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十一章</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十一章</h3><br /><br />  為了有萬一的可能,特別小組二十四小時不停監視著這輛車子。如果赤軍份子回來,一在車子附近出現,就會就逮。<br /><br />  但是一直等到暴風雪過去,沒有人出現。天氣一轉好,特別小組就請當地的警員再密切注意這輛車子,他們七個人,帶備了足夠的設備,向黑部湖區進發。<br /><br />  特別小組的搜索結果,後來,經過記者的大力發掘,經過情形,公眾盡皆了然。其中,一個隊員的敘述,最是詳細。這篇敘述,刊載在一本極暢銷的月刊上。<br /><br />  這個隊員的報告稱:「暴風雪雖然停止了,可是向黑部湖進發,仍然十分困難。一開始之際,我們曾經考慮過,既然天氣好轉了,我們可以利用直升機直達湖邊,再展開搜索。但這樣子,有可能反而錯過了急於趕到針木谷來的赤軍份子。所以,由隊長決定,我們採取了步行。而我們步行的路線,是一般旅行者所採用的,自針木谷至湖邊的那條小徑。因為在大量的積雪掩蓋之下,其他的道路,根本無法通行之故。<br /><br />  「將出發之前,隊長命令檢查武器,隊長的訓詞是:『赤軍份子是極端危險的,我們向前去,他們要回針木谷,極有可能我們會相遇。到時我們一表露身分之後,就有鎗戰的可能,要避免犧牲!』天氣已經夠冷的了,想到可能和赤軍份子作遭遇戰,似乎覺得更冷。<br /><br />  「開始行程之後,我們根本不是在路上行走,只是在積雪之中,不斷將右腳提起來,好讓左腳再向前跨。積雪在大多數的情形之下,深及腰際,在這樣的環境下向前走,真是困難之極。<br /><br />  「隊員都沒有怨言,有的大聲唱著歌,以保持士氣。一個隊員忽然道:『據報告,五個赤軍份子押了一個年輕女子離去,這年輕女子,究竟是甚麼身分?』這個隊員的問題,立即引起了熱烈的討論。<br /><br />  「一個隊員說:『事情似乎還牽涉到了一位甚麼偉大的將軍?』<br /><br />  「隊長的神態很嚴肅,道:『別再討論下去了。上頭研究過報告,認為事情可能和重大的國際事件有關,我們多作討論,沒有好處!』所以大家就不再談論那個女子的事。<br /><br />  「行進得十分慢,一小時怕還沒有兩公里。在登上了一個不是十分高的山頭之後,雖然我們都沒有滑雪的裝備,但是我們都實實在在,是利用了積雪的斜度而滑下去的。事後,才有一位專家告訴我,這樣做極其危險。因為看來鬆軟的積雪,事實上,互相之間,有著一種奇妙的附著力量,會附在一起。我們這樣滑下去的結果,有可能會被包在一個大雪團之中死亡!<br /><br />  「三小時之後,走在最前面的一個隊員叫了起來,道:『看前面!』每一個人都向他指著的地方看去,看到了黑色的一點,突出在積雪之上。即使戴著高度的深色眼鏡,也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一點。我們向前腳高腳低地奔過去,有幾個隊員仆跌在雪中又爬起來,結果我最早到達。老天,那是一隻人手,戴著黑色的手套,手正緊緊地握著拳。我抓住了那隻拳頭,用力一拉,由於向後用力的緣故,我的下半身全陷進了積雪之中。<br /><br />  「那個人給我拉了出來,黑色的衣服、鮮紅色的頭罩,只有眼睛露在外面,眼珠子已成了可怕的灰白色,這是赤軍份子在進行恐怖活動時的標準打扮。隊長趕過來,一把拉下了他的頭罩,我們都不禁驚呼了一聲。因為這個赤軍犯的案太多了,多到了任何警務人員一看到他,就可以認出來的地步。雖然這時候,他的口角向上翹,臉上帶著一股極其詭異的笑容。<br /><br />  「當時,我心中在想,他為甚麼要笑呢?凍死在山中,還有甚麼可笑的?事後,我才知道,凍死的人,臉上都會呈現這種詭異的笑容。那並不是笑,只不過是因為臉上的肌肉,因為寒冷而收縮,令得嘴角向上翹起來,看起來就像是在笑而已。<br /><br />  「這個人死了已有很久了,身子都已經僵硬。我們不能帶著他前進,只好將他的身子扶起來,將他的雙腿插進雪中,再將他雙腿附近的雪踏得結實,好使他的身子直立著不倒下來。<br /><br />  「這樣的情形,若是被不明情由的人路過看到,可能會嚇個半死。但我們料定了這時絕不會有人經過的,所以才這樣做。隊長立時指揮一個隊員,對這個人拍了照片,以後,繼續又發現了三個,全是凍死在雪地中的,也都照同樣的辦法處理了。<br /><br />  「在發現了四個赤軍份子的屍體之後,我們又找到了一枝手提輕機鎗,正是報告中提及,赤軍份子使用的那一枝。<br /><br />  「還有一個赤軍,和那個女子,他們的屍體,還沒有被發現。那時,我們每一個人都相信,我們將不會發現任何生還者,一定全已死在大風雪之中了。<br /><br />  「果然,半小時之後,我們又發現了最後一個赤軍的屍體。這個人更令我們吃驚,他是一個頭領,是國際通緝的危險份子。由此可知,在日本方面的赤軍,對於強行帶走那女子的事,十分重視,不然不會派出這樣重要的人物來執行。<br /><br />  「那女子究竟是甚麼人呢?我們各人之間,雖然由於曾受隊長的警告,而沒有再談論下去,但是心中都在懷疑。不過我想,其他人心中的想法,一定和我一樣,都感到那女子不管是甚麼人,都無關緊要了,因為她一定已經死了。再重大的事,對一個已死的人,都不會發生任何影響了,是不是?<br /><br />  「正當我在胡思亂想之際,一個隊員忽然叫道:『看,前面有煙冒出來!』<br /><br />  「向前看去,果然,前面有煙冒出來。數量並不多,但的確是在冒煙。<br /><br />  「另一個隊員道:『只怕是溫泉冒出來的熱氣吧,怎麼會有煙?』這個隊員,是甚麼事情都要懷疑一番的人。<br /><br />  「隊長有點惱怒,道:『快過去看,有人,煙可能是他們的求救信號!』我們立時一面向前去,一面大聲叫著,不多久,我們就看到了兩個人,出現在我們的視線之內。這兩個人居然生還,真是奇蹟!」<br /><br /><br />  特別小組的一個隊員,在才見到有兩個人生還之際,認為那是奇蹟。其實,那不算是奇蹟,只是這兩個人在惡劣的環境之中,運氣比較好,因為他們找到了一個山洞,躲在山洞之中。<br /><br />  這兩個人,是原振俠和黃絹。<br /><br />  山洞中當然一樣嚴寒,可以使人致死,但原振俠和黃絹,在心靈之間毫無隔閡的情形下,令得他們求生的意志,提高到不可信的程度。原振俠在洞口找到了灌木叢,折了下來,黃絹身邊有打火機,於是他們就有了一個火堆。原振俠將身邊的乾糧取出來,那是兩隻麵餅和一小瓶旨酒。<br /><br />  他們兩人一下子就將所有的食物都吞進了肚中,一面吞,一面還高興地笑著,就像他們是在夏威夷海灘上野餐一樣。然後,他們再熱吻,黃絹趁機將口中含著的一口酒,哺進了原振俠的口中。<br /><br />  然後,他們的運氣更好,有四隻雷鳥,可能為了躲避暴風雨,而撲進山洞來。<br /><br />  雷鳥是一種生長在雪地中的禽鳥,有著美麗的銀灰羽毛。這種禽鳥十分美味,但由於牠的罕有,受著法律的保護。不過在這種的情形下,當他們合力將四隻雷鳥一起捉住之後,卻毫不客氣,就將牠們放在火堆上烤熟了,作為維持生命之用。<br /><br />  在那四隻雷鳥之後,又有好多隻闖進來,甚至還有一隻在風雪中迷失了的小獐子。他們兩人又一起衝出洞去收集樹枝,所以,六十多小時的暴風雨,對他們來講,是嫌時間太短。<br /><br />  他們甚至根本不知道暴風雪已經停止,特別小組所看到的煙,並不是他們的求救信號,而是他們的火堆所冒出來的。等到他們聽到了有人的叫喊聲,他們才走了出來,遇上了特別小組的成員。<br /><br />  原振俠和黃絹站在洞口,特別小組七位有經驗的警官,迅速來到他們前面。隊長用極度疑惑的神情打量著他們,道:「你們是靠甚麼生存下來的?」<br /><br />  原振俠的回答是:「我們運氣好,找到了一個山洞。」他立即反問:「我還有一個同伴,你們是不是發現了他?他的名字是鐵男!」<br /><br />  七位有經驗的警官,一聽到鐵男的名字,也不由自主失去了控制,立即一起罵了起來。隊長指著原振俠,道:「你就是和他在一起的那個男子?」<br /><br />  原振俠嘆了一聲,道:「是的,不過現在,我想並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大風雪一起,我和他失散,希望他就在附近,我們可以找到他!」<br /><br />  隊長用無線電話,和搜索泉吟香的指揮部取得了聯絡。由指揮部調了一批人過來,參加搜索。<br /><br />  黃絹和原振俠一直沒有分開過,他們也參加了搜索的工作。時間一天一天過去,七天之後,世界上已再也沒有人,認為鐵男還可以有生還的希望的了,由於原振俠的苦苦哀求,才又展延一天。<br /><br />  就在第八天的中午,搜索隊的兩個隊員,找到了鐵男和泉吟香,立時通知所有的人。原振俠和黃絹,是最早趕到的一批人中的兩個。<br /><br />  大約在不到一小時之間,至少已經有二十個人趕到了現場。最早發現鐵男和泉吟香兩人的隊員,沒有採取任何行動,因為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來,採取行動,其實是沒有意義的。<br /><br />  鐵男的身子,有一大半埋在雪中,只有頭部和上半胸,以及一隻手臂露在雪外。他青白色的臉上、頭上、眉上、顎上,都結滿了白色的冰花。即使是白癡,也可以看得出,這已經是一個死人。<br /><br />  而泉吟香──才發現鐵男的時候,大家都認得出鐵男來,但認出泉吟香,還要經過一個曲折。泉吟香的身子側臥著,有一半臉和一半身子在雪外,那情形,也是人人都看得出,已經死了。<br /><br />  黃絹和原振俠趕到的時候,原振俠一看到鐵男這樣的情形,大叫了一聲,一時之間,也沒有認出鐵男身邊的女子是誰,向前跨了過去,大叫道:「鐵男君!」<br /><br />  他一面叫,一面抱住了鐵男的頭,鐵男的頭是冰冷的。黃絹也奔了過來,撥開積雪,令得泉吟香整個臉都露出來,她立時發出了一下驚呼聲:「泉吟香小姐!」<br /><br />  黃絹的那一下呼叫聲,已經夠令人吃驚的了,可是她接下來的那一下呼叫聲,更令人吃驚,她叫:「天!她還活著!」<br /><br />  所有聽到黃絹呼叫的人,在一剎那間,全都呆住了。一時之間,人人腦筋都轉不過來,不知道黃絹這一下呼叫聲是甚麼意思。<br /><br />  抱著鐵男僵硬的屍體,心中正百感交集的原振俠,就在黃絹的身邊。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黃絹這樣叫,是甚麼意思。當他聽得叫聲之後,他只是轉過頭去,向黃絹和泉吟香看過去。<br /><br />  就在那一剎那間,他明白黃絹那一下叫喚是甚麼意思了。因為他看到,泉吟香的臉部,自積雪中翻過來之後,看起來她雖然十足是一個死人,但是在她的鼻孔附近,有一些積雪,卻已經在開始融化!<br /><br />  這證明泉吟香還在呼吸!呼出來的氣雖然微弱,但是溫度比較高,高得足以令鼻孔附近沾著的雪花融化!<br /><br />  原振俠也陡地高叫了起來:「她還活著。」<br /><br />  從黃絹的一聲呼叫,到原振俠的一下呼叫,其間相隔,不會超過二十秒鐘。其餘人的怔愕已經成為過去,有幾個行動快捷的人,已經跌跌撞撞,向前奔來,有幾個奔得太急,仆跌在雪地上。黃絹又已叫道:「誰有急救的經驗,快來!快來!」<br /><br />  兩個首先奔到的人站定了腳步,顯然他們並沒有急救的經驗。本來,在人人肯定了泉吟香還活著之際,在附近的人雖然不多,但是各種各樣沒有意義的叫聲、驚嘆聲,已經造成了一片混亂,黃絹一叫之後,陡然靜了下來。<br /><br />  一個看來已有五十歲左右的人叫道:「用雪團搓她的手心和腳心!」<br /><br />  另一個人奔了過來,一面奔,一面叫道:「人工呼吸!人工呼吸!」<br /><br />  不等那個人叫喚,原振俠已經早想到了人工呼吸。泉吟香看來是那樣弱,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用口對著泉吟香的口,泉吟香的口唇凍得幾乎像冰塊一樣,原振俠慢慢地將氣呼進去。<br /><br />  已經有幾個人七手八腳,將雪團用力搓著泉吟香的手心,也有人將泉吟香的鞋襪脫了下來,用雪團搓著她的腳心。原振俠感到泉吟香已漸漸有了較強的氣息,他抬起頭來,就著不知是誰伸到他口際的一瓶酒,喝了一口,再對準了泉吟香的口,將酒慢慢哺進泉吟香的口中去。<br /><br />  泉吟香的情形顯然在好轉,她臉上的雪花在漸漸融化。旁邊的人又恢復了喧鬧,簡直沒有人可以聽清任何一個人所說的話,但是說話的人,還是自顧自地在說著,拚命表達著自己的意見。<br /><br />  反倒是最早發現泉吟香還活著的黃絹,當她一看到原振俠和泉吟香的唇相接之際,她就站了起來,退開了兩步。<br /><br />  沒有人注意她,連原振俠也在專心一致地救人。黃絹的呼吸變得急促,她心中告訴自己千百次,原振俠是在救人,不是在作甚麼,他是在救人。可是當她看到原振俠將滿滿的一口酒,哺進泉吟香口中的時候,她感到視線開始模糊。那個使她和原振俠逃過了暴風雪的山洞中的篝火,似乎又在眼前出現,閃耀的火舌,會使視線變模糊,就像現在一樣。<br /><br />  那個山洞之中發生的事,黃絹一點也不後悔,那是夢幻一樣的時刻。但這時,她想揉眼,看清楚眼前的情形,但是視線卻越來越模糊,她終於叫了起來:「振俠!」<br /><br />  然而,她的叫聲,淹沒在嘈雜的人聲之中,連原振俠也沒有聽到。<br /><br />  原振俠這時和泉吟香的臉相隔極近,他看到長睫毛在閃動。然後,奇蹟來臨,泉吟香的眼睛,慢慢地睜了開來,像是王子吻了睡公主一樣,泉吟香的眼睛睜了開來。開始時,眼神十分迷惘,然後,在極短的時間中,泉吟香的眼睛,恢復了它既有的光采。那麼明澈深邃,幾乎比黑部湖的湖水還要幽祕。<br /><br />  當原振俠接觸到這樣明澈而深邃的眼光之際,他陡地震動了一下,抬起了頭來。他聽到了一陣陣的歡呼聲,那是其他所有人,看到泉吟香睜開眼來之後發出來的。在眾人的歡呼聲中,原振俠並沒有聽到黃絹的叫聲,事實上,面對著這樣動人的眼睛,連就在身邊的歡呼聲,聽來也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過來的一樣。<br /><br />  但是,泉吟香口唇顫動,所發出來的極其低微的聲音,原振俠卻每一個字都聽得非常清楚。泉吟香在問:「我──死了麼?我──死了麼?」<br /><br />  原振俠陡然之間激動了起來,他抓住了泉吟香的肩頭,用力搖著,叫道:「你沒有死,你應該死的,可是,你沒有死!」<br /><br />  他搖得那麼用力,以致泉吟香頭上、肩上的雪花,全都因為劇烈的搖晃而散了開。<br /><br />  原振俠叫的那兩句話,成為日本報紙的大字標題:「她應該死的可是沒有死」<br /><br />  其他的標題,包括了「生命的奇蹟」、「雪地十四日夜,奇蹟生還」等等。人類的詞彙,似乎十分貧乏,除了「奇蹟」之外,想不出別的詞來了。但是,那的確是一項奇蹟!<br /><br />  泉吟香生還的消息傳開了之後,群眾的歡欣無可言喻,幾個素以工作時間嚴密到一秒鐘也不差的大工業組合,也自動放假一天,讓所有的人去發洩這種歡樂的情緒。在泉吟香的病房之外,自全國各地送到的鮮花,堆積如山,一直要擺到醫院門口的空地上。和鮮花擠在一起的,是等著聽泉吟香康復消息的群眾,醫院方面特地架設了擴音器,每隔半小時一次,廣播泉吟香的復原狀況。<br /><br />  群眾對於醫院方面所作的泉吟香在迅速康復的報告,還不十分相信。一直等到擴音器中,傳出了泉吟香的聲音:「謝謝各位的關懷,我很好,精神在迅速恢復中,我現在就能唱歌,大家請聽──」<br /><br />  泉吟香接下來,在絕無音樂伴奏的情形下,用她那曼妙的聲音,低低地唱了一首歌。聽到這首歌的人,都感動得忍不住飲泣。<br /><br />  泉吟香一被送進醫院之後,表面上的情形是那樣。但內在的情形,卻還有頗不簡單之處,那是大眾所不知道的。<br /><br />  當時,在原振俠搖撼著泉吟香的身子之際,有更多的人趕到。救護直升機是甚麼時候趕到的,已經沒有人記得了。當時的情景,實在太令人興奮,興奮得簡直要令人發狂。<br /><br />  總之,當救護直升機來到的時候,人已經越聚越多,連記者也趕來了。泉吟香立時被抬上擔架,送進直升機。在擔架上,泉吟香伸出手來向著原振俠,原振俠也伸出手去,兩人緊握著手,泉吟香一直不肯鬆手,堅持要原振俠陪她一起登機。而原振俠又堅持要將鐵男的屍體,也以第一時間運到醫院去。<br /><br />  所以鐵男的屍體,是和泉吟香同一架直升機到達醫院的。而當原振俠登機之際,他想在人叢中找尋黃絹,卻沒有法子找得到,因為人實在太多了。他大聲叫了兩聲,沒有聽到黃絹回答,救護直升機上的醫生,已經漲紅了臉,不肯再給他多一秒鐘的時間了。<br /><br />  所以,當直升機起飛之際,原振俠和黃絹分開了。機中,只有他、泉吟香、機上人員和鐵男的屍體。<br /><br />  醫生在照料了泉吟香之後,才去看視鐵男的屍體。他吃力地將鐵男僵硬的眼皮翻了開來,只看了一下,就搖了搖頭,用一塊白布,將鐵男的臉蓋住。<br /><br />  泉吟香看來很平靜,閉著眼,呼吸也很平穩。原振俠掀開覆在鐵男臉上的白布,用力撫著鐵男的臉。由於寒凍而死的人,因為寒冷令得臉部收縮,所以在死者的臉上,會現出一種十分詭異可怖的「笑容」來。原振俠就是想令鐵男臉上的這種「笑容」消失,可是他的努力並沒有成功。<br /><br />  原振俠望著鐵男,喃喃地道:「鐵男君,值得嗎?」<br /><br />  直升機上的救護醫生也望著泉吟香,在喃喃地道:「我不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事,沒有人可以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活下來!」<br /><br />  醫生雖然是在喃喃自語,原振俠卻感到了震動,他沉聲道:「不必再研究這個問題了,她沒有死,這是事實!」<br /><br />  醫生苦笑了一下,顯然由於眼前的事實,和他經年累月所受的專業知識訓練,起了無可調和的衝突,是以他的神情,看來十分苦澀。<br /><br />  這時候,黃絹的處境很不好,她看著泉吟香和原振俠雙手握著,登上直升機。原振俠為了遷就躺在擔架上的泉吟香,身子以一種十分可笑的姿勢彎曲著。黃絹只是站著發怔,她依稀想到,原振俠好像在人群中找過她,但那有甚麼不同?他沒有再找下去,拋下她,走了!<br /><br />  黃絹並沒有能怔立多久,七個有經驗的警官,那個搜索隊的成員,已經包圍了她,人人神情嚴肅。隊長提出了第一個問題:「請問,小姐,你是怎麼和赤軍份子扯上關係的?」<br /><br />  黃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寒冷的空氣進入了她的肺部,使得她的頭腦,也略微清醒了些。她眼望著已成了一個小黑點的直升機,道:「我不知道!」<br /><br />  黃絹這樣的回答,當然不能滿足對方。隊長又道:「小姐,請你跟我們走!」<br /><br />  黃絹怔了一怔:「我被捕了?」<br /><br />  隊長很客氣,但是也很堅決:「不是,可是你必須協助我們,我們有許多問題要問你!」<br /><br />  黃絹還想說甚麼,另一個隊員,揚了一下他們搜索隊在雪地中,找到的那柄赤軍份子曾經用過的手提機鎗,道:「小姐,你看,這是AK四十七機鎗,恐怖份子用這種類型的機鎗,殺害過不知多少無辜的人,所以你必須和我們合作!」<br /><br />  黃絹又抬頭向天上看了一下,直升機已經不見了,暴風雪過後的天空,是一片耀目的明藍色。她心中嘆了一聲,像是所有的事,完全和她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一樣,她只是淡然地答應了一聲:「好!」<br /><br />  黃絹在那七個警官的保護下,先回到了針木谷,然後立即前往東京,她到東京的時間,自然比原振俠來得遲。等到原振俠到了東京的醫院,看到泉吟香受到其實太多的醫生和護士照料,已經完全沒有他的事之際,他立即想到要找黃絹。<br /><br />  可是黃絹在甚麼地方,他卻完全不知道,他只好逢人就問,他自己倒成了記者採訪的對象。可是一直到第二天,他才有了黃絹的下落,他接到了警方的通知,黃絹在東京,接受警方的保護。原振俠趕去看黃絹的時候,黃絹是在一家大酒店的房間中,兩個警官帶著他進去,他看到黃絹背對著他,在窗前注視著窗外。<br /><br />  原振俠走近她,在她的身後,輕輕將她摟住。可是黃絹卻掙開了他的擁抱,轉過身來,右手抵在原振俠的胸前,道:「她已經完全復原了!甚至還唱了一首歌!」<br /><br />  原振俠立時感到了她的冷淡,他要先想一想如何來應付這種冷淡,所以並沒有立時回答。黃絹又道:「鐵男的懷疑,是有理由的!」<br /><br />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一切事情,全是從鐵男的懷疑開始的。<br /><br />  當然,也可以說,全是由他開始的。如果他當日,不慫恿鐵男去掘輕見博士的墓,那麼,就不會有任何事發生了。<br /><br />  但是,他卻不明白何以黃絹這時會這樣肯定。他直視著她,黃絹側過頭去,避開了他的目光,道:「她也是那種人!」<br /><br />  原振俠自然一聽就知道,黃絹那樣說是甚麼意思。他再吸了一口氣,道:「和──卡爾斯──輕見博士一樣?」<br /><br />  黃絹道:「一樣!我敢說,她的腦部,一定也有著一片神祕的鋼片在。天知道她腦部的這個祕密,要是被人發現了,知道祕密的人會有甚麼惡果!」<br /><br />  原振俠感到了震悸。泉吟香在醫院中,為了對她作進一步的觀察,運用X光來觀察她的身體各部分,並不是沒有可能的事!<br /><br />  他的聲音有點發顫,道:「不見得吧──她是那麼──那麼──」<br /><br />  他不知道如何措詞才好,黃絹冷冷地接了下去,道:「她是那麼可愛,是不是?」<br /><br />  原振俠心中嘆了一聲,他絕不想否認。可是他也沒有蠢到在聽出黃絹的語音冰冷的時候,承認這一點的程度,所以他只是沉默著不出聲。<br /><br />  黃絹的語鋒卻有點咄咄逼人:「你為甚麼不願意承認她是那一類人?是為了和她不是同類而難過?」<br /><br />  原振俠有點狼狽,道:「這是甚麼意思?她絕不會是異星人!」<br /><br />  黃絹走開了一步:「為甚麼不會是?在這樣的寒冷和饑餓的情形下,她都能生存,她絕對和我們有不同之處。卡爾斯渴不死,輕見不因缺氧而死,泉吟香凍不死,他們全是同類的人,和普通人不同!」<br /><br />  原振俠無法否認這一點,因為他也感到,輕見、卡爾斯和泉吟香,一定和普通人有不同之處。是不是因為他們的頭部,都有著那片神祕莫測的鋼片?<br /><br />  黃絹轉過身來,道:「鐵男的健康狀況,應該比泉吟香好多了。他們兩個人同樣處在惡劣的環境之中,一個生存,一個死亡,生存的那個,一定是那一類人!」<br /><br />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揮著手,道:「如果有那一類人的話,那麼那一類人,真是『天人』了。」<br /><br />  黃絹低下頭,將手抵在額上,看她的樣子,不想再就這個問題討論下去。過了一會,才用低微疲倦的聲音道:「日本警方要將我遞解出境。」<br /><br />  原振俠「啊」地一聲,道:「是為了──」<br /><br />  黃絹仍然低著頭:「我向他們講了我──我和卡爾斯之間的──」<br /><br />  原振俠糾正道:「我們和卡爾斯之間的事!」<br /><br />  黃絹抬起頭來,望著原振俠,眼神高傲而倔強。她並沒有對原振俠的話表示甚麼異議,只是繼續道:「他們怕恐怖組織因為我,而繼續在日本鬧事,所以將我列為不受歡迎的人物!」<br /><br />  原振俠提高了聲音:「你一離開日本,卡爾斯派來的人,就會向你下手!」<br /><br />  黃絹笑了一下,她的笑容,看得出是強裝出來的一種瀟灑,道:「就算是,那也沒有甚麼,卡爾斯的目的,不過是要我去見他!」<br /><br />  原振俠一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黃絹掙扎了一下,可是原振俠把她抓得十分緊,而且將她拉了過來,直盯著她,道:「你知道那個混蛋要見你是幹甚麼?」<br /><br />  黃絹沒有再掙扎,她看來出奇地鎮定,道:「是的,我知道。你知道不?我也想去見他,因為他是那一類人!」<br /><br />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他明白黃絹的冷淡,他不想解釋,他只是道:「這是我們兩個人才知道的祕密!」<br /><br />  黃絹又笑了起來,道:「我去研究卡爾斯,你去觀察泉吟香,這不是很好麼?」<br /><br />  原振俠嘆了一聲,道:「巴黎機場的那一幕,又要重演了?在經過了山洞中──」<br /><br />  黃絹陡然打斷了原振俠的話頭:「別再提山洞中的事,我已經忘了!」<br /><br />  原振俠疾聲道:「忘了?為了我陪一個垂死的人,上了直升機?」<br /><br />  黃絹再度笑起來:「別自己騙自己,天人,是不會死的,你早就知道這一點!」<br /><br />  黃絹的神態是這樣冷漠和不關心,那使原振俠的自尊,受到了嚴重的傷害。正當他還想說甚麼時,兩個警官已走了進來,道:「黃小姐,你該啟程到機場去了!」</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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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為了有萬一的可能,特別小組二十四小時不停監視著這輛車子。如果赤軍份子回來,一在車子附近出現,就會就逮。

  但是一直等到暴風雪過去,沒有人出現。天氣一轉好,特別小組就請當地的警員再密切注意這輛車子,他們七個人,帶備了足夠的設備,向黑部湖區進發。

  特別小組的搜索結果,後來,經過記者的大力發掘,經過情形,公眾盡皆了然。其中,一個隊員的敘述,最是詳細。這篇敘述,刊載在一本極暢銷的月刊上。

  這個隊員的報告稱:「暴風雪雖然停止了,可是向黑部湖進發,仍然十分困難。一開始之際,我們曾經考慮過,既然天氣好轉了,我們可以利用直升機直達湖邊,再展開搜索。但這樣子,有可能反而錯過了急於趕到針木谷來的赤軍份子。所以,由隊長決定,我們採取了步行。而我們步行的路線,是一般旅行者所採用的,自針木谷至湖邊的那條小徑。因為在大量的積雪掩蓋之下,其他的道路,根本無法通行之故。

  「將出發之前,隊長命令檢查武器,隊長的訓詞是:『赤軍份子是極端危險的,我們向前去,他們要回針木谷,極有可能我們會相遇。到時我們一表露身分之後,就有鎗戰的可能,要避免犧牲!』天氣已經夠冷的了,想到可能和赤軍份子作遭遇戰,似乎覺得更冷。

  「開始行程之後,我們根本不是在路上行走,只是在積雪之中,不斷將右腳提起來,好讓左腳再向前跨。積雪在大多數的情形之下,深及腰際,在這樣的環境下向前走,真是困難之極。

  「隊員都沒有怨言,有的大聲唱著歌,以保持士氣。一個隊員忽然道:『據報告,五個赤軍份子押了一個年輕女子離去,這年輕女子,究竟是甚麼身分?』這個隊員的問題,立即引起了熱烈的討論。

  「一個隊員說:『事情似乎還牽涉到了一位甚麼偉大的將軍?』

  「隊長的神態很嚴肅,道:『別再討論下去了。上頭研究過報告,認為事情可能和重大的國際事件有關,我們多作討論,沒有好處!』所以大家就不再談論那個女子的事。

  「行進得十分慢,一小時怕還沒有兩公里。在登上了一個不是十分高的山頭之後,雖然我們都沒有滑雪的裝備,但是我們都實實在在,是利用了積雪的斜度而滑下去的。事後,才有一位專家告訴我,這樣做極其危險。因為看來鬆軟的積雪,事實上,互相之間,有著一種奇妙的附著力量,會附在一起。我們這樣滑下去的結果,有可能會被包在一個大雪團之中死亡!

  「三小時之後,走在最前面的一個隊員叫了起來,道:『看前面!』每一個人都向他指著的地方看去,看到了黑色的一點,突出在積雪之上。即使戴著高度的深色眼鏡,也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一點。我們向前腳高腳低地奔過去,有幾個隊員仆跌在雪中又爬起來,結果我最早到達。老天,那是一隻人手,戴著黑色的手套,手正緊緊地握著拳。我抓住了那隻拳頭,用力一拉,由於向後用力的緣故,我的下半身全陷進了積雪之中。

  「那個人給我拉了出來,黑色的衣服、鮮紅色的頭罩,只有眼睛露在外面,眼珠子已成了可怕的灰白色,這是赤軍份子在進行恐怖活動時的標準打扮。隊長趕過來,一把拉下了他的頭罩,我們都不禁驚呼了一聲。因為這個赤軍犯的案太多了,多到了任何警務人員一看到他,就可以認出來的地步。雖然這時候,他的口角向上翹,臉上帶著一股極其詭異的笑容。

  「當時,我心中在想,他為甚麼要笑呢?凍死在山中,還有甚麼可笑的?事後,我才知道,凍死的人,臉上都會呈現這種詭異的笑容。那並不是笑,只不過是因為臉上的肌肉,因為寒冷而收縮,令得嘴角向上翹起來,看起來就像是在笑而已。

  「這個人死了已有很久了,身子都已經僵硬。我們不能帶著他前進,只好將他的身子扶起來,將他的雙腿插進雪中,再將他雙腿附近的雪踏得結實,好使他的身子直立著不倒下來。

  「這樣的情形,若是被不明情由的人路過看到,可能會嚇個半死。但我們料定了這時絕不會有人經過的,所以才這樣做。隊長立時指揮一個隊員,對這個人拍了照片,以後,繼續又發現了三個,全是凍死在雪地中的,也都照同樣的辦法處理了。

  「在發現了四個赤軍份子的屍體之後,我們又找到了一枝手提輕機鎗,正是報告中提及,赤軍份子使用的那一枝。

  「還有一個赤軍,和那個女子,他們的屍體,還沒有被發現。那時,我們每一個人都相信,我們將不會發現任何生還者,一定全已死在大風雪之中了。

  「果然,半小時之後,我們又發現了最後一個赤軍的屍體。這個人更令我們吃驚,他是一個頭領,是國際通緝的危險份子。由此可知,在日本方面的赤軍,對於強行帶走那女子的事,十分重視,不然不會派出這樣重要的人物來執行。

  「那女子究竟是甚麼人呢?我們各人之間,雖然由於曾受隊長的警告,而沒有再談論下去,但是心中都在懷疑。不過我想,其他人心中的想法,一定和我一樣,都感到那女子不管是甚麼人,都無關緊要了,因為她一定已經死了。再重大的事,對一個已死的人,都不會發生任何影響了,是不是?

  「正當我在胡思亂想之際,一個隊員忽然叫道:『看,前面有煙冒出來!』

  「向前看去,果然,前面有煙冒出來。數量並不多,但的確是在冒煙。

  「另一個隊員道:『只怕是溫泉冒出來的熱氣吧,怎麼會有煙?』這個隊員,是甚麼事情都要懷疑一番的人。

  「隊長有點惱怒,道:『快過去看,有人,煙可能是他們的求救信號!』我們立時一面向前去,一面大聲叫著,不多久,我們就看到了兩個人,出現在我們的視線之內。這兩個人居然生還,真是奇蹟!」


  特別小組的一個隊員,在才見到有兩個人生還之際,認為那是奇蹟。其實,那不算是奇蹟,只是這兩個人在惡劣的環境之中,運氣比較好,因為他們找到了一個山洞,躲在山洞之中。

  這兩個人,是原振俠和黃絹。

  山洞中當然一樣嚴寒,可以使人致死,但原振俠和黃絹,在心靈之間毫無隔閡的情形下,令得他們求生的意志,提高到不可信的程度。原振俠在洞口找到了灌木叢,折了下來,黃絹身邊有打火機,於是他們就有了一個火堆。原振俠將身邊的乾糧取出來,那是兩隻麵餅和一小瓶旨酒。

  他們兩人一下子就將所有的食物都吞進了肚中,一面吞,一面還高興地笑著,就像他們是在夏威夷海灘上野餐一樣。然後,他們再熱吻,黃絹趁機將口中含著的一口酒,哺進了原振俠的口中。

  然後,他們的運氣更好,有四隻雷鳥,可能為了躲避暴風雨,而撲進山洞來。

  雷鳥是一種生長在雪地中的禽鳥,有著美麗的銀灰羽毛。這種禽鳥十分美味,但由於牠的罕有,受著法律的保護。不過在這種的情形下,當他們合力將四隻雷鳥一起捉住之後,卻毫不客氣,就將牠們放在火堆上烤熟了,作為維持生命之用。

  在那四隻雷鳥之後,又有好多隻闖進來,甚至還有一隻在風雪中迷失了的小獐子。他們兩人又一起衝出洞去收集樹枝,所以,六十多小時的暴風雨,對他們來講,是嫌時間太短。

  他們甚至根本不知道暴風雪已經停止,特別小組所看到的煙,並不是他們的求救信號,而是他們的火堆所冒出來的。等到他們聽到了有人的叫喊聲,他們才走了出來,遇上了特別小組的成員。

  原振俠和黃絹站在洞口,特別小組七位有經驗的警官,迅速來到他們前面。隊長用極度疑惑的神情打量著他們,道:「你們是靠甚麼生存下來的?」

  原振俠的回答是:「我們運氣好,找到了一個山洞。」他立即反問:「我還有一個同伴,你們是不是發現了他?他的名字是鐵男!」

  七位有經驗的警官,一聽到鐵男的名字,也不由自主失去了控制,立即一起罵了起來。隊長指著原振俠,道:「你就是和他在一起的那個男子?」

  原振俠嘆了一聲,道:「是的,不過現在,我想並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大風雪一起,我和他失散,希望他就在附近,我們可以找到他!」

  隊長用無線電話,和搜索泉吟香的指揮部取得了聯絡。由指揮部調了一批人過來,參加搜索。

  黃絹和原振俠一直沒有分開過,他們也參加了搜索的工作。時間一天一天過去,七天之後,世界上已再也沒有人,認為鐵男還可以有生還的希望的了,由於原振俠的苦苦哀求,才又展延一天。

  就在第八天的中午,搜索隊的兩個隊員,找到了鐵男和泉吟香,立時通知所有的人。原振俠和黃絹,是最早趕到的一批人中的兩個。

  大約在不到一小時之間,至少已經有二十個人趕到了現場。最早發現鐵男和泉吟香兩人的隊員,沒有採取任何行動,因為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來,採取行動,其實是沒有意義的。

  鐵男的身子,有一大半埋在雪中,只有頭部和上半胸,以及一隻手臂露在雪外。他青白色的臉上、頭上、眉上、顎上,都結滿了白色的冰花。即使是白癡,也可以看得出,這已經是一個死人。

  而泉吟香──才發現鐵男的時候,大家都認得出鐵男來,但認出泉吟香,還要經過一個曲折。泉吟香的身子側臥著,有一半臉和一半身子在雪外,那情形,也是人人都看得出,已經死了。

  黃絹和原振俠趕到的時候,原振俠一看到鐵男這樣的情形,大叫了一聲,一時之間,也沒有認出鐵男身邊的女子是誰,向前跨了過去,大叫道:「鐵男君!」

  他一面叫,一面抱住了鐵男的頭,鐵男的頭是冰冷的。黃絹也奔了過來,撥開積雪,令得泉吟香整個臉都露出來,她立時發出了一下驚呼聲:「泉吟香小姐!」

  黃絹的那一下呼叫聲,已經夠令人吃驚的了,可是她接下來的那一下呼叫聲,更令人吃驚,她叫:「天!她還活著!」

  所有聽到黃絹呼叫的人,在一剎那間,全都呆住了。一時之間,人人腦筋都轉不過來,不知道黃絹這一下呼叫聲是甚麼意思。

  抱著鐵男僵硬的屍體,心中正百感交集的原振俠,就在黃絹的身邊。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黃絹這樣叫,是甚麼意思。當他聽得叫聲之後,他只是轉過頭去,向黃絹和泉吟香看過去。

  就在那一剎那間,他明白黃絹那一下叫喚是甚麼意思了。因為他看到,泉吟香的臉部,自積雪中翻過來之後,看起來她雖然十足是一個死人,但是在她的鼻孔附近,有一些積雪,卻已經在開始融化!

  這證明泉吟香還在呼吸!呼出來的氣雖然微弱,但是溫度比較高,高得足以令鼻孔附近沾著的雪花融化!

  原振俠也陡地高叫了起來:「她還活著。」

  從黃絹的一聲呼叫,到原振俠的一下呼叫,其間相隔,不會超過二十秒鐘。其餘人的怔愕已經成為過去,有幾個行動快捷的人,已經跌跌撞撞,向前奔來,有幾個奔得太急,仆跌在雪地上。黃絹又已叫道:「誰有急救的經驗,快來!快來!」

  兩個首先奔到的人站定了腳步,顯然他們並沒有急救的經驗。本來,在人人肯定了泉吟香還活著之際,在附近的人雖然不多,但是各種各樣沒有意義的叫聲、驚嘆聲,已經造成了一片混亂,黃絹一叫之後,陡然靜了下來。

  一個看來已有五十歲左右的人叫道:「用雪團搓她的手心和腳心!」

  另一個人奔了過來,一面奔,一面叫道:「人工呼吸!人工呼吸!」

  不等那個人叫喚,原振俠已經早想到了人工呼吸。泉吟香看來是那樣弱,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用口對著泉吟香的口,泉吟香的口唇凍得幾乎像冰塊一樣,原振俠慢慢地將氣呼進去。

  已經有幾個人七手八腳,將雪團用力搓著泉吟香的手心,也有人將泉吟香的鞋襪脫了下來,用雪團搓著她的腳心。原振俠感到泉吟香已漸漸有了較強的氣息,他抬起頭來,就著不知是誰伸到他口際的一瓶酒,喝了一口,再對準了泉吟香的口,將酒慢慢哺進泉吟香的口中去。

  泉吟香的情形顯然在好轉,她臉上的雪花在漸漸融化。旁邊的人又恢復了喧鬧,簡直沒有人可以聽清任何一個人所說的話,但是說話的人,還是自顧自地在說著,拚命表達著自己的意見。

  反倒是最早發現泉吟香還活著的黃絹,當她一看到原振俠和泉吟香的唇相接之際,她就站了起來,退開了兩步。

  沒有人注意她,連原振俠也在專心一致地救人。黃絹的呼吸變得急促,她心中告訴自己千百次,原振俠是在救人,不是在作甚麼,他是在救人。可是當她看到原振俠將滿滿的一口酒,哺進泉吟香口中的時候,她感到視線開始模糊。那個使她和原振俠逃過了暴風雪的山洞中的篝火,似乎又在眼前出現,閃耀的火舌,會使視線變模糊,就像現在一樣。

  那個山洞之中發生的事,黃絹一點也不後悔,那是夢幻一樣的時刻。但這時,她想揉眼,看清楚眼前的情形,但是視線卻越來越模糊,她終於叫了起來:「振俠!」

  然而,她的叫聲,淹沒在嘈雜的人聲之中,連原振俠也沒有聽到。

  原振俠這時和泉吟香的臉相隔極近,他看到長睫毛在閃動。然後,奇蹟來臨,泉吟香的眼睛,慢慢地睜了開來,像是王子吻了睡公主一樣,泉吟香的眼睛睜了開來。開始時,眼神十分迷惘,然後,在極短的時間中,泉吟香的眼睛,恢復了它既有的光采。那麼明澈深邃,幾乎比黑部湖的湖水還要幽祕。

  當原振俠接觸到這樣明澈而深邃的眼光之際,他陡地震動了一下,抬起了頭來。他聽到了一陣陣的歡呼聲,那是其他所有人,看到泉吟香睜開眼來之後發出來的。在眾人的歡呼聲中,原振俠並沒有聽到黃絹的叫聲,事實上,面對著這樣動人的眼睛,連就在身邊的歡呼聲,聽來也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過來的一樣。

  但是,泉吟香口唇顫動,所發出來的極其低微的聲音,原振俠卻每一個字都聽得非常清楚。泉吟香在問:「我──死了麼?我──死了麼?」

  原振俠陡然之間激動了起來,他抓住了泉吟香的肩頭,用力搖著,叫道:「你沒有死,你應該死的,可是,你沒有死!」

  他搖得那麼用力,以致泉吟香頭上、肩上的雪花,全都因為劇烈的搖晃而散了開。

  原振俠叫的那兩句話,成為日本報紙的大字標題:「她應該死的可是沒有死」

  其他的標題,包括了「生命的奇蹟」、「雪地十四日夜,奇蹟生還」等等。人類的詞彙,似乎十分貧乏,除了「奇蹟」之外,想不出別的詞來了。但是,那的確是一項奇蹟!

  泉吟香生還的消息傳開了之後,群眾的歡欣無可言喻,幾個素以工作時間嚴密到一秒鐘也不差的大工業組合,也自動放假一天,讓所有的人去發洩這種歡樂的情緒。在泉吟香的病房之外,自全國各地送到的鮮花,堆積如山,一直要擺到醫院門口的空地上。和鮮花擠在一起的,是等著聽泉吟香康復消息的群眾,醫院方面特地架設了擴音器,每隔半小時一次,廣播泉吟香的復原狀況。

  群眾對於醫院方面所作的泉吟香在迅速康復的報告,還不十分相信。一直等到擴音器中,傳出了泉吟香的聲音:「謝謝各位的關懷,我很好,精神在迅速恢復中,我現在就能唱歌,大家請聽──」

  泉吟香接下來,在絕無音樂伴奏的情形下,用她那曼妙的聲音,低低地唱了一首歌。聽到這首歌的人,都感動得忍不住飲泣。

  泉吟香一被送進醫院之後,表面上的情形是那樣。但內在的情形,卻還有頗不簡單之處,那是大眾所不知道的。

  當時,在原振俠搖撼著泉吟香的身子之際,有更多的人趕到。救護直升機是甚麼時候趕到的,已經沒有人記得了。當時的情景,實在太令人興奮,興奮得簡直要令人發狂。

  總之,當救護直升機來到的時候,人已經越聚越多,連記者也趕來了。泉吟香立時被抬上擔架,送進直升機。在擔架上,泉吟香伸出手來向著原振俠,原振俠也伸出手去,兩人緊握著手,泉吟香一直不肯鬆手,堅持要原振俠陪她一起登機。而原振俠又堅持要將鐵男的屍體,也以第一時間運到醫院去。

  所以鐵男的屍體,是和泉吟香同一架直升機到達醫院的。而當原振俠登機之際,他想在人叢中找尋黃絹,卻沒有法子找得到,因為人實在太多了。他大聲叫了兩聲,沒有聽到黃絹回答,救護直升機上的醫生,已經漲紅了臉,不肯再給他多一秒鐘的時間了。

  所以,當直升機起飛之際,原振俠和黃絹分開了。機中,只有他、泉吟香、機上人員和鐵男的屍體。

  醫生在照料了泉吟香之後,才去看視鐵男的屍體。他吃力地將鐵男僵硬的眼皮翻了開來,只看了一下,就搖了搖頭,用一塊白布,將鐵男的臉蓋住。

  泉吟香看來很平靜,閉著眼,呼吸也很平穩。原振俠掀開覆在鐵男臉上的白布,用力撫著鐵男的臉。由於寒凍而死的人,因為寒冷令得臉部收縮,所以在死者的臉上,會現出一種十分詭異可怖的「笑容」來。原振俠就是想令鐵男臉上的這種「笑容」消失,可是他的努力並沒有成功。

  原振俠望著鐵男,喃喃地道:「鐵男君,值得嗎?」

  直升機上的救護醫生也望著泉吟香,在喃喃地道:「我不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事,沒有人可以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活下來!」

  醫生雖然是在喃喃自語,原振俠卻感到了震動,他沉聲道:「不必再研究這個問題了,她沒有死,這是事實!」

  醫生苦笑了一下,顯然由於眼前的事實,和他經年累月所受的專業知識訓練,起了無可調和的衝突,是以他的神情,看來十分苦澀。

  這時候,黃絹的處境很不好,她看著泉吟香和原振俠雙手握著,登上直升機。原振俠為了遷就躺在擔架上的泉吟香,身子以一種十分可笑的姿勢彎曲著。黃絹只是站著發怔,她依稀想到,原振俠好像在人群中找過她,但那有甚麼不同?他沒有再找下去,拋下她,走了!

  黃絹並沒有能怔立多久,七個有經驗的警官,那個搜索隊的成員,已經包圍了她,人人神情嚴肅。隊長提出了第一個問題:「請問,小姐,你是怎麼和赤軍份子扯上關係的?」

  黃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寒冷的空氣進入了她的肺部,使得她的頭腦,也略微清醒了些。她眼望著已成了一個小黑點的直升機,道:「我不知道!」

  黃絹這樣的回答,當然不能滿足對方。隊長又道:「小姐,請你跟我們走!」

  黃絹怔了一怔:「我被捕了?」

  隊長很客氣,但是也很堅決:「不是,可是你必須協助我們,我們有許多問題要問你!」

  黃絹還想說甚麼,另一個隊員,揚了一下他們搜索隊在雪地中,找到的那柄赤軍份子曾經用過的手提機鎗,道:「小姐,你看,這是AK四十七機鎗,恐怖份子用這種類型的機鎗,殺害過不知多少無辜的人,所以你必須和我們合作!」

  黃絹又抬頭向天上看了一下,直升機已經不見了,暴風雪過後的天空,是一片耀目的明藍色。她心中嘆了一聲,像是所有的事,完全和她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一樣,她只是淡然地答應了一聲:「好!」

  黃絹在那七個警官的保護下,先回到了針木谷,然後立即前往東京,她到東京的時間,自然比原振俠來得遲。等到原振俠到了東京的醫院,看到泉吟香受到其實太多的醫生和護士照料,已經完全沒有他的事之際,他立即想到要找黃絹。

  可是黃絹在甚麼地方,他卻完全不知道,他只好逢人就問,他自己倒成了記者採訪的對象。可是一直到第二天,他才有了黃絹的下落,他接到了警方的通知,黃絹在東京,接受警方的保護。原振俠趕去看黃絹的時候,黃絹是在一家大酒店的房間中,兩個警官帶著他進去,他看到黃絹背對著他,在窗前注視著窗外。

  原振俠走近她,在她的身後,輕輕將她摟住。可是黃絹卻掙開了他的擁抱,轉過身來,右手抵在原振俠的胸前,道:「她已經完全復原了!甚至還唱了一首歌!」

  原振俠立時感到了她的冷淡,他要先想一想如何來應付這種冷淡,所以並沒有立時回答。黃絹又道:「鐵男的懷疑,是有理由的!」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一切事情,全是從鐵男的懷疑開始的。

  當然,也可以說,全是由他開始的。如果他當日,不慫恿鐵男去掘輕見博士的墓,那麼,就不會有任何事發生了。

  但是,他卻不明白何以黃絹這時會這樣肯定。他直視著她,黃絹側過頭去,避開了他的目光,道:「她也是那種人!」

  原振俠自然一聽就知道,黃絹那樣說是甚麼意思。他再吸了一口氣,道:「和──卡爾斯──輕見博士一樣?」

  黃絹道:「一樣!我敢說,她的腦部,一定也有著一片神祕的鋼片在。天知道她腦部的這個祕密,要是被人發現了,知道祕密的人會有甚麼惡果!」

  原振俠感到了震悸。泉吟香在醫院中,為了對她作進一步的觀察,運用X光來觀察她的身體各部分,並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他的聲音有點發顫,道:「不見得吧──她是那麼──那麼──」

  他不知道如何措詞才好,黃絹冷冷地接了下去,道:「她是那麼可愛,是不是?」

  原振俠心中嘆了一聲,他絕不想否認。可是他也沒有蠢到在聽出黃絹的語音冰冷的時候,承認這一點的程度,所以他只是沉默著不出聲。

  黃絹的語鋒卻有點咄咄逼人:「你為甚麼不願意承認她是那一類人?是為了和她不是同類而難過?」

  原振俠有點狼狽,道:「這是甚麼意思?她絕不會是異星人!」

  黃絹走開了一步:「為甚麼不會是?在這樣的寒冷和饑餓的情形下,她都能生存,她絕對和我們有不同之處。卡爾斯渴不死,輕見不因缺氧而死,泉吟香凍不死,他們全是同類的人,和普通人不同!」

  原振俠無法否認這一點,因為他也感到,輕見、卡爾斯和泉吟香,一定和普通人有不同之處。是不是因為他們的頭部,都有著那片神祕莫測的鋼片?

  黃絹轉過身來,道:「鐵男的健康狀況,應該比泉吟香好多了。他們兩個人同樣處在惡劣的環境之中,一個生存,一個死亡,生存的那個,一定是那一類人!」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揮著手,道:「如果有那一類人的話,那麼那一類人,真是『天人』了。」

  黃絹低下頭,將手抵在額上,看她的樣子,不想再就這個問題討論下去。過了一會,才用低微疲倦的聲音道:「日本警方要將我遞解出境。」

  原振俠「啊」地一聲,道:「是為了──」

  黃絹仍然低著頭:「我向他們講了我──我和卡爾斯之間的──」

  原振俠糾正道:「我們和卡爾斯之間的事!」

  黃絹抬起頭來,望著原振俠,眼神高傲而倔強。她並沒有對原振俠的話表示甚麼異議,只是繼續道:「他們怕恐怖組織因為我,而繼續在日本鬧事,所以將我列為不受歡迎的人物!」

  原振俠提高了聲音:「你一離開日本,卡爾斯派來的人,就會向你下手!」

  黃絹笑了一下,她的笑容,看得出是強裝出來的一種瀟灑,道:「就算是,那也沒有甚麼,卡爾斯的目的,不過是要我去見他!」

  原振俠一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黃絹掙扎了一下,可是原振俠把她抓得十分緊,而且將她拉了過來,直盯著她,道:「你知道那個混蛋要見你是幹甚麼?」

  黃絹沒有再掙扎,她看來出奇地鎮定,道:「是的,我知道。你知道不?我也想去見他,因為他是那一類人!」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他明白黃絹的冷淡,他不想解釋,他只是道:「這是我們兩個人才知道的祕密!」

  黃絹又笑了起來,道:「我去研究卡爾斯,你去觀察泉吟香,這不是很好麼?」

  原振俠嘆了一聲,道:「巴黎機場的那一幕,又要重演了?在經過了山洞中──」

  黃絹陡然打斷了原振俠的話頭:「別再提山洞中的事,我已經忘了!」

  原振俠疾聲道:「忘了?為了我陪一個垂死的人,上了直升機?」

  黃絹再度笑起來:「別自己騙自己,天人,是不會死的,你早就知道這一點!」

  黃絹的神態是這樣冷漠和不關心,那使原振俠的自尊,受到了嚴重的傷害。正當他還想說甚麼時,兩個警官已走了進來,道:「黃小姐,你該啟程到機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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