小說裏希望傳達的意念。玉木宏先生及蒼井優小姐精采詮釋出主人翁的痛苦與女友深厚的愛情,我對他們的演技深感佩服。還有,過去改編電影時一定會有所變動的最後一幕幾乎沒更動,我要向導演和製作人員的勇氣與決斷力致敬。

  但願看這部電影的人愈多愈好。

 

「搞笑」的教材 致立川志之輔先生獨演會

  劈頭就像在宣傳自己的書,不過我寫過短篇集《怪笑小說》及《毒笑小說》。雖然我在社會上的身分算是推理作家,但這兩本基本上不是推理作品。許多人大概從書名便已猜到,不管哪一本是以「搞笑」為主題。

  一個推理作家為甚麼會寫這樣的作品?首先是我本身很喜歡,當然不是喜歡寫,是喜歡看。然而,最近寫讓人笑得出來的小說的作者,真的變少了。原因是,搞笑在文學界的地位很低,一般認為逗人發笑的作品,格調沒有令人心情灰暗的作品高。不僅如此,甚至有懷疑寫搞笑小說很簡單的傾向。絕對沒這回事,我總是和同樣支持搞笑小說的京極夏彥先生憤慨不已。如同令人發笑的戲比令人落淚的戲難上好幾倍一樣,要藉文章博君一笑是極其困難的。而事實上,這就是我的第二個理由。換句話說,以搞笑為主題,對我是一種修行。

  創作這類小說時,落語(單口相聲)是絕佳教材。分析古典落語的本事和結語就知道,其實任一橋段都經過精心安排,所以能引領觀眾立刻進入故事的世界,準確地點中觀眾的笑穴,每每令我低聲讚歎:真了不起。

  難道不能用小說來呈現落語的世界嗎?每次要寫搞笑作品時,我總會這麼想。我有一則短篇名為〈要殺就趁現在〉,落語迷肯定一眼便看得出靈感來自著名的古典落語〈要死就趁現在〉。

  正當我拿落語為範本著手寫小說時,遇到一件美夢般的好事。有位大師表示想以我的小說為藍本,創作新的落語橋段──那就是立川志之輔先生。受到青睞的,是前述《怪笑小說》裏收錄的短篇〈屍台社區〉。對我而言,這真是求之不得。「只要您不嫌棄,儘管拿去用」,我懷著嫁醜女兒的心情連連行禮。

  公演的那一天,我好緊張。改名為《屍體的去向》的創作落語有趣極了。最好的證明就是,連我都不知道結局會是如何,鄰座的女性觀眾甚至笑到流淚。

  安心的同時,我也受到衝擊,因為我明白讓觀眾爆笑的不是內容,而是志之輔大師的本領。這也是理所當然,畢竟落語光靠橋段是無法出頭天的。

  以文字呈現落語的藝術──這正是我當前的目標。

 

致《信》改編為電影 二○○六年電影宣傳手冊

  每天都有惡性重大的案件發生,看到新聞報導,我們都會為之震驚、憤怒,但時間一久,不免漸漸拋諸腦後。縱使還記得,也不過是知曉犯人遭逮捕後暗想「啊,太好了」,就在內心畫上句點。對絕大多數人而言,「案件」便是這麼一回事。

  接觸到這類案件判決的相關消息時,我才認識到案件並未就此告終。老早便該解決的案件,竟有許多人在數年後仍未從中解脫,這個事實令我驚愕不已。

  我首先想到的,是凶殺命案的被害者家屬。他們時而要為嫌犯是否在法庭上吐實煩惱,時而要為法院是否會依刑求做出判決耗神。當然,失去摯愛的空虛更是無可避免。社會大眾視他們為「被害者家屬」,或許也是一種折磨。

  當事者的「案件」會在何時以怎樣的形式結束?不,該問的是,真的能夠結束嗎?

  多年來,我一直執筆創作所謂的推理小說,主要是描述殺人命案,在真相大白時便為故事熄燈閉幕。然而,有時我會突然懷疑:自己究竟刻畫出案件的全貌了嗎?當犯人落入警網後,相關人士無窮無盡的痛苦就沒必要描繪嗎?

  於是我決定寫《信》這部作品,把焦點放在加害者的家人身上。

  怎會有此想法?因為我完全不知如何對待他們。萬一身邊有類似遭遇的人,我會採取何種態度?我找不到答案。為找出答案,我寫下這部小說。

  連載期間,我苦惱不已。無論如何,我都無法用一句「不可歧視」,就輕輕帶過此一問題。我不斷欺負故事中的主角,而小說就在連我都不清楚他會得出甚麼答案的情況下,繼續鋪陳下去。

  然而,最後我仍無法在小說中做出明確的答覆。寫完我才發覺,這是一個無解的問題,打一開始便矛盾處處。怎樣的矛盾?無法離群索居的人類,竟殺害其他人。

  不過,世上原就充斥著類似的矛盾。所以,我們才會痛苦,才會因不得不面對無解的問題而徬徨佇立。

  這部電影拍得很精采,非常尊重原著,演員的演技也令人感動。看過的人,內心想必都會受到相當大的衝擊吧。

  但是,我不希望大家誤會。該如何與加害者的家人相處?我們其實是不需要這種問題的答案的。該感歎的是,我們竟然必須尋求此一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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