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九章</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九章</h3><br /><br />  黃絹沒有給對方機會「推銷」他自己,就打斷了他的話頭,道:「如果將這樣的金屬片,嵌進一個人的腦部,這個人會很痛苦?」<br /><br />  徐博士陡地一怔,然後忍不住又笑了起來,道:「不,一點也不痛苦。」<br /><br />  黃絹呆了一下,徐博士接著道:「一開始,這個人就死了,死人還會有甚麼痛苦?」<br /><br />  黃絹並不感到有甚麼幽默,她也沒有解釋甚麼,只是心中嘆了一口氣,拿起了那幅畫,告別離去。<br /><br />  所有的答案全是一樣的,人的腦部,如果有這樣的金屬片,絕不可能再活下去。<br /><br />  然而黃絹清清楚楚地知道,卡爾斯將軍的腦中,有著這樣的金屬片!<br /><br />  當然,她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這一點,就算提了也不會有人相信。她也根本無法將卡爾斯將軍抓了來,放在X光機前面,讓大家看看他腦中的金屬片。<br /><br />  她相信,在輕見博士的腦中,一定也有著古怪,說不定也是一片金屬片。而那股神祕的力量,正在力圖保住這個祕密,她是世界上,唯一知道某些人的腦部,藏有金屬片的人。已知的兩個人,一個是醫學博士,一個是軍事獨裁者,這兩個人似乎沒有共同之處,然而他們早年的遭遇,卻有共同的一點,一個長期失去空氣,一個長期失去水分,他們都在不可能的情形之下,依然活著!<br /><br />  當黃絹想到這一點之際,她更感到了一股寒意──在地球上,有另外一種人在,這種人,和普通人不同。識別他們的方法是,他們的腦部,有金屬片嵌著!<br /><br />  在會見了所有夠格的腦科專家,和聽了他們幾乎相同的答案,同時,推掉了其中幾個專家的約會之後,黃絹又想了幾天,才又通過幾個人的介紹,和一個一向以想像力著稱的人見了面。<br /><br />  那位先生,頗有不少怪事發生在他的身上,但不必涉及了。那位先生聽了之後的第一個反應,是直跳了起來,道:「如果有這種情形,那一定是機械人!」<br /><br />  黃絹也呆住了,她作過種種解釋,但是絕未想起過「機械人」這一點。然而,她在呆了一呆之後,緊跟著搖了搖頭,因為她立時想起了卡爾斯將軍那對昏黃的、充滿獸性的眼睛。她搖了搖頭,道:「不,不是機械人,為甚麼你有這樣的想法?」<br /><br />  那位先生皺著眉,道:「金屬片在腦中,可以起指揮腦部活動的作用。如果整個人是機械人,那麼,這金屬片,就是指揮機械人活動的電腦組件!」<br /><br />  黃絹吸了一口氣,苦笑了一下,道:「很有道理,不過不對!」<br /><br />  那位先生壓低了聲音,道:「真有這樣的人?弄一個來看看!」<br /><br />  黃絹攤開雙手,道:「哪裡會有,不過是我自己的想像──謝謝你的意見!」<br /><br />  當她告辭之際,那位先生送到門口,忽然笑了起來,道:「黃小姐,如果玩中國文字遊戲,你的名字和我太太的名字,倒是絕妙的對聯。」<br /><br />  黃絹「哦」地一聲,道:「尊夫人的名字是──」<br /><br />  那位先生笑了笑,剛想說出他妻子的名字來,忽然又像是想起了甚麼事,急急忙忙轉身走了進去。黃絹等了一會,未見他再出來,也就沒有再等下去。<br /><br />  多日來的推測,一點結果也沒有,黃絹又幾次想和原振俠聯絡。就在這時,她在報上,看到了泉吟香飛機撞山的大新聞。<br /><br />  在第一天的新聞之中,黃絹就料到,和刑警鐵男在一起的那個「不知名年輕男子」,是原振俠。第二天,黃絹蒐集了所有她能蒐集到的空運來的日本報紙,用心看著。報紙上的報導極其詳細,黃絹看得呆住了。<br /><br />  她全然無法設想,何以鐵男和原振俠要去追蹤泉吟香?泉吟香的飛機殘骸,散落在上下兩百公尺的山峰上,那是海拔達三千一百九十公尺的奧穗高岳,山頂幾乎終年積雪,這時更是白雪皚皚。斷折的機翼、破碎的機身,散落在積雪中,可是卻沒有發現屍體。<br /><br />  救援隊雖然立即出發,但是還未能到達墜機的地點,只有兩個勇敢的登山隊員──他們有著豐富的登山經驗,曾經登上過阿爾卑斯山和喜馬拉雅山幾個主要山峰,他們為了爭取第一時間,在幾個傳播機構的重金聘用下,由直升機送他們到出事地點的附近──出事地點的天氣不穩定,有關方面嚴禁直升機接近,以免造成更大的不幸。當然,有關方面在作出這個決定之際,是以為泉吟香在這樣的情形下墜機,是一定罹難的了。<br /><br />  可是,沒有發現泉吟香的屍體!<br /><br />  那兩位登山隊員,降落在奧穗高岳和前穗高岳之間,一個山坳的山坡上,立即開始行動,登上奧穗高岳的側峰,運用無線電通訊儀,和救援總部聯絡。救援總部設立在通向這一帶山區的公路的盡頭,那是一處叫河童橋的地方。<br /><br />  河童橋是相當著名的溫泉區,有幾家小旅舍,這幾家小旅舍,有的已開設了很多年,但是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樣熱鬧過。一間小旅館的老板娘,實在經不起懇求,只好允許那幾個懇求她的人,在引進溫泉水的池上,擱上木板,作為休息之所。<br /><br />  更多的傳播工作人員,是自己準備了睡袋來的,因為所有可以遮住人的地方,都早已擠滿了人。<br /><br />  那兩個登山員,在降落之後七小時,就發現了第一片飛機殘骸。消息一傳到,不到兩小時,就已經全國皆知了。<br /><br />  直升機奉命在原地盤旋,燃料將盡時,就由別的直升機來接替。那是希望奇蹟出現,希望發現泉吟香小姐時,她還沒有死,那就可以用最短時間,將她送到醫院去救治。在這段時間中,在日本的泉吟香擁戴者,各自根據自己的宗教信仰,求自己信仰的神,保佑泉吟香。<br /><br />  在所有的飛機殘骸幾乎全被發現之後,就是沒有泉吟香小姐的屍體。專家根據登山員敘述的殘片的模樣,已經可以拼出整架小型飛機來了,可是,就是沒有人。<br /><br />  人是不可能消失的,並沒有強烈的爆炸。飛機跌碎了,當然,人也可能跌碎了,但跌碎了,不等於甚麼都不見了。希望之火在每一個人心中燃起,找不到泉吟香的屍體,有兩個可能──被狼吃掉了;或者她根本沒有死!<br /><br />  沒有人願意相信,泉吟香那麼美麗可愛的人兒,會被狼吃掉!於是,大家都相信她沒有死,大規模的搜索隊,由最有經驗的人組成,已經找到失事地點了。<br /><br />  至於降落在黑部湖中的那架飛機,報上提及的並不是很詳細。<br /><br />  那架降落在黑部湖上的飛機,迅即沉進了冰冷的湖水之中。沒有人正面提出來,但從上到下,人人的想法全是一樣的:那兩個禍首淹死在飛機中了,就讓他們罪有應得,在湖水中多浸幾天,作為懲罰吧!如今的首要之務是搜索。所以,儘管通向黑部湖的交通不是十分困難,甚至直升機也可以在湖邊覓地降落,但是連急速打撈沉機這一點,也沒有人提出來。<br /><br />  黃絹沒有再等第三天的報紙,她看完了報紙之後,立時乘搭最早的一班飛機到了東京。然後,租了一架直升機到黑部湖去。<br /><br />  直升機出租公司一聽到她要求在湖邊降落,立即拒絕。黃絹只好答應他們,一放下她之後,立時回航,直升機出租公司才算是勉強答應了。<br /><br />  當黃絹獨自一個人,站在黑部湖邊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了。她怔怔地望著黑沉沉的湖水,夕陽的餘暉映在湖水上,閃起一片金紅色。在金紅色中,附近山峰的積雪,看來更是奪目。<br /><br />  黃絹全然沒有心情去欣賞眼前雄麗的景色,她看到有兩人向她走了過來。<br /><br />  那兩個人來到她面前,用疑惑的眼光看著她,道:「小姐,你搭直升機來,獨自露營?」<br /><br />  黃絹搖了搖頭,道:「不,我來找人!」<br /><br />  她看到那兩個人的禦寒衣上,有著他們身分的證明,是一個政府部門的工作人員。<br /><br />  那兩人更疑惑,道:「找人?」<br /><br />  黃絹有實在按捺不住的感覺,提高了聲音,道:「你們甚麼時候,開始打撈沉下去的飛機?有兩個人在那架飛機上,你們知道不知道?全世界都忘記了這兩個人,只記得那個電影明星!」<br /><br />  那兩個人一副不起勁的樣子,一個道:「是,有兩個人在機中。可是你知道湖水有多深?先得潛水下去,看看飛機在哪裡。我們有目擊者的描述,可是湖水接近冰點,沒有潛水人員肯下去!」<br /><br />  另一個道:「那兩個人的屍體,浸在湖水裡,反正湖水冷,恐怕明年融雪,湖水上漲之前,也不會腐爛──」<br /><br />  黃絹實在沒有法子再聽下去,她緊握著雙拳,一字一頓,道:「只要你們有潛水設備,我下去!」<br /><br />  那兩個人怔住了,望著黃絹。也不知道是由於寒風,還是由於憤怒,黃絹的臉色,呈現著一種異樣的紅色。那兩個人的態度改變了,道:「小姐,請到我們的地方,慢慢商量這件事好不好?」<br /><br />  黃絹要竭力忍著,才能不使自己憤怒的眼淚奪眶而出。天色已迅速黑了下來,黃絹完全沒有過夜的準備,她來的時候,心中只想著一件事:到黑部湖去,一定要最快趕到黑部湖去!<br /><br />  可是等到到達了之後,她才知道自己這樣趕來,一點作用也沒有。<br /><br />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好。」<br /><br />  那兩個人在黃絹的神色上,看出她剛才的提議,並不是說笑,是以心中也不禁肅然起敬,帶著她沿湖走著,逗著她講話,黃絹卻抿著唇不出聲。<br /><br />  進了一間相當簡陋的屋子之後,裡面還有幾個人在,所有的人,都聚精會神在看電視。電視正在播映搜索隊到達墜機現場的情形,講述的聲音,急促而焦急:「仍然沒有泉吟香小姐的蹤跡,最樂觀的估計,是她完全沒有受傷,可是在那樣的情形下,最安全的辦法,應該是留在原地,等待救援。泉小姐並沒有登山的經驗,也沒有必要的工具,大家請看她登機前的照片,她穿的衣服,也不足以抵禦山中的嚴寒。氣象局方面說,今晚的氣溫會下降到攝氏零下十二度,更有暴風雪在醞釀中──」<br /><br />  電視在這時候,映出泉吟香登機前的照片來。她身上的衣服,美麗是美麗,但是要禦寒,真是不能。<br /><br />  而攝氏零下十二度,是足以使人冷死的低溫,尤其對一個沒有充分食物的人來說,更容易在低溫中死亡。<br /><br />  螢光幕上,一面映出泉吟香的各種照片,一面仍然是報告員焦急的聲音:「昨晚的氣溫也同樣低,專家估計,泉小姐即使能在第一晚支持得住,今晚也──」<br /><br />  報告員的聲音有點哽咽,講不下去了。房子中有兩個年輕人大聲咒罵了起來,一個道:「願害死泉小姐的那兩個人的靈魂,永遠浸在冰冷的湖水中!」<br /><br />  黃絹苦笑了一下,道:「那至少也得將他們的身體打撈上來!」<br /><br />  黃絹進來時,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電視上,直到她說了話,屋子裡的人才向她望來。帶她來的那兩個人中的一個,遞了一杯熱茶給她,另一個向其餘人介紹了黃絹的來意。屋中的人立時向黃絹提出了很多問題,每一個問題,都和鐵男以及另一個不知名男子,為甚麼要駕機追蹤泉吟香有關。<br /><br />  黃絹並沒有回答這些問題,她只是用極嚴肅的眼光,望著各人,然後緩緩地道:「如果這裡沒有人敢潛水的話,明天,我下水去!」<br /><br />  黃絹的模樣雖然很惹人喜愛,但是她這句話,實在太具挑戰性了。屋子中的幾個人,年紀比較大的還沉得住氣,兩三個年輕人就穩不住,一個「唰」地站了起來,漲紅了臉,大聲道:「誰不敢下水?我們是不願意!這兩個人,害死了泉小姐──」<br /><br />  黃絹立時道:「泉小姐不一定已經死了!」<br /><br />  那年輕人的神情更激動,道:「你認為在這樣的情形下,還有人可以生存麼?」<br /><br />  黃絹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我知道曾有人在濕土中,埋了三小時而生存,也有人在沙漠的烈日下,曝曬了四天而仍然生存!」<br /><br />  黃絹的反應極快,她幾乎連想也沒有多想,就立即回答了那年輕人的問題。可是等到話一講出口,她自己心中也不禁為之一怔:為甚麼會舉出了輕見小劍和卡爾斯的例子來?泉吟香難道也可能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生存?難道她也是頭部有著祕密的那種特殊的人?<br /><br />  黃絹的思緒本來已經夠亂的了,這時更是紊亂。那年輕人顯然沒有聽懂黃絹的話,怔了一怔之後,道:「請問你剛才說了甚麼?」<br /><br />  「算了,甚麼也沒說過!」黃絹揮了揮手,無意再說下去,她只是盯著那年輕人:「明天一定要有人潛水,我再重複一次,沒有人,我一個人下水!」<br /><br />  那年輕人坐了起來,向黃絹伸出手,道:「小姐,至少是我們兩個人,我叫孟雄。」<br /><br />  接著,屋子裡的各人,回復了日本人應有的禮貌,每一個人都報了自己的名字,向黃絹作自我介紹。黃絹向各人鞠了一躬,也介紹了自己。<br /><br />  當天晚上,她分配到了一個睡袋,睡在屋子的一角,整晚上,她根本沒有睡好。一來是由於屋子中的電視機沒有關上過,每半小時,當報告搜索泉吟香的情形時,就有人坐起來看。二來,黃絹想到,原振俠死了!他的屍體和鐵男在一起,如今正浸在冰冷的湖水裡。<br /><br />  原振俠的死,是不是也是「意外」?和羽仁五郎、陳山、黃應駒他們的死亡一樣,是由於某種不可測的神祕力量,發生作用的結果?<br /><br />  黃絹後悔在巴黎和原振俠分了手。本來,至少有兩個人,了解到地球上有那樣一股神祕的力量在,如今,只有她一個人了!她能獨力和這種詭異莫測,幾乎無所不在的力量對抗下去?<br /><br />  夜雖然漫長,但終於還是過去了。<br /><br />  當黃絹看到天色開始曚亮之際,她就鑽出了睡袋,穿上外衣,打開門,出了屋子,俯身捧起一捧雪來,在臉上用力擦著。冰冷的雪刺激著她的皮膚,令她的頭腦清醒了些。<br /><br />  迎著寒風,她走向湖邊,立即覺察到有人跟在她的後面,但是她並沒有回頭。到了湖邊,湖面並沒有整個結冰,但是在近岸處卻全結了冰。朝陽的光芒,在冰塊上反映著眩目的光采來。<br /><br />  在她的身後,響起了一個聲音:「經過整晚的搜索,仍然沒有結果。」<br /><br />  那是孟雄的聲音。黃絹仍然不轉過身來,語調似乎比山中清晨的空氣還要冷,道:「我們甚麼時候開始,是不是等到中午,好讓陽光把湖水曬得暖和一點?」<br /><br />  話中明顯的諷刺,令得孟雄半晌講不出話來。黃絹正想轉過身去看他時,忽然聽到孟雄提高了聲音,在問:「你們是甚麼人?」<br /><br />  黃絹轉過身來,看到四個裝束打扮十分異特的人,正站在離自己不遠處。那四個人穿著厚厚的禦寒衣服,頭上套著將整個臉罩住的頭罩,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頭罩是鮮紅色的,看來異常詭異可怖。<br /><br />  黃絹陡然一怔間,那四個人中的兩個,已經接近孟雄。其中一個道:「如果我說,我們是來看熱鬧的,你是不是相信?」<br /><br />  當這個人在用毫無誠意的語調講話之際,另一個人已經陡然揮拳,向孟雄的肚子打去。當他揮拳之際,黃絹可以清楚地看到,這個人的拳頭上,套著金光閃閃的一個鋼環,用來加強他打擊出去的力量。<br /><br />  一拳打在孟雄的肚子上,孟雄立時彎下腰來。這時,另外兩個人已經來到了黃絹身邊,一個冷冷地道:「黃絹小姐,要找你,真不容易,幾乎比暗殺以色列總統還要難。走吧,有一個老朋友要見你!」<br /><br />  黃絹學過自衛術,可是那兩個人來到她的身邊之後,立時挾住了她的手臂,拖著她向前走。黃絹一面竭力掙扎,一面尖叫起來。<br /><br />  在她的尖叫聲中,孟雄也開始反抗。接著,屋中的人也全奔了出來。<br /><br />  可是所有的動作,都在一剎那之間停止下來。因為這時,出現了完全同一裝束的第五個人,這個人的手中,持著一柄閃著藍光,看來十分新型的手提機鎗。他用流利的日語道:「有一個老朋友請黃小姐去見面,我們不想另外有人牽涉在內!」<br /><br />  黃絹厲聲道:「甚麼人?」<br /><br />  那人轉過頭來,露在頭罩之外的眼睛,閃出十分陰森的光芒來,道:「小姐,是一位將軍,一位偉大的將軍。雖然他曾經受過你的羞辱,可是他還記得你,他不是想報仇,只是想見你!」<br /><br />  卡爾斯將軍!黃絹不禁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br /><br />  這時,她看到孟雄和兩個年輕人在互使眼色,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她忙道:「各位不要妄動,他們是受過訓練的恐怖份子,不在乎殺人,讓我去好了!」<br /><br />  孟雄現出十分焦急的神情來,黃絹又道:「放心,他們邀請的方式雖然特別,但如果他們要對我不利的話,我早已死了一千次了!」<br /><br />  那人對黃絹的話,像是十分欣賞,發出了幾下「嘿嘿」的乾笑聲。孟雄憤然道:「難怪我們這裡,前兩天失竊了一批衣物,原來是他們──」<br /><br />  那人不等孟雄講完,就怒吼一聲,道:「住口!赤軍不幹偷雞摸狗的事!」<br /><br />  一剎那間,所有的人臉上都變了色,不是由於寒風──雖然寒風正在逐漸加強,而是由於那人道出了他們的身分。只有黃絹,倒一點也不感到意外,卡爾斯將軍是全世界恐怖活動組織的最大支持者,這早已不是甚麼祕密。眼前這五個人,是日本恐怖活動組織「赤軍」的標準裝束,黃絹也早已認了出來。<br /><br />  看來,卡爾斯為了要找到她,還真花了不少工夫,連在亞洲的恐怖組織都聯絡上了。黃絹在這時候,沉下了臉,向她身邊的那兩個人道:「放開我,我自己會走,要是惹得我生氣,只怕你們會拿不到酬勞!」<br /><br />  那兩個人向持鎗的看了一眼,那個人看來像是五人中的首領,他又陰森地笑了起來,道:「放心,小姐,我們不會和一百萬美金作對的!」<br /><br />  自屋子出來的那些人,都張大了口合不攏來。他們實在沒有法子猜得透黃絹的身分,她何以會和一個將軍、一百萬美金、赤軍,甚至沉在湖底的那兩個闖禍的人發生關係?<br /><br />  那首領又警告道:「只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如果你們報了警,黃小姐就活不成了!走!」<br /><br />  四個人圍著黃絹,那首領帶著路,向前走去。他們走的路線,並不是沿著湖岸,而是迅速進入山區。黃絹冷笑著,道:「看來赤軍的經濟情形不很好,你們連直升機都弄不到一架?這樣走,甚麼時候才能走到北非洲?」<br /><br />  那首領冷然道:「到了針木谷,就有車子!」<br /><br />  黃絹在來的時候,曾經研究過一下當地的地形。她抬頭望了一下天色,早晨的天氣,應該是清朗的,可是這時,烏雲密佈,天色陰霾,風越來越大,將積雪捲得向人的臉上直撲。她道:「到針木谷,至少得三小時的行程吧!」<br /><br />  那首領道:「昨天我們知道了你的行程之後,走了五小時,連夜!」<br /><br />  黃絹冷冷地道:「辛苦各位了!」<br /><br />  那首領不再說甚麼,只是加快了腳步。黃絹深深吸著氣,以她女性的敏感,她自然可以知道,卡爾斯這個軍事獨裁者,為甚麼要通過全世界的恐怖組織來找她。她在香港藏匿得很好,沒有人找得到她,但是她一在國際性的機場出現,立時就被跟蹤上了。<br /><br />  黃絹並不特別感到害怕,相反地,她還感到自己有必要再去見卡爾斯一下。因為卡爾斯的腦部,竟有著那麼大的一塊金屬片,他究竟是甚麼樣的人?那和他當年在沙漠中得以不死,和他如今的胡作非為,令得全世界政府都感到頭痛,是不是有關係?<br /><br />  能夠再見卡爾斯,和上次去見他,又有不同的意義。上次,他們只不過懷疑卡爾斯的腦部有特異之處,而這一次,黃絹已經可以肯定,卡爾斯的腦部,的確有不可解釋的特異處。<br /><br />  黃絹一面向前走著,一面不住地在想著這些問題,並沒有留意到風勢正在迅速加強。當她覺察到這一點時,她怔住了,風勢已強得人無法面對著風站立,他們都停住了不再向前走,轉過身來,背對著風。其中一個大聲道:「還是回到湖邊去吧,大約一小時可以到了,這樣的天氣,只怕很難走到針木谷!」<br /><br />  那首領卻固執地道:「不行!向前走!」<br /><br />  「向前走」,在平時,是一件很簡單的事。但在這時,卻要半側著身子,頂著刺骨的寒風,吃力地將右腳自積雪中提出來,踏下去,然後靠著右腳力量的支撐,才能再將左腳提起來。山中本來有條狹窄的小路,可是在強風下,積雪因風勢而移動,早已將山道全淹沒了,每走出一步,都要消耗巨大的體力。<br /><br />  黃絹好幾次想要停下來,但她不想在那幾個恐怖份子面前示弱,所以咬緊牙關支持著。<br /><br />  然而,她終於無法再支持下去了。因為大塊大塊的雪團,夾在強風之中,已經漫天遍山地灑了下來,氣象局預測的暴風雪來臨了!<br /><br />  雖然強風一早就持續著,但是暴風雪的來臨實在太突然了。幾秒鐘之前,視線還可以觸及附近的山峰,但突然之間,只見到白漫漫的一片。在強風的帶動下,詩人和文學家筆下輕柔美麗潔白的雪花,像是無數白色的魔鬼一樣,上下飛舞,從衣服的每一個隙縫中鑽進去,然後像蛇一樣咬囓著人的肌膚。<br /><br />  那首領也驚慌了起來,大聲叫道:「快找一處可以避風的地方!」<br /><br />  他一面叫,一面向前奔著,他順著風勢向前奔,奔出了不幾步,就仆跌在地,像是千軍萬馬一樣自天而降的雪團,幾乎立時蓋住了他。另外四個人也呆住了,佝僂著身子,雙手抱著頭,不知道怎麼才好。<br /><br />  黃絹同樣也感到連呼吸都困難起來,可是在那樣惡劣的環境下,她反而比那些赤軍份子來得鎮定。她一看到那首領仆跌在地上,立時也向前奔去,先一腳將手提機鎗踢開去,然後,她也仆跌在雪上,她在雪上滾了幾滾,已經握住了手提機鎗。<br /><br />  在暴風雪中,氣溫正在迅速下降,黃絹握住了手提機鎗,手指已僵硬得完全不聽使喚。她幾次想掙扎著站起來,但每一次,當她快成功之際,風和雪就將她再推得跌倒。而且,每一次跌倒,她都身不由主,在強風的吹襲下,順著風勢滾動著。<br /><br />  很快地,她已經完全看不到那五個人了。她曾張口大叫,但是她的聲音,完全淹沒在呼嘯狂吼的寒風之中。<br /><br />  她再試圖站起身來,可是在跌倒的時候,卻被暴風吹得滾出去更遠。黃絹已經完全沒有法子再和暴風雪對抗了,她所能做的,只是將身子緊緊縮成一團,順著風勢,在雪中不斷向前滾去。<br /><br />  在這種情形下,她全然無法去想任何事,只是為自己的生命掙扎著,她覺出自己好像在滾下一個山坡,滾動的速度加快。在這時,她可以有機會,抓住一些擦過她身邊的灌木,可是當她伸出手來之際,她僵硬的手指,完全無法抓住樹枝。她只好一直向下滾著,直到突然之間,她的身子碰到了一樣東西,那樣東西在碰上去的時候,濺起大堆雪花來,將她的身子埋沒了一半。<br /><br />  她急速地喘著氣,勉力睜開眼來,看清楚阻止她下滾之勢的,是一塊凸出的大石。大石前積著許多雪,她身子的一半,陷進了雪中。<br /><br />  雪團仍然在狂舞,那塊大石擋住了一些風,但是她的處境並沒有好了多少。<br /><br />  黃絹從來也沒有在如此嚴寒之下,在暴風雪之中求生存的經驗,這時她所做的,全然是憑藉她的本能。她想弄清楚自己周圍的環境,可是她卻無法看得清一公尺以外的情形。<br /><br />  喘了好幾口氣,她勉力使自己鎮定,才伏下身子,勉力向前爬行了幾公尺,到了另一塊更大的石塊下面。風勢不再那麼大,雪打在她身上的也沒有那麼多。<br /><br />  到這時候,黃絹才想到了死亡。<br /><br />  暴風雪不知道會持續多久,即使只是一天,入山的道路就會全被封住,沒有人知道她在哪裡,自然也不會有救援隊來找她。而她自己,也絕沒有法子可以走得出山去,甚至回到湖邊去,也在所不能!<br /><br />  只怕,要等到來年夏天,雪化了之後,才會有登山者來發現屍體吧,黃絹想著。出乎她自己的意料之外,當她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她的心境出乎意料之外地平靜。<br /><br />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順手抓了一團雪,放在掌心中,用力搓著,直到皮膚發紅,手指才恢復了活動能力。那柄手提機鎗,早在剛才滾動之際失去了,她沒有食物,甚至連禦寒的衣服也不足夠!<br /><br />  黃絹嘆了一口氣,她並不是一個求生意志薄弱的人,但是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看來絕對無法和暴風雪帶來的嚴寒作鬥爭,那還不如放棄了吧!<br /><br />  當她想到這一點的時候,看著自身邊開始似乎直到無限遠的飛舞雪團,她倒有點感到,在這種情形之下死亡,是很浪漫的。<br /><br />  黃絹再吸了一口氣,準備閉上眼睛,靜待死亡的來臨。但也就在這時候,她忽然看到,前面好像有一點不是屬於白色的東西。<br /><br />  本來,眼前的一切,全是白色的,不論是動的還是靜止的,全是閃亮的白色,這種耀目的白色,令得人的眼珠,產生一種刺痛感。黃絹知道,不必多久,眼睛就會因為過度的刺激而發生「雪盲」。所以,那一點不是白色的東西,看來格外奪目,那是黃綠色的一團,而且,正在移動著。黃絹看清楚了,那是一個人!</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天人

天人 線上小說閱讀

第九章



  黃絹沒有給對方機會「推銷」他自己,就打斷了他的話頭,道:「如果將這樣的金屬片,嵌進一個人的腦部,這個人會很痛苦?」

  徐博士陡地一怔,然後忍不住又笑了起來,道:「不,一點也不痛苦。」

  黃絹呆了一下,徐博士接著道:「一開始,這個人就死了,死人還會有甚麼痛苦?」

  黃絹並不感到有甚麼幽默,她也沒有解釋甚麼,只是心中嘆了一口氣,拿起了那幅畫,告別離去。

  所有的答案全是一樣的,人的腦部,如果有這樣的金屬片,絕不可能再活下去。

  然而黃絹清清楚楚地知道,卡爾斯將軍的腦中,有著這樣的金屬片!

  當然,她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這一點,就算提了也不會有人相信。她也根本無法將卡爾斯將軍抓了來,放在X光機前面,讓大家看看他腦中的金屬片。

  她相信,在輕見博士的腦中,一定也有著古怪,說不定也是一片金屬片。而那股神祕的力量,正在力圖保住這個祕密,她是世界上,唯一知道某些人的腦部,藏有金屬片的人。已知的兩個人,一個是醫學博士,一個是軍事獨裁者,這兩個人似乎沒有共同之處,然而他們早年的遭遇,卻有共同的一點,一個長期失去空氣,一個長期失去水分,他們都在不可能的情形之下,依然活著!

  當黃絹想到這一點之際,她更感到了一股寒意──在地球上,有另外一種人在,這種人,和普通人不同。識別他們的方法是,他們的腦部,有金屬片嵌著!

  在會見了所有夠格的腦科專家,和聽了他們幾乎相同的答案,同時,推掉了其中幾個專家的約會之後,黃絹又想了幾天,才又通過幾個人的介紹,和一個一向以想像力著稱的人見了面。

  那位先生,頗有不少怪事發生在他的身上,但不必涉及了。那位先生聽了之後的第一個反應,是直跳了起來,道:「如果有這種情形,那一定是機械人!」

  黃絹也呆住了,她作過種種解釋,但是絕未想起過「機械人」這一點。然而,她在呆了一呆之後,緊跟著搖了搖頭,因為她立時想起了卡爾斯將軍那對昏黃的、充滿獸性的眼睛。她搖了搖頭,道:「不,不是機械人,為甚麼你有這樣的想法?」

  那位先生皺著眉,道:「金屬片在腦中,可以起指揮腦部活動的作用。如果整個人是機械人,那麼,這金屬片,就是指揮機械人活動的電腦組件!」

  黃絹吸了一口氣,苦笑了一下,道:「很有道理,不過不對!」

  那位先生壓低了聲音,道:「真有這樣的人?弄一個來看看!」

  黃絹攤開雙手,道:「哪裡會有,不過是我自己的想像──謝謝你的意見!」

  當她告辭之際,那位先生送到門口,忽然笑了起來,道:「黃小姐,如果玩中國文字遊戲,你的名字和我太太的名字,倒是絕妙的對聯。」

  黃絹「哦」地一聲,道:「尊夫人的名字是──」

  那位先生笑了笑,剛想說出他妻子的名字來,忽然又像是想起了甚麼事,急急忙忙轉身走了進去。黃絹等了一會,未見他再出來,也就沒有再等下去。

  多日來的推測,一點結果也沒有,黃絹又幾次想和原振俠聯絡。就在這時,她在報上,看到了泉吟香飛機撞山的大新聞。

  在第一天的新聞之中,黃絹就料到,和刑警鐵男在一起的那個「不知名年輕男子」,是原振俠。第二天,黃絹蒐集了所有她能蒐集到的空運來的日本報紙,用心看著。報紙上的報導極其詳細,黃絹看得呆住了。

  她全然無法設想,何以鐵男和原振俠要去追蹤泉吟香?泉吟香的飛機殘骸,散落在上下兩百公尺的山峰上,那是海拔達三千一百九十公尺的奧穗高岳,山頂幾乎終年積雪,這時更是白雪皚皚。斷折的機翼、破碎的機身,散落在積雪中,可是卻沒有發現屍體。

  救援隊雖然立即出發,但是還未能到達墜機的地點,只有兩個勇敢的登山隊員──他們有著豐富的登山經驗,曾經登上過阿爾卑斯山和喜馬拉雅山幾個主要山峰,他們為了爭取第一時間,在幾個傳播機構的重金聘用下,由直升機送他們到出事地點的附近──出事地點的天氣不穩定,有關方面嚴禁直升機接近,以免造成更大的不幸。當然,有關方面在作出這個決定之際,是以為泉吟香在這樣的情形下墜機,是一定罹難的了。

  可是,沒有發現泉吟香的屍體!

  那兩位登山隊員,降落在奧穗高岳和前穗高岳之間,一個山坳的山坡上,立即開始行動,登上奧穗高岳的側峰,運用無線電通訊儀,和救援總部聯絡。救援總部設立在通向這一帶山區的公路的盡頭,那是一處叫河童橋的地方。

  河童橋是相當著名的溫泉區,有幾家小旅舍,這幾家小旅舍,有的已開設了很多年,但是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樣熱鬧過。一間小旅館的老板娘,實在經不起懇求,只好允許那幾個懇求她的人,在引進溫泉水的池上,擱上木板,作為休息之所。

  更多的傳播工作人員,是自己準備了睡袋來的,因為所有可以遮住人的地方,都早已擠滿了人。

  那兩個登山員,在降落之後七小時,就發現了第一片飛機殘骸。消息一傳到,不到兩小時,就已經全國皆知了。

  直升機奉命在原地盤旋,燃料將盡時,就由別的直升機來接替。那是希望奇蹟出現,希望發現泉吟香小姐時,她還沒有死,那就可以用最短時間,將她送到醫院去救治。在這段時間中,在日本的泉吟香擁戴者,各自根據自己的宗教信仰,求自己信仰的神,保佑泉吟香。

  在所有的飛機殘骸幾乎全被發現之後,就是沒有泉吟香小姐的屍體。專家根據登山員敘述的殘片的模樣,已經可以拼出整架小型飛機來了,可是,就是沒有人。

  人是不可能消失的,並沒有強烈的爆炸。飛機跌碎了,當然,人也可能跌碎了,但跌碎了,不等於甚麼都不見了。希望之火在每一個人心中燃起,找不到泉吟香的屍體,有兩個可能──被狼吃掉了;或者她根本沒有死!

  沒有人願意相信,泉吟香那麼美麗可愛的人兒,會被狼吃掉!於是,大家都相信她沒有死,大規模的搜索隊,由最有經驗的人組成,已經找到失事地點了。

  至於降落在黑部湖中的那架飛機,報上提及的並不是很詳細。

  那架降落在黑部湖上的飛機,迅即沉進了冰冷的湖水之中。沒有人正面提出來,但從上到下,人人的想法全是一樣的:那兩個禍首淹死在飛機中了,就讓他們罪有應得,在湖水中多浸幾天,作為懲罰吧!如今的首要之務是搜索。所以,儘管通向黑部湖的交通不是十分困難,甚至直升機也可以在湖邊覓地降落,但是連急速打撈沉機這一點,也沒有人提出來。

  黃絹沒有再等第三天的報紙,她看完了報紙之後,立時乘搭最早的一班飛機到了東京。然後,租了一架直升機到黑部湖去。

  直升機出租公司一聽到她要求在湖邊降落,立即拒絕。黃絹只好答應他們,一放下她之後,立時回航,直升機出租公司才算是勉強答應了。

  當黃絹獨自一個人,站在黑部湖邊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了。她怔怔地望著黑沉沉的湖水,夕陽的餘暉映在湖水上,閃起一片金紅色。在金紅色中,附近山峰的積雪,看來更是奪目。

  黃絹全然沒有心情去欣賞眼前雄麗的景色,她看到有兩人向她走了過來。

  那兩個人來到她面前,用疑惑的眼光看著她,道:「小姐,你搭直升機來,獨自露營?」

  黃絹搖了搖頭,道:「不,我來找人!」

  她看到那兩個人的禦寒衣上,有著他們身分的證明,是一個政府部門的工作人員。

  那兩人更疑惑,道:「找人?」

  黃絹有實在按捺不住的感覺,提高了聲音,道:「你們甚麼時候,開始打撈沉下去的飛機?有兩個人在那架飛機上,你們知道不知道?全世界都忘記了這兩個人,只記得那個電影明星!」

  那兩個人一副不起勁的樣子,一個道:「是,有兩個人在機中。可是你知道湖水有多深?先得潛水下去,看看飛機在哪裡。我們有目擊者的描述,可是湖水接近冰點,沒有潛水人員肯下去!」

  另一個道:「那兩個人的屍體,浸在湖水裡,反正湖水冷,恐怕明年融雪,湖水上漲之前,也不會腐爛──」

  黃絹實在沒有法子再聽下去,她緊握著雙拳,一字一頓,道:「只要你們有潛水設備,我下去!」

  那兩個人怔住了,望著黃絹。也不知道是由於寒風,還是由於憤怒,黃絹的臉色,呈現著一種異樣的紅色。那兩個人的態度改變了,道:「小姐,請到我們的地方,慢慢商量這件事好不好?」

  黃絹要竭力忍著,才能不使自己憤怒的眼淚奪眶而出。天色已迅速黑了下來,黃絹完全沒有過夜的準備,她來的時候,心中只想著一件事:到黑部湖去,一定要最快趕到黑部湖去!

  可是等到到達了之後,她才知道自己這樣趕來,一點作用也沒有。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好。」

  那兩個人在黃絹的神色上,看出她剛才的提議,並不是說笑,是以心中也不禁肅然起敬,帶著她沿湖走著,逗著她講話,黃絹卻抿著唇不出聲。

  進了一間相當簡陋的屋子之後,裡面還有幾個人在,所有的人,都聚精會神在看電視。電視正在播映搜索隊到達墜機現場的情形,講述的聲音,急促而焦急:「仍然沒有泉吟香小姐的蹤跡,最樂觀的估計,是她完全沒有受傷,可是在那樣的情形下,最安全的辦法,應該是留在原地,等待救援。泉小姐並沒有登山的經驗,也沒有必要的工具,大家請看她登機前的照片,她穿的衣服,也不足以抵禦山中的嚴寒。氣象局方面說,今晚的氣溫會下降到攝氏零下十二度,更有暴風雪在醞釀中──」

  電視在這時候,映出泉吟香登機前的照片來。她身上的衣服,美麗是美麗,但是要禦寒,真是不能。

  而攝氏零下十二度,是足以使人冷死的低溫,尤其對一個沒有充分食物的人來說,更容易在低溫中死亡。

  螢光幕上,一面映出泉吟香的各種照片,一面仍然是報告員焦急的聲音:「昨晚的氣溫也同樣低,專家估計,泉小姐即使能在第一晚支持得住,今晚也──」

  報告員的聲音有點哽咽,講不下去了。房子中有兩個年輕人大聲咒罵了起來,一個道:「願害死泉小姐的那兩個人的靈魂,永遠浸在冰冷的湖水中!」

  黃絹苦笑了一下,道:「那至少也得將他們的身體打撈上來!」

  黃絹進來時,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電視上,直到她說了話,屋子裡的人才向她望來。帶她來的那兩個人中的一個,遞了一杯熱茶給她,另一個向其餘人介紹了黃絹的來意。屋中的人立時向黃絹提出了很多問題,每一個問題,都和鐵男以及另一個不知名男子,為甚麼要駕機追蹤泉吟香有關。

  黃絹並沒有回答這些問題,她只是用極嚴肅的眼光,望著各人,然後緩緩地道:「如果這裡沒有人敢潛水的話,明天,我下水去!」

  黃絹的模樣雖然很惹人喜愛,但是她這句話,實在太具挑戰性了。屋子中的幾個人,年紀比較大的還沉得住氣,兩三個年輕人就穩不住,一個「唰」地站了起來,漲紅了臉,大聲道:「誰不敢下水?我們是不願意!這兩個人,害死了泉小姐──」

  黃絹立時道:「泉小姐不一定已經死了!」

  那年輕人的神情更激動,道:「你認為在這樣的情形下,還有人可以生存麼?」

  黃絹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我知道曾有人在濕土中,埋了三小時而生存,也有人在沙漠的烈日下,曝曬了四天而仍然生存!」

  黃絹的反應極快,她幾乎連想也沒有多想,就立即回答了那年輕人的問題。可是等到話一講出口,她自己心中也不禁為之一怔:為甚麼會舉出了輕見小劍和卡爾斯的例子來?泉吟香難道也可能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生存?難道她也是頭部有著祕密的那種特殊的人?

  黃絹的思緒本來已經夠亂的了,這時更是紊亂。那年輕人顯然沒有聽懂黃絹的話,怔了一怔之後,道:「請問你剛才說了甚麼?」

  「算了,甚麼也沒說過!」黃絹揮了揮手,無意再說下去,她只是盯著那年輕人:「明天一定要有人潛水,我再重複一次,沒有人,我一個人下水!」

  那年輕人坐了起來,向黃絹伸出手,道:「小姐,至少是我們兩個人,我叫孟雄。」

  接著,屋子裡的各人,回復了日本人應有的禮貌,每一個人都報了自己的名字,向黃絹作自我介紹。黃絹向各人鞠了一躬,也介紹了自己。

  當天晚上,她分配到了一個睡袋,睡在屋子的一角,整晚上,她根本沒有睡好。一來是由於屋子中的電視機沒有關上過,每半小時,當報告搜索泉吟香的情形時,就有人坐起來看。二來,黃絹想到,原振俠死了!他的屍體和鐵男在一起,如今正浸在冰冷的湖水裡。

  原振俠的死,是不是也是「意外」?和羽仁五郎、陳山、黃應駒他們的死亡一樣,是由於某種不可測的神祕力量,發生作用的結果?

  黃絹後悔在巴黎和原振俠分了手。本來,至少有兩個人,了解到地球上有那樣一股神祕的力量在,如今,只有她一個人了!她能獨力和這種詭異莫測,幾乎無所不在的力量對抗下去?

  夜雖然漫長,但終於還是過去了。

  當黃絹看到天色開始曚亮之際,她就鑽出了睡袋,穿上外衣,打開門,出了屋子,俯身捧起一捧雪來,在臉上用力擦著。冰冷的雪刺激著她的皮膚,令她的頭腦清醒了些。

  迎著寒風,她走向湖邊,立即覺察到有人跟在她的後面,但是她並沒有回頭。到了湖邊,湖面並沒有整個結冰,但是在近岸處卻全結了冰。朝陽的光芒,在冰塊上反映著眩目的光采來。

  在她的身後,響起了一個聲音:「經過整晚的搜索,仍然沒有結果。」

  那是孟雄的聲音。黃絹仍然不轉過身來,語調似乎比山中清晨的空氣還要冷,道:「我們甚麼時候開始,是不是等到中午,好讓陽光把湖水曬得暖和一點?」

  話中明顯的諷刺,令得孟雄半晌講不出話來。黃絹正想轉過身去看他時,忽然聽到孟雄提高了聲音,在問:「你們是甚麼人?」

  黃絹轉過身來,看到四個裝束打扮十分異特的人,正站在離自己不遠處。那四個人穿著厚厚的禦寒衣服,頭上套著將整個臉罩住的頭罩,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頭罩是鮮紅色的,看來異常詭異可怖。

  黃絹陡然一怔間,那四個人中的兩個,已經接近孟雄。其中一個道:「如果我說,我們是來看熱鬧的,你是不是相信?」

  當這個人在用毫無誠意的語調講話之際,另一個人已經陡然揮拳,向孟雄的肚子打去。當他揮拳之際,黃絹可以清楚地看到,這個人的拳頭上,套著金光閃閃的一個鋼環,用來加強他打擊出去的力量。

  一拳打在孟雄的肚子上,孟雄立時彎下腰來。這時,另外兩個人已經來到了黃絹身邊,一個冷冷地道:「黃絹小姐,要找你,真不容易,幾乎比暗殺以色列總統還要難。走吧,有一個老朋友要見你!」

  黃絹學過自衛術,可是那兩個人來到她的身邊之後,立時挾住了她的手臂,拖著她向前走。黃絹一面竭力掙扎,一面尖叫起來。

  在她的尖叫聲中,孟雄也開始反抗。接著,屋中的人也全奔了出來。

  可是所有的動作,都在一剎那之間停止下來。因為這時,出現了完全同一裝束的第五個人,這個人的手中,持著一柄閃著藍光,看來十分新型的手提機鎗。他用流利的日語道:「有一個老朋友請黃小姐去見面,我們不想另外有人牽涉在內!」

  黃絹厲聲道:「甚麼人?」

  那人轉過頭來,露在頭罩之外的眼睛,閃出十分陰森的光芒來,道:「小姐,是一位將軍,一位偉大的將軍。雖然他曾經受過你的羞辱,可是他還記得你,他不是想報仇,只是想見你!」

  卡爾斯將軍!黃絹不禁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

  這時,她看到孟雄和兩個年輕人在互使眼色,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她忙道:「各位不要妄動,他們是受過訓練的恐怖份子,不在乎殺人,讓我去好了!」

  孟雄現出十分焦急的神情來,黃絹又道:「放心,他們邀請的方式雖然特別,但如果他們要對我不利的話,我早已死了一千次了!」

  那人對黃絹的話,像是十分欣賞,發出了幾下「嘿嘿」的乾笑聲。孟雄憤然道:「難怪我們這裡,前兩天失竊了一批衣物,原來是他們──」

  那人不等孟雄講完,就怒吼一聲,道:「住口!赤軍不幹偷雞摸狗的事!」

  一剎那間,所有的人臉上都變了色,不是由於寒風──雖然寒風正在逐漸加強,而是由於那人道出了他們的身分。只有黃絹,倒一點也不感到意外,卡爾斯將軍是全世界恐怖活動組織的最大支持者,這早已不是甚麼祕密。眼前這五個人,是日本恐怖活動組織「赤軍」的標準裝束,黃絹也早已認了出來。

  看來,卡爾斯為了要找到她,還真花了不少工夫,連在亞洲的恐怖組織都聯絡上了。黃絹在這時候,沉下了臉,向她身邊的那兩個人道:「放開我,我自己會走,要是惹得我生氣,只怕你們會拿不到酬勞!」

  那兩個人向持鎗的看了一眼,那個人看來像是五人中的首領,他又陰森地笑了起來,道:「放心,小姐,我們不會和一百萬美金作對的!」

  自屋子出來的那些人,都張大了口合不攏來。他們實在沒有法子猜得透黃絹的身分,她何以會和一個將軍、一百萬美金、赤軍,甚至沉在湖底的那兩個闖禍的人發生關係?

  那首領又警告道:「只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如果你們報了警,黃小姐就活不成了!走!」

  四個人圍著黃絹,那首領帶著路,向前走去。他們走的路線,並不是沿著湖岸,而是迅速進入山區。黃絹冷笑著,道:「看來赤軍的經濟情形不很好,你們連直升機都弄不到一架?這樣走,甚麼時候才能走到北非洲?」

  那首領冷然道:「到了針木谷,就有車子!」

  黃絹在來的時候,曾經研究過一下當地的地形。她抬頭望了一下天色,早晨的天氣,應該是清朗的,可是這時,烏雲密佈,天色陰霾,風越來越大,將積雪捲得向人的臉上直撲。她道:「到針木谷,至少得三小時的行程吧!」

  那首領道:「昨天我們知道了你的行程之後,走了五小時,連夜!」

  黃絹冷冷地道:「辛苦各位了!」

  那首領不再說甚麼,只是加快了腳步。黃絹深深吸著氣,以她女性的敏感,她自然可以知道,卡爾斯這個軍事獨裁者,為甚麼要通過全世界的恐怖組織來找她。她在香港藏匿得很好,沒有人找得到她,但是她一在國際性的機場出現,立時就被跟蹤上了。

  黃絹並不特別感到害怕,相反地,她還感到自己有必要再去見卡爾斯一下。因為卡爾斯的腦部,竟有著那麼大的一塊金屬片,他究竟是甚麼樣的人?那和他當年在沙漠中得以不死,和他如今的胡作非為,令得全世界政府都感到頭痛,是不是有關係?

  能夠再見卡爾斯,和上次去見他,又有不同的意義。上次,他們只不過懷疑卡爾斯的腦部有特異之處,而這一次,黃絹已經可以肯定,卡爾斯的腦部,的確有不可解釋的特異處。

  黃絹一面向前走著,一面不住地在想著這些問題,並沒有留意到風勢正在迅速加強。當她覺察到這一點時,她怔住了,風勢已強得人無法面對著風站立,他們都停住了不再向前走,轉過身來,背對著風。其中一個大聲道:「還是回到湖邊去吧,大約一小時可以到了,這樣的天氣,只怕很難走到針木谷!」

  那首領卻固執地道:「不行!向前走!」

  「向前走」,在平時,是一件很簡單的事。但在這時,卻要半側著身子,頂著刺骨的寒風,吃力地將右腳自積雪中提出來,踏下去,然後靠著右腳力量的支撐,才能再將左腳提起來。山中本來有條狹窄的小路,可是在強風下,積雪因風勢而移動,早已將山道全淹沒了,每走出一步,都要消耗巨大的體力。

  黃絹好幾次想要停下來,但她不想在那幾個恐怖份子面前示弱,所以咬緊牙關支持著。

  然而,她終於無法再支持下去了。因為大塊大塊的雪團,夾在強風之中,已經漫天遍山地灑了下來,氣象局預測的暴風雪來臨了!

  雖然強風一早就持續著,但是暴風雪的來臨實在太突然了。幾秒鐘之前,視線還可以觸及附近的山峰,但突然之間,只見到白漫漫的一片。在強風的帶動下,詩人和文學家筆下輕柔美麗潔白的雪花,像是無數白色的魔鬼一樣,上下飛舞,從衣服的每一個隙縫中鑽進去,然後像蛇一樣咬囓著人的肌膚。

  那首領也驚慌了起來,大聲叫道:「快找一處可以避風的地方!」

  他一面叫,一面向前奔著,他順著風勢向前奔,奔出了不幾步,就仆跌在地,像是千軍萬馬一樣自天而降的雪團,幾乎立時蓋住了他。另外四個人也呆住了,佝僂著身子,雙手抱著頭,不知道怎麼才好。

  黃絹同樣也感到連呼吸都困難起來,可是在那樣惡劣的環境下,她反而比那些赤軍份子來得鎮定。她一看到那首領仆跌在地上,立時也向前奔去,先一腳將手提機鎗踢開去,然後,她也仆跌在雪上,她在雪上滾了幾滾,已經握住了手提機鎗。

  在暴風雪中,氣溫正在迅速下降,黃絹握住了手提機鎗,手指已僵硬得完全不聽使喚。她幾次想掙扎著站起來,但每一次,當她快成功之際,風和雪就將她再推得跌倒。而且,每一次跌倒,她都身不由主,在強風的吹襲下,順著風勢滾動著。

  很快地,她已經完全看不到那五個人了。她曾張口大叫,但是她的聲音,完全淹沒在呼嘯狂吼的寒風之中。

  她再試圖站起身來,可是在跌倒的時候,卻被暴風吹得滾出去更遠。黃絹已經完全沒有法子再和暴風雪對抗了,她所能做的,只是將身子緊緊縮成一團,順著風勢,在雪中不斷向前滾去。

  在這種情形下,她全然無法去想任何事,只是為自己的生命掙扎著,她覺出自己好像在滾下一個山坡,滾動的速度加快。在這時,她可以有機會,抓住一些擦過她身邊的灌木,可是當她伸出手來之際,她僵硬的手指,完全無法抓住樹枝。她只好一直向下滾著,直到突然之間,她的身子碰到了一樣東西,那樣東西在碰上去的時候,濺起大堆雪花來,將她的身子埋沒了一半。

  她急速地喘著氣,勉力睜開眼來,看清楚阻止她下滾之勢的,是一塊凸出的大石。大石前積著許多雪,她身子的一半,陷進了雪中。

  雪團仍然在狂舞,那塊大石擋住了一些風,但是她的處境並沒有好了多少。

  黃絹從來也沒有在如此嚴寒之下,在暴風雪之中求生存的經驗,這時她所做的,全然是憑藉她的本能。她想弄清楚自己周圍的環境,可是她卻無法看得清一公尺以外的情形。

  喘了好幾口氣,她勉力使自己鎮定,才伏下身子,勉力向前爬行了幾公尺,到了另一塊更大的石塊下面。風勢不再那麼大,雪打在她身上的也沒有那麼多。

  到這時候,黃絹才想到了死亡。

  暴風雪不知道會持續多久,即使只是一天,入山的道路就會全被封住,沒有人知道她在哪裡,自然也不會有救援隊來找她。而她自己,也絕沒有法子可以走得出山去,甚至回到湖邊去,也在所不能!

  只怕,要等到來年夏天,雪化了之後,才會有登山者來發現屍體吧,黃絹想著。出乎她自己的意料之外,當她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她的心境出乎意料之外地平靜。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順手抓了一團雪,放在掌心中,用力搓著,直到皮膚發紅,手指才恢復了活動能力。那柄手提機鎗,早在剛才滾動之際失去了,她沒有食物,甚至連禦寒的衣服也不足夠!

  黃絹嘆了一口氣,她並不是一個求生意志薄弱的人,但是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看來絕對無法和暴風雪帶來的嚴寒作鬥爭,那還不如放棄了吧!

  當她想到這一點的時候,看著自身邊開始似乎直到無限遠的飛舞雪團,她倒有點感到,在這種情形之下死亡,是很浪漫的。

  黃絹再吸了一口氣,準備閉上眼睛,靜待死亡的來臨。但也就在這時候,她忽然看到,前面好像有一點不是屬於白色的東西。

  本來,眼前的一切,全是白色的,不論是動的還是靜止的,全是閃亮的白色,這種耀目的白色,令得人的眼珠,產生一種刺痛感。黃絹知道,不必多久,眼睛就會因為過度的刺激而發生「雪盲」。所以,那一點不是白色的東西,看來格外奪目,那是黃綠色的一團,而且,正在移動著。黃絹看清楚了,那是一個人!

天人 - 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