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十二章</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十二章</h3><br /><br />  黃絹立時向外走去,原振俠忙追了出去,另外兩個警官攔住了他的去路。原振俠叫了兩聲,黃絹昂著頭,即使在背影上,也可以看出她的高傲和倔強,她連頭都沒有回過來。原振俠緊握著拳,一拳打在牆上,打得極重,連指節骨都出了血。<br /><br />  如果原振俠不理會黃絹是不是回頭,只是追上去,以後的事情會怎樣呢?誰也不能回答,因為他沒有追上去。<br /><br />  原振俠將拳頭抵在牆上,衝動得想大聲呼叫。暴風雪山洞中的那一段夢幻一樣的時光,在他來說,是畢生難忘的,可是,黃絹卻「忘了」!<br /><br />  黃絹當然不是真的忘了,可是她為甚麼一定要這樣說?為甚麼一定要傷害他又傷害自己?<br /><br />  原振俠難過地抬起頭來時,又有兩個警官向他走過來,其中一個道:「原君,你是和鐵男一起去追逐泉小姐飛機的,我們有些話要問你!」<br /><br />  原振俠嘆了一聲,只是道:「黃小姐會被解到甚麼地方去?」<br /><br />  兩個警官互望了一眼,一個道:「她是從香港來的,會送她回香港去。」<br /><br />  只是這一句,以後,原振俠再問關於黃絹的事,沒有任何人回答他。反倒是他,不斷接受著盤問:「鐵男是為了甚麼,才去追逐泉吟香的?」<br /><br />  原振俠的回答是:「不知道!」<br /><br />  大阪警局方面,也送來了鐵男的資料。鐵男曾懷疑泉吟香掘墓一事,也曾被提出來問過,原振俠的回答仍然是:「不知道。」<br /><br />  盤問連續進行了三天,警方相信在他口中真的問不出甚麼了,才准他離去。<br /><br />  那時,鐵男的屍體已經下葬了。<br /><br /><br />  站在好友的墳前,寒風似乎加倍地刺骨。墳地在大阪的郊外,新墳給人十分淒涼的印象,墳前有一些已經凋謝了的鮮花,可能是下葬的時候親友送來的。原振俠知道鐵男沒有甚麼親戚,而警隊也因為他的行為而不再理會他,這或許就是他墳前這樣淒清的原因。<br /><br />  原振俠默默地將一大束鮮花放在墳前,後退幾步,想對著冰冷的泥土說幾句話,但是又不知道說甚麼才好。當他呆立著的時候,他聽到身後有細碎的腳步聲傳過來,一直來到了他的身後。<br /><br />  原振俠從腳步聲中,聽出來是一個女子,是鐵男生前的女友?原振俠在想著。接著,他看到了一件純白的大衣,裹著一個苗條的身形,一個女郎,用白色的圍巾包著頭,手上捧著一大束白色的洋菊,由他身邊走過,彎下腰,將花放在墓前。<br /><br />  那女郎用圍巾包著頭,原振俠一時之間,沒有看清她的臉面。直到她放下花,直起身子,轉過身來,原振俠才「啊」地一聲。<br /><br />  那女郎是泉吟香!<br /><br />  泉吟香的任何行動,幾乎都伴隨著大群記者的,尤其當她雪嶺生還,成為全國矚目的人物之後,她再要單獨行動,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了。可是當原振俠一看到了她,再打量四周圍時,卻發現視線所及之處,除了他們之外,沒有別的人!<br /><br />  泉吟香也注意到了原振俠的訝異,她低聲道:「我是逃出來的,從醫院中溜出來的!」<br /><br />  原振俠聳了聳肩,道:「幾乎是不可能的事。」<br /><br />  泉吟香笑了一下,笑容之中有著莫名的落寞,但還是甜美得令人迴腸蕩氣。她道:「兩個護士全是我的影迷,她們幫我溜出來的。鐵男君是一個好人,雖然他固執一點,但是他是個好人,我必須──送一束花到他墳前來!」<br /><br />  原振俠低下頭,將雙手插在褲袋中,他覺得自己的雙手冰冷。有一句話,他不想說,但是又非說不可,他緩緩地道:「鐵男君可以說是因你而死的!」<br /><br />  當他這樣講了之後,他抬起頭來,看泉吟香的反應。泉吟香微昂著頭,看著灰暗的天空,一副惘然的神色。原振俠又將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泉吟香才以十分苦澀的聲音道:「或許是!」<br /><br />  原振俠進一步道:「如果他第一次追問你關於掘墳的事,你就承認了,就不會有以後的事!」<br /><br />  泉吟香轉過身,慢慢走開去,原振俠跟在她的後面。泉吟香的聲音,聽來極其傷感:「以後的事,誰都無法預料。原先生,如果你是我,在那時,你會承認自己做過這種事麼?」<br /><br />  泉吟香說著,轉過身來,用她明澈澄清的眼睛,望定了原振俠。<br /><br />  原振俠感到了震動,震動並不是來自對方那種表示完全可以對自己推心置腹的眼光,而是泉吟香所說的那幾句話。這幾句話,等於她已經承認了,她的確曾掘開過輕見博士的墓,將輕見博士的頭顱,砍下了一半來!<br /><br />  原振俠已經在鐵男處,知道了鐵男調查的詳細結果,知道根據調查的結果,泉吟香真可能做過這件事,但是原振俠卻一直不願意相信那是真的。因為不論他怎麼設想,都想不出以泉吟香這樣身分的美麗女郎,全世界的榮譽和美好,幾乎都集中在她身上的人,為甚麼要去做這種事?<br /><br />  為甚麼?<br /><br />  看起來一點理由都沒有,但這時,她卻自己承認了!別說原振俠這時感到震動,就是鐵男,在暴風雪中,當泉吟香承認曾經掘墓時,他也感到震動!<br /><br />  原振俠的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來。他要問的問題其實很簡單,但是他卻幾經掙扎,才問了出來:「為甚麼?」<br /><br />  泉吟香轉身,向著鐵男的墳,道:「我不會告訴你為甚麼──」<br /><br />  原振俠剛想伸手抓住她的手臂,讓她轉過身來再問她,已經聽得泉吟香又道:「可是,我會告訴你,鐵男君,我答應過,我會告訴你!」<br /><br />  原振俠將已伸出去的手縮了回來,看著泉吟香慢慢向前走著,來到了墓碑之前。原振俠正好站在她的下風處,所以接下來,泉吟香所說的那些話,雖然聲音很低,原振俠還是每一個字,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br /><br />  泉吟香到了墓碑之前,先是深深地一鞠躬,然後才開口,道:「鐵男君,是的,是我在你們之前一夜,去掘開了輕見小劍博士的墓,將他的頭──砍了一大半來,那是我做的。」<br /><br />  她的氣息有點急促,那種惘然驚恐的神情,使得在一旁看著她的原振俠感到心碎。他幾乎起了一陣衝動,想大聲對泉吟香叫:「別說了,已經過去的事,又那麼可怕,別說了!」<br /><br />  可是,他只是張大了口,讓寒風吹進他的口中,甚麼聲音也沒有發出來。因為他實在想知道,泉吟香為甚麼要那樣做。<br /><br />  泉吟香喘著氣,用更低的聲音道:「可怕──真是可怕極了。我絕未想到,自己會去做這麼可怕的事,也想不到我做了之後,會有人懷疑到我的身上!」<br /><br />  她抿了一會嘴,才又道:「我為甚麼要去做這樣可怕的事?我的回答,或許會令你失望──」<br /><br />  她頓了一頓:「可能一定會令你失望。真的,我不說自己沒有騙過人,但是我絕不會欺騙一個死去的人。我的回答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為甚麼要做這樣的事!」<br /><br />  一直在用心聽著的原振俠,本來是極不願打斷泉吟香的話頭的。可是,這時候,他卻忍不住叫了起來,道:「這像話嗎?」<br /><br />  原振俠叫得聲音雖然夠響亮,但是泉吟香卻像是完全未曾聽到他的呼叫。她現出惘然更甚的神情,繼續道:「我真的不知道,也不知道該如何說當時的情形才好。一切,對我來說,像是一場夢一樣,真的是一場夢。但是,那是太清醒的夢,我記得自己曾經做過的一切,可是卻絕不知道為甚麼要這樣做!」<br /><br />  原振俠大踏步向前走去,來到了泉吟香的面前,想令泉吟香正視著他。但是泉吟香只是看著灰白色的墓碑,一直在說著:「那天晚上,我已經睡著了,夢境就在那時候開始,我突然醒過來,感到我要去做這件事。在那以前,我從來也不知道,有一個人名字叫輕見小劍,更不知道他已經死了,也不知道他的墓在甚麼地方。我到大阪來,是拍外景,可是我卻感到我一定要做這件事,一切真的全像夢一樣!」<br /><br />  原振俠怔怔地聽著,泉吟香講得那麼真摯,聽起來,沒有人可以懷疑她所講的是事實。<br /><br />  但是,那是可以接受的解釋嗎?她做了那麼可怕的事,但是她卻全然不知道為甚麼要去做!<br /><br />  泉吟香在繼續著:「當晚,我就睡不著,一直在想,我必須去做這件事。但是怎麼做呢?我至少應該有工具才行,我有那麼大的氣力,可以將一個墳掘開來嗎?我一直在想,直到天亮。白天,我吩咐工作人員,去買了一些必要的工具,放在我的車子行李箱中。」<br /><br />  原振俠沒有打斷泉吟香的敘述,他感到迷惑。泉吟香的話,將他帶到了一個迷幻的、不可測的境界之中,令得他冰冷的手心在冒汗。<br /><br />  當他才一聽泉吟香講述經過之際,他感到那是不可能的事。但這時,他想到了一點,想到了他和黃絹兩人共同的發現──那股神祕的主宰力量!<br /><br />  那股神祕的主宰力量,已經令得幾個人死亡。泉吟香自己也不知道為甚麼要那樣做,而只是強烈地感到非那樣做不可,是不是由於受這股神祕力量的影響?<br /><br />  原振俠知道當自己想到這一點之際,臉上的神情一定十分怪異,所以他偏過頭去,用冰冷的手,在僵硬的臉上撫摸著。<br /><br />  泉吟香卻根本沒有注意原振俠的動作,她的語調聽來平板,好像她在講述的,不是發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事。她道:「工具有了,我又作了晚上可以單獨行動的準備。於是,行動開始,一切異乎尋常地順利。我掘開了輕見的墳,撬開了棺木,將他的頭用利斧砍了下來。當我完成了這一切之後,我離開之際,忽然又感到,附近還有一個墳,我也應該去掘開它,做同樣的事──」<br /><br />  泉吟香講到這裡,急速地喘起氣來。原振俠真正感到吃驚,他記得第一次遇見黃絹的情形,黃絹曾說了一句:「先父的墳,看起來,好像也在最近被弄開過的樣子!」<br /><br />  那──也是泉吟香做的事?<br /><br />  假設泉吟香去弄開輕見的墳,是因為輕見博士的頭部有著祕密,那股神祕力量不想祕密洩漏。但是,掘黃應駒教授的墳,又是為了甚麼?<br /><br />  原振俠盯著泉吟香,只見她那種惘然的神情,越來越甚,顯而易見,她真的不知道當時為甚麼要那樣做。她的話變得有點斷續,道:「我走過去──又去掘開了那個墳。那個墳,好像是屬於一個姓黃的人,我甚至沒有仔細去看墓碑。然後,我又將棺木中的屍體的頭,砍了下來──」<br /><br />  原振俠感到自己的一顆心,像是懸在半空中一樣,跳蕩得厲害。原來黃教授的屍體,也變成了無頭屍體,那又是為了甚麼?難道黃教授的頭部,也有著祕密?難道黃教授也是「那一種人」?<br /><br />  所謂「那一種人」,究竟是怎樣的一種人?這種人的頭裡面,都有一片神祕的金屬片?這種人一直在地球上生活?遠自景行天皇時代的大將軍勘八,一直到現代的卡爾斯,和眼前的泉吟香?<br /><br />  泉吟香也是這一種人?可以在惡劣的環境中生存的「天人」?<br /><br />  原振俠的心中,越來越迷惑,他甚至需要吸入額外的、更多的空氣,以解除他由於思緒上的迷惑,而產生的那種壓迫感。<br /><br />  泉吟香雙手掩住了臉,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現在想起來,真是太可怕了!儘管一切好像是在做夢一樣。我實在不知道自己為甚麼要那樣做,好像是有人在命令我這樣做,不是在我身邊命令我,那種命令,像是發自我身體的深處,而我必須服從!」<br /><br />  她講到這裡,抬起頭,用一種極茫然無助的神情,向原振俠望過來。原振俠思緒雖然紊亂,但是他還是用心在聽泉吟香說著。他嚥下了一口口水,發乾的口唇,幾乎不能發出聲音來,道:「那情形──就像是你受了催眠,被人命令著去做事?」<br /><br />  泉吟香變得略為鎮定了些,她想了一想,緩緩搖著頭,道:「我沒有被催眠的經驗,說不上來。我──在做了這些可怕的事之後,駕著車回酒店,在半途,將──砍下來的頭顱拋了出去──」<br /><br />  原振俠陡然一怔:「你還能記得拋出頭顱的正確所在?請用心想想,好好想想!」<br /><br />  這一點,實在太重要了。要是能找回輕見博士和黃應駒教授的頭顱來,疑問縱使不能立即解開,也至少可以離答案更接近一步吧!<br /><br />  泉吟香在一再追問之下,蹙著眉,道:「或許,再經過同樣的途徑,我可以記得起來!」<br /><br />  原振俠道:「那還等甚麼?」<br /><br />  泉吟香現出了迷惑的神情來,道:「那──被砍下來的頭顱,有甚麼重要?」<br /><br />  原振俠道:「有可能──」<br /><br />  他只講了三個字,就沒有法子再講下去。因為要講清楚黃應駒和輕見的頭部,究竟有甚麼重要,實在不是三言兩語所能講得明的。而更重要的是──<br /><br />  當原振俠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不由自主,向泉吟香的頭部望了一眼,心中在想:難道在她這樣美麗的頭部,也有著祕密?在大腦的兩個半球之間,有著一片金屬片?難道──<br /><br />  原振俠望著泉吟香頭部的眼光,在剎那之間,變得十分古怪。以致泉吟香不由自主,伸手按住了包在頭上的白色圍巾。<br /><br />  原振俠連忙收回眼光來,道:「說起來──相當複雜,希望可以找得回來。」<br /><br />  他說得有點心不在焉,他不由自主地想到,所有人的頭顱,其實全是一樣的,哪有甚麼美麗不美麗的分別?再美麗,像泉吟香,在只剩下頭骨之後,還不是一樣?<br /><br />  原振俠不願再想下去,泉吟香向著墓碑,喃喃地道:「鐵男君,我要對你說的,全都說了,或許我早就應該對你說的。但那時我就算對你說了,你也一定不相信,現在,你如果聽得到我的話,一定會相信我!」<br /><br />  她說著,又深深地鞠著躬,後退了兩步。這時,她的神情看來已完全恢復正常了,她道:「沿那條路再走一次,儘可能記起拋掉──的地方來。然後,我要趕回東京去,回醫院去!」<br /><br />  原振俠陡然道:「泉小姐,回到醫院之後,千萬別讓醫院方面,對你作X光檢查。尤其是頭部,千萬別照X光!」<br /><br />  泉吟香十分疑惑,又用手按著自己的頭部。原振俠道:「這是一個學醫的人的勸告,沒有別的意思──」他違著心撒謊:「你知道,X光照射,對人體多少是有一點害處的!」<br /><br />  泉吟香道:「多謝你關心,我已經完全康復了,我想,醫生不會這樣檢查我。」<br /><br /><br />  泉吟香這樣想,那只是她的想法,醫院中的醫生,卻不是這樣想。<br /><br />  自從泉吟香一進醫院,初步檢查,她身上幾乎沒有任何地方有凍傷的跡象,而且迅速康復之際,醫院方面就召集了幾個專家,和醫院中的醫生,舉行了一個公眾所不知道的祕密會談。<br /><br />  主治醫師將泉吟香的情形,作了一個報告之後,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沒有人可以在這樣的情形下,仍然生存,絕對不可能!可是絕對不可能的事發生了,我想聽取各位的意見!」<br /><br />  意見很多,都說「這是不可能」的。當然,發言的全是專業人員,他們的專業知識告訴他們,人體的抵抗力有一定的限度,超過這個限度,就無法生存,泉吟香是他們所知的唯一例外。<br /><br />  主治醫師又道:「泉小姐的例子,值得作專題的研究,要對她進行徹底的檢查,來弄明白,她為甚麼可以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生存。」<br /><br />  院長皺著眉,道:「這──必須泉小姐本身同意。」<br /><br />  主治醫師顯得很激動,道:「為了科學上的理由──」<br /><br />  院長搖頭道:「為了任何理由,都不能將一個人當作試驗的對象,請你記得這一點。尤其泉小姐是一個萬眾矚目的人物,絕不能亂來!」<br /><br />  主治醫師沒有再說甚麼,討論會自然也沒有結果。所有人都一致同意的是,連這次會談,都應該絕對保守祕密。<br /><br />  在這個會議之後的兩天,護士長面青唇白衝進院長辦公室,用低啞的聲音,向院長報告了泉吟香已不在病房,只留下一張條子,保證在三十小時之內回來的消息之後,院長的臉也變得青綠。這消息要是傳了出去,泉吟香的擁護者,衝動起來,可能將醫院拆成平地!<br /><br />  院長的命令是:「保守絕對祕密,連警方也別通知,希望她會如期回來。」<br /><br />  祕密是可以暫時保守的,但是主治醫師卻一定知道,泉吟香已經不在醫院中。主治醫師來到院長室,道:「院長,我還是想對泉小姐作詳細的檢查。我們可以使用輕度麻醉劑,檢查可以在她完全不知道的情形下進行──」<br /><br />  院長搖著頭,主治醫師抓住了院長的手,幾乎跪了下來,道:「院長,你難道能忍受得了這種科學上的引誘?有科學上的重大奧祕,就在我們眼前,我們可以發掘這個奧祕!」<br /><br />  院長嘆了一口氣,他真的無法忍受這樣的引誘,他道:「等泉小姐回來了再說吧!」<br /><br />  主治醫師興奮莫名,道:「我去準備,去準備一切,我──」<br /><br />  院長盯著他,道:「不要再有第三個人知道這件事!」<br /><br />  主治醫師連聲道:「是,是!一定,一定!」<br /><br />  主治醫師和院長的決定,泉吟香當然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奇蹟生還,會給任何醫生極大的誘惑,想探索其中的原因。<br /><br /><br />  泉吟香並沒有駕她那輛著名的跑車,而使用了一輛相當殘舊的車子。她和原振俠離開了鐵男的墓地,到了那個墳場,泉吟香不願意接近,只是在附近的公路上,停了停車,就轉向到酒店的道路。<br /><br />  她把車子開得相當慢,原振俠也不去打擾她的思索,好讓她想起當晚拋棄兩個頭顱的地點。在車上,原振俠一直看著泉吟香,從側面看來,她臉龐的線條,美麗得令人心折。<br /><br />  泉吟香顯然也覺察有人在盯著她,她表現了女性的矜持,一直望著前面的路面。<br /><br />  原振俠在猝然之間,又想起了黃絹。連他自己也感到吃驚,何以到這時候才想起黃絹來?黃絹怎麼樣了?離開了日本之後,她的處境怎樣?大風雪中,山洞裡火堆的火光似乎又在眼前閃耀。為甚麼黃絹一定要離去,而他也沒有堅持要陪伴她?<br /><br />  原振俠的心頭,感到了一陣又一陣的苦澀。自從和黃絹認識以來,他一直感到黃絹不是容易接近的人,太高傲的女性,自然而然有一種把異性拒之於千里之外的力量。只有在暴風雪之中,生死邊緣之際,才打破了這層藩籬,而一到正常的情形之下,就回復了原狀。<br /><br />  泉吟香又是怎麼樣的一個女性呢?她太神祕了,神祕不單表現在她的事業、她的美麗,也表現在她異乎尋常的生命力。她是那種頭顱之中,有著一塊金屬片的人?<br /><br />  這樣的人,究竟是甚麼樣的人?原振俠記得,自己在和黃絹討論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曾將這一種人稱為「天人」。天人,倒是一個很好的名詞,他們和普通人不同,他們是怎麼產生的?<br /><br />  原振俠的思緒越來越紊亂,在雜亂無章的思索中,他恍惚感到,美麗的泉吟香開始變形,變成了一種無以名狀的可怖怪物!但是那自然只是恐怖電影中的鏡頭,當他定了定神之後,泉吟香還是那麼美麗,長睫毛在輕輕閃動。原振俠剛想低聲叫她一下,泉吟香突然停下了車,望向右側,眼中現出一種十分難以形容的神色來。然後,用極低的聲音道:「應該就在這裡。」<br /><br />  原振俠立時循著泉吟香的目光向右看去,路旁是一幅雜草叢生的空地,空地再過去是一家酒廠,在空地上,堆著一些棄而不用的酒罈。原振俠望著泉吟香,問:「是這裡?」<br /><br />  泉吟香咬著下唇,點了點頭,她的聲音有點發顫:「我──不想再見到──它們。」<br /><br />  原振俠倒完全可以了解這種心情,將兩個死人的頭砍了下來,拋棄,這是極可怕的事,誰都會不想再見到那兩個被砍下來的頭顱的!<br /><br />  他點了點頭,打開車門,向那幅空地走去。當他走出了幾步之後,轉過頭來,看到泉吟香將頭伏在駕駛盤上,身子還像是在微微發抖。<br /><br />  空地上的草早已枯黃,枯草糾成了一團,最近又下過雪,腳踩在積雪上,發出「滋滋」的聲音來。原振俠估計,當時泉吟香是駕著車經過,將頭顱扔出去的,不可能落在離路邊太遠的地方。所以他走了幾步,就不再向前走,而只是沿著路向前走著,一直來到了一道鐵絲網前才停止,並沒有發現甚麼。<br /><br />  他又往回走,一面走,一面在積雪太厚處,用腳去撥開積雪。當他又回到車邊的時候,泉吟香抬起頭來,眼神仍然那樣惘然,問:「沒有?」<br /><br />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繼續向前走去,仍然用腳撥著積雪。這一次,他只走出了十來步,就陡然停了下來。<br /><br />  在一叢枯草之旁,他看到了一個骷髏骨,半埋在積雪之中。那骷髏不算是很完整,下顎部分並不存在。原振俠心怦怦跳了起來:這是輕見博士的遺骸,還是黃應駒教授的?人在世的時候,有各種各樣的不同,但是死了之後,看起來,完全一樣。皇帝的骷髏和乞兒的骷髏,不會有顯著的分別!<br /><br />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當他又跨前一步,去撿拾那個骷髏之際,他覺得自己的手指發僵。那當然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心理上的極度緊張。<br /><br />  不管那是輕見的,或是黃教授的遺骸,久藏在心中的一個謎團,就可以揭開了!他再吸了一口氣,手已經碰到那骷髏了!<br /><br />  就在這時,他突然聽到泉吟香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他還彎著身,回頭看去,車子已經發出了一陣聲響,向前駛去,速度之高,原振俠在震愕之餘,定過神來時,車子已經只剩下一個小黑點了!<br /><br />  泉吟香突然駕著車走了,這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由於事情實在發生得太突然,原振俠連叫住她的機會都沒有。而由於極度的錯愕,原振俠目送著疾駛而去的車子,直到車子看不見了,他還未曾直起身子來。<br /><br />  原振俠首先想到的問題是,泉吟香為甚麼要突然離去?她一直伏在駕駛盤上,看來像是在等著他,為甚麼突然走了呢?<br /><br />  當然,那是因為她發現他已經找到了被拋棄的骷髏之故。但是,為甚麼呢?單單是為了她不願意再見到被她砍下來的骷髏?<br /><br />  原振俠感到原因絕不止此,可是他依然無法想像那是為了甚麼。他的腰已彎得有點僵硬,再向下彎一些,他拾起了那隻骷髏來。<br /><br />  骷髏上有著相當明顯的被咬囓過的痕跡,那可能是附近野狗的作為。原振俠才一拿起那隻骷髏,便不禁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br /><br />  太明顯了,一下就可以看得出來!就像從考古學家海老澤那裡偷來的,那個據稱是勘八大將軍的頭顱一樣,在頭骨上,可以看到有金屬光澤的一線。如果沒有打碎勘八大將軍的頭顱來研究過,原振俠可能還不知道那一線是甚麼東西,但這時,他立即可以肯定,那是金屬片的邊緣。<br /><br />  一片嵌在人腦中的金屬片!<br /><br />  原振俠甚至可以立即指出,那片金屬片在腦中的正確位置,那是在大腦的左右半球之間,恰好分隔著大腦的左、右半球。<br /><br />  空地上的積雪本來就十分眩目,這時,原振俠更感到一陣頭暈,身子不由自主,向側跌出了一步,幾乎站立不穩。而當他勉力站定身子時,他又看到了另一個骷髏,就在他的腳邊。<br /><br />  泉吟香說得不錯,她的確是連續砍下了兩個死人的頭顱來,一個是輕見博士的,另一個是黃教授的。原振俠在看到了另一個之後,立時想到:啊!那一個,一定是黃教授的了!<br /><br />  因為他早已肯定,輕見博士是他設想中的「天人」,現在已經證實了,在骷髏之中,的確是有著一片極薄的金屬片在。在手裡的那個是輕見的,那麼,在地上的那個,自然是黃應駒的了。可是,當他又俯下身去,手還未曾碰到那另一個骷髏之際,他整個人都呆住了,感到了極度的迷惑!<br /><br />  這時,陽光正從西邊射過來,那個在枯草上的骷髏,頭頂部分向著西面。在陽光的照射之下,原振俠可以清楚看到,骷髏的頭頂部分,有著一線金屬的閃光,雖然不強烈,可是卻令得人心弦震動。<br /><br />  那個骷髏之中,也有著一片金屬片!<br /><br />  原振俠心中的迷惑和震撼,是可想而知的。至少,他不明白哪一個骷髏,才是輕見博士的。兩個骷髏之中,都有金屬片,那就說明了一個事實:輕見、黃應駒,他們全是「天人」!<br /><br />  原振俠的思緒真是紊亂至極,在這以前,他只知道輕見博士是、卡爾斯將軍是,還有就是泉吟香也可能是,可是如今,又多了一個,黃應駒博士也是!<br /><br />  他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懷疑是不是在自己的大腦之中,也有著這樣的一片金屬片在!<br /><br />  他望著那個骷髏,分不出哪一個是黃教授的,哪一個是輕見博士的。但那已經全然不重要了,他們是同一類的人,那種大腦之中,有著一片不可思議的金屬片的「天人」!<br /><br />  原振俠走出了幾步,在一隻酒罈上坐了下來,他這時除了發怔之外,實在沒有甚麼別的事可做。一個接一個的疑團,把他的思路變成了一條死路,完全沒有法子作進一步的思考。</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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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黃絹立時向外走去,原振俠忙追了出去,另外兩個警官攔住了他的去路。原振俠叫了兩聲,黃絹昂著頭,即使在背影上,也可以看出她的高傲和倔強,她連頭都沒有回過來。原振俠緊握著拳,一拳打在牆上,打得極重,連指節骨都出了血。

  如果原振俠不理會黃絹是不是回頭,只是追上去,以後的事情會怎樣呢?誰也不能回答,因為他沒有追上去。

  原振俠將拳頭抵在牆上,衝動得想大聲呼叫。暴風雪山洞中的那一段夢幻一樣的時光,在他來說,是畢生難忘的,可是,黃絹卻「忘了」!

  黃絹當然不是真的忘了,可是她為甚麼一定要這樣說?為甚麼一定要傷害他又傷害自己?

  原振俠難過地抬起頭來時,又有兩個警官向他走過來,其中一個道:「原君,你是和鐵男一起去追逐泉小姐飛機的,我們有些話要問你!」

  原振俠嘆了一聲,只是道:「黃小姐會被解到甚麼地方去?」

  兩個警官互望了一眼,一個道:「她是從香港來的,會送她回香港去。」

  只是這一句,以後,原振俠再問關於黃絹的事,沒有任何人回答他。反倒是他,不斷接受著盤問:「鐵男是為了甚麼,才去追逐泉吟香的?」

  原振俠的回答是:「不知道!」

  大阪警局方面,也送來了鐵男的資料。鐵男曾懷疑泉吟香掘墓一事,也曾被提出來問過,原振俠的回答仍然是:「不知道。」

  盤問連續進行了三天,警方相信在他口中真的問不出甚麼了,才准他離去。

  那時,鐵男的屍體已經下葬了。


  站在好友的墳前,寒風似乎加倍地刺骨。墳地在大阪的郊外,新墳給人十分淒涼的印象,墳前有一些已經凋謝了的鮮花,可能是下葬的時候親友送來的。原振俠知道鐵男沒有甚麼親戚,而警隊也因為他的行為而不再理會他,這或許就是他墳前這樣淒清的原因。

  原振俠默默地將一大束鮮花放在墳前,後退幾步,想對著冰冷的泥土說幾句話,但是又不知道說甚麼才好。當他呆立著的時候,他聽到身後有細碎的腳步聲傳過來,一直來到了他的身後。

  原振俠從腳步聲中,聽出來是一個女子,是鐵男生前的女友?原振俠在想著。接著,他看到了一件純白的大衣,裹著一個苗條的身形,一個女郎,用白色的圍巾包著頭,手上捧著一大束白色的洋菊,由他身邊走過,彎下腰,將花放在墓前。

  那女郎用圍巾包著頭,原振俠一時之間,沒有看清她的臉面。直到她放下花,直起身子,轉過身來,原振俠才「啊」地一聲。

  那女郎是泉吟香!

  泉吟香的任何行動,幾乎都伴隨著大群記者的,尤其當她雪嶺生還,成為全國矚目的人物之後,她再要單獨行動,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了。可是當原振俠一看到了她,再打量四周圍時,卻發現視線所及之處,除了他們之外,沒有別的人!

  泉吟香也注意到了原振俠的訝異,她低聲道:「我是逃出來的,從醫院中溜出來的!」

  原振俠聳了聳肩,道:「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泉吟香笑了一下,笑容之中有著莫名的落寞,但還是甜美得令人迴腸蕩氣。她道:「兩個護士全是我的影迷,她們幫我溜出來的。鐵男君是一個好人,雖然他固執一點,但是他是個好人,我必須──送一束花到他墳前來!」

  原振俠低下頭,將雙手插在褲袋中,他覺得自己的雙手冰冷。有一句話,他不想說,但是又非說不可,他緩緩地道:「鐵男君可以說是因你而死的!」

  當他這樣講了之後,他抬起頭來,看泉吟香的反應。泉吟香微昂著頭,看著灰暗的天空,一副惘然的神色。原振俠又將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泉吟香才以十分苦澀的聲音道:「或許是!」

  原振俠進一步道:「如果他第一次追問你關於掘墳的事,你就承認了,就不會有以後的事!」

  泉吟香轉過身,慢慢走開去,原振俠跟在她的後面。泉吟香的聲音,聽來極其傷感:「以後的事,誰都無法預料。原先生,如果你是我,在那時,你會承認自己做過這種事麼?」

  泉吟香說著,轉過身來,用她明澈澄清的眼睛,望定了原振俠。

  原振俠感到了震動,震動並不是來自對方那種表示完全可以對自己推心置腹的眼光,而是泉吟香所說的那幾句話。這幾句話,等於她已經承認了,她的確曾掘開過輕見博士的墓,將輕見博士的頭顱,砍下了一半來!

  原振俠已經在鐵男處,知道了鐵男調查的詳細結果,知道根據調查的結果,泉吟香真可能做過這件事,但是原振俠卻一直不願意相信那是真的。因為不論他怎麼設想,都想不出以泉吟香這樣身分的美麗女郎,全世界的榮譽和美好,幾乎都集中在她身上的人,為甚麼要去做這種事?

  為甚麼?

  看起來一點理由都沒有,但這時,她卻自己承認了!別說原振俠這時感到震動,就是鐵男,在暴風雪中,當泉吟香承認曾經掘墓時,他也感到震動!

  原振俠的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來。他要問的問題其實很簡單,但是他卻幾經掙扎,才問了出來:「為甚麼?」

  泉吟香轉身,向著鐵男的墳,道:「我不會告訴你為甚麼──」

  原振俠剛想伸手抓住她的手臂,讓她轉過身來再問她,已經聽得泉吟香又道:「可是,我會告訴你,鐵男君,我答應過,我會告訴你!」

  原振俠將已伸出去的手縮了回來,看著泉吟香慢慢向前走著,來到了墓碑之前。原振俠正好站在她的下風處,所以接下來,泉吟香所說的那些話,雖然聲音很低,原振俠還是每一個字,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泉吟香到了墓碑之前,先是深深地一鞠躬,然後才開口,道:「鐵男君,是的,是我在你們之前一夜,去掘開了輕見小劍博士的墓,將他的頭──砍了一大半來,那是我做的。」

  她的氣息有點急促,那種惘然驚恐的神情,使得在一旁看著她的原振俠感到心碎。他幾乎起了一陣衝動,想大聲對泉吟香叫:「別說了,已經過去的事,又那麼可怕,別說了!」

  可是,他只是張大了口,讓寒風吹進他的口中,甚麼聲音也沒有發出來。因為他實在想知道,泉吟香為甚麼要那樣做。

  泉吟香喘著氣,用更低的聲音道:「可怕──真是可怕極了。我絕未想到,自己會去做這麼可怕的事,也想不到我做了之後,會有人懷疑到我的身上!」

  她抿了一會嘴,才又道:「我為甚麼要去做這樣可怕的事?我的回答,或許會令你失望──」

  她頓了一頓:「可能一定會令你失望。真的,我不說自己沒有騙過人,但是我絕不會欺騙一個死去的人。我的回答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為甚麼要做這樣的事!」

  一直在用心聽著的原振俠,本來是極不願打斷泉吟香的話頭的。可是,這時候,他卻忍不住叫了起來,道:「這像話嗎?」

  原振俠叫得聲音雖然夠響亮,但是泉吟香卻像是完全未曾聽到他的呼叫。她現出惘然更甚的神情,繼續道:「我真的不知道,也不知道該如何說當時的情形才好。一切,對我來說,像是一場夢一樣,真的是一場夢。但是,那是太清醒的夢,我記得自己曾經做過的一切,可是卻絕不知道為甚麼要這樣做!」

  原振俠大踏步向前走去,來到了泉吟香的面前,想令泉吟香正視著他。但是泉吟香只是看著灰白色的墓碑,一直在說著:「那天晚上,我已經睡著了,夢境就在那時候開始,我突然醒過來,感到我要去做這件事。在那以前,我從來也不知道,有一個人名字叫輕見小劍,更不知道他已經死了,也不知道他的墓在甚麼地方。我到大阪來,是拍外景,可是我卻感到我一定要做這件事,一切真的全像夢一樣!」

  原振俠怔怔地聽著,泉吟香講得那麼真摯,聽起來,沒有人可以懷疑她所講的是事實。

  但是,那是可以接受的解釋嗎?她做了那麼可怕的事,但是她卻全然不知道為甚麼要去做!

  泉吟香在繼續著:「當晚,我就睡不著,一直在想,我必須去做這件事。但是怎麼做呢?我至少應該有工具才行,我有那麼大的氣力,可以將一個墳掘開來嗎?我一直在想,直到天亮。白天,我吩咐工作人員,去買了一些必要的工具,放在我的車子行李箱中。」

  原振俠沒有打斷泉吟香的敘述,他感到迷惑。泉吟香的話,將他帶到了一個迷幻的、不可測的境界之中,令得他冰冷的手心在冒汗。

  當他才一聽泉吟香講述經過之際,他感到那是不可能的事。但這時,他想到了一點,想到了他和黃絹兩人共同的發現──那股神祕的主宰力量!

  那股神祕的主宰力量,已經令得幾個人死亡。泉吟香自己也不知道為甚麼要那樣做,而只是強烈地感到非那樣做不可,是不是由於受這股神祕力量的影響?

  原振俠知道當自己想到這一點之際,臉上的神情一定十分怪異,所以他偏過頭去,用冰冷的手,在僵硬的臉上撫摸著。

  泉吟香卻根本沒有注意原振俠的動作,她的語調聽來平板,好像她在講述的,不是發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事。她道:「工具有了,我又作了晚上可以單獨行動的準備。於是,行動開始,一切異乎尋常地順利。我掘開了輕見的墳,撬開了棺木,將他的頭用利斧砍了下來。當我完成了這一切之後,我離開之際,忽然又感到,附近還有一個墳,我也應該去掘開它,做同樣的事──」

  泉吟香講到這裡,急速地喘起氣來。原振俠真正感到吃驚,他記得第一次遇見黃絹的情形,黃絹曾說了一句:「先父的墳,看起來,好像也在最近被弄開過的樣子!」

  那──也是泉吟香做的事?

  假設泉吟香去弄開輕見的墳,是因為輕見博士的頭部有著祕密,那股神祕力量不想祕密洩漏。但是,掘黃應駒教授的墳,又是為了甚麼?

  原振俠盯著泉吟香,只見她那種惘然的神情,越來越甚,顯而易見,她真的不知道當時為甚麼要那樣做。她的話變得有點斷續,道:「我走過去──又去掘開了那個墳。那個墳,好像是屬於一個姓黃的人,我甚至沒有仔細去看墓碑。然後,我又將棺木中的屍體的頭,砍了下來──」

  原振俠感到自己的一顆心,像是懸在半空中一樣,跳蕩得厲害。原來黃教授的屍體,也變成了無頭屍體,那又是為了甚麼?難道黃教授的頭部,也有著祕密?難道黃教授也是「那一種人」?

  所謂「那一種人」,究竟是怎樣的一種人?這種人的頭裡面,都有一片神祕的金屬片?這種人一直在地球上生活?遠自景行天皇時代的大將軍勘八,一直到現代的卡爾斯,和眼前的泉吟香?

  泉吟香也是這一種人?可以在惡劣的環境中生存的「天人」?

  原振俠的心中,越來越迷惑,他甚至需要吸入額外的、更多的空氣,以解除他由於思緒上的迷惑,而產生的那種壓迫感。

  泉吟香雙手掩住了臉,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現在想起來,真是太可怕了!儘管一切好像是在做夢一樣。我實在不知道自己為甚麼要那樣做,好像是有人在命令我這樣做,不是在我身邊命令我,那種命令,像是發自我身體的深處,而我必須服從!」

  她講到這裡,抬起頭,用一種極茫然無助的神情,向原振俠望過來。原振俠思緒雖然紊亂,但是他還是用心在聽泉吟香說著。他嚥下了一口口水,發乾的口唇,幾乎不能發出聲音來,道:「那情形──就像是你受了催眠,被人命令著去做事?」

  泉吟香變得略為鎮定了些,她想了一想,緩緩搖著頭,道:「我沒有被催眠的經驗,說不上來。我──在做了這些可怕的事之後,駕著車回酒店,在半途,將──砍下來的頭顱拋了出去──」

  原振俠陡然一怔:「你還能記得拋出頭顱的正確所在?請用心想想,好好想想!」

  這一點,實在太重要了。要是能找回輕見博士和黃應駒教授的頭顱來,疑問縱使不能立即解開,也至少可以離答案更接近一步吧!

  泉吟香在一再追問之下,蹙著眉,道:「或許,再經過同樣的途徑,我可以記得起來!」

  原振俠道:「那還等甚麼?」

  泉吟香現出了迷惑的神情來,道:「那──被砍下來的頭顱,有甚麼重要?」

  原振俠道:「有可能──」

  他只講了三個字,就沒有法子再講下去。因為要講清楚黃應駒和輕見的頭部,究竟有甚麼重要,實在不是三言兩語所能講得明的。而更重要的是──

  當原振俠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不由自主,向泉吟香的頭部望了一眼,心中在想:難道在她這樣美麗的頭部,也有著祕密?在大腦的兩個半球之間,有著一片金屬片?難道──

  原振俠望著泉吟香頭部的眼光,在剎那之間,變得十分古怪。以致泉吟香不由自主,伸手按住了包在頭上的白色圍巾。

  原振俠連忙收回眼光來,道:「說起來──相當複雜,希望可以找得回來。」

  他說得有點心不在焉,他不由自主地想到,所有人的頭顱,其實全是一樣的,哪有甚麼美麗不美麗的分別?再美麗,像泉吟香,在只剩下頭骨之後,還不是一樣?

  原振俠不願再想下去,泉吟香向著墓碑,喃喃地道:「鐵男君,我要對你說的,全都說了,或許我早就應該對你說的。但那時我就算對你說了,你也一定不相信,現在,你如果聽得到我的話,一定會相信我!」

  她說著,又深深地鞠著躬,後退了兩步。這時,她的神情看來已完全恢復正常了,她道:「沿那條路再走一次,儘可能記起拋掉──的地方來。然後,我要趕回東京去,回醫院去!」

  原振俠陡然道:「泉小姐,回到醫院之後,千萬別讓醫院方面,對你作X光檢查。尤其是頭部,千萬別照X光!」

  泉吟香十分疑惑,又用手按著自己的頭部。原振俠道:「這是一個學醫的人的勸告,沒有別的意思──」他違著心撒謊:「你知道,X光照射,對人體多少是有一點害處的!」

  泉吟香道:「多謝你關心,我已經完全康復了,我想,醫生不會這樣檢查我。」


  泉吟香這樣想,那只是她的想法,醫院中的醫生,卻不是這樣想。

  自從泉吟香一進醫院,初步檢查,她身上幾乎沒有任何地方有凍傷的跡象,而且迅速康復之際,醫院方面就召集了幾個專家,和醫院中的醫生,舉行了一個公眾所不知道的祕密會談。

  主治醫師將泉吟香的情形,作了一個報告之後,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沒有人可以在這樣的情形下,仍然生存,絕對不可能!可是絕對不可能的事發生了,我想聽取各位的意見!」

  意見很多,都說「這是不可能」的。當然,發言的全是專業人員,他們的專業知識告訴他們,人體的抵抗力有一定的限度,超過這個限度,就無法生存,泉吟香是他們所知的唯一例外。

  主治醫師又道:「泉小姐的例子,值得作專題的研究,要對她進行徹底的檢查,來弄明白,她為甚麼可以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生存。」

  院長皺著眉,道:「這──必須泉小姐本身同意。」

  主治醫師顯得很激動,道:「為了科學上的理由──」

  院長搖頭道:「為了任何理由,都不能將一個人當作試驗的對象,請你記得這一點。尤其泉小姐是一個萬眾矚目的人物,絕不能亂來!」

  主治醫師沒有再說甚麼,討論會自然也沒有結果。所有人都一致同意的是,連這次會談,都應該絕對保守祕密。

  在這個會議之後的兩天,護士長面青唇白衝進院長辦公室,用低啞的聲音,向院長報告了泉吟香已不在病房,只留下一張條子,保證在三十小時之內回來的消息之後,院長的臉也變得青綠。這消息要是傳了出去,泉吟香的擁護者,衝動起來,可能將醫院拆成平地!

  院長的命令是:「保守絕對祕密,連警方也別通知,希望她會如期回來。」

  祕密是可以暫時保守的,但是主治醫師卻一定知道,泉吟香已經不在醫院中。主治醫師來到院長室,道:「院長,我還是想對泉小姐作詳細的檢查。我們可以使用輕度麻醉劑,檢查可以在她完全不知道的情形下進行──」

  院長搖著頭,主治醫師抓住了院長的手,幾乎跪了下來,道:「院長,你難道能忍受得了這種科學上的引誘?有科學上的重大奧祕,就在我們眼前,我們可以發掘這個奧祕!」

  院長嘆了一口氣,他真的無法忍受這樣的引誘,他道:「等泉小姐回來了再說吧!」

  主治醫師興奮莫名,道:「我去準備,去準備一切,我──」

  院長盯著他,道:「不要再有第三個人知道這件事!」

  主治醫師連聲道:「是,是!一定,一定!」

  主治醫師和院長的決定,泉吟香當然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奇蹟生還,會給任何醫生極大的誘惑,想探索其中的原因。


  泉吟香並沒有駕她那輛著名的跑車,而使用了一輛相當殘舊的車子。她和原振俠離開了鐵男的墓地,到了那個墳場,泉吟香不願意接近,只是在附近的公路上,停了停車,就轉向到酒店的道路。

  她把車子開得相當慢,原振俠也不去打擾她的思索,好讓她想起當晚拋棄兩個頭顱的地點。在車上,原振俠一直看著泉吟香,從側面看來,她臉龐的線條,美麗得令人心折。

  泉吟香顯然也覺察有人在盯著她,她表現了女性的矜持,一直望著前面的路面。

  原振俠在猝然之間,又想起了黃絹。連他自己也感到吃驚,何以到這時候才想起黃絹來?黃絹怎麼樣了?離開了日本之後,她的處境怎樣?大風雪中,山洞裡火堆的火光似乎又在眼前閃耀。為甚麼黃絹一定要離去,而他也沒有堅持要陪伴她?

  原振俠的心頭,感到了一陣又一陣的苦澀。自從和黃絹認識以來,他一直感到黃絹不是容易接近的人,太高傲的女性,自然而然有一種把異性拒之於千里之外的力量。只有在暴風雪之中,生死邊緣之際,才打破了這層藩籬,而一到正常的情形之下,就回復了原狀。

  泉吟香又是怎麼樣的一個女性呢?她太神祕了,神祕不單表現在她的事業、她的美麗,也表現在她異乎尋常的生命力。她是那種頭顱之中,有著一塊金屬片的人?

  這樣的人,究竟是甚麼樣的人?原振俠記得,自己在和黃絹討論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曾將這一種人稱為「天人」。天人,倒是一個很好的名詞,他們和普通人不同,他們是怎麼產生的?

  原振俠的思緒越來越紊亂,在雜亂無章的思索中,他恍惚感到,美麗的泉吟香開始變形,變成了一種無以名狀的可怖怪物!但是那自然只是恐怖電影中的鏡頭,當他定了定神之後,泉吟香還是那麼美麗,長睫毛在輕輕閃動。原振俠剛想低聲叫她一下,泉吟香突然停下了車,望向右側,眼中現出一種十分難以形容的神色來。然後,用極低的聲音道:「應該就在這裡。」

  原振俠立時循著泉吟香的目光向右看去,路旁是一幅雜草叢生的空地,空地再過去是一家酒廠,在空地上,堆著一些棄而不用的酒罈。原振俠望著泉吟香,問:「是這裡?」

  泉吟香咬著下唇,點了點頭,她的聲音有點發顫:「我──不想再見到──它們。」

  原振俠倒完全可以了解這種心情,將兩個死人的頭砍了下來,拋棄,這是極可怕的事,誰都會不想再見到那兩個被砍下來的頭顱的!

  他點了點頭,打開車門,向那幅空地走去。當他走出了幾步之後,轉過頭來,看到泉吟香將頭伏在駕駛盤上,身子還像是在微微發抖。

  空地上的草早已枯黃,枯草糾成了一團,最近又下過雪,腳踩在積雪上,發出「滋滋」的聲音來。原振俠估計,當時泉吟香是駕著車經過,將頭顱扔出去的,不可能落在離路邊太遠的地方。所以他走了幾步,就不再向前走,而只是沿著路向前走著,一直來到了一道鐵絲網前才停止,並沒有發現甚麼。

  他又往回走,一面走,一面在積雪太厚處,用腳去撥開積雪。當他又回到車邊的時候,泉吟香抬起頭來,眼神仍然那樣惘然,問:「沒有?」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繼續向前走去,仍然用腳撥著積雪。這一次,他只走出了十來步,就陡然停了下來。

  在一叢枯草之旁,他看到了一個骷髏骨,半埋在積雪之中。那骷髏不算是很完整,下顎部分並不存在。原振俠心怦怦跳了起來:這是輕見博士的遺骸,還是黃應駒教授的?人在世的時候,有各種各樣的不同,但是死了之後,看起來,完全一樣。皇帝的骷髏和乞兒的骷髏,不會有顯著的分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當他又跨前一步,去撿拾那個骷髏之際,他覺得自己的手指發僵。那當然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心理上的極度緊張。

  不管那是輕見的,或是黃教授的遺骸,久藏在心中的一個謎團,就可以揭開了!他再吸了一口氣,手已經碰到那骷髏了!

  就在這時,他突然聽到泉吟香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他還彎著身,回頭看去,車子已經發出了一陣聲響,向前駛去,速度之高,原振俠在震愕之餘,定過神來時,車子已經只剩下一個小黑點了!

  泉吟香突然駕著車走了,這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由於事情實在發生得太突然,原振俠連叫住她的機會都沒有。而由於極度的錯愕,原振俠目送著疾駛而去的車子,直到車子看不見了,他還未曾直起身子來。

  原振俠首先想到的問題是,泉吟香為甚麼要突然離去?她一直伏在駕駛盤上,看來像是在等著他,為甚麼突然走了呢?

  當然,那是因為她發現他已經找到了被拋棄的骷髏之故。但是,為甚麼呢?單單是為了她不願意再見到被她砍下來的骷髏?

  原振俠感到原因絕不止此,可是他依然無法想像那是為了甚麼。他的腰已彎得有點僵硬,再向下彎一些,他拾起了那隻骷髏來。

  骷髏上有著相當明顯的被咬囓過的痕跡,那可能是附近野狗的作為。原振俠才一拿起那隻骷髏,便不禁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

  太明顯了,一下就可以看得出來!就像從考古學家海老澤那裡偷來的,那個據稱是勘八大將軍的頭顱一樣,在頭骨上,可以看到有金屬光澤的一線。如果沒有打碎勘八大將軍的頭顱來研究過,原振俠可能還不知道那一線是甚麼東西,但這時,他立即可以肯定,那是金屬片的邊緣。

  一片嵌在人腦中的金屬片!

  原振俠甚至可以立即指出,那片金屬片在腦中的正確位置,那是在大腦的左右半球之間,恰好分隔著大腦的左、右半球。

  空地上的積雪本來就十分眩目,這時,原振俠更感到一陣頭暈,身子不由自主,向側跌出了一步,幾乎站立不穩。而當他勉力站定身子時,他又看到了另一個骷髏,就在他的腳邊。

  泉吟香說得不錯,她的確是連續砍下了兩個死人的頭顱來,一個是輕見博士的,另一個是黃教授的。原振俠在看到了另一個之後,立時想到:啊!那一個,一定是黃教授的了!

  因為他早已肯定,輕見博士是他設想中的「天人」,現在已經證實了,在骷髏之中,的確是有著一片極薄的金屬片在。在手裡的那個是輕見的,那麼,在地上的那個,自然是黃應駒的了。可是,當他又俯下身去,手還未曾碰到那另一個骷髏之際,他整個人都呆住了,感到了極度的迷惑!

  這時,陽光正從西邊射過來,那個在枯草上的骷髏,頭頂部分向著西面。在陽光的照射之下,原振俠可以清楚看到,骷髏的頭頂部分,有著一線金屬的閃光,雖然不強烈,可是卻令得人心弦震動。

  那個骷髏之中,也有著一片金屬片!

  原振俠心中的迷惑和震撼,是可想而知的。至少,他不明白哪一個骷髏,才是輕見博士的。兩個骷髏之中,都有金屬片,那就說明了一個事實:輕見、黃應駒,他們全是「天人」!

  原振俠的思緒真是紊亂至極,在這以前,他只知道輕見博士是、卡爾斯將軍是,還有就是泉吟香也可能是,可是如今,又多了一個,黃應駒博士也是!

  他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懷疑是不是在自己的大腦之中,也有著這樣的一片金屬片在!

  他望著那個骷髏,分不出哪一個是黃教授的,哪一個是輕見博士的。但那已經全然不重要了,他們是同一類的人,那種大腦之中,有著一片不可思議的金屬片的「天人」!

  原振俠走出了幾步,在一隻酒罈上坐了下來,他這時除了發怔之外,實在沒有甚麼別的事可做。一個接一個的疑團,把他的思路變成了一條死路,完全沒有法子作進一步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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