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Ⅶ 作家的日常</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Ⅶ 作家的日常</h3><br /><br />ㄆㄨㄣ 《小說現代》一九九六年十二月號<br /><br />  我家養的貓正式名字叫「夢吉」,但平常都喚牠「ㄆㄨㄣ」。說起為何會變成這樣,是因我很喜歡漫畫《大熊噗太郎》,想替牠取名「噗」,於是把「夢吉」和「噗」合成「夢噗」,叫著不順口,又演化成「夢ㄆㄨㄣ」,最後只留下「ㄆㄨㄣ」。對不起,實在很無聊。<br /><br />  而我怎會提起如此無聊的事?這是由於,我們家的ㄆㄨㄣ沒有任何「小趣事」可談。真的,牠是隻無用得令人失望透頂的貓。<br /><br />  牠原是棄貓。我撿到牠時,大約出生才兩週。或許是硬被拖離母親的乳頭,造成牠心靈的缺憾,牠很喜歡咬東西,尤其最愛我的右手,只要我隨便一動就撲上前。所有的責編都知道我的手遍體鱗傷。看情形,牠約莫把我的右手當成同伴或兄弟。<br /><br />  牠非常愛咬我,連我躺進被窩裏也大口大口地咬,痛得要命。於是,我想到一個主意,趁睡前讓ㄆㄨㄣ狂跑到筋疲力盡。具體的作法是,拿著逗貓棒等玩具四處逗弄,ㄆㄨㄣ會立刻高興地追過來。這樣自己當然會累,但敵人應該也會累得無法動彈。<br /><br />  這個作法起初相當有效。然而,ㄆㄨㄣ很快便培養出體力,一點點運動量已無法讓牠累垮。不僅如此,甚至還磨練出牠的戰鬥本能,結紮手術就是最好的證明。當時妻子帶牠去診所,離開不久,便接到主治醫師的電話,表明要為這隻貓動手術是不可能的。當然,妻子連忙追問原因。<br /><br />  「您來了就知道。」醫生口吻十分冷淡。<br /><br />  妻子戰戰兢兢地返回,只見診療室內一片狼籍。醫師和助手的胳膊和臉龐傷痕累累,置物架上、桌面被弄得亂七八糟,且屎尿遍地。雖然籠子裏的ㄆㄨㄣ也是渾身大便,卻氣燄囂張地呼呼喘息。<br /><br />  兩年多過去,如今ㄆㄨㄣ仍四處奔竄,尋找啃咬的對象。牠那肌肉隆起的腿和肩膀,令人聯想到阿諾‧史瓦辛格。每次看到,都深感當時的逗貓棒訓練果然有效。<br /><br /> <br /><br />拿手絕活 《小說 SUBARU》一九九七年六月號<br /><br />  首先,把調味料放在麵的下面。需注意的是,調味料得倒在稍後覆上蓋子時,與瀝湯孔呈對角線的一個隅。假如隨便把調味料撒在麵上,倒湯時吸水漲大的蔬菜會塞住洞口。<br /><br />  接著是倒熱水。從麵接觸到熱水的瞬間開始計時,因為麵由此刻逐漸軟化。很多人都是倒進熱水、覆上蓋子後,才慢吞吞地設定計時器,這樣泡出來的成果會產生差異。而且,按廠商的指示傻傻設定三分鐘,只會得到一碗泡爛的麵。<br /><br />  熱水加到指定線後,迅速覆上蓋子。如前所述,必須記得調味料是靠近哪一角落,瀝湯時一定要從對角瀝。<br /><br />  等待時間視產品而定,但一般以兩分四十秒為準。只不過,若是份量為一‧五倍的產品,就要多花一道手續。具體的步驟是,約三十秒後,先打開蓋子,把麵翻過來,蓋回蓋子,再等兩分鐘。這麼一來,即使麵較多,也能夠相對地均勻軟化。還有,無論泡哪一種麵,蓋子上的瀝湯孔都要及早打開。等瀝湯時才匆匆忙忙掀開,就失去嚴謹計時的意義了。<br /><br />  時間一到,趕緊瀝湯。建議大家最好戴隔熱手套,以便雙手穩穩抓住容器。筆者曾徒手瀝湯,落得燙傷的下場。<br /><br />  一旦開始瀝湯,就不能隨意更改容器的角度,也嚴禁大幅甩動容器。這麼做會使容器內分散的水滴落入麵與麵的縫隙,產生毛細管現象,導致水難以瀝乾。要順利將水瀝掉,輕輕振動容器是最好的。筆者的作法是,繃緊雙臂肌肉,產生每秒十次、振幅○‧五公分的振動。為了能使出這招,每晚都以啞鈴訓練雙臂。<br /><br />  瀝完湯就簡單了。加上醬汁,拌勻,灑上麵裏附的海苔等佐料。當你吃到成品時,便懂得炒麵泡麵有多深奧。<br /><br /> <br /><br />鬼怒川溫泉 《ALL讀物》一九九七年十二月號<br /><br />  如今雖然幾乎呈停擺狀態,但過去有個名為「雨之會」的新手作家聚會,是一九八八、九年左右,由井澤元彥先生與大澤在昌先生發起的。除了我,成員還有岡嶋二人的兩位(這樣說真怪)、高橋克彥大師,剛出道的宮部美幸小姐等人。<br /><br />  雨之會的夥伴曾到鬼怒川溫泉一遊。正確人數我記不得,約莫十來個吧。由於年齡層相差甚多,那氣氛怎麼看都像某公司的員工旅行。實際上,宴會時幫我們拍紀念照的女侍,就深信穿浴衣坐在正中央的高橋克彥先生是部長。在她心中,井上夢人先生大概是課長,而井澤元彥先生是股長。我們甚至還有兩名OL(新津清美小姐、宮部小姐)。<br /><br />  這次旅行中,最起勁的是井澤先生,他不時下指令「一開始啤酒不要點太多,等不夠了再請他們從冰箱拿就好。不然一開栓,沒喝完的也要付錢」,或是發便利商店的塑膠袋邊叮嚀「假如打算洗完澡順便換上浴衣,記得帶袋子到浴場裝衣服」。不愧是股長,好細心。<br /><br />  在大浴場時,我幾乎都在與井上夢人先生交談。我們為了他的小說《克萊因壺》議論不休,且對話都是在溫泉泡到肩膀的高度進行。旁人大概覺得我們很詭異,誰也沒靠近。離開浴場時,兩個人站都站不穩。電視的兩小時單元劇裏,經常出現飾演偵探的主角泡著溫泉推理的鏡頭,但通過這次經驗,我認為現實生活中,溫泉與推理小說是不相容的。<br /><br /> <br /><br />這樣不行 《小說 SUBARU》一九九八年二月號<br /><br />  前幾天,我又搬家了。從學生時代算起是第十次,而從來東京之後算起,也已是第六次。恐怕這下沒一家出版社會再送遷居賀禮,誰教我上次才信誓旦旦地保證是最後一次。<br /><br />  一直搬家實在沒甚麼好處。既需要體力,辦理各種手續又麻煩,適應新環境也相當耗費心神。更重要的是,浪費錢。<br /><br />  即使如此,搬家狂異口同聲的一個優點,就是能藉機收拾東西。這雖然也意味著要重新整理各種物品,但所謂的「收拾東西」,我想應視為「可以狠心丟掉東西」,大把大把將東西往垃圾袋裏丟的感覺真是美妙無比。<br /><br />  這次,為整理行李,打開櫥櫃後,發現裏面已變成等待進垃圾場的衣物的巢穴。凡是常穿的我都擺在外頭不收,所以,櫥櫃內的必然都是很少有機會穿的衣服。而除了禮服之類具有特殊用途的服裝外,所謂「很少有機會穿的衣服」,大致不是「不太想穿」,就是「已不能穿」。無論哪一種,留著都沒意義。<br /><br />  首先成為目標的,便是我為亂步獎頒獎典禮買的西裝。說具有紀念價值嘛,倒也不是沒有。原想搞不好再得甚麼獎時可以穿,但一留便留了十二年。把這種東西珍重地收藏起來,大概就是一個錯誤,我邊想邊塞進垃圾袋。<br /><br />  接著檢查其他夾克、西裝類。這些都是我幾年前還在穿的,其中也有我相當喜愛的衣服。雖然多少有點趕不上潮流,但若是與不注重打扮的編輯吃飯,穿出去應該也沒問題,反而能給對方我很窮的印象,好用來爭取提高稿費。<br /><br />  只是,試著套上後,卻發現每件都太小。奇怪,怎麼會這樣?我納悶著探往櫥櫃深處,看到一樣東西。<br /><br />  那是一件深藍色的防風外套,以前我每天跑步時,在寒冬穿的。<br /><br />  唉唉唉。<br /><br />  我不禁有所領悟:此物會被收在這種地方,難怪肚子愈來愈大,衣服自然也跟著穿不下了。<br /><br /> <br /><br />轉動手拉坏機的理由 《別冊文藝春秋》一九九八年四月二二三號<br /><br />  前陣子,在醉客作家藤原伊織先生的邀約下,我在陶藝入門的影片中演出。<br /><br />  該影片邀請六名作家,各自挑戰六種成形法。拍攝前,工作人員詢問希望嘗試哪一種,我堅持:<br /><br />  「當然是手拉坏。」<br /><br />  其實,談到陶藝,我只能想到手拉坏。問過幾個朋友,果真大夥都一樣,知道手拉坏以外另有成形法的反而少。<br /><br />  在此提供給大家參考:除了手拉坏,還有以捏黏土般徒手成形的方式、先做成一大塊再挖空中間的方式,及用陶版機把壓成一塊平面的土邊緣折起的方式。連各位讀者也不是很清楚吧?<br /><br />  我是這麼想的:難得玩陶藝,不如藉機瞭解一番,以便將來運用在創作上,不然就太浪費了。而在小說裏提到陶藝,自然要端出手拉坏,否則一般人無法接受。所以,不論如何我都要向手拉坏挑戰。<br /><br />  可是,第一天我就發現自己想得太美了。指導我們的是東京藝術大學的島田文雄老師,一開始打招呼時,老師便毫不客氣地言明:<br /><br />  「這個嘛,才接觸一、兩天就要做出成品不太可能。尤其是手拉坏,外行人是控制不了的。一般至少得學上一年半載,否則做不出像樣的東西。」<br /><br />  老師的語氣雖然平和,但這些話聽得我們實在心虛。「麻煩老師多多幫忙」,我和工作人員一同懇求。老師一臉無奈地說:<br /><br />  「只能靠練習了。從現在到攝影當天,請每週來練習。」<br /><br />  「好,這是當然,我會盡力的。」<br /><br />  我一面行禮一面想,當初根本不是這麼說的。原本談好的是攝影當天去一下,隨便做做即可,所需時間只有短短三天,且其中一天是慶功宴,完全沒料到還有每週練習這種事。<br /><br />  不過,冷靜深思,老師的話是對的。無論教學再簡單明瞭的陶藝教室,也不可能讓人在上課的第一天就學會手拉坏技術吧。<br /><br />  於是,我當天便立刻開始挑戰,但真的接觸手拉坏,反而體會到更加嚴峻的現實。<br /><br />  總之,完全無法順心如意。至於是甚麼無法順心如意?自然是陶土。<br /><br />  首先,有個「定中心」的步驟,就是讓拉坏機上轉動的陶土向上拉長,或相反地,向下壓低。這已十分困難。看助手的示範,陶土在雙手中圓轉自如,又伸又縮,簡單得不得了。可是自己一試,陶土塊卻很硬,一點都不會變形,向上延展尤其不易。以為是力氣不夠,便使出全力捏陶土,結果只有受力的地方凹進去,變成葫蘆形。<br /><br />  我臉色鐵青,心想別說每週,搞不好每天練習都來不及。<br /><br />  但是,總不能一味發呆,我決定先試著做點東西。我在島田老師和幾名助手的細心教導下嘗試,起初當然不順利,失敗、失敗、再失敗,甚麼都沒做成,只有被我弄壞不能再用的陶土愈堆愈高。好不容易做出一點樣子,拿線把成品從拉坏機取下時,最重要的部份就咻地往旁邊飛過去。有時甚至會泥塊亂飛,弄得渾身是泥。<br /><br />  即使如此,歷經幾小時的奮鬥,好歹也製作出五個醜醜的盤子、菸灰缸、大茶杯。原打算捏茶碗,但中途就失去控制,最後的成品完全背離我的期待。一個不抽菸的人之所以會做出菸灰缸,不是沒有理由的。<br /><br />  無論如何,能靠自己的雙手做出一些成果,真是愉快。一想到燒好拿來用的情景,就更加開心。原來如此,我多少有些明白,這便是陶藝的魅力吧。<br /><br />  一方面是已答應老師,再者自己也有危機意識,之後我每週都前往練習。一練之下不得了,我竟然慢慢進步,做一些形狀單純的東西不再那麼吃力。<br /><br />  正當我心想「好極了,這下真要拍攝時就不用怕」,島田老師卻發出驚人之語:<br /><br />  「屆時東野先生做大盤子吧,看起來比較有份量。」<br /><br />  咦,哪有這樣的!跟之前講的不同……我真想抗議。總算勉強踏進做得出小東西的階段,突然要我做大盤子未免太亂來。<br /><br />  但對我們而言,島田老師的話等同聖旨。<br /><br />  「好啊,務必讓我試試看,真期待。」<br /><br />  我竟笑嘻嘻地如此回答。不用提,那天我便展開製作大盤子的特訓。<br /><br />  話說,雖然嫌東嫌西的,成形過程也就這麼結束了,但陶藝並不僅止於此,還有繪圖和上釉的步驟。尤其是繪圖部份相對自由,也是各人素養的展現之處。<br /><br />  此時,我動起腦筋,甚麼樣的設計才會讓更多人想擁有?這次我們透過拍片及事前準備中做出的作品,將在銀座的畫廊展示。<br /><br />  外行人臨時抱佛腳特訓留下的粗陋成品,打著展覽會的名號公開陳列已相當厚臉皮,我還有個更不要臉的企圖。那就是,思考如何才能高價賣出。<br /><br />  尋思一週得到的結論,便是:「遇到困難時找貓幫忙。」<br /><br />  我決定,把拍攝時製作的大盤,及練習做的茶杯等所有作品,全畫上貓。躺著的貓、伸懶腰的貓、遊戲的貓……各種姿勢我都畫了。<br /><br />  不用說,我的目標自然是愛貓人士。身為同類,我深知他們只要是與貓有關的東西都想收藏的心情。<br /><br />  這番苦心之作最後會以多少價錢賣出?我光想就興奮得睡不著。<br /><br />  至於陶藝題材的小說,目前倒是沒有計劃。<br /><br /> <br /><br />確認實驗不可能執行? 《書的故事》一九九八年六月號<br /><br />  昭和五十六年起,有整整五年的時間,我都在某汽車零件製造商從事生產技術的研究。既然會從事那樣的工作,大學讀的當然是工學院。再講得明白一點,是電機工程學系。而我之所以進入工學院,則是因為從小學到高中,一直都是理科比文科拿手──不如說,我的文科成績實在沒有應考的程度較正確。前些日子,我與七年沒見的高中朋友碰面,他正經八百地談起我的國文成績:<br /><br />  「無論我考得多爛,看到你的考卷就放心了。」<br /><br />  不巧,他這些話是在我經常去的酒館說的,小姐們隨即出聲調侃:<br /><br />  「真的?好遜喔!虧你還能當上作家。」<br /><br />  頓時害我顏面掃地。但他說的是實話,我也無法反駁。<br /><br />  我很怕國文,且討厭得要命。早就搞不清到底是因為討厭才怕,還是因為怕才討厭。相形之下,畢竟對理科較拿手,若問我喜歡或討厭,比起其他科目,應該算是喜歡吧。<br /><br />  如今回想,當時我並不瞭解理科,尤其是理化真正的樂趣,畢竟做實驗的機會少之又少。理解物理、化學的法則,知道一向感到不可思議的電的性質和化學反應的架構,儘管也很有趣,終究是書桌上的事情,既死板又缺乏實際感受。現下我完全記不得平常上課的內容,卻清清楚楚地記得朋友的頭髮在靜電實驗中豎起,可見實際動手體驗相當重要。<br /><br />  而一進大學,實驗就多到令人生厭。我讀的大學,每週都要做一次實驗,所以天天忙著整理數據資料和寫報告。<br /><br />  但是,做這些實驗很快樂嗎?倒也成了疑問。原因是,絕大多數的情況下,實驗題目全是指導教授給的,從實驗方法到步驟皆有詳細的指示。至於將有怎樣的結果,幾乎事先都知道答案。若得到預期的結果,代表實驗正確執行,反之,則是實驗者出了甚麼差錯。換句話說,進行實驗不是為了研究,而是為了訓練學生。<br /><br />  無論是小學、國中,還是高中,所做的實驗都具有此類性質。石蕊試紙遇到何種物質會變色,早在實驗之前就知曉,即使如此,實驗依舊很好玩。<br /><br />  然而,學生到二十歲前後,往往會自以為是,對「被迫進行」的實驗完全不感興趣。既然事前知道該得到甚麼結果,乾脆在實驗中調整各項條件,呈現同樣的結果就行。因此,即使獲得期待的結果,絲毫不會感動,也沒有歡喜,只覺得:「啊,做完了。」<br /><br />  不過,也有一說認為「那仍是了不起的實驗」。大學進行實驗最重要目的,在於篩選出優秀的學生。自認在做實驗的我們,其實是被實驗的對象。豈有此理──笑著回應後,我卻不禁認同種種實驗多半具有這樣的效果。<br /><br />  我在學生時代少有機會體驗到實驗的喜悅,不料,進公司後,情況大變。每天得不停地做實驗,且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全是首度進行,因為誰也不敢說會得出甚麼結果。雖然會有所預期,但結果通常不同。遇到此種狀況,百分之九十九是預期出錯,和學生時代截然不同。學生時代結果若與預期不符,結論一定是實驗方法有問題。至於對實驗者而言哪種較刺激,就不必多談了吧。總之,我是在踏入職場後,才體會到實驗的樂趣。<br /><br />  話說,拙作《偵探伽俐略》中,陸續發生五種怪異現象,並由一名物理學家逐一解開謎團。<br /><br />  這些怪異現象中,有幾種的靈感來自我上班時代從事的研究。和我一起工作的前輩曾隨口提及:<br /><br />  「倘使把這個這樣做,搞不好能用在推理小說上。」<br /><br />  而我真的採用了,那位前輩看到多半會苦笑吧。<br /><br />  其他現象的描寫也都有科學根據,只是未經實驗證實。應該說,我選的全是現實中不可能實驗的現象。並非物質上的不可能,而是道德上的不可能。<br /><br />  由於不可能實驗,「假設成功執行後會有此結果」的預期,正是本書的命脈所在。<br /><br />  我就是看準了多半沒人會做確認實驗啊。<br /><br /> <br /><br />十連敗之後 《小說現代》一九九九年八月號<br /><br />  一月十四日 白天,NTT視訊(NTT VISUAL COMMUNICATION)的加田五千雄社長帶我前往一家知名鰻魚店。加田先生是我就讀的大學的傑出校友。二月即將在明治紀念館舉行東京同學會,我受邀演講,所以這次是開會兼吃飯。當然,我穿西裝赴會,還打上領帶。我提到今晚有直木獎的評選會,加田先生便應道:「這可是大事,你一定很緊張吧。」我雖然附和,但心裏想的是:坦白講,我現在更緊張。<br /><br />  之後,我先回家一趟,傍晚再度前往赤坂的小飯館,當然衣服也換過了。文藝春秋的單行本責編H田小姐和雜誌連載責編B小姐,及漫畫雜誌的K先生已在店裏等候。我們吃著美味的料理,喝著可口的酒,一面等電話,席間談話滿熱絡的。其實是每個人都刻意想炒熱氣氛,我也不例外。連不怎麼好笑的冷笑話,大夥都硬逼自己笑。不久,電話響起,一聽是指名H田小姐接,我就明白落選了。H田小姐回座時,誰都看得出她很沮喪。當然,每個人都很沮喪,但臉上仍掛著窘笑。在這種局面下的窘笑十分有人味,我挺喜歡的。<br /><br />  得獎者一如預期,是宮部小姐。要是在酒館不巧遇見,對方反倒要費心照顧我的情緒,我們請B小姐設法避免這種情形。「今晚去『月之雫』應該很安全。」B小姐說。於是,我們搭計程車前往那家店。在車上,H田小姐和B小姐老實承認:「其實,我倆同席等發表結果的戰績,已累積到十連敗以上。」現下才告訴我又能如何?不過,自出道以來,我也是文學獎落選九連敗。三人相加就三十連敗。天哪!難怪會把幸運女神嚇跑。<br /><br />  ※※※<br /><br />  三月五日 我在四谷一家小館子等候吉川英治文學新人獎的結果。老實說,這是我第五次入圍這個獎。除H田小姐,講談社的O田編輯和K村編輯也同席。我正想著他們好可憐,得陪我開落選散心會,果不其然,又收到落選通知。我說:「噢,這下就十連敗了,我還真行。」O田編輯和K村編輯照例露出窘笑。H田小姐也是一笑,但笑得有氣無力。<br /><br />  文藝春秋的S部長和B小姐、O村編輯也來會合,大夥在新大谷飯店的酒吧小酌。以前打橄欖球、長相威武的S部長也垂頭喪氣。<br /><br />  之後,和直木獎那時一樣,又到「月之雫」去。這裏的媽媽桑叫留美,和我同鄉。我們算是同一個町出身,最奇的是竟然還同一天在東京落腳。我向留美致歉:「不好意思,每次都是以落選作家的身分來。」留美鼓勵我:「甚麼話,不是還有下次嘛。」<br /><br />  雖然沒和得獎的山本文緒小姐碰個正著,倒是遇見評選委員北方先生。「我可是推舉你的喔!」看他眼神很認真,姑且就相信他吧。<br /><br />  文藝春秋的O村編輯不知是否太過勞心,在店裏呼呼大睡。<br /><br />  ※※※<br /><br />  五月二十一日 等候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獎的結果。地點是皇家花園飯店的咖啡廳,依舊和H田小姐一塊,總覺得對她不起。其他還有O村編輯、講談社的O田編輯、K村編輯和I田編輯。《小說現代》的K田編輯也到場,但大夥都喝咖啡,只有他灌了啤酒又吃三明治,且沒等結果發表就先離開。<br /><br />  說起來,每次都在重複同樣的事情。我靈機一動,乾脆把等候文學獎發表的情形寫成小說好了。一提出這點子,眾編輯異口同聲地表示「感覺不錯」,似乎以為我在開玩笑。我決定付諸實行,到時看到別吃驚。<br /><br />  下午五點左右,日本推理作家協會來電,話筒裏傳出一句「恭喜得獎」。噢,多美妙啊,這句話我可是等了十四年!我和眾編輯猛拍紀念照,其他客人都瞪大眼,不曉得發生甚麼事。<br /><br />  記者會後,我們前往銀座的酒吧「ELLE」,與其他得獎者拍紀念照。中途先離開與責編們去吃壽司,再回到 ELLE。拿我當踏板、發展得愈來愈好的真保裕一先生也趕來。我們緊緊握手,場面感人。我不得不把「要是沒這個人,當時某某獎早就屬於我」的心情好好藏起。<br /><br />  身為美人,卻嫁給折原一(恕我直呼其名)的新津清美小姐也現身。仔細想想,她也是這次短篇部門的入圍者。雖然落選,仍來向我道賀,人真好。不但長得美,心也很美。只不過她有個一喝酒就亂說話的壞毛病,還是折原一的老婆。<br /><br />  酒友赤瀨川隼先生【註:赤瀨川隼(一九三一─),日本小說家,代表作為《白球殘映》。】隨後也登場,不過這是巧合。我們明明都只是偶爾光顧,卻經常在此碰面,實在不可思議。<br /><br />  藤原伊織先生也來了。好一陣子沒沾酒的他,挑著評選委員北上次郎先生【註:北上次郎(一九四六─),本名目黑考二,日本評論家。】的毛病,大喝特喝。<br /><br />  之後,我們移師到「月之雫」,終於能讓留美瞧瞧我揚眉吐氣的模樣。相交多年的編輯們紛紛到場,感慨萬分地說著:「太好了,真的。」原來我讓大家等了這麼久啊。<br /><br />  當晚,藤原伊織先生醉得亂七八糟。<br /><br />  ※※※<br /><br />  六月二十五日 在東京第一飯店舉行頒獎典禮。我帶著戀人和愛人,穿著為當天買的西裝赴會。花三天三夜背起來的長篇演講順利結束,感到心滿意足。<br /><br /> <br /><br />讀者與作家的規則 《小說新潮》一九九九年十二月號<br /><br />  由於拙作改編成電影又推出新版,因此今年夏天到秋天,受訪的機會很多,也有好幾回是一天中接連被採訪數次。這樣的邀約我都盡全力配合。我是靠賣書吃飯的,而作家這個職業畢竟也是一門生意。我的想法是,既然是作生意,宣傳就不能馬虎。以前一年還不見得遇上一次雜誌專訪,懷想當年,心中真是充滿感激。<br /><br />  當然,訪談的內容都大同小異,好比「作品被改編為電影心情如何」、「最新作品想描寫甚麼主題」等。一直回答相同的問題不煩嗎?一點也不會。就對方而言,這是他們首度提出的問題,我也因腹中已有答案輕鬆許多,不必當場苦苦思索。<br /><br />  訪談明顯準備不足而離題的情形亦不少,還有好幾個人連角色名稱都弄錯,仍繼續訪問。即使如此,我也不覺得有甚麼不愉快。在對方眼中,我不過是為數眾多的訪問之一,一點點小失誤,當沒看見就算了。<br /><br />  但是,並非完全沒有令人不愉快的事。我最討厭有人利用採訪之便,破壞讀者與作家間的規則,諸如:<br /><br />  「這是我私下想問的,小說的結局真要讓XX是○○嗎?」<br /><br />  「那該怎麼解釋這兩人的關係?」<br /><br />  聽到此類問題,我都答「這就要由你自己去想了」。當然要自己想。絕大多數的讀者都沒有直接請教作者的機會,大家都是靠自己想的。依書中字句瞭解內容不是閱讀的規則嗎?我也是秉持這樣的信念執筆的。<br /><br />  自然,若作品因此遭讀者誤解,我也毫無怨言。我認為,會招致誤解,不是自己的寫法不好,就是和那位讀者合不來。不時有作家表示「是解讀的方式不對」、「不希望被這麼解讀」,也算另一種違規吧。<br /><br /> <br /><br />吃到撐死! 《小說 SUBARU》二○○○年十一月號<br /><br />  X月X日,我和集英社的猴奇奇小姐,即H編輯,約在橫濱車站會合。H編輯的神情有點緊張。<br /><br />  「身體狀況如何?」我問。<br /><br />  「嗯,我調整過了。」<br /><br />  「有沒有吃東西?」<br /><br />  「有的,中午吃了一個麵包。」<br /><br />  「是嘛,三點時我也吃了一個小熱狗。」<br /><br />  「甚麼都不吃反而不好喔。」<br /><br />  「對啊。」<br /><br />  我們走進百貨公司的咖啡廳。看過菜單,略加思索後,我點了啤酒。和編輯開會卻喝酒,這種事我平常是絕對不會做的。<br /><br />  「我想活化一下胃袋。」我說明理由。原來如此,H編輯點頭表示理解。<br /><br />  稍後我們要前往的地方,是橫濱元町一家名為「梅林」的餐廳。那可不是普通的餐廳,是一人份的套餐會出三十道菜的超級餐廳。<br /><br />  這不是我第一次去「梅林」,以前去過兩次。頭一回的下場很慘,我以為即使號稱三十道,一定是一道只有一口,根本沒當一回事地大喝啤酒,豈料吃不到一半就陣亡。有了前一回的教訓,二度造訪便儘量不喝啤酒,可是後半出的菜還是幾乎吃不下。剩下的餐廳會讓我們打包帶走,我記得回家時簡直像喝完喜酒一樣,兩手提滿紙袋。<br /><br />  老實講,我早已決定不要再踏進那家店,餓肚子雖不好受,但過度的飽脹感也是種痛苦。之所以會有第三次,都要怪兩個鐵齒的人。這兩人分別是以《亡國之盾》得一大堆獎的阿褔──褔井晴敏先生,和一九九九年以《八月的馬克斯》獲亂步獎的遊民作家新野剛志先生。<br /><br />  一切的開端,發生在慶祝福井晴敏先生得到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獎的續攤上。當時我聊起「梅林」,但兩人一點都不相信「梅林」的厲害。<br /><br />  「哪可能出菜出到讓每個人都吃不完啊!我倒覺得,只要分配得宜,應該沒問題。」阿褔嘴裏大嚼特嚼地說。<br /><br />  「我常常餓著肚子流浪,有多少食物就吃多少,剩下飯菜未免太浪費。」遊民新野嗤笑道。<br /><br />  「真的沒那麼簡單,反正就是很誇張。那個量不可能有人吃得完。」我大力堅持。恰巧第二次陪我去「梅林」的E編輯在場,我們描述了當時的情狀,但自衛隊迷褔井和小鬍子新野仍半信半疑。<br /><br />  「好,那下次一起去。靠你們自己的眼睛和肚子體驗,應該就知道我沒說謊。」焦躁的我忍不住脫口而出,於是在後悔莫及中決定成行。<br /><br />  「梅林」位於外國人墓地旁,在橫濱很有名,計程車司機光聽店名就曉得在哪裏。<br /><br />  用餐得預約,分為晚上五點與七點半兩輪,採完全輪替制,也就是所有客人一齊開動的制度。當然,絕不能遲到。我們預約的是七點半。<br /><br />  由於早到了些,我們在店門口等,湊巧撞見五點那一輪的客人陸續出來。女客意外地多,每個人都提著紙袋。不用說,裏面裝的想必是吃不完的種種料理。<br /><br />  七點半一到,總算可以入內。福井和新野兩位也準時抵達。<br /><br />  「我從今天早上就甚麼都沒吃。」阿福的神色不免有些緊張。<br /><br />  遊民新野碰巧在電視上看到「梅林」的菜單,那個節目把三十道菜全擺在餐桌上。<br /><br />  「感想如何?」我問。<br /><br />  「哎,量的確很驚人……」他有點怕了。哼哼,事到如今後悔已太遲。<br /><br />  順帶一提,這家店是不允許兩人以上同吃一份套餐的,原則是有多少人就出多少人份的菜。<br /><br />  店員來點飲料時,我們先要了啤酒,但我今晚實在沒心情享用啤酒,因為如何有效率地使用胃容量,正是勝負的關鍵。<br /><br />  1 醋拌車麩【註:像麵筋的食材。】白瓜<br /><br />  2 蒟蒻絲炒蝦米<br /><br />  3 蕨菩蒻佐黑芝麻醬<br /><br />  4 白帶魚、鮪魚壽司<br /><br />  頭幾道菜和啤酒一起上桌,我們在異樣的氣氛中舉杯。阿褔和遊民新野一開始就猛灌啤酒,我只啜一小口。<br /><br />  料理依舊美味無比,大夥都相當滿意。尤其是白帶魚、鮪魚壽司上菜時,阿褔十分高興。<br /><br />  「到目前為止,真是幸福。」他還眯起眼睛這麼說。<br /><br />  怕酸的遊民新野與他形成對比,劈頭就遭醋料理攻擊,挫了銳氣。<br /><br />  5 綜合拼盤<br /><br />  6 螃蟹<br /><br />  7 生魚片<br /><br />  接著輪到有飽足感的食物上場,還有麻煩的毛蟹襲擊。冷場是螃蟹料理的宿命。<br /><br />  見大盤裝生魚片出場,室內歡呼與悲鳴交織。遊民新野和阿福商量後,加點了啤酒。真是愚蠢。<br /><br />  我冷眼看著他們喝啤酒,將大塊的比目魚、厚實的鮪魚生魚片一一送進胃裏。發覺他倆下箸的動作變慢,我不禁在心底暗笑。<br /><br />  8 年糕天婦羅<br /><br />  9 涼拌茄子<br /><br />  10 素麵南瓜卷<br /><br />  11 綠蘆筍佐特製美奶滋<br /><br />  生魚片沒吃掉多少,料理又陸續上桌,蘆筍尤其突兀。生魚片加燙蘆筍是甚麼組合?真是不懂。雖然不懂,但此種天馬行空的組合,也是「梅林」的特色。蘆筍直徑約兩公分、長約二十公分,這根綠棒子,直到最後都折磨著阿福。趁吃生魚片的空檔,我一口氣解決「綠棒子」蘆筍,但阿福和遊民新野則放到一旁,似乎準備最後才吃,不知這戰略管不管用?<br /><br />  此際,老闆娘突然出現。乍看之下,她給人鄉下婆婆的感覺,身形非常嬌小,雙手扶榻榻米行禮時,好像一座擺飾。她以低得異常的姿態,極其謙恭地開口:<br /><br />  「歡迎光臨,感謝您今天的惠顧,感謝您。料理方面還滿意嗎?最後會有和各位的臉一樣大的飯糰,請像切蛋糕般切開,一面期待隱藏其中的口味,一面享用。感謝您今天的惠顧,感謝您。我們只曉得自顧自地做菜,以這種方式問候,實在有失禮數。感謝您,打擾了。」<br /><br />  過於卑微的姿態反倒引起眾人好奇,甚至猜度起她是不是有甚麼企圖。<br /><br />  「哎,真是個令人渾身不自在的老太太。」老闆娘離開後,阿褔出聲。「她渾身散發著一種氛圍,像是在說,你們猜不到我的心思的。彷彿盤算著要把獵物餵得飽飽、胖胖的,再拿來做菜。」<br /><br />  聽他這麼說,大夥哄然一笑,但笑得有點不自然,肯定是都感覺到那股不自在了吧。一種不知將會發生啥事的壓迫感朝我們襲來。<br /><br />  不過,「和各位的臉一樣大的飯糰」是甚麼?我想這話不免有些誇大,但絕對非比尋常。<br /><br />  此時,廚師忽然登場,說生魚片盛盤時漏掉明蝦,詢問要直接上明蝦生魚片,或者燙過的也很好吃。我們回答,那就燙一燙吧。<br /><br />  「還有人會忘記盛盤喔?」阿褔納悶。<br /><br />  「一定是他們設計的橋段啦。」遊民新野斷然下結論。<br /><br />  12 滷甜薯<br /><br />  13 迷你黃秋葵佐蕃茄青椒醬<br /><br />  14 松茸土瓶蒸<br /><br />  15 小魚蘿蔔沙拉<br /><br />  我瞥滷甜薯一眼,就決定稍後再解決。甜食會刺激飽足中樞,是吃大餐時的大敵。<br /><br />  只見塞進一大口的阿福,立刻出現不中用的表情。<br /><br />  「哎,幸福好像已離我遠去。」<br /><br />  愛喝酒的阿褔不愛吃甜食。<br /><br />  一行人都對松茸土瓶蒸露出笑容,這是自掏腰包吃飯時絕對不會點的菜。松茸大塊,其他的料很多,湯也可口。但由於攝取了水分,肚子飽脹起來。這是危險信號,我偷偷鬆開褲頭的皮帶。<br /><br />  進食至此,所有的人表情都出現變化。後續不知究竟會出甚麼菜的恐懼,以及還要吃多少才能結束的不安,全浮現在臉上。數一數,尚餘一半。<br /><br />  16 杏仁豆腐<br /><br />  17 奶油焗麵<br /><br />  18 水果番茄<br /><br />  19 生蓴菜<br /><br />  20 鰻魚竹葉卷<br /><br />  21 荔枝佐優格醬<br /><br />  這一輪是清爽甜點類與濃郁菜式的交互攻擊。更經典的是荔枝送來時,看到一起端出的東西,我們都大驚失色。那是剛才預告過的燙明蝦。優格醬和明蝦,又是一個天馬行空的組合。吃下明蝦瞬間幸福洋溢的阿褔,隨即被優格的甜味擊敗,哭喪著臉。<br /><br />  「褔井先生和新野先生為甚麼不吃蘆筍呢?」H編輯指著晾在兩人面前的「綠棒子」問。他倆一陣尷尬。<br /><br />  「哎,這個啊,不知怎地就自動漏掉。」遊民新野黯然地說。「生魚片配蘆筍,這種組合根本就很怪。」<br /><br />  我暗暗偷笑,此時再講這種話已太遲。<br /><br />  「雖然想吃,但看到這個份量就沒胃口。」阿褔以指尖揉弄著蘆筍。「軟綿綿的東西倒還好,可是裏面也都紮紮實實的。」<br /><br />  阿福的蘆筍旁邊尚有吃剩的滷甜薯,他連看都不看。<br /><br />  這家店的罪過,就是料理樣樣美味,讓顧客覺得硬撐也要吃下去。可是,我真的很想慢慢品嚐,不想皺著眉頭邊構思戰略。<br /><br />  大夥的話明顯變少。此時,隔壁房間卻傳來愉快的笑聲。<br /><br />  「隔壁好熱鬧啊。」阿福說。<br /><br />  「這種狀況下,他們怎能那麼開心?」遊民新野雙手交抱胸前,陷入沉思。<br /><br />  22 奶油香煎牛舌魚<br /><br />  23 酥炸白帶魚<br /><br />  奶油煎的牛舌魚魚身較薄,相對容易解決。我啜飲一小口啤酒,連鰭邊都啃乾淨。但是,看到接下來出的菜,不由得有些氣餒。酥炸白帶魚,而且又厚又大。奶油煎完換酥炸,這種類似的料理輪番上陣,究竟是甚麼意思?<br /><br />  「一定是進太多白帶魚,絕對沒錯。」遊民新野恨恨地說。「一開始也端出白帶魚壽司,一定是做壽司剩的。」<br /><br />  這番說詞挺有說服力,眾人紛紛點頭稱是。<br /><br />  24 炭烤牛肉<br /><br />  25 糠醃小黃瓜<br /><br />  26 清湯<br /><br />  來了一塊牛排,大小活像巨人馬場的草鞋。店家建議我們切成三等份,我好歹算是前輩,就利用這個身分先拿走比較不肥的部份。要是再吃下一肚子動物脂肪,我就不知道這一年多來是為甚麼減肥了。<br /><br />  遊民新野食畢油脂豐富的牛排,發生感慨:「真美味。若是在肚子餓的時候享用,一定很高興吧。」<br /><br />  怪異組合的法則也運用在這裏,搭配牛排的不知為何竟是小黃瓜。我趁吃牛排的空檔一點一點啃掉。<br /><br />  「褔井先生,你最好趕快解決小黃瓜……」H編輯建議,「不然,綠棒子會變成兩根。」<br /><br />  「說的也是。」<br /><br />  阿褔望著巨大蘆筍與巨大小黃瓜,下定決心般向小黃瓜伸手。一面喀滋喀滋啃著,一面看著蘆筍,喃喃低語:「這麼大的蘆筍,是怎麼種出來的啊?」<br /><br />  我們就這麼聊著,菜單總算接近尾聲。店員來詢問吃不吃得下炸蝦。若是吃不下,便讓我們打包帶走。<br /><br />  既然到了這個地步,再怎樣都要全部吃掉,我豁出去說「我要吃」,遊民新野也跟進。阿福一臉委屈,微微舉手出聲:「那我也吃……」<br /><br />  27 炸蝦<br /><br />  28 飯糰<br /><br />  29 哈密瓜<br /><br />  30 煎茶<br /><br />  這炸蝦又巨大到令人不禁好奇蝦子是怎麼養大的,頭尾都突出盤子了。阿褔咬一口就歎氣。<br /><br />  「連邊緣也是滿滿的蝦肉……」<br /><br />  我沾沾特製醬汁,一鼓作氣吃掉。好吃,不過好難受,連坐著都難受。我雖然不是遊民新野,但也想在餓肚子的時候吃。而那位遊民新野,則藉著吃掉炸蝦乘勝追擊,將綠棒子蘆筍塞進嘴裏。<br /><br />  正當我們以為即將攻克所有菜式之際,巨大飯糰出現在眼前。好大,大得未免太離譜。這家店究竟在想甚麼?真的就像老闆娘預告的,足足有一張臉那麼大。所有人都放棄進食,看得目瞪口呆。<br /><br />  「這到底是怎麼做的?」<br /><br />  「手工的吧。」<br /><br />  「莫非是借用鏡餅【註:日本過新年時,用以祭祀神明的一種米飯做的糕餅(或說是一種麻糬)。一般而言,是大小兩個圓盤狀的餅相疊而成。】的作法?」<br /><br />  大夥完全化身為解說員。在吃哈密瓜、喝煎茶時,也緊盯著那巨大無比的飯糰。<br /><br />  「我實在不曉得今天到底是幸還是不幸。」阿褔有感而發。喝著煎茶的他,面前還留著綠棒子與滷甜薯。<br /><br /> <br /><br />以理科下酒 《銀座百點》二○○○年十一月號<br /><br />  喝酒時的話題相當難選。談工作會讓場面太沉重,聊興趣嘛,又不可能在場所有人都對同一件事著迷。職棒話題更是禁忌,因為不曉得對方支持哪一個球團,就算知道了,萬一不巧是自己討厭的球團,難免冷場。<br /><br />  扯上天氣儘管無傷大雅,但多半是「好熱噢」、「是啊」幾句結束,無法期待話題延續,於是轉而說起食物或時尚服飾,但若沒有特殊的梗,要炒熱氣氛也不易,頂多只能當談話的引言。<br /><br />  最近我常端出來聊的,是理科相關話題。理科出身的我原本就對此較拿手,但不曾想到在喝酒時提起。我總以為,世上怕數理的人比喜歡的人多,搬出這種話題只會惹人厭。<br /><br />  其實不盡然,這是我最近的心得。<br /><br />  好比前幾天,我和某出版社的人吃飯時,對方的董事提起夏天忘記把啤酒放進冰箱,想喝卻沒得喝之類的事情。他的對策是將啤酒倒進盛裝冰塊的玻璃杯裏,趁冰塊還沒溶化趕緊喝掉。<br /><br />  「遇到這種情形,有個好辦法。」我說。「把罐裝啤酒直接埋進冷凍庫的冰塊,轉動幾十秒,很快就會冰透。我試過好幾次,十分有效。假如想快些,可以在冰裏加鹽。」<br /><br />  大夥都露出一副「滿有道理」的表情。看樣子,是單純認為接觸冰冷的東西,自然會變涼。<br /><br />  於是,董事又開口:<br /><br />  「對了,大家小時候都做過冰棒吧,那也是在冰裏加鹽。之前我都不知道鹽具有吸熱的特性。」<br /><br />  聽到此處,我有點吃驚。<br /><br />  「鹽沒有這種特性。任何能很快溶於水的物質都可以,不一定要鹽,砂糖也沒關係。」<br /><br />  這回換董事驚訝了。「咦,砂糖也行嗎?」<br /><br />  「沒錯,只要能讓凝固點降低的都可以。」<br /><br />  「凝固點降低?」<br /><br />  「若有東西溶解於液體,則需要更低的溫度才能讓液體變成固體。具體來說,水原本是在零度時結冰,但鹽水或糖水結冰的溫度會比零度還低。」<br /><br />  「哦,原來如此。可是,這樣要怎麼解釋加鹽會讓冰的溫度下降?」董事歪著頭感到不解。<br /><br />  「水是在零度結冰,不過並非一到零度馬上結冰,而是要再冷一點,才會結成零度的冰。這您曉得嗎?」<br /><br />  「嗯。」<br /><br />  「所以,最重要的是在此一臨界狀態下的水。假設用冰來冰罐裝啤酒,接觸罐子的冰溫度會上升,不久便由零度的冰變成水。此時加鹽進去,水就變成鹽水。這些鹽水的溫度又會因旁邊尚未溶化的冰而降低。只不過,鹽水的凝固點較純水低,即使降到零度以下也不會結冰,持續以液體的狀態存在。」<br /><br />  我試著慢慢講解,出乎意料地,在場眾人異口同聲表示:<br /><br />  「我今天才知道。」<br /><br />  「嗯,學校的老師都沒教。」<br /><br />  是的,重要的事學校老師都不會教。我認為,原因在於「老師本身並未真正理解」。<br /><br />  最近,我經常像這樣,在喝酒時談起傳真的原理、鐘錶的石英是甚麼物質之類的話題,且頗受歡迎。起初還以為大夥只是附和我這個喜歡理科的人,但似乎並不盡然,因為甚至有聽眾點播:「上次你提到石英,能不能再講一次?」<br /><br />  無論是傳真或石英,都是我們日常生活中所熟悉的,每個人都用得理所當然,但明白其中原理的極少。許多人經過提醒,才想起「對喔,我都不知道」,而一旦發覺,便不禁心生好奇。<br /><br />  不僅是物理、化學,我還會準備生物的話題,諸如「鯊魚和魟魚為甚麼沒有魚鱗」、「為甚麼海裏沒有青蛙」等,更是我的拿手好戲。<br /><br />  我認識的女性中,也有人表示:「我一直以為自己偏好文科,但既然會對科學的話題如此感興趣,說不定是理科的料呢。」她當然是開玩笑的,不過我相信她樂談理科的話題是事實。如今孩子們對理科不感興趣成為問題,我不禁思忖,讓孩子們討厭理科的,不就是學校嗎?<br /><br />  喝酒時選擇話題的重點,是找出一般人認為「我知道有這樣的事情或東西,卻從未認真思索過」的主題,愈貼近生活愈好。<br /><br />  只不過,有一點得注意,就是說話的時間絕對不能太長。我總是先下一句前言:<br /><br />  「那麼,我來解釋傳真的原理。只要三分鐘,三分鐘之後,你就能完全弄懂。」<br /><br />  重要的不是讓對方真的懂,而是讓他相信自己懂了。<br /><br /> <br /><br />在書上蓋書店章──出自防止犯罪的觀點 《文藝春秋》二○○一年六月號<br /><br />  Bookoff 所代表的大型舊書店出現已久。店中經營的商品,應稱之為「新舊書」而非舊書。因為新刊圖書推出不到一個月,就出現在架上,價格又相對便宜,難怪消費者會大步靠攏。<br /><br />  關於著作二度販賣一事,身為作者,我難以苟同。關於這方面,日後我也希望能找機會深入討論,但現下我想談的並非此事。<br /><br />  實際上,由於大型舊書店的出現,某種犯罪逐漸增加。正確地講,是據傳正在增加。這種犯罪便是「偷竊」,想必讀者很快就能瞭解其中的架構。犯人從新刊書店竊取書籍,再帶到 Bookoff 等店換錢。新刊書店與 Bookoff 比鄰而居時,偷竊犯只要帶著大包包移動幾公尺,現金便輕鬆入袋。<br /><br />  為預防偷竊而尋求 Bookoff 等店的協助是沒有意義的。收購的一方不需考慮書籍是透過何種管道取得,他們重視的是書籍狀況良好與否。偷竊犯帶來的書籍想必輕易就符合此一條件。以結果而言,偷竊犯與 Bookoff 是利害關係一致的共同體,但在這件事上,Bookoff 無可非議。<br /><br />  因 Bookoff 產生的犯罪,除偷竊外還有不當退書。所謂的退書,自然是退還書店賣不出去的書。退書後,書店可取回書款。新書中都會夾著售貨單、補充訂貨單,當客人在櫃檯結帳時,店員會將這些單據抽下。換句話說,賣不出去的書裏,一定夾有這些單據。<br /><br />  假設有一個缺德的書店老闆,帶著幾張已售出的書本單據,到 Bookoff 買齊與單據一致的書,再將單據夾入各相應的書裏,厚顏無恥地將書退還。最後,書款與他在 Bookoff 購書的費用之間的差額,便是他的賺頭。<br /><br />  是否真有其事,我們無從確認。但是,對於可能發生的狀況,我們真能置之不理嗎?於是,我構思了一個解決辦法,想在此提出。<br /><br />  一般書籍上會明確標示作者名與出版社名,目的是標明「是誰寫的」與「是誰製作的」,這樣才是一本完整的書,亦是所有人長久以來的認知。我認為,應該加上「是誰賣的」,換句話說,就是附上書店名。不過,不能採用印刷的方式。如同先前所提,賣不出去的書必須是可退的,因此在書賣出前,不能加上書店名。那麼,在書上加入書店名的合適時間點只有一個──櫃檯結帳之際,在書的顯眼處蓋上書店章如何?印章愈大愈好,有特殊風格的更佳。<br /><br />  蓋書店章有甚麼效果?列舉如下:<br /><br />  ‧優點① 防範偷竊<br /><br />  透過正當管道購買的書必定蓋有書店章,這樣的情況對想偷書賣給 Bookoff 的人非常不便。他們的書自然沒有蓋書店章,若帶到 Bookoff,等於向世人宣告「我是以不正當的手段得到這本書的」。即使買方故意視而不見,但勢必會造成賣方的壓力。另外還有一個效用,便是當場逮到偷竊犯時,「在別家店買的」類似藉口便不成立了。<br /><br />  ‧優點② 防範不當退書<br /><br />  透過正當管道購買的書上必定蓋有書店章,這就意味著遲早有一天,Bookoff 架上的所有書籍都會蓋有書店章。那麼,上述缺德書店老闆的惡行顯然就無法得逞。<br /><br />  ‧優點③ 區別舊書店與新書店<br /><br />  對消費者而言,Bookoff 之類的舊書店與新書店的差別在哪裏?頂多就是新書出現的時間略有不同罷了。這麼一來,新書店的存在價值幾乎等於零。我認為,應該要讓新書店的特徵更加明確。這個特徵是甚麼?不用說,當然就是販售「新書」。然而,現下大家認為 Bookoff 也賣新書,問題便出在此。Bookoff 賣的始終都是舊書,為凸顯這一點,就必須要有書店章。如前所述,只要將蓋書店章制度化,Bookoff 架上的所有書都會蓋有書店章。換句話說,沒有蓋書店章的、乾乾淨淨的書,唯有在新書店才找得到。我認為這是一個很大的差別。<br /><br />  ‧優點④ 促使新書店自尊自重<br /><br />  在書籍中蓋上自家店的印章,當然必須自重,並負起相對的責任。我相信,這必定會連帶促進書店提升對消費者的服務,同時亦有宣傳效果。在這一方面,Bookoff 也擔任重要的角色。<br /><br />  以上說明了幾個主要的優點,但也有問題需要克服,緊接著就提出討論:<br /><br />  ‧可預見的問題① 因腳步不一而造成的混亂<br /><br />  書店章的實施必須全國上下同時進行,且必須義務化。制度若不統一,便談不上任何好處。難免會有客人不願意書本被弄髒、排斥蓋章,但不能允許例外。凡透過正規管道買的書,一律要蓋章,這是此一辦法的命脈所在。基於同樣的理由,也不能有店家不願意蓋章。<br /><br />  ‧可預見的問題② 作者與設計師的反彈<br /><br />  聽說要加條碼時,最主要的反對意見來自設計師。若要蓋書店章,也許他們會有所反彈。但是,必須讓他們明瞭,這是拯救整個業界的辦法。<br /><br />  ‧可預見的問題③ 書店的負擔增加<br /><br />  這恐怕是最大的問題。若是大型書店,一天要賣好幾千本書,而這些書每一本都要蓋印章,勢必得花不少工夫。但我想,人事成本應不至於大幅增加,視情況只須取消為書裝封套的習慣即可。和裝封套比起來,蓋個章簡單許多。<br /><br />  蓋書店章這個辦法,對防範犯罪是否具劃時代的效果?我看好能有一定程度的效果,但並不是絕對的。竊賊遲早會想出在贓書上蓋假印的對策,不過,偽造印章的犯罪性質遠比偷竊重大,不像過去那麼容易實行。不當退書也是,想必很難完全消失,畢竟眼下就有書店若無其事地將蓋了漫畫出租店店章的書拿來退。可是,這必然會成為一股不容忽視的遏阻力量。<br /><br />  四月時,我有機會與書店人員碰面,便當場提出上述想法。對方首先表示成本會增加,但這是習慣問題。我曾在生產線工作,負責在只停留數秒的零件上加工,而追加作業內容根本是家常便飯。即使起初認為不可行,也會漸漸習慣。<br /><br />  當時,有人提出能否利用條碼的意見,亦有人談及或許能在書裏裝設防盜產品。我的看法是「防範犯罪嚴禁使用高科技」。利用高科技是為追求效率,相反地,被破解時也是很有效率的。要防範犯罪,低科技是最好的辦法。老老實實一個個蓋上的店章,是無法有效去除的。<br /><br />  儘管是以防範犯罪的觀點想出書店章這個辦法,但我認為上述的優點④亦不可小覷。一旦加蓋書店章成為常規,豈不極可能成為讀者的另一項新樂趣?例如,在店名外加上日期,便能紀錄購買的時間。這樣的書排列在 Bookoff 會如何?拿起書的人,大概會浮現對前任所有者的想像吧。既然書將由一個人手中轉至另一個人之手,能多留下一點紀錄自然更好。<br /><br />  以上是我研擬的辦法,無論是從防範犯罪的觀點,或是為了今後出版界、書店業者著想,希望各方人士務必對書店章辦法的實施加以檢討。<br /><br /> <br /><br />這是一場愉快的遊戲,謝謝大家! 《ALL讀物》二○○六年三月號<br /><br />  我從小就喜歡模仿,特別是瞧見有趣的事物時,總會試想自己是否也辦得到。受《鐵人28號》和《原子小金剛》的影響而畫漫畫,應該是我小學一、二年級的時候吧。畫畫雖有趣,但我不擅長在對話框裏寫字。<br /><br />  小五時,因著親戚大哥的感化,彈起吉他,也作詞作曲。只不過事後一聽,發現每首歌曲都是現成歌曲的翻版,讓我失望極了。<br /><br />  國中時代則迷上插畫,尤其喜歡描繪女性。期中考和期末考若很快舉雙手投降,我就把考卷翻至背面塗鴉打發時間。有一次被老師發現,還佩服地說「畫得真好」。我曾認真考慮要當插畫家,而去找美術老師商量。<br /><br />  開始讀小說是上高中後的事。在那之前,我最怕看到一堆字,國文成績也很悲慘。我兩個姊姊都是愛書人,但我一點都不想碰書。<br /><br />  所以,當時我怎麼會想看亂步獎得獎作品《阿基米德借刀殺人》,至今仍是個謎。但是,那確實稱得上一次幸福的邂逅。由於這本書,我栽進推理小說的世界,特別是松本清張先生的作品,幾乎本本讀遍。<br /><br />  喜歡模仿的我,不久後就思索著:我寫不寫得出推理小說?<br /><br />  高一那年冬天起,我花了半年,寫出一部長約三百張稿紙的小說。不可思議的是,記憶中我並沒有寫得很辛苦。學校的社團活動(我參加田徑社)結束後,回到家就一點一點地認真寫,不知不覺便完成。當時的感想是:原來只要有心,自己也能寫小說啊。<br /><br />  然而,我不曾湧現當作家的念頭,那時最感興趣的是拍電影。在學校文化祭上放映和朋友拍的蠢電影,令我感到心滿意足。多半是當時史帝芬‧史匹柏的《大白鯊》備受矚目,整個電影界充斥著年輕藝術創作者抬頭的氣氛吧。<br /><br />  即使上了大學,我也沒完全放棄從事電影相關工作的夢想。儘管唸的是工學院電機系,走的是與電影完全無關的路,但我仍持續閱讀一些書,為將來當劇作家鋪路。<br /><br />  但最後我選擇到製造業上班。這是一條以一般世俗眼光看來順順當當的路,沒有任何人會反對。必須先說明,這並不是妥協的結果。我從小就喜歡玩機械,成為工程師也是我的夢想之一。<br /><br />  就職的頭一、兩年,我十分投入。當然,身為工程師,我還不成氣候,急著早日獨當一面。然而,一面過著這種日子,腦海裏卻有一個疑問揮之不去。<br /><br />  那就是:這裏真的是我的歸宿嗎?<br /><br />  成為工程師的確是我的夢想之一,但若是這樣,從小我無數次「模仿」算甚麼?我真的不挑戰其中任何一項,就此終老一生嗎?不會後悔嗎?<br /><br />  我一直告訴自己,我只是為了逃避不適應的公司生活才這麼想,但「要是去追逐其他夢想,現下會如何?」的念頭,卻一天天攫住我的心,不肯離開。<br /><br />  二十四歲那年秋天,終於下定決心。我攤開雜誌《小說現代》,裏頭刊登著江戶川亂步獎的評選結果,得獎的是岡嶋二人先生的《寶馬血痕》與中津文彥先生的《黃金流砂》,但得獎的新人是誰我一點也不在意,我想知道的是報名辦法。<br /><br />  之所以在好幾個夢想中選擇成為小說家,很大一個原因是:這個挑戰能與公司生活並行。我從未想過把寫小說當興趣,一旦要寫,就得以職業小說家為目標。連外行如我,都知道亂步獎堪稱成為職業作家最短的一條捷徑。<br /><br />  這年夏天,我開始寫作,而且是很莽撞地直接寫在 KOKUYO 稿紙上。坦白講,我並沒有「絕對要拿到亂步獎」的拚勁,重要的是先挑戰再說。我唯一想避免的,就是甚麼都沒做便放棄夢想。<br /><br />  我設定五年的期限,要是試了五年還不行,就當自己沒才能,完全死心放下,認真朝成為優秀的工程師努力。<br /><br />  一查之下,得知每年的投稿作品有三百篇左右。三百分之一──若是買彩券,得獎機率算是相當高。當然,我明白這不是機率問題。<br /><br />  翌年一月底,我把完成的手稿寄到講談社。成果我並不滿意,但對當時的我而言,完成一部作品才是最緊要的。<br /><br />  我自知還沒有得獎的水準,所以投稿的第二個月,便著手寫另一篇小說。只不過,歷經上一次的教訓,我決定先打草稿。於是,我把公司不要的電腦報表紙帶回家,在背後密密麻麻地寫滿小字。這樣刪改十分容易,也可剪下貼在別的地方,感覺倒是和使用文字處理機、電腦相同。<br /><br />  即使有時加班到很晚,我也規定自己一定要有進度。當時我住單身宿舍,同事間開始流傳「最近在宿舍都沒看到東野」。為實現夢想,許多事不得不忍耐。在我,與朋友的往來就是其中之一。縱然想休息,我也沒有本錢玩。<br /><br />  不久,這一年的新亂步獎得主誕生。我立刻買來《小說現代》,得獎的是高橋克彥先生的《寫樂殺人事件》,據說是部優秀的作品,但我更在意評選過程。我的名字和作品名稱就印在高橋先生旁邊,還以粗體顯示我通過第二次評選,只差一步便能入圍。<br /><br />  也許有希望──我第一次產生這種感覺。那一瞬間,寫小說成為我真正的挑戰,之前不過是寫心安的。<br /><br />  我從頭潤飾、修改執筆中的第二部作品,又是在截稿前才投稿。我一直努力到最後一刻,希望不會後悔。<br /><br />  我對作品有自信,但一個月後便繼續進行下一部作品。因為等得知落選再提筆,就趕不上下次投稿了。但我心中盤算更多的是,即使得獎,也是備妥一部作品比較好。<br /><br />  對我而言,亂步獎不是終點。若運氣好得了獎,也不過是站在起跑點而已。當然,得獎非常重要,可是我也知道得獎後太久沒推出新作,立刻會被讀者遺忘。讀者是冷漠而健忘的,這一點身為亂步獎迷的我最清楚。我的想法是:倘使邊上班的情況下一年產不出一部作品,將來當了職業作家也終究無法以此維生。<br /><br />  那年五月,我收到通知,告訴我投稿的第二部作品《魔球》入圍。不用說,我自然高興得不得了,將必要文件寄回講談社時,還對信封合什禱告。<br /><br />  然而,事實上,在祈求得獎的心情背後,卻有著「不,這次還是先別考慮太多」的想法。當中有兩個意義,其一就是警告自己「反正不可能得獎,與其把心思花在那種事上,不如思索該怎麼改進現下正在寫的作品」。關於這一點,就不必多加解釋了吧。問題是另一個意義,各位也許不會相信,但我暗暗覺得「這次可能還是不要得獎的好」。<br /><br />  這實在很怪異,雖然以得獎為目標,卻害怕得獎。因為當時的我,還沒有當作家的自信。只不過碰巧有一部作品得到肯定,並不代表往後都能夠維持同樣或者更高的水準。我認為待準備妥當再得獎,才是最理想的。<br /><br />  真是想得太美了。根本還沒得獎,就對亂步獎這塊招牌的沉重感到壓力。一個月後果真落選時,還是頗為失望,真是可笑。<br /><br />  我照例仔細閱讀《小說現代》上刊登的評選過程。光看到大師們針對自己寫的小說發表意見,便恍若置身夢中。由於落選,自然被批評一頓,即使如此,還是按捺不住想向人炫耀的心情。尤其是土屋隆夫先生一句「期待這位作者的下一部作品」,更是給了我莫大的勇氣。<br /><br />  於是,翌年一月底,我投稿第三部作品《放學後》。這次比《魔球》有自信,深覺一定能入圍,但直到實際接獲通知前,內心依舊忐忑不安。此番入圍,較前一年更加高興。<br /><br />  而七月二日晚間七點半,命運的電話響起。<br /><br />  「恭喜得獎。」<br /><br />  聽到這句話時,我整個人都暈了,通往新世界的門打開的聲音清晰地迴盪在耳際。<br /><br />  真的,接下來有一段短暫的時期,我的人生是玫瑰色的。單行本《放學後》銷售超過十萬冊,在《週刊文春》的十大排行榜中也被選為第一名(當時亂步獎作品得第一是常識,但我並不知道)。<br /><br />  然而,我也明白好景不長。我認為,當下正是勝負的關鍵,於是辭掉工作,決心前往東京。<br /><br />  來到東京與編輯見面,編輯卻顯得十分為難。<br /><br />  「那麼好的公司,虧你下得了決心辭掉。若事先商量一下,我多少能給你一些建議。」<br /><br />  得到新人獎就開心得忘我,辭掉工作搬到東京──這樣的新人作家想必很多。或許打消此種天真的念頭也是他們的工作。<br /><br />  「請放心,我是仔細盤算過才決定的。」<br /><br />  「話雖如此,要靠搖筆桿過日子,可不容易。」<br /><br />  我對依然一臉不安的編輯做了以下解釋:<br /><br />  《放學後》賣出十萬本,但那是沾亂步獎的光,以後的作品大概不可能賣得這麼好,我認為十分之一是個合理的數字,也就是一萬本。<br /><br />  另一方面,辭掉工作便能專心創作,我準備一年寫三部作品。<br /><br />  一本一千圓的書,版稅一百圓,換句話說,我一年的版稅收入是三百萬圓,和上班的年收入差不多。<br /><br />  編輯聽完總算露出笑容,表示既然考慮得如此周全,應該沒問題。看樣子,他似乎是高估了我上班的薪水。<br /><br />  雖然自己講這話有點怪,但以一個剛出道的新人作家來說,我當時的推算實在神準。剛到東京的前幾年,收入不過比我預估的金額高一些。對此,我毫無不滿。我早知在這個業界生存不易,而現實更加嚴苛。亂步獎這塊招牌的有效期限短得嚇人,因為在第二年的亂步獎慶祝會上,除了責編外,幾乎無人記得我的名字。連亂步獎都如此,得的若是其他新人獎就益發辛苦了。眼看著每年無數新人作家出道又不知不覺消失,不禁為能以作家身分生活感激萬分。<br /><br />  而新一代作家的抬頭,帶給我很大的衝擊。比我晚出道的作家一一得到文學獎,闖出名號。另一方面,高舉著新本格大旗的作家,則輕輕鬆鬆便虜獲大批讀者。<br /><br />  等我著急的時候已經太遲。我的名字對讀者和書評家不再新鮮,即使自認寫出得意之作,卻打一開始就不受注目,當然不會成為話題。我耗時三年創作《天空之蜂》後,甚至認真考慮過以筆名推出。<br /><br />  現下回想,那或許是成為作家後最辛苦的時期。雖沒動過退出文壇的念頭,十分徬徨失措卻是事實。<br /><br />  這時候支持我的,是幾位編輯。每當受到他們的鼓勵,我就能得到勇氣,明白不是沒人注意我。當然,他們並不只會說好話。他們向我要求高水準的作品,且毫不妥協。另一方面,他們也讓我盡情發揮,告訴我:「請寫你自己覺得有趣的題材。」<br /><br />  一位女性編輯爽快地答應了我寫奇幻小說的要求──母親的靈魂因車禍棲息在女兒的肉體上。這樣荒誕無稽的故事內容,曾遭數家出版社拒絕。<br /><br />  而另一位男性編輯,則同意讓我寫一部光聽大綱難以想像的小說──描寫一對男女的犯罪行為,卻完全不敘及心理層面,且兩人毫無交集。<br /><br />  我抱持著愚公移山的信念繼續創作,於是《秘密》在一九九九年的夏天得到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獎。我出道已過十四個年頭,趕來祝賀的編輯人數多得令我驚歎。原以為沒人注意我,但我錯了。他們深深讓我感覺到,不僅有人緊盯著我、教我不致走錯路,且還為數眾多。<br /><br />  寫小說是一份孤獨的工作。然而,要將小說變成一本書送到讀者手上,過程中所需的人力卻多得驚人。我再次感到,能與他們共享一本書帶來的喜悅與懊惱,這份工作就更有價值。<br /><br />  即使是直木獎一再落選的期間,我也是開心遠大於失望。二十年前踏進東京時,我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會和這個獎沾上邊。當然,入圍就會有所期待,沒得獎難免失望。但是,有朋友一同分擔我的失望。我知道他們的表情毫無虛假,因此連悶酒喝起來也很可口。<br /><br />  得獎是大事一件,不過落選也不會有任何損失。沒有風險卻刺激萬分的遊戲──直木獎對我而言便是如此。能夠參加已是萬幸,怎能不好好享受?<br /><br />  這次是第六次入圍,只要獲選,無論多少次我都會接受。我早有準備,即使入圍十次、二十次,最後仍沒得獎也無妨。這樣的可能性不低,再怎麼說,直木獎可是第一大獎啊!難以相信這個獎會落到我頭上。但是我從未萌生退意。所謂的遊戲,要享受的不是結果,而是過程。《每日新聞》報導我曾表示此次若無法得獎,下屆起便打算辭退入圍,恐怕是與芥川獎得主絲山秋子女士搞混了。<br /><br />  但是,我絕不會為得獎而寫,這是對支持我的讀者和編輯應有的禮貌。<br /><br />  只不過,我身邊的人似乎把此事看得很嚴重。得獎後,我打電話給姊姊,已從新聞得知消息的她哭了,還切切細訴至今她心裏有多不服氣。<br /><br />  老友也陸續與我聯絡,我才知道,過去每當我的作品入圍,他們是多麼著急,得知落選時又是多麼失望。裝作漠不關心,是不想給我壓力。這沒甚麼。我能夠悠哉地說這是一場遊戲,也是因為有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與守護。<br /><br />  前幾天,即將八十八歲的父親寄來一封信,裏面有照片數張,拍的是位於橫濱的直木三十五【註:直木三十五(一八九一─一九三四),日本小說家、編劇、導演。一九三五年,創辦文藝春秋社的菊池寬設立直木獎,以茲紀念。該獎為日本大眾文學的最高榮譽。】的墓。迷上數位相機的父親,想必是得知直木的墓就在附近,便出門去拍照。信中沒有隻字片語,果然不改父親的職人作風。</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大概是最後的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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Ⅶ 作家的日常



ㄆㄨㄣ 《小說現代》一九九六年十二月號

  我家養的貓正式名字叫「夢吉」,但平常都喚牠「ㄆㄨㄣ」。說起為何會變成這樣,是因我很喜歡漫畫《大熊噗太郎》,想替牠取名「噗」,於是把「夢吉」和「噗」合成「夢噗」,叫著不順口,又演化成「夢ㄆㄨㄣ」,最後只留下「ㄆㄨㄣ」。對不起,實在很無聊。

  而我怎會提起如此無聊的事?這是由於,我們家的ㄆㄨㄣ沒有任何「小趣事」可談。真的,牠是隻無用得令人失望透頂的貓。

  牠原是棄貓。我撿到牠時,大約出生才兩週。或許是硬被拖離母親的乳頭,造成牠心靈的缺憾,牠很喜歡咬東西,尤其最愛我的右手,只要我隨便一動就撲上前。所有的責編都知道我的手遍體鱗傷。看情形,牠約莫把我的右手當成同伴或兄弟。

  牠非常愛咬我,連我躺進被窩裏也大口大口地咬,痛得要命。於是,我想到一個主意,趁睡前讓ㄆㄨㄣ狂跑到筋疲力盡。具體的作法是,拿著逗貓棒等玩具四處逗弄,ㄆㄨㄣ會立刻高興地追過來。這樣自己當然會累,但敵人應該也會累得無法動彈。

  這個作法起初相當有效。然而,ㄆㄨㄣ很快便培養出體力,一點點運動量已無法讓牠累垮。不僅如此,甚至還磨練出牠的戰鬥本能,結紮手術就是最好的證明。當時妻子帶牠去診所,離開不久,便接到主治醫師的電話,表明要為這隻貓動手術是不可能的。當然,妻子連忙追問原因。

  「您來了就知道。」醫生口吻十分冷淡。

  妻子戰戰兢兢地返回,只見診療室內一片狼籍。醫師和助手的胳膊和臉龐傷痕累累,置物架上、桌面被弄得亂七八糟,且屎尿遍地。雖然籠子裏的ㄆㄨㄣ也是渾身大便,卻氣燄囂張地呼呼喘息。

  兩年多過去,如今ㄆㄨㄣ仍四處奔竄,尋找啃咬的對象。牠那肌肉隆起的腿和肩膀,令人聯想到阿諾‧史瓦辛格。每次看到,都深感當時的逗貓棒訓練果然有效。

 

拿手絕活 《小說 SUBARU》一九九七年六月號

  首先,把調味料放在麵的下面。需注意的是,調味料得倒在稍後覆上蓋子時,與瀝湯孔呈對角線的一個隅。假如隨便把調味料撒在麵上,倒湯時吸水漲大的蔬菜會塞住洞口。

  接著是倒熱水。從麵接觸到熱水的瞬間開始計時,因為麵由此刻逐漸軟化。很多人都是倒進熱水、覆上蓋子後,才慢吞吞地設定計時器,這樣泡出來的成果會產生差異。而且,按廠商的指示傻傻設定三分鐘,只會得到一碗泡爛的麵。

  熱水加到指定線後,迅速覆上蓋子。如前所述,必須記得調味料是靠近哪一角落,瀝湯時一定要從對角瀝。

  等待時間視產品而定,但一般以兩分四十秒為準。只不過,若是份量為一‧五倍的產品,就要多花一道手續。具體的步驟是,約三十秒後,先打開蓋子,把麵翻過來,蓋回蓋子,再等兩分鐘。這麼一來,即使麵較多,也能夠相對地均勻軟化。還有,無論泡哪一種麵,蓋子上的瀝湯孔都要及早打開。等瀝湯時才匆匆忙忙掀開,就失去嚴謹計時的意義了。

  時間一到,趕緊瀝湯。建議大家最好戴隔熱手套,以便雙手穩穩抓住容器。筆者曾徒手瀝湯,落得燙傷的下場。

  一旦開始瀝湯,就不能隨意更改容器的角度,也嚴禁大幅甩動容器。這麼做會使容器內分散的水滴落入麵與麵的縫隙,產生毛細管現象,導致水難以瀝乾。要順利將水瀝掉,輕輕振動容器是最好的。筆者的作法是,繃緊雙臂肌肉,產生每秒十次、振幅○‧五公分的振動。為了能使出這招,每晚都以啞鈴訓練雙臂。

  瀝完湯就簡單了。加上醬汁,拌勻,灑上麵裏附的海苔等佐料。當你吃到成品時,便懂得炒麵泡麵有多深奧。

 

鬼怒川溫泉 《ALL讀物》一九九七年十二月號

  如今雖然幾乎呈停擺狀態,但過去有個名為「雨之會」的新手作家聚會,是一九八八、九年左右,由井澤元彥先生與大澤在昌先生發起的。除了我,成員還有岡嶋二人的兩位(這樣說真怪)、高橋克彥大師,剛出道的宮部美幸小姐等人。

  雨之會的夥伴曾到鬼怒川溫泉一遊。正確人數我記不得,約莫十來個吧。由於年齡層相差甚多,那氣氛怎麼看都像某公司的員工旅行。實際上,宴會時幫我們拍紀念照的女侍,就深信穿浴衣坐在正中央的高橋克彥先生是部長。在她心中,井上夢人先生大概是課長,而井澤元彥先生是股長。我們甚至還有兩名OL(新津清美小姐、宮部小姐)。

  這次旅行中,最起勁的是井澤先生,他不時下指令「一開始啤酒不要點太多,等不夠了再請他們從冰箱拿就好。不然一開栓,沒喝完的也要付錢」,或是發便利商店的塑膠袋邊叮嚀「假如打算洗完澡順便換上浴衣,記得帶袋子到浴場裝衣服」。不愧是股長,好細心。

  在大浴場時,我幾乎都在與井上夢人先生交談。我們為了他的小說《克萊因壺》議論不休,且對話都是在溫泉泡到肩膀的高度進行。旁人大概覺得我們很詭異,誰也沒靠近。離開浴場時,兩個人站都站不穩。電視的兩小時單元劇裏,經常出現飾演偵探的主角泡著溫泉推理的鏡頭,但通過這次經驗,我認為現實生活中,溫泉與推理小說是不相容的。

 

這樣不行 《小說 SUBARU》一九九八年二月號

  前幾天,我又搬家了。從學生時代算起是第十次,而從來東京之後算起,也已是第六次。恐怕這下沒一家出版社會再送遷居賀禮,誰教我上次才信誓旦旦地保證是最後一次。

  一直搬家實在沒甚麼好處。既需要體力,辦理各種手續又麻煩,適應新環境也相當耗費心神。更重要的是,浪費錢。

  即使如此,搬家狂異口同聲的一個優點,就是能藉機收拾東西。這雖然也意味著要重新整理各種物品,但所謂的「收拾東西」,我想應視為「可以狠心丟掉東西」,大把大把將東西往垃圾袋裏丟的感覺真是美妙無比。

  這次,為整理行李,打開櫥櫃後,發現裏面已變成等待進垃圾場的衣物的巢穴。凡是常穿的我都擺在外頭不收,所以,櫥櫃內的必然都是很少有機會穿的衣服。而除了禮服之類具有特殊用途的服裝外,所謂「很少有機會穿的衣服」,大致不是「不太想穿」,就是「已不能穿」。無論哪一種,留著都沒意義。

  首先成為目標的,便是我為亂步獎頒獎典禮買的西裝。說具有紀念價值嘛,倒也不是沒有。原想搞不好再得甚麼獎時可以穿,但一留便留了十二年。把這種東西珍重地收藏起來,大概就是一個錯誤,我邊想邊塞進垃圾袋。

  接著檢查其他夾克、西裝類。這些都是我幾年前還在穿的,其中也有我相當喜愛的衣服。雖然多少有點趕不上潮流,但若是與不注重打扮的編輯吃飯,穿出去應該也沒問題,反而能給對方我很窮的印象,好用來爭取提高稿費。

  只是,試著套上後,卻發現每件都太小。奇怪,怎麼會這樣?我納悶著探往櫥櫃深處,看到一樣東西。

  那是一件深藍色的防風外套,以前我每天跑步時,在寒冬穿的。

  唉唉唉。

  我不禁有所領悟:此物會被收在這種地方,難怪肚子愈來愈大,衣服自然也跟著穿不下了。

 

轉動手拉坏機的理由 《別冊文藝春秋》一九九八年四月二二三號

  前陣子,在醉客作家藤原伊織先生的邀約下,我在陶藝入門的影片中演出。

  該影片邀請六名作家,各自挑戰六種成形法。拍攝前,工作人員詢問希望嘗試哪一種,我堅持:

  「當然是手拉坏。」

  其實,談到陶藝,我只能想到手拉坏。問過幾個朋友,果真大夥都一樣,知道手拉坏以外另有成形法的反而少。

  在此提供給大家參考:除了手拉坏,還有以捏黏土般徒手成形的方式、先做成一大塊再挖空中間的方式,及用陶版機把壓成一塊平面的土邊緣折起的方式。連各位讀者也不是很清楚吧?

  我是這麼想的:難得玩陶藝,不如藉機瞭解一番,以便將來運用在創作上,不然就太浪費了。而在小說裏提到陶藝,自然要端出手拉坏,否則一般人無法接受。所以,不論如何我都要向手拉坏挑戰。

  可是,第一天我就發現自己想得太美了。指導我們的是東京藝術大學的島田文雄老師,一開始打招呼時,老師便毫不客氣地言明:

  「這個嘛,才接觸一、兩天就要做出成品不太可能。尤其是手拉坏,外行人是控制不了的。一般至少得學上一年半載,否則做不出像樣的東西。」

  老師的語氣雖然平和,但這些話聽得我們實在心虛。「麻煩老師多多幫忙」,我和工作人員一同懇求。老師一臉無奈地說:

  「只能靠練習了。從現在到攝影當天,請每週來練習。」

  「好,這是當然,我會盡力的。」

  我一面行禮一面想,當初根本不是這麼說的。原本談好的是攝影當天去一下,隨便做做即可,所需時間只有短短三天,且其中一天是慶功宴,完全沒料到還有每週練習這種事。

  不過,冷靜深思,老師的話是對的。無論教學再簡單明瞭的陶藝教室,也不可能讓人在上課的第一天就學會手拉坏技術吧。

  於是,我當天便立刻開始挑戰,但真的接觸手拉坏,反而體會到更加嚴峻的現實。

  總之,完全無法順心如意。至於是甚麼無法順心如意?自然是陶土。

  首先,有個「定中心」的步驟,就是讓拉坏機上轉動的陶土向上拉長,或相反地,向下壓低。這已十分困難。看助手的示範,陶土在雙手中圓轉自如,又伸又縮,簡單得不得了。可是自己一試,陶土塊卻很硬,一點都不會變形,向上延展尤其不易。以為是力氣不夠,便使出全力捏陶土,結果只有受力的地方凹進去,變成葫蘆形。

  我臉色鐵青,心想別說每週,搞不好每天練習都來不及。

  但是,總不能一味發呆,我決定先試著做點東西。我在島田老師和幾名助手的細心教導下嘗試,起初當然不順利,失敗、失敗、再失敗,甚麼都沒做成,只有被我弄壞不能再用的陶土愈堆愈高。好不容易做出一點樣子,拿線把成品從拉坏機取下時,最重要的部份就咻地往旁邊飛過去。有時甚至會泥塊亂飛,弄得渾身是泥。

  即使如此,歷經幾小時的奮鬥,好歹也製作出五個醜醜的盤子、菸灰缸、大茶杯。原打算捏茶碗,但中途就失去控制,最後的成品完全背離我的期待。一個不抽菸的人之所以會做出菸灰缸,不是沒有理由的。

  無論如何,能靠自己的雙手做出一些成果,真是愉快。一想到燒好拿來用的情景,就更加開心。原來如此,我多少有些明白,這便是陶藝的魅力吧。

  一方面是已答應老師,再者自己也有危機意識,之後我每週都前往練習。一練之下不得了,我竟然慢慢進步,做一些形狀單純的東西不再那麼吃力。

  正當我心想「好極了,這下真要拍攝時就不用怕」,島田老師卻發出驚人之語:

  「屆時東野先生做大盤子吧,看起來比較有份量。」

  咦,哪有這樣的!跟之前講的不同……我真想抗議。總算勉強踏進做得出小東西的階段,突然要我做大盤子未免太亂來。

  但對我們而言,島田老師的話等同聖旨。

  「好啊,務必讓我試試看,真期待。」

  我竟笑嘻嘻地如此回答。不用提,那天我便展開製作大盤子的特訓。

  話說,雖然嫌東嫌西的,成形過程也就這麼結束了,但陶藝並不僅止於此,還有繪圖和上釉的步驟。尤其是繪圖部份相對自由,也是各人素養的展現之處。

  此時,我動起腦筋,甚麼樣的設計才會讓更多人想擁有?這次我們透過拍片及事前準備中做出的作品,將在銀座的畫廊展示。

  外行人臨時抱佛腳特訓留下的粗陋成品,打著展覽會的名號公開陳列已相當厚臉皮,我還有個更不要臉的企圖。那就是,思考如何才能高價賣出。

  尋思一週得到的結論,便是:「遇到困難時找貓幫忙。」

  我決定,把拍攝時製作的大盤,及練習做的茶杯等所有作品,全畫上貓。躺著的貓、伸懶腰的貓、遊戲的貓……各種姿勢我都畫了。

  不用說,我的目標自然是愛貓人士。身為同類,我深知他們只要是與貓有關的東西都想收藏的心情。

  這番苦心之作最後會以多少價錢賣出?我光想就興奮得睡不著。

  至於陶藝題材的小說,目前倒是沒有計劃。

 

確認實驗不可能執行? 《書的故事》一九九八年六月號

  昭和五十六年起,有整整五年的時間,我都在某汽車零件製造商從事生產技術的研究。既然會從事那樣的工作,大學讀的當然是工學院。再講得明白一點,是電機工程學系。而我之所以進入工學院,則是因為從小學到高中,一直都是理科比文科拿手──不如說,我的文科成績實在沒有應考的程度較正確。前些日子,我與七年沒見的高中朋友碰面,他正經八百地談起我的國文成績:

  「無論我考得多爛,看到你的考卷就放心了。」

  不巧,他這些話是在我經常去的酒館說的,小姐們隨即出聲調侃:

  「真的?好遜喔!虧你還能當上作家。」

  頓時害我顏面掃地。但他說的是實話,我也無法反駁。

  我很怕國文,且討厭得要命。早就搞不清到底是因為討厭才怕,還是因為怕才討厭。相形之下,畢竟對理科較拿手,若問我喜歡或討厭,比起其他科目,應該算是喜歡吧。

  如今回想,當時我並不瞭解理科,尤其是理化真正的樂趣,畢竟做實驗的機會少之又少。理解物理、化學的法則,知道一向感到不可思議的電的性質和化學反應的架構,儘管也很有趣,終究是書桌上的事情,既死板又缺乏實際感受。現下我完全記不得平常上課的內容,卻清清楚楚地記得朋友的頭髮在靜電實驗中豎起,可見實際動手體驗相當重要。

  而一進大學,實驗就多到令人生厭。我讀的大學,每週都要做一次實驗,所以天天忙著整理數據資料和寫報告。

  但是,做這些實驗很快樂嗎?倒也成了疑問。原因是,絕大多數的情況下,實驗題目全是指導教授給的,從實驗方法到步驟皆有詳細的指示。至於將有怎樣的結果,幾乎事先都知道答案。若得到預期的結果,代表實驗正確執行,反之,則是實驗者出了甚麼差錯。換句話說,進行實驗不是為了研究,而是為了訓練學生。

  無論是小學、國中,還是高中,所做的實驗都具有此類性質。石蕊試紙遇到何種物質會變色,早在實驗之前就知曉,即使如此,實驗依舊很好玩。

  然而,學生到二十歲前後,往往會自以為是,對「被迫進行」的實驗完全不感興趣。既然事前知道該得到甚麼結果,乾脆在實驗中調整各項條件,呈現同樣的結果就行。因此,即使獲得期待的結果,絲毫不會感動,也沒有歡喜,只覺得:「啊,做完了。」

  不過,也有一說認為「那仍是了不起的實驗」。大學進行實驗最重要目的,在於篩選出優秀的學生。自認在做實驗的我們,其實是被實驗的對象。豈有此理──笑著回應後,我卻不禁認同種種實驗多半具有這樣的效果。

  我在學生時代少有機會體驗到實驗的喜悅,不料,進公司後,情況大變。每天得不停地做實驗,且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全是首度進行,因為誰也不敢說會得出甚麼結果。雖然會有所預期,但結果通常不同。遇到此種狀況,百分之九十九是預期出錯,和學生時代截然不同。學生時代結果若與預期不符,結論一定是實驗方法有問題。至於對實驗者而言哪種較刺激,就不必多談了吧。總之,我是在踏入職場後,才體會到實驗的樂趣。

  話說,拙作《偵探伽俐略》中,陸續發生五種怪異現象,並由一名物理學家逐一解開謎團。

  這些怪異現象中,有幾種的靈感來自我上班時代從事的研究。和我一起工作的前輩曾隨口提及:

  「倘使把這個這樣做,搞不好能用在推理小說上。」

  而我真的採用了,那位前輩看到多半會苦笑吧。

  其他現象的描寫也都有科學根據,只是未經實驗證實。應該說,我選的全是現實中不可能實驗的現象。並非物質上的不可能,而是道德上的不可能。

  由於不可能實驗,「假設成功執行後會有此結果」的預期,正是本書的命脈所在。

  我就是看準了多半沒人會做確認實驗啊。

 

十連敗之後 《小說現代》一九九九年八月號

  一月十四日 白天,NTT視訊(NTT VISUAL COMMUNICATION)的加田五千雄社長帶我前往一家知名鰻魚店。加田先生是我就讀的大學的傑出校友。二月即將在明治紀念館舉行東京同學會,我受邀演講,所以這次是開會兼吃飯。當然,我穿西裝赴會,還打上領帶。我提到今晚有直木獎的評選會,加田先生便應道:「這可是大事,你一定很緊張吧。」我雖然附和,但心裏想的是:坦白講,我現在更緊張。

  之後,我先回家一趟,傍晚再度前往赤坂的小飯館,當然衣服也換過了。文藝春秋的單行本責編H田小姐和雜誌連載責編B小姐,及漫畫雜誌的K先生已在店裏等候。我們吃著美味的料理,喝著可口的酒,一面等電話,席間談話滿熱絡的。其實是每個人都刻意想炒熱氣氛,我也不例外。連不怎麼好笑的冷笑話,大夥都硬逼自己笑。不久,電話響起,一聽是指名H田小姐接,我就明白落選了。H田小姐回座時,誰都看得出她很沮喪。當然,每個人都很沮喪,但臉上仍掛著窘笑。在這種局面下的窘笑十分有人味,我挺喜歡的。

  得獎者一如預期,是宮部小姐。要是在酒館不巧遇見,對方反倒要費心照顧我的情緒,我們請B小姐設法避免這種情形。「今晚去『月之雫』應該很安全。」B小姐說。於是,我們搭計程車前往那家店。在車上,H田小姐和B小姐老實承認:「其實,我倆同席等發表結果的戰績,已累積到十連敗以上。」現下才告訴我又能如何?不過,自出道以來,我也是文學獎落選九連敗。三人相加就三十連敗。天哪!難怪會把幸運女神嚇跑。

  ※※※

  三月五日 我在四谷一家小館子等候吉川英治文學新人獎的結果。老實說,這是我第五次入圍這個獎。除H田小姐,講談社的O田編輯和K村編輯也同席。我正想著他們好可憐,得陪我開落選散心會,果不其然,又收到落選通知。我說:「噢,這下就十連敗了,我還真行。」O田編輯和K村編輯照例露出窘笑。H田小姐也是一笑,但笑得有氣無力。

  文藝春秋的S部長和B小姐、O村編輯也來會合,大夥在新大谷飯店的酒吧小酌。以前打橄欖球、長相威武的S部長也垂頭喪氣。

  之後,和直木獎那時一樣,又到「月之雫」去。這裏的媽媽桑叫留美,和我同鄉。我們算是同一個町出身,最奇的是竟然還同一天在東京落腳。我向留美致歉:「不好意思,每次都是以落選作家的身分來。」留美鼓勵我:「甚麼話,不是還有下次嘛。」

  雖然沒和得獎的山本文緒小姐碰個正著,倒是遇見評選委員北方先生。「我可是推舉你的喔!」看他眼神很認真,姑且就相信他吧。

  文藝春秋的O村編輯不知是否太過勞心,在店裏呼呼大睡。

  ※※※

  五月二十一日 等候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獎的結果。地點是皇家花園飯店的咖啡廳,依舊和H田小姐一塊,總覺得對她不起。其他還有O村編輯、講談社的O田編輯、K村編輯和I田編輯。《小說現代》的K田編輯也到場,但大夥都喝咖啡,只有他灌了啤酒又吃三明治,且沒等結果發表就先離開。

  說起來,每次都在重複同樣的事情。我靈機一動,乾脆把等候文學獎發表的情形寫成小說好了。一提出這點子,眾編輯異口同聲地表示「感覺不錯」,似乎以為我在開玩笑。我決定付諸實行,到時看到別吃驚。

  下午五點左右,日本推理作家協會來電,話筒裏傳出一句「恭喜得獎」。噢,多美妙啊,這句話我可是等了十四年!我和眾編輯猛拍紀念照,其他客人都瞪大眼,不曉得發生甚麼事。

  記者會後,我們前往銀座的酒吧「ELLE」,與其他得獎者拍紀念照。中途先離開與責編們去吃壽司,再回到 ELLE。拿我當踏板、發展得愈來愈好的真保裕一先生也趕來。我們緊緊握手,場面感人。我不得不把「要是沒這個人,當時某某獎早就屬於我」的心情好好藏起。

  身為美人,卻嫁給折原一(恕我直呼其名)的新津清美小姐也現身。仔細想想,她也是這次短篇部門的入圍者。雖然落選,仍來向我道賀,人真好。不但長得美,心也很美。只不過她有個一喝酒就亂說話的壞毛病,還是折原一的老婆。

  酒友赤瀨川隼先生【註:赤瀨川隼(一九三一─),日本小說家,代表作為《白球殘映》。】隨後也登場,不過這是巧合。我們明明都只是偶爾光顧,卻經常在此碰面,實在不可思議。

  藤原伊織先生也來了。好一陣子沒沾酒的他,挑著評選委員北上次郎先生【註:北上次郎(一九四六─),本名目黑考二,日本評論家。】的毛病,大喝特喝。

  之後,我們移師到「月之雫」,終於能讓留美瞧瞧我揚眉吐氣的模樣。相交多年的編輯們紛紛到場,感慨萬分地說著:「太好了,真的。」原來我讓大家等了這麼久啊。

  當晚,藤原伊織先生醉得亂七八糟。

  ※※※

  六月二十五日 在東京第一飯店舉行頒獎典禮。我帶著戀人和愛人,穿著為當天買的西裝赴會。花三天三夜背起來的長篇演講順利結束,感到心滿意足。

 

讀者與作家的規則 《小說新潮》一九九九年十二月號

  由於拙作改編成電影又推出新版,因此今年夏天到秋天,受訪的機會很多,也有好幾回是一天中接連被採訪數次。這樣的邀約我都盡全力配合。我是靠賣書吃飯的,而作家這個職業畢竟也是一門生意。我的想法是,既然是作生意,宣傳就不能馬虎。以前一年還不見得遇上一次雜誌專訪,懷想當年,心中真是充滿感激。

  當然,訪談的內容都大同小異,好比「作品被改編為電影心情如何」、「最新作品想描寫甚麼主題」等。一直回答相同的問題不煩嗎?一點也不會。就對方而言,這是他們首度提出的問題,我也因腹中已有答案輕鬆許多,不必當場苦苦思索。

  訪談明顯準備不足而離題的情形亦不少,還有好幾個人連角色名稱都弄錯,仍繼續訪問。即使如此,我也不覺得有甚麼不愉快。在對方眼中,我不過是為數眾多的訪問之一,一點點小失誤,當沒看見就算了。

  但是,並非完全沒有令人不愉快的事。我最討厭有人利用採訪之便,破壞讀者與作家間的規則,諸如:

  「這是我私下想問的,小說的結局真要讓XX是○○嗎?」

  「那該怎麼解釋這兩人的關係?」

  聽到此類問題,我都答「這就要由你自己去想了」。當然要自己想。絕大多數的讀者都沒有直接請教作者的機會,大家都是靠自己想的。依書中字句瞭解內容不是閱讀的規則嗎?我也是秉持這樣的信念執筆的。

  自然,若作品因此遭讀者誤解,我也毫無怨言。我認為,會招致誤解,不是自己的寫法不好,就是和那位讀者合不來。不時有作家表示「是解讀的方式不對」、「不希望被這麼解讀」,也算另一種違規吧。

 

吃到撐死! 《小說 SUBARU》二○○○年十一月號

  X月X日,我和集英社的猴奇奇小姐,即H編輯,約在橫濱車站會合。H編輯的神情有點緊張。

  「身體狀況如何?」我問。

  「嗯,我調整過了。」

  「有沒有吃東西?」

  「有的,中午吃了一個麵包。」

  「是嘛,三點時我也吃了一個小熱狗。」

  「甚麼都不吃反而不好喔。」

  「對啊。」

  我們走進百貨公司的咖啡廳。看過菜單,略加思索後,我點了啤酒。和編輯開會卻喝酒,這種事我平常是絕對不會做的。

  「我想活化一下胃袋。」我說明理由。原來如此,H編輯點頭表示理解。

  稍後我們要前往的地方,是橫濱元町一家名為「梅林」的餐廳。那可不是普通的餐廳,是一人份的套餐會出三十道菜的超級餐廳。

  這不是我第一次去「梅林」,以前去過兩次。頭一回的下場很慘,我以為即使號稱三十道,一定是一道只有一口,根本沒當一回事地大喝啤酒,豈料吃不到一半就陣亡。有了前一回的教訓,二度造訪便儘量不喝啤酒,可是後半出的菜還是幾乎吃不下。剩下的餐廳會讓我們打包帶走,我記得回家時簡直像喝完喜酒一樣,兩手提滿紙袋。

  老實講,我早已決定不要再踏進那家店,餓肚子雖不好受,但過度的飽脹感也是種痛苦。之所以會有第三次,都要怪兩個鐵齒的人。這兩人分別是以《亡國之盾》得一大堆獎的阿褔──褔井晴敏先生,和一九九九年以《八月的馬克斯》獲亂步獎的遊民作家新野剛志先生。

  一切的開端,發生在慶祝福井晴敏先生得到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獎的續攤上。當時我聊起「梅林」,但兩人一點都不相信「梅林」的厲害。

  「哪可能出菜出到讓每個人都吃不完啊!我倒覺得,只要分配得宜,應該沒問題。」阿褔嘴裏大嚼特嚼地說。

  「我常常餓著肚子流浪,有多少食物就吃多少,剩下飯菜未免太浪費。」遊民新野嗤笑道。

  「真的沒那麼簡單,反正就是很誇張。那個量不可能有人吃得完。」我大力堅持。恰巧第二次陪我去「梅林」的E編輯在場,我們描述了當時的情狀,但自衛隊迷褔井和小鬍子新野仍半信半疑。

  「好,那下次一起去。靠你們自己的眼睛和肚子體驗,應該就知道我沒說謊。」焦躁的我忍不住脫口而出,於是在後悔莫及中決定成行。

  「梅林」位於外國人墓地旁,在橫濱很有名,計程車司機光聽店名就曉得在哪裏。

  用餐得預約,分為晚上五點與七點半兩輪,採完全輪替制,也就是所有客人一齊開動的制度。當然,絕不能遲到。我們預約的是七點半。

  由於早到了些,我們在店門口等,湊巧撞見五點那一輪的客人陸續出來。女客意外地多,每個人都提著紙袋。不用說,裏面裝的想必是吃不完的種種料理。

  七點半一到,總算可以入內。福井和新野兩位也準時抵達。

  「我從今天早上就甚麼都沒吃。」阿福的神色不免有些緊張。

  遊民新野碰巧在電視上看到「梅林」的菜單,那個節目把三十道菜全擺在餐桌上。

  「感想如何?」我問。

  「哎,量的確很驚人……」他有點怕了。哼哼,事到如今後悔已太遲。

  順帶一提,這家店是不允許兩人以上同吃一份套餐的,原則是有多少人就出多少人份的菜。

  店員來點飲料時,我們先要了啤酒,但我今晚實在沒心情享用啤酒,因為如何有效率地使用胃容量,正是勝負的關鍵。

  1 醋拌車麩【註:像麵筋的食材。】白瓜

  2 蒟蒻絲炒蝦米

  3 蕨菩蒻佐黑芝麻醬

  4 白帶魚、鮪魚壽司

  頭幾道菜和啤酒一起上桌,我們在異樣的氣氛中舉杯。阿褔和遊民新野一開始就猛灌啤酒,我只啜一小口。

  料理依舊美味無比,大夥都相當滿意。尤其是白帶魚、鮪魚壽司上菜時,阿褔十分高興。

  「到目前為止,真是幸福。」他還眯起眼睛這麼說。

  怕酸的遊民新野與他形成對比,劈頭就遭醋料理攻擊,挫了銳氣。

  5 綜合拼盤

  6 螃蟹

  7 生魚片

  接著輪到有飽足感的食物上場,還有麻煩的毛蟹襲擊。冷場是螃蟹料理的宿命。

  見大盤裝生魚片出場,室內歡呼與悲鳴交織。遊民新野和阿福商量後,加點了啤酒。真是愚蠢。

  我冷眼看著他們喝啤酒,將大塊的比目魚、厚實的鮪魚生魚片一一送進胃裏。發覺他倆下箸的動作變慢,我不禁在心底暗笑。

  8 年糕天婦羅

  9 涼拌茄子

  10 素麵南瓜卷

  11 綠蘆筍佐特製美奶滋

  生魚片沒吃掉多少,料理又陸續上桌,蘆筍尤其突兀。生魚片加燙蘆筍是甚麼組合?真是不懂。雖然不懂,但此種天馬行空的組合,也是「梅林」的特色。蘆筍直徑約兩公分、長約二十公分,這根綠棒子,直到最後都折磨著阿福。趁吃生魚片的空檔,我一口氣解決「綠棒子」蘆筍,但阿福和遊民新野則放到一旁,似乎準備最後才吃,不知這戰略管不管用?

  此際,老闆娘突然出現。乍看之下,她給人鄉下婆婆的感覺,身形非常嬌小,雙手扶榻榻米行禮時,好像一座擺飾。她以低得異常的姿態,極其謙恭地開口:

  「歡迎光臨,感謝您今天的惠顧,感謝您。料理方面還滿意嗎?最後會有和各位的臉一樣大的飯糰,請像切蛋糕般切開,一面期待隱藏其中的口味,一面享用。感謝您今天的惠顧,感謝您。我們只曉得自顧自地做菜,以這種方式問候,實在有失禮數。感謝您,打擾了。」

  過於卑微的姿態反倒引起眾人好奇,甚至猜度起她是不是有甚麼企圖。

  「哎,真是個令人渾身不自在的老太太。」老闆娘離開後,阿褔出聲。「她渾身散發著一種氛圍,像是在說,你們猜不到我的心思的。彷彿盤算著要把獵物餵得飽飽、胖胖的,再拿來做菜。」

  聽他這麼說,大夥哄然一笑,但笑得有點不自然,肯定是都感覺到那股不自在了吧。一種不知將會發生啥事的壓迫感朝我們襲來。

  不過,「和各位的臉一樣大的飯糰」是甚麼?我想這話不免有些誇大,但絕對非比尋常。

  此時,廚師忽然登場,說生魚片盛盤時漏掉明蝦,詢問要直接上明蝦生魚片,或者燙過的也很好吃。我們回答,那就燙一燙吧。

  「還有人會忘記盛盤喔?」阿褔納悶。

  「一定是他們設計的橋段啦。」遊民新野斷然下結論。

  12 滷甜薯

  13 迷你黃秋葵佐蕃茄青椒醬

  14 松茸土瓶蒸

  15 小魚蘿蔔沙拉

  我瞥滷甜薯一眼,就決定稍後再解決。甜食會刺激飽足中樞,是吃大餐時的大敵。

  只見塞進一大口的阿福,立刻出現不中用的表情。

  「哎,幸福好像已離我遠去。」

  愛喝酒的阿褔不愛吃甜食。

  一行人都對松茸土瓶蒸露出笑容,這是自掏腰包吃飯時絕對不會點的菜。松茸大塊,其他的料很多,湯也可口。但由於攝取了水分,肚子飽脹起來。這是危險信號,我偷偷鬆開褲頭的皮帶。

  進食至此,所有的人表情都出現變化。後續不知究竟會出甚麼菜的恐懼,以及還要吃多少才能結束的不安,全浮現在臉上。數一數,尚餘一半。

  16 杏仁豆腐

  17 奶油焗麵

  18 水果番茄

  19 生蓴菜

  20 鰻魚竹葉卷

  21 荔枝佐優格醬

  這一輪是清爽甜點類與濃郁菜式的交互攻擊。更經典的是荔枝送來時,看到一起端出的東西,我們都大驚失色。那是剛才預告過的燙明蝦。優格醬和明蝦,又是一個天馬行空的組合。吃下明蝦瞬間幸福洋溢的阿褔,隨即被優格的甜味擊敗,哭喪著臉。

  「褔井先生和新野先生為甚麼不吃蘆筍呢?」H編輯指著晾在兩人面前的「綠棒子」問。他倆一陣尷尬。

  「哎,這個啊,不知怎地就自動漏掉。」遊民新野黯然地說。「生魚片配蘆筍,這種組合根本就很怪。」

  我暗暗偷笑,此時再講這種話已太遲。

  「雖然想吃,但看到這個份量就沒胃口。」阿褔以指尖揉弄著蘆筍。「軟綿綿的東西倒還好,可是裏面也都紮紮實實的。」

  阿福的蘆筍旁邊尚有吃剩的滷甜薯,他連看都不看。

  這家店的罪過,就是料理樣樣美味,讓顧客覺得硬撐也要吃下去。可是,我真的很想慢慢品嚐,不想皺著眉頭邊構思戰略。

  大夥的話明顯變少。此時,隔壁房間卻傳來愉快的笑聲。

  「隔壁好熱鬧啊。」阿福說。

  「這種狀況下,他們怎能那麼開心?」遊民新野雙手交抱胸前,陷入沉思。

  22 奶油香煎牛舌魚

  23 酥炸白帶魚

  奶油煎的牛舌魚魚身較薄,相對容易解決。我啜飲一小口啤酒,連鰭邊都啃乾淨。但是,看到接下來出的菜,不由得有些氣餒。酥炸白帶魚,而且又厚又大。奶油煎完換酥炸,這種類似的料理輪番上陣,究竟是甚麼意思?

  「一定是進太多白帶魚,絕對沒錯。」遊民新野恨恨地說。「一開始也端出白帶魚壽司,一定是做壽司剩的。」

  這番說詞挺有說服力,眾人紛紛點頭稱是。

  24 炭烤牛肉

  25 糠醃小黃瓜

  26 清湯

  來了一塊牛排,大小活像巨人馬場的草鞋。店家建議我們切成三等份,我好歹算是前輩,就利用這個身分先拿走比較不肥的部份。要是再吃下一肚子動物脂肪,我就不知道這一年多來是為甚麼減肥了。

  遊民新野食畢油脂豐富的牛排,發生感慨:「真美味。若是在肚子餓的時候享用,一定很高興吧。」

  怪異組合的法則也運用在這裏,搭配牛排的不知為何竟是小黃瓜。我趁吃牛排的空檔一點一點啃掉。

  「褔井先生,你最好趕快解決小黃瓜……」H編輯建議,「不然,綠棒子會變成兩根。」

  「說的也是。」

  阿褔望著巨大蘆筍與巨大小黃瓜,下定決心般向小黃瓜伸手。一面喀滋喀滋啃著,一面看著蘆筍,喃喃低語:「這麼大的蘆筍,是怎麼種出來的啊?」

  我們就這麼聊著,菜單總算接近尾聲。店員來詢問吃不吃得下炸蝦。若是吃不下,便讓我們打包帶走。

  既然到了這個地步,再怎樣都要全部吃掉,我豁出去說「我要吃」,遊民新野也跟進。阿福一臉委屈,微微舉手出聲:「那我也吃……」

  27 炸蝦

  28 飯糰

  29 哈密瓜

  30 煎茶

  這炸蝦又巨大到令人不禁好奇蝦子是怎麼養大的,頭尾都突出盤子了。阿褔咬一口就歎氣。

  「連邊緣也是滿滿的蝦肉……」

  我沾沾特製醬汁,一鼓作氣吃掉。好吃,不過好難受,連坐著都難受。我雖然不是遊民新野,但也想在餓肚子的時候吃。而那位遊民新野,則藉著吃掉炸蝦乘勝追擊,將綠棒子蘆筍塞進嘴裏。

  正當我們以為即將攻克所有菜式之際,巨大飯糰出現在眼前。好大,大得未免太離譜。這家店究竟在想甚麼?真的就像老闆娘預告的,足足有一張臉那麼大。所有人都放棄進食,看得目瞪口呆。

  「這到底是怎麼做的?」

  「手工的吧。」

  「莫非是借用鏡餅【註:日本過新年時,用以祭祀神明的一種米飯做的糕餅(或說是一種麻糬)。一般而言,是大小兩個圓盤狀的餅相疊而成。】的作法?」

  大夥完全化身為解說員。在吃哈密瓜、喝煎茶時,也緊盯著那巨大無比的飯糰。

  「我實在不曉得今天到底是幸還是不幸。」阿褔有感而發。喝著煎茶的他,面前還留著綠棒子與滷甜薯。

 

以理科下酒 《銀座百點》二○○○年十一月號

  喝酒時的話題相當難選。談工作會讓場面太沉重,聊興趣嘛,又不可能在場所有人都對同一件事著迷。職棒話題更是禁忌,因為不曉得對方支持哪一個球團,就算知道了,萬一不巧是自己討厭的球團,難免冷場。

  扯上天氣儘管無傷大雅,但多半是「好熱噢」、「是啊」幾句結束,無法期待話題延續,於是轉而說起食物或時尚服飾,但若沒有特殊的梗,要炒熱氣氛也不易,頂多只能當談話的引言。

  最近我常端出來聊的,是理科相關話題。理科出身的我原本就對此較拿手,但不曾想到在喝酒時提起。我總以為,世上怕數理的人比喜歡的人多,搬出這種話題只會惹人厭。

  其實不盡然,這是我最近的心得。

  好比前幾天,我和某出版社的人吃飯時,對方的董事提起夏天忘記把啤酒放進冰箱,想喝卻沒得喝之類的事情。他的對策是將啤酒倒進盛裝冰塊的玻璃杯裏,趁冰塊還沒溶化趕緊喝掉。

  「遇到這種情形,有個好辦法。」我說。「把罐裝啤酒直接埋進冷凍庫的冰塊,轉動幾十秒,很快就會冰透。我試過好幾次,十分有效。假如想快些,可以在冰裏加鹽。」

  大夥都露出一副「滿有道理」的表情。看樣子,是單純認為接觸冰冷的東西,自然會變涼。

  於是,董事又開口:

  「對了,大家小時候都做過冰棒吧,那也是在冰裏加鹽。之前我都不知道鹽具有吸熱的特性。」

  聽到此處,我有點吃驚。

  「鹽沒有這種特性。任何能很快溶於水的物質都可以,不一定要鹽,砂糖也沒關係。」

  這回換董事驚訝了。「咦,砂糖也行嗎?」

  「沒錯,只要能讓凝固點降低的都可以。」

  「凝固點降低?」

  「若有東西溶解於液體,則需要更低的溫度才能讓液體變成固體。具體來說,水原本是在零度時結冰,但鹽水或糖水結冰的溫度會比零度還低。」

  「哦,原來如此。可是,這樣要怎麼解釋加鹽會讓冰的溫度下降?」董事歪著頭感到不解。

  「水是在零度結冰,不過並非一到零度馬上結冰,而是要再冷一點,才會結成零度的冰。這您曉得嗎?」

  「嗯。」

  「所以,最重要的是在此一臨界狀態下的水。假設用冰來冰罐裝啤酒,接觸罐子的冰溫度會上升,不久便由零度的冰變成水。此時加鹽進去,水就變成鹽水。這些鹽水的溫度又會因旁邊尚未溶化的冰而降低。只不過,鹽水的凝固點較純水低,即使降到零度以下也不會結冰,持續以液體的狀態存在。」

  我試著慢慢講解,出乎意料地,在場眾人異口同聲表示:

  「我今天才知道。」

  「嗯,學校的老師都沒教。」

  是的,重要的事學校老師都不會教。我認為,原因在於「老師本身並未真正理解」。

  最近,我經常像這樣,在喝酒時談起傳真的原理、鐘錶的石英是甚麼物質之類的話題,且頗受歡迎。起初還以為大夥只是附和我這個喜歡理科的人,但似乎並不盡然,因為甚至有聽眾點播:「上次你提到石英,能不能再講一次?」

  無論是傳真或石英,都是我們日常生活中所熟悉的,每個人都用得理所當然,但明白其中原理的極少。許多人經過提醒,才想起「對喔,我都不知道」,而一旦發覺,便不禁心生好奇。

  不僅是物理、化學,我還會準備生物的話題,諸如「鯊魚和魟魚為甚麼沒有魚鱗」、「為甚麼海裏沒有青蛙」等,更是我的拿手好戲。

  我認識的女性中,也有人表示:「我一直以為自己偏好文科,但既然會對科學的話題如此感興趣,說不定是理科的料呢。」她當然是開玩笑的,不過我相信她樂談理科的話題是事實。如今孩子們對理科不感興趣成為問題,我不禁思忖,讓孩子們討厭理科的,不就是學校嗎?

  喝酒時選擇話題的重點,是找出一般人認為「我知道有這樣的事情或東西,卻從未認真思索過」的主題,愈貼近生活愈好。

  只不過,有一點得注意,就是說話的時間絕對不能太長。我總是先下一句前言:

  「那麼,我來解釋傳真的原理。只要三分鐘,三分鐘之後,你就能完全弄懂。」

  重要的不是讓對方真的懂,而是讓他相信自己懂了。

 

在書上蓋書店章──出自防止犯罪的觀點 《文藝春秋》二○○一年六月號

  Bookoff 所代表的大型舊書店出現已久。店中經營的商品,應稱之為「新舊書」而非舊書。因為新刊圖書推出不到一個月,就出現在架上,價格又相對便宜,難怪消費者會大步靠攏。

  關於著作二度販賣一事,身為作者,我難以苟同。關於這方面,日後我也希望能找機會深入討論,但現下我想談的並非此事。

  實際上,由於大型舊書店的出現,某種犯罪逐漸增加。正確地講,是據傳正在增加。這種犯罪便是「偷竊」,想必讀者很快就能瞭解其中的架構。犯人從新刊書店竊取書籍,再帶到 Bookoff 等店換錢。新刊書店與 Bookoff 比鄰而居時,偷竊犯只要帶著大包包移動幾公尺,現金便輕鬆入袋。

  為預防偷竊而尋求 Bookoff 等店的協助是沒有意義的。收購的一方不需考慮書籍是透過何種管道取得,他們重視的是書籍狀況良好與否。偷竊犯帶來的書籍想必輕易就符合此一條件。以結果而言,偷竊犯與 Bookoff 是利害關係一致的共同體,但在這件事上,Bookoff 無可非議。

  因 Bookoff 產生的犯罪,除偷竊外還有不當退書。所謂的退書,自然是退還書店賣不出去的書。退書後,書店可取回書款。新書中都會夾著售貨單、補充訂貨單,當客人在櫃檯結帳時,店員會將這些單據抽下。換句話說,賣不出去的書裏,一定夾有這些單據。

  假設有一個缺德的書店老闆,帶著幾張已售出的書本單據,到 Bookoff 買齊與單據一致的書,再將單據夾入各相應的書裏,厚顏無恥地將書退還。最後,書款與他在 Bookoff 購書的費用之間的差額,便是他的賺頭。

  是否真有其事,我們無從確認。但是,對於可能發生的狀況,我們真能置之不理嗎?於是,我構思了一個解決辦法,想在此提出。

  一般書籍上會明確標示作者名與出版社名,目的是標明「是誰寫的」與「是誰製作的」,這樣才是一本完整的書,亦是所有人長久以來的認知。我認為,應該加上「是誰賣的」,換句話說,就是附上書店名。不過,不能採用印刷的方式。如同先前所提,賣不出去的書必須是可退的,因此在書賣出前,不能加上書店名。那麼,在書上加入書店名的合適時間點只有一個──櫃檯結帳之際,在書的顯眼處蓋上書店章如何?印章愈大愈好,有特殊風格的更佳。

  蓋書店章有甚麼效果?列舉如下:

  ‧優點① 防範偷竊

  透過正當管道購買的書必定蓋有書店章,這樣的情況對想偷書賣給 Bookoff 的人非常不便。他們的書自然沒有蓋書店章,若帶到 Bookoff,等於向世人宣告「我是以不正當的手段得到這本書的」。即使買方故意視而不見,但勢必會造成賣方的壓力。另外還有一個效用,便是當場逮到偷竊犯時,「在別家店買的」類似藉口便不成立了。

  ‧優點② 防範不當退書

  透過正當管道購買的書上必定蓋有書店章,這就意味著遲早有一天,Bookoff 架上的所有書籍都會蓋有書店章。那麼,上述缺德書店老闆的惡行顯然就無法得逞。

  ‧優點③ 區別舊書店與新書店

  對消費者而言,Bookoff 之類的舊書店與新書店的差別在哪裏?頂多就是新書出現的時間略有不同罷了。這麼一來,新書店的存在價值幾乎等於零。我認為,應該要讓新書店的特徵更加明確。這個特徵是甚麼?不用說,當然就是販售「新書」。然而,現下大家認為 Bookoff 也賣新書,問題便出在此。Bookoff 賣的始終都是舊書,為凸顯這一點,就必須要有書店章。如前所述,只要將蓋書店章制度化,Bookoff 架上的所有書都會蓋有書店章。換句話說,沒有蓋書店章的、乾乾淨淨的書,唯有在新書店才找得到。我認為這是一個很大的差別。

  ‧優點④ 促使新書店自尊自重

  在書籍中蓋上自家店的印章,當然必須自重,並負起相對的責任。我相信,這必定會連帶促進書店提升對消費者的服務,同時亦有宣傳效果。在這一方面,Bookoff 也擔任重要的角色。

  以上說明了幾個主要的優點,但也有問題需要克服,緊接著就提出討論:

  ‧可預見的問題① 因腳步不一而造成的混亂

  書店章的實施必須全國上下同時進行,且必須義務化。制度若不統一,便談不上任何好處。難免會有客人不願意書本被弄髒、排斥蓋章,但不能允許例外。凡透過正規管道買的書,一律要蓋章,這是此一辦法的命脈所在。基於同樣的理由,也不能有店家不願意蓋章。

  ‧可預見的問題② 作者與設計師的反彈

  聽說要加條碼時,最主要的反對意見來自設計師。若要蓋書店章,也許他們會有所反彈。但是,必須讓他們明瞭,這是拯救整個業界的辦法。

  ‧可預見的問題③ 書店的負擔增加

  這恐怕是最大的問題。若是大型書店,一天要賣好幾千本書,而這些書每一本都要蓋印章,勢必得花不少工夫。但我想,人事成本應不至於大幅增加,視情況只須取消為書裝封套的習慣即可。和裝封套比起來,蓋個章簡單許多。

  蓋書店章這個辦法,對防範犯罪是否具劃時代的效果?我看好能有一定程度的效果,但並不是絕對的。竊賊遲早會想出在贓書上蓋假印的對策,不過,偽造印章的犯罪性質遠比偷竊重大,不像過去那麼容易實行。不當退書也是,想必很難完全消失,畢竟眼下就有書店若無其事地將蓋了漫畫出租店店章的書拿來退。可是,這必然會成為一股不容忽視的遏阻力量。

  四月時,我有機會與書店人員碰面,便當場提出上述想法。對方首先表示成本會增加,但這是習慣問題。我曾在生產線工作,負責在只停留數秒的零件上加工,而追加作業內容根本是家常便飯。即使起初認為不可行,也會漸漸習慣。

  當時,有人提出能否利用條碼的意見,亦有人談及或許能在書裏裝設防盜產品。我的看法是「防範犯罪嚴禁使用高科技」。利用高科技是為追求效率,相反地,被破解時也是很有效率的。要防範犯罪,低科技是最好的辦法。老老實實一個個蓋上的店章,是無法有效去除的。

  儘管是以防範犯罪的觀點想出書店章這個辦法,但我認為上述的優點④亦不可小覷。一旦加蓋書店章成為常規,豈不極可能成為讀者的另一項新樂趣?例如,在店名外加上日期,便能紀錄購買的時間。這樣的書排列在 Bookoff 會如何?拿起書的人,大概會浮現對前任所有者的想像吧。既然書將由一個人手中轉至另一個人之手,能多留下一點紀錄自然更好。

  以上是我研擬的辦法,無論是從防範犯罪的觀點,或是為了今後出版界、書店業者著想,希望各方人士務必對書店章辦法的實施加以檢討。

 

這是一場愉快的遊戲,謝謝大家! 《ALL讀物》二○○六年三月號

  我從小就喜歡模仿,特別是瞧見有趣的事物時,總會試想自己是否也辦得到。受《鐵人28號》和《原子小金剛》的影響而畫漫畫,應該是我小學一、二年級的時候吧。畫畫雖有趣,但我不擅長在對話框裏寫字。

  小五時,因著親戚大哥的感化,彈起吉他,也作詞作曲。只不過事後一聽,發現每首歌曲都是現成歌曲的翻版,讓我失望極了。

  國中時代則迷上插畫,尤其喜歡描繪女性。期中考和期末考若很快舉雙手投降,我就把考卷翻至背面塗鴉打發時間。有一次被老師發現,還佩服地說「畫得真好」。我曾認真考慮要當插畫家,而去找美術老師商量。

  開始讀小說是上高中後的事。在那之前,我最怕看到一堆字,國文成績也很悲慘。我兩個姊姊都是愛書人,但我一點都不想碰書。

  所以,當時我怎麼會想看亂步獎得獎作品《阿基米德借刀殺人》,至今仍是個謎。但是,那確實稱得上一次幸福的邂逅。由於這本書,我栽進推理小說的世界,特別是松本清張先生的作品,幾乎本本讀遍。

  喜歡模仿的我,不久後就思索著:我寫不寫得出推理小說?

  高一那年冬天起,我花了半年,寫出一部長約三百張稿紙的小說。不可思議的是,記憶中我並沒有寫得很辛苦。學校的社團活動(我參加田徑社)結束後,回到家就一點一點地認真寫,不知不覺便完成。當時的感想是:原來只要有心,自己也能寫小說啊。

  然而,我不曾湧現當作家的念頭,那時最感興趣的是拍電影。在學校文化祭上放映和朋友拍的蠢電影,令我感到心滿意足。多半是當時史帝芬‧史匹柏的《大白鯊》備受矚目,整個電影界充斥著年輕藝術創作者抬頭的氣氛吧。

  即使上了大學,我也沒完全放棄從事電影相關工作的夢想。儘管唸的是工學院電機系,走的是與電影完全無關的路,但我仍持續閱讀一些書,為將來當劇作家鋪路。

  但最後我選擇到製造業上班。這是一條以一般世俗眼光看來順順當當的路,沒有任何人會反對。必須先說明,這並不是妥協的結果。我從小就喜歡玩機械,成為工程師也是我的夢想之一。

  就職的頭一、兩年,我十分投入。當然,身為工程師,我還不成氣候,急著早日獨當一面。然而,一面過著這種日子,腦海裏卻有一個疑問揮之不去。

  那就是:這裏真的是我的歸宿嗎?

  成為工程師的確是我的夢想之一,但若是這樣,從小我無數次「模仿」算甚麼?我真的不挑戰其中任何一項,就此終老一生嗎?不會後悔嗎?

  我一直告訴自己,我只是為了逃避不適應的公司生活才這麼想,但「要是去追逐其他夢想,現下會如何?」的念頭,卻一天天攫住我的心,不肯離開。

  二十四歲那年秋天,終於下定決心。我攤開雜誌《小說現代》,裏頭刊登著江戶川亂步獎的評選結果,得獎的是岡嶋二人先生的《寶馬血痕》與中津文彥先生的《黃金流砂》,但得獎的新人是誰我一點也不在意,我想知道的是報名辦法。

  之所以在好幾個夢想中選擇成為小說家,很大一個原因是:這個挑戰能與公司生活並行。我從未想過把寫小說當興趣,一旦要寫,就得以職業小說家為目標。連外行如我,都知道亂步獎堪稱成為職業作家最短的一條捷徑。

  這年夏天,我開始寫作,而且是很莽撞地直接寫在 KOKUYO 稿紙上。坦白講,我並沒有「絕對要拿到亂步獎」的拚勁,重要的是先挑戰再說。我唯一想避免的,就是甚麼都沒做便放棄夢想。

  我設定五年的期限,要是試了五年還不行,就當自己沒才能,完全死心放下,認真朝成為優秀的工程師努力。

  一查之下,得知每年的投稿作品有三百篇左右。三百分之一──若是買彩券,得獎機率算是相當高。當然,我明白這不是機率問題。

  翌年一月底,我把完成的手稿寄到講談社。成果我並不滿意,但對當時的我而言,完成一部作品才是最緊要的。

  我自知還沒有得獎的水準,所以投稿的第二個月,便著手寫另一篇小說。只不過,歷經上一次的教訓,我決定先打草稿。於是,我把公司不要的電腦報表紙帶回家,在背後密密麻麻地寫滿小字。這樣刪改十分容易,也可剪下貼在別的地方,感覺倒是和使用文字處理機、電腦相同。

  即使有時加班到很晚,我也規定自己一定要有進度。當時我住單身宿舍,同事間開始流傳「最近在宿舍都沒看到東野」。為實現夢想,許多事不得不忍耐。在我,與朋友的往來就是其中之一。縱然想休息,我也沒有本錢玩。

  不久,這一年的新亂步獎得主誕生。我立刻買來《小說現代》,得獎的是高橋克彥先生的《寫樂殺人事件》,據說是部優秀的作品,但我更在意評選過程。我的名字和作品名稱就印在高橋先生旁邊,還以粗體顯示我通過第二次評選,只差一步便能入圍。

  也許有希望──我第一次產生這種感覺。那一瞬間,寫小說成為我真正的挑戰,之前不過是寫心安的。

  我從頭潤飾、修改執筆中的第二部作品,又是在截稿前才投稿。我一直努力到最後一刻,希望不會後悔。

  我對作品有自信,但一個月後便繼續進行下一部作品。因為等得知落選再提筆,就趕不上下次投稿了。但我心中盤算更多的是,即使得獎,也是備妥一部作品比較好。

  對我而言,亂步獎不是終點。若運氣好得了獎,也不過是站在起跑點而已。當然,得獎非常重要,可是我也知道得獎後太久沒推出新作,立刻會被讀者遺忘。讀者是冷漠而健忘的,這一點身為亂步獎迷的我最清楚。我的想法是:倘使邊上班的情況下一年產不出一部作品,將來當了職業作家也終究無法以此維生。

  那年五月,我收到通知,告訴我投稿的第二部作品《魔球》入圍。不用說,我自然高興得不得了,將必要文件寄回講談社時,還對信封合什禱告。

  然而,事實上,在祈求得獎的心情背後,卻有著「不,這次還是先別考慮太多」的想法。當中有兩個意義,其一就是警告自己「反正不可能得獎,與其把心思花在那種事上,不如思索該怎麼改進現下正在寫的作品」。關於這一點,就不必多加解釋了吧。問題是另一個意義,各位也許不會相信,但我暗暗覺得「這次可能還是不要得獎的好」。

  這實在很怪異,雖然以得獎為目標,卻害怕得獎。因為當時的我,還沒有當作家的自信。只不過碰巧有一部作品得到肯定,並不代表往後都能夠維持同樣或者更高的水準。我認為待準備妥當再得獎,才是最理想的。

  真是想得太美了。根本還沒得獎,就對亂步獎這塊招牌的沉重感到壓力。一個月後果真落選時,還是頗為失望,真是可笑。

  我照例仔細閱讀《小說現代》上刊登的評選過程。光看到大師們針對自己寫的小說發表意見,便恍若置身夢中。由於落選,自然被批評一頓,即使如此,還是按捺不住想向人炫耀的心情。尤其是土屋隆夫先生一句「期待這位作者的下一部作品」,更是給了我莫大的勇氣。

  於是,翌年一月底,我投稿第三部作品《放學後》。這次比《魔球》有自信,深覺一定能入圍,但直到實際接獲通知前,內心依舊忐忑不安。此番入圍,較前一年更加高興。

  而七月二日晚間七點半,命運的電話響起。

  「恭喜得獎。」

  聽到這句話時,我整個人都暈了,通往新世界的門打開的聲音清晰地迴盪在耳際。

  真的,接下來有一段短暫的時期,我的人生是玫瑰色的。單行本《放學後》銷售超過十萬冊,在《週刊文春》的十大排行榜中也被選為第一名(當時亂步獎作品得第一是常識,但我並不知道)。

  然而,我也明白好景不長。我認為,當下正是勝負的關鍵,於是辭掉工作,決心前往東京。

  來到東京與編輯見面,編輯卻顯得十分為難。

  「那麼好的公司,虧你下得了決心辭掉。若事先商量一下,我多少能給你一些建議。」

  得到新人獎就開心得忘我,辭掉工作搬到東京──這樣的新人作家想必很多。或許打消此種天真的念頭也是他們的工作。

  「請放心,我是仔細盤算過才決定的。」

  「話雖如此,要靠搖筆桿過日子,可不容易。」

  我對依然一臉不安的編輯做了以下解釋:

  《放學後》賣出十萬本,但那是沾亂步獎的光,以後的作品大概不可能賣得這麼好,我認為十分之一是個合理的數字,也就是一萬本。

  另一方面,辭掉工作便能專心創作,我準備一年寫三部作品。

  一本一千圓的書,版稅一百圓,換句話說,我一年的版稅收入是三百萬圓,和上班的年收入差不多。

  編輯聽完總算露出笑容,表示既然考慮得如此周全,應該沒問題。看樣子,他似乎是高估了我上班的薪水。

  雖然自己講這話有點怪,但以一個剛出道的新人作家來說,我當時的推算實在神準。剛到東京的前幾年,收入不過比我預估的金額高一些。對此,我毫無不滿。我早知在這個業界生存不易,而現實更加嚴苛。亂步獎這塊招牌的有效期限短得嚇人,因為在第二年的亂步獎慶祝會上,除了責編外,幾乎無人記得我的名字。連亂步獎都如此,得的若是其他新人獎就益發辛苦了。眼看著每年無數新人作家出道又不知不覺消失,不禁為能以作家身分生活感激萬分。

  而新一代作家的抬頭,帶給我很大的衝擊。比我晚出道的作家一一得到文學獎,闖出名號。另一方面,高舉著新本格大旗的作家,則輕輕鬆鬆便虜獲大批讀者。

  等我著急的時候已經太遲。我的名字對讀者和書評家不再新鮮,即使自認寫出得意之作,卻打一開始就不受注目,當然不會成為話題。我耗時三年創作《天空之蜂》後,甚至認真考慮過以筆名推出。

  現下回想,那或許是成為作家後最辛苦的時期。雖沒動過退出文壇的念頭,十分徬徨失措卻是事實。

  這時候支持我的,是幾位編輯。每當受到他們的鼓勵,我就能得到勇氣,明白不是沒人注意我。當然,他們並不只會說好話。他們向我要求高水準的作品,且毫不妥協。另一方面,他們也讓我盡情發揮,告訴我:「請寫你自己覺得有趣的題材。」

  一位女性編輯爽快地答應了我寫奇幻小說的要求──母親的靈魂因車禍棲息在女兒的肉體上。這樣荒誕無稽的故事內容,曾遭數家出版社拒絕。

  而另一位男性編輯,則同意讓我寫一部光聽大綱難以想像的小說──描寫一對男女的犯罪行為,卻完全不敘及心理層面,且兩人毫無交集。

  我抱持著愚公移山的信念繼續創作,於是《秘密》在一九九九年的夏天得到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獎。我出道已過十四個年頭,趕來祝賀的編輯人數多得令我驚歎。原以為沒人注意我,但我錯了。他們深深讓我感覺到,不僅有人緊盯著我、教我不致走錯路,且還為數眾多。

  寫小說是一份孤獨的工作。然而,要將小說變成一本書送到讀者手上,過程中所需的人力卻多得驚人。我再次感到,能與他們共享一本書帶來的喜悅與懊惱,這份工作就更有價值。

  即使是直木獎一再落選的期間,我也是開心遠大於失望。二十年前踏進東京時,我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會和這個獎沾上邊。當然,入圍就會有所期待,沒得獎難免失望。但是,有朋友一同分擔我的失望。我知道他們的表情毫無虛假,因此連悶酒喝起來也很可口。

  得獎是大事一件,不過落選也不會有任何損失。沒有風險卻刺激萬分的遊戲──直木獎對我而言便是如此。能夠參加已是萬幸,怎能不好好享受?

  這次是第六次入圍,只要獲選,無論多少次我都會接受。我早有準備,即使入圍十次、二十次,最後仍沒得獎也無妨。這樣的可能性不低,再怎麼說,直木獎可是第一大獎啊!難以相信這個獎會落到我頭上。但是我從未萌生退意。所謂的遊戲,要享受的不是結果,而是過程。《每日新聞》報導我曾表示此次若無法得獎,下屆起便打算辭退入圍,恐怕是與芥川獎得主絲山秋子女士搞混了。

  但是,我絕不會為得獎而寫,這是對支持我的讀者和編輯應有的禮貌。

  只不過,我身邊的人似乎把此事看得很嚴重。得獎後,我打電話給姊姊,已從新聞得知消息的她哭了,還切切細訴至今她心裏有多不服氣。

  老友也陸續與我聯絡,我才知道,過去每當我的作品入圍,他們是多麼著急,得知落選時又是多麼失望。裝作漠不關心,是不想給我壓力。這沒甚麼。我能夠悠哉地說這是一場遊戲,也是因為有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與守護。

  前幾天,即將八十八歲的父親寄來一封信,裏面有照片數張,拍的是位於橫濱的直木三十五【註:直木三十五(一八九一─一九三四),日本小說家、編劇、導演。一九三五年,創辦文藝春秋社的菊池寬設立直木獎,以茲紀念。該獎為日本大眾文學的最高榮譽。】的墓。迷上數位相機的父親,想必是得知直木的墓就在附近,便出門去拍照。信中沒有隻字片語,果然不改父親的職人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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