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六章</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六章</h3><br /><br />  原振俠在眼前突然變得甚麼也看不見之後,第一個本能的衝動便是想張口大叫。他張大了口,但是並沒有發出聲音來,因為在那一剎間,黃絹陡然用力拉了他一下。而原振俠第二個念頭是,我要死了,那種神祕的力量,因為我企圖窺看祕密,而要令我死亡了!<br /><br />  但原振俠隨即知道他自己並沒有死。那倒並不是由於他知道,自己根本沒有在螢光幕上看到甚麼之故,而是他感到自己的手心冒著汗,那種冰冷的感覺,令人極不愉快,甚至在死亡以上之故。<br /><br />  人的眼睛,要將視線所及的物體,在腦中保留下印象,是需要一定時間的,一般來說,是十五分之一秒左右。原振俠剛才才一轉過頭去,視線才掃向螢光幕,房間內就變成了一片漆黑,所以他看向螢光幕上,只看到一個模糊的頭骨透視而已。<br /><br />  在黑暗中,原振俠只覺得黃絹將他的手握得更緊,而且身子緊靠著他,在急速地喘著氣。這對年輕的原振俠來說,是一種極大的誘惑,如果不是處境如此險惡,他一定會回擁著那柔軟而輕顫的胴體了。<br /><br />  靜寂只維持了極短的時間,原振俠就以極低的聲音道:「發生了甚麼事?」<br /><br />  黃絹微喘著,道:「恐怕是酒店房間的電源,不能負擔過高的負荷──」<br /><br />  原振俠「啊」地一聲:「燒斷了保險絲?」<br /><br />  黃絹又低聲答應了一下,原振俠問:「你剛才,好像看到了甚麼?」<br /><br />  黃絹並沒有立時回答,過了一會,才道:「如果我看到了甚麼,你也應該看到的!」<br /><br />  原振俠苦笑:「沒有,我才轉過頭來,就斷電了──不過,螢光幕上,好像已經可以看到卡爾斯的頭殼了,是不是?有甚麼特別之處?」<br /><br />  黃絹的身子震動了一下,由於她緊靠著原振俠,所以原振俠可以清楚地感到那一下震動。黃絹隨即否認:「沒有,我也只看到在X光照射下的一個模糊的頭殼,一定是電壓不夠,所以看不清楚。」<br /><br />  原振俠沒有再說甚麼,這時,他心中忽然有了一個念頭:黃絹在騙他!黃絹的回答,不是事實,她正在隱瞞著事實的真相!<br /><br />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們無法再繼續進行了,卡爾斯隨時會醒來。我們得設法離開這裡,離開這個國家!」<br /><br />  他的話才一說完,黑暗中,已傳來了卡爾斯的呻吟聲。<br /><br />  黃絹陡地推開了原振俠,原振俠聽到了一下聲響,他忙問:「他醒了?」<br /><br />  黃絹先將從卡爾斯腰際取下的巨大軍用手鎗拿在手中,才道:「是的,他醒了,你先弄點光亮出來,我們的處境不是很好!」<br /><br />  原振俠摸索著,在床頭一隻小櫃的抽屜中,找到了一支蠟燭,用打火機點著。光線雖然不是很明亮,但是已足夠使他可以看到,卡爾斯仍然坐在地上,但是已挺直了身子,面肉抽搐著,神情異常憤怒,瞪著黃絹。在他的雙眼之中,射出一股猶如豺狼夜行之際所發出的光芒。而黃絹的神情,十分堅定,雙手握著鎗,鎗口正在緩緩離開卡爾斯的臉,而在距離五十公分處停住。<br /><br />  原振俠雖然天不怕地不怕,但在這時,他的心跳得極劇烈,要連吞下兩口口水,才能發出聲來。他道:「將軍,你應該知道,扳機扳下,你的臉會成為一團肉漿!」<br /><br />  黃絹握住手鎗的手,十分堅定。她的神情也表示,如果卡爾斯一有妄動的話,她就會毫不猶豫地開鎗。<br /><br />  卡爾斯臉上的肌肉,簡直是在跳動。原振俠將電話移到卡爾斯手可及處,道:「叫羅惠來!我們並不想將你怎麼樣,只不過想安全離開你的國家!」<br /><br />  卡爾斯用極怨毒的神情,罵了兩句原振俠聽不懂的話,伸手拿起電話。原振俠已來到了黃絹的身邊,和黃絹並肩而立。<br /><br />  羅惠在二十分鐘之後趕到,當他走進酒店的房間中時,他的臉色,比在水中浸了三天三夜還要可怕。卡爾斯狠狠地道:「好,這是你介紹來的人!」<br /><br />  原振俠冷笑道:「這裡是黃小姐的房間,你進來幹甚麼?」他轉向羅惠:「準備車子、飛機,我們要和將軍一起離去!」<br /><br />  他說著,已經將羅惠的佩鎗也解了下來。他鬆了一口氣,至少在目前,他和黃絹佔著上風,事情算是相當順利。<br /><br />  事情一直很順利,卡爾斯儘管怒不可遏,但是卻也怕他們會不顧一切地開鎗。<br /><br />  安排車子到機場,由機場起飛,卡爾斯和羅惠,一直在手鎗的威嚇之下唯命是從。<br /><br />  兩天之後,原振俠和黃絹已經來到了巴黎,才知道卡爾斯的國度中,發生了一樁小小的政治風波。白人國家高級顧問羅惠,由高級顧問,被貶為將軍的司機,另有七位西方通訊社的新聞記者,被列為不受歡迎的人物,而驅逐出境。<br /><br />  原振俠和黃絹對這樣的消息,並不是很感興趣。在這兩天中,黃絹像是千方百計地,故意避開一個話題,這個話題,正是他們冒險的目的。<br /><br />  當他們一起步出巴黎機場之際,原振俠望著黃絹美麗的側面,道:「我們再也沒有機會,去檢查卡爾斯將軍的頭部了!」<br /><br />  黃絹的神態異乎尋常地冷淡,在這兩天中,原振俠對她這種神態的解釋是:那是她假裝出來的。可是黃絹為甚麼忽然之間,在共同經歷了生死大難之後,會對他偽裝出這樣的冷淡來?原振俠卻找不到原因。<br /><br />  黃絹道:「是的,再也沒有機會了!」<br /><br />  「那麼,我們要追究的謎──」原振俠轉到了黃絹的另一邊,黃絹又避開了他的視線。<br /><br />  「謎?」她嘆了一聲:「可能根本沒有甚麼謎,只是我們的胡思亂想!」<br /><br />  原振俠在剎那之間,感到了被欺騙的震怒。他想發作,但也在這時,他看到了黃絹現出了一種莫名的、看來極度悵惘的悲哀來。原振俠並沒有說甚麼,只是道:「我以為我們已經是好朋友了!」<br /><br />  黃絹陡地向原振俠望來,兩人視線接觸之際,黃絹的嘴唇掀動了一下,並沒有發出甚麼聲音來。接著,她移開了視線,昂起頭來,一副倔強而不在乎的樣子,語氣很冷地道:「女人是善變的,你應該知道這一點!」<br /><br />  原振俠負氣道:「我不知道!」<br /><br />  黃絹的回答來得極快:「那你現在知道了!」<br /><br />  原振俠站起身子,道:「是,知道了──我想我不必出機場了,就在這裡轉機,回東京去!」<br /><br />  黃絹繼續向前走著,隨著她飛揚的長髮而飄過來的話是:「我沒有意見,再見!」<br /><br />  她甚至沒有再轉過頭來看原振俠一眼,原振俠望著她苗條頎長的背影,真想快步奔上去,追上她,將她緊緊地抱住。可是他的自尊心,卻制止了他這樣做。一大群旅客湧過來,隔斷他的視線,當那些旅客走過去之後,原振俠已經看不到黃絹了。<br /><br /><br />  回到學校,繼續上課,日子彷彿完全回復了平淡。原振俠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自己的冒險經歷。事實上,就算他向人說過,只怕人家也不會相信,因為經過太傳奇性了。他在等著,希望黃絹會再和他聯絡,等了十天之後,他自己忍不住了,在計算了一下時差後,打了個長途電話。<br /><br />  原振俠的法文並不是很好,電話打到黃絹的那個藝廊中,對方的回答重複了好幾遍,他才聽清楚:「黃小姐?她是以前的負責人,十天之前她辭職了。對不起,我們不知道她的住處。」<br /><br />  原振俠怔怔地放下了電話,「十天之前」,那正是她到達巴黎之後的第二天。究竟發生了甚麼事,使黃絹如此匆忙地辭去了職務,下落不明?他發現自己對黃絹的了解實在太少,譬如說,這時,他就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和黃絹聯絡了!<br /><br />  當天晚上,原振俠由於心情的抑鬱,在一家小酒吧中,不斷地喝著酒。小酒吧中的生意很冷清,儘管音樂噪耳,原振俠的心情落寞之極,他靠在一個角落中,毫無目的地看著前面。<br /><br />  他看到門打開,一個酒吧女拉著一個滿面鬍子、頭髮撩亂的人走進來。那個被拉進來的人,手中抱著一隻軟皮的公事包,公事包脹鼓鼓地,也不知裡面放著甚麼東西。看那人的神情,像是很不願意進來,口中道:「我真的有事,真的!」<br /><br />  那個拖他進來的吧女卻在發嗲,道:「好久不見了,你就一點也不想看我?進來坐一會,又有甚麼關係?」<br /><br />  原振俠看到了這種情形,本來已不準備再看下去,因為在這類小酒吧中,那是很普通的情形。可是當那人終於被吧女拉了進來,就在原振俠的對面坐下來,原振俠可以看清楚那人的形容之際,原振俠心中想:原來是他!<br /><br />  大約是一個來月之前,原振俠曾在電視上見過這個人。原振俠已記不起他的名字,只記得這個人是一個考古學家。當晚在電視中,這個滿面鬍子的人,用極興奮的語調宣布,他們的考古隊,在北海道地區,發現了一座古墓,不但有大量的殉葬品,而且還有好幾具完整的骸骨。並且有詳細的碑文記載,證明墓中所葬的人,是公元九十七年,被日本當時的景行天皇,親自率大軍討平的熊襲部族的一個大將。他在兵敗之後,逃到北海道,又繼續了一個時期的部落統治之後,才建立的古墓。<br /><br />  原振俠想起了這個大鬍子的身分,仍然絕未想到這個考古學家,會與自己發生任何關係。他看著空杯子,正想叫酒保再添酒時,突然聽到了一下驚呼聲。當他立時循聲看去之際,看到一個人,將考古學家的公事包挾在腋下,正在向外疾奔而出。發出驚呼聲的,正是那個吧女,考古學家也站了起來,張大了口,驚呆得難以出聲。<br /><br />  那個搶了皮包向外急奔的人,原振俠在一進酒吧時就看到他。那個人獐頭鼠目,是一望可知不是甚麼好東西的典型。當原振俠開始喝酒之後不久,曾注意到那人一直在看著他,可能本來是想打他的主意,但後來肯定了他只不過是一個窮學生之後,就不再下手了。考古學家雙手抱著的公事包實在太耀眼,所以才成了這個人下手的目標。<br /><br />  原振俠最初,也沒有對這個人多加注意,他一面喝酒,一面只是不斷在想,黃絹究竟怎麼了?一定有極度的意外發生在她的身上了!黃絹能幹、有決斷,是甚麼意外令得她要這樣刻意躲避自己?<br /><br />  原振俠一面為黃絹的安危擔心,一面也為她對自己的不信任而生氣,所以根本未再留意那賊頭賊腦的人。<br /><br />  這時,那個人撞開了一個想攔住他的酒保,仍然以極高的速度向外衝去,在快到門口之際,又撞翻了一張椅子,已經快衝到門口了。原振俠的反應也極快,他大叫一聲,順手拿起啤酒瓶來,向前直拋了出去,就在那人快衝出門去之際,啤酒瓶擊中了那人的背後。<br /><br />  那人一停也不停,立時撞開門,奔向外。原振俠一躍而起,也向門外奔去。<br /><br />  一衝出了門,原振俠看到那人,又撞倒了一個因為醉酒正在街中心搖晃走路的人,已經奔到了街口。原振俠喝道:「站住!喂!站住!」<br /><br />  他一面叫著,一面飛快地追上去。街上十分冷清,那人和原振俠都奔得極快,轉眼之間,已奔到了橫街外的馬路上,原振俠離那人也更近了。<br /><br />  原振俠再度大叫,馬路上有幾個人站定了看。原振俠奔得更快,一伸手,抓住了那人的衣服,那人用力一掙,掙了開去,轉身,將手中的公事包,用力向原振俠砸了過來。原振俠立時雙手抓住公事包,同時踢出一腳,踢得那人怪叫著,一溜煙地奔進了一條巷子去。原振俠喘著氣,停了下來。<br /><br />  出乎他意料之外,那看來塞滿了東西的公事包相當輕。由於公事包的質地很柔軟,原振俠還可以感覺到,包中是一個硬而圓形的物體。<br /><br />  原振俠心中在想:那人一定不知道,這公事包是屬於一個考古學家的,不然,他一定不會下手搶。考古學家的公事包中,不會有值錢的東西。原振俠這時,也發現公事包的拉鍊,因為剛才的爭執而裂了開來。他不經意地向公事包中望去,路燈相當明亮,他一看之下,就打了一個突──公事包中,是一隻死人骷髏!<br /><br />  這時,那考古學家和酒吧中的幾個職員,也一路嚷叫著追了出來。考古學家一看到公事包在發怔的原振俠手中,便叫道:「好了!好了!東西還在!」<br /><br />  原振俠抬起頭來,道:「是──一個骷髏!」<br /><br />  考古學家一下子就將公事包搶了過來,雙手緊緊抱著,對原振俠瞪著眼,道:「是勘八將軍的遺骸!」<br /><br />  他一面說,一面又恭敬地將公事包高舉過頭,口中喃喃作聲,像是在禱告著甚麼。<br /><br />  原振俠又好氣又好笑,轉身走了開去。那考古學家忽然叫道:「小伙子,你叫甚麼名字?你是醫科大學的學生?幾年級了?」<br /><br />  原振俠還穿著醫學院的校服,他轉過身來,回答了考古學家的問題。考古學家忙取出了名片來,道:「我有一件事,要向你請教,你能不能跟我回家去?」<br /><br />  原振俠的心情很煩悶,已經接連好幾晚上失眠,深夜還在小酒吧中,就是為了不知如何才能度過漫漫長夜。一聽得考古學家的邀請,幾乎連考慮也未曾考慮,立時就答應了下來。<br /><br />  考古學家的名字是海老澤。當原振俠看到他的名片之後,再看看他那種彎著身子,像蝦一樣的形狀,就幾乎忍不住笑出聲。(「海老」在日語中的意思就是蝦。)<br /><br />  海老教授的住所,凌亂得超乎任何人的想像之外。本來是一幢相當精緻的房子,還有座園子,可是一進門,園子中就堆滿了種種「不知名物體」。在跨過一連串的隆起物之後,原振俠才發現那是巨大的石槨,可能不知是屬於甚麼時代的古物。<br /><br />  建築物看來久已沒有修葺過,一拉開門,玄關中滿是各種各樣莫名其妙的東西,幾乎無法插腳。但海老教授顯然早已習慣了這種凌亂,居然連看也不看,就走了進去,而不踩到地上的雜物。<br /><br />  原振俠就不行,他要小心翼翼地落腳,才可以避免踏在那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上。<br /><br />  進了客廳,情形並沒有好多少。海老教授開亮了燈,來到几前,將公事包放下,鄭而重之將那隻骷髏取了出來,放在几上,轉頭道:「來,未來的醫生,請你來看一下,勘八將軍致死的原因是甚麼?」<br /><br />  原振俠呆了一呆,根據一個骷髏,來判別這骷髏的主人生前的死因,並不是做不到的事,但是他這時,卻實在無法做得到。<br /><br />  首先,根據骸骨來判斷死因,那是一門極其專門的學問,並不是普通的醫學,而是法醫學的範疇。其次,即使是法醫,也不能一下子就講得出死因來,還得依靠許多儀器的幫助才行。<br /><br />  所以,原振俠一聽得對方這樣講,就搖了搖頭,道:「對不起,教授,沒有人可以一下子回答得出這個問題來,你還是──」<br /><br />  海老教授搖著頭,道:「別教我該怎樣做,這一個月來,我抱著將軍的頭骨,走了不知多少地方!唉,所有的人,彷彿全都沒有了想像力。在他們看來認為是不可能的事,他們就肯定了那是不可能的,就沒有一個人肯進一步去追究原因!」<br /><br />  看來,海老澤為了這具頭骨,是受了不少委屈,所以一發起牢騷來就沒有個完。原振俠耐著性子等他講完,攤了攤手,道:「事實是──」<br /><br />  海老教授伸過頭來,大聲道:「事實是,一定有極其古怪的地方!照說,他一定死在頭部中了刀,刀的一部分還牢牢嵌在他的頭骨之中,但是他又顯然在中了刀之後,又活了好多年!在根本不可能再生存的情形下活了下來──」<br /><br />  那句「在根本不可能再生存的情形下活了下來」,令得原振俠的心中陡然一動,他打斷了海老教授的話頭,道:「你說──」<br /><br />  海老作了一個手勢,道:「你自己來看!」<br /><br />  原振俠走向前去,在茶几前坐下來,望向那骷髏,只看了一眼,他的視線就定住了,再也不能移開。海老教授在這時候,移過了一支燈來,照射著,好讓他看得更加清楚。<br /><br />  骷髏和其他的並沒有甚麼兩樣,作為醫科大學三年級的學生,早已看過了不知多少骷髏。而令得原振俠一看之下,就驚訝莫名的是,在那具骷髏上,有著極細的一條深黑色的痕。乍看,是一道黑痕,但是看仔細些,就可以發現那不是痕,而是凸出來的一些東西,凸出的部分極少,還不到半公釐。原振俠伸手去摸了一下,那東西極其鋒利,幾乎割破了他的手指,那是一片極薄的鋼片,一片嵌在頭骨之中的薄鋼片,嵌進頭骨中的有多深,外面自然看不出來。<br /><br />  原振俠本來可以立即回答:致死的原因,是這樣的一片鋼片進入了腦部,使腦部受了嚴重的傷害致死。可是,他的醫學知識,卻又使他不能這樣回答,因為他又有別的發現。<br /><br />  原振俠看到,在那片鋼片凸出部分之旁,頭骨有著輕度的變形生長的情形。說得具體一點,當鋼片才嵌進去時,凸出的部分可能有五公釐左右,而頭骨在鋼片的附近又向上生長,形成了一個拱起,約有四公釐高、七公釐寬。這變形的生長,使得鋼片的凸出部分,變成只有半公釐。這種情形,真足以使得原振俠看得目瞪口呆!<br /><br />  原振俠是醫科大學三年級的學生,他一看這種情形,就可以知道,這個人,在頭骨之中,被嵌進了那片薄鋼片之後,至少,還活了三年之久。因為骨骼的生長相當慢,尤其是頭骨,要形成這樣的一個拱起,至少需要三年或更長的時間。<br /><br />  然而,這怎麼可能呢?原振俠還不知道鋼片嵌入頭骨的部分有多深,但不論怎樣,這樣的嵌入,一定形成腦部組織的損害,這個人應該在受傷之後立即死亡的!<br /><br />  原振俠怔呆了很久,才道:「教授,你是怎麼知道這個人──在中了刀之後,又活了很久?」<br /><br />  海老神情憤怒,道:「我早已告訴過你,這是勘八將軍的遺骸。我已確實考證過,他是在九十高齡,壽終正寢,並不是中了刀而死的──」<br /><br />  原振俠道:「那麼多年前的事──」<br /><br />  海老教授不等他講完,又以斷然的語氣道:「這一點,不必再討論了。你看,斷刀留在他的頭骨上,斷刀的附近,又長出了骨骼來,這不是證明他中了刀之後,又活了很久麼?」<br /><br />  「是的,他又活了很久──」原振俠用手指指著那骷髏:「可是,你說那是一柄利刀的斷裂部分?」<br /><br />  海老瞪著眼,道:「當然是!」<br /><br />  原振俠想了一想,道:「我對於歷史的認識,不是太深,勘八將軍是甚麼時代的人?」<br /><br />  海老道:「公元一世紀!」<br /><br />  原振俠道:「那就是了,那時候,雖然已是鐵器時代,但是我不相信日本的鑄鐵技術,已經可以鑄造出這樣薄而鋒利的鋼片來!」<br /><br />  海老教授陡地一呆,顯然他以前未曾想到這個問題,他不斷眨著眼,答不上來。原振俠又道:「那不是斷裂的刀尖,要弄明白那是甚麼,唯一的辦法,就是將它取出來,仔細研究!」<br /><br />  他一面說,一面已順手拿起一把剪刀來,要去撬破那骷髏。海老立時像是原振俠拿著剪刀,要鑿向他的頭上一樣,尖叫了起來,一伸手,將骷髏搶了過來。<br /><br />  海老教授將骷髏緊緊抱在胸前,現出極其憤怒的神色來,喝道:「你想作甚麼?這是無價之寶,你想破壞它?」<br /><br />  原振俠有點啼笑皆非,道:「那只不過是一個死人的頭骨──」<br /><br />  海老厲聲道:「胡說!這是勘八將軍的遺骸!」<br /><br />  原振俠看出自己無法在教授的手中,搶下那骷髏來,他只好放下了剪刀,道:「那麼,至少要去拍幾張X光片,看看這鋼片陷入他的腦部有多深!」<br /><br />  海老教授悶哼了一聲,道:「這還用你來教我?我早已拍過照了!」<br /><br />  原振俠陡然緊張起來,頭部的X光片,這令他想起輕見博士和卡爾斯來。當然,那只是一種概念還十分模糊的聯想,他沒有任何根據,可以將卡爾斯、輕見和這位勘八將軍聯繫在一起。但是,同是頭部的X光片,這令得他不由自主地呼吸急促。<br /><br />  他道:「你──已經看過這──照片?」<br /><br />  海老不耐煩道:「當然看過了!拍了就是要看的!」<br /><br />  原振俠腦中,閃過五郎和黃應駒兩人,看了X光片之後的結果,但眼前的海老教授顯然未受影響。他吞了一口口水,聲音之中,有一點連他自己也覺得討厭的怯意,道:「我可以看看?」<br /><br />  海老翻著公事包,取出了一個大紙袋來,抽出了兩張X光片。原振俠移過了桌上的燈來,將照片對著燈光,定睛看去。<br /><br />  普通醫學上使用的X光攝影,可以使肌肉部分在照片中消失,現出骨骼和它的內部組織來。那兩張照片,拍得十分清楚,原振俠看了一眼,眨著眼睛──與其說他是在眨眼睛,還不如說他因為面部肌肉的抽搐,而不由自主地牽動了眼角來得恰當些。因為他看到的情景,實在太奇特了!<br /><br />  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那鋼片嵌入頭骨的部分,足有十公分深,部位是在大腦。看起來,鋼片的插入部分,剛好是在大腦左右半球之間,緊貼著左右半球的前頭葉。<br /><br />  原振俠深深地吸著氣,這樣的鋼片嵌入,一定是立時死亡,這是任何人可以肯定的事。但是這位將軍,卻分明在受了這樣的致命傷之後,又活了下來!<br /><br />  他的思緒極亂,但是,他卻已然有了決定。當他的視線終於離開了照片之際,他甚至聽到了自己頸骨轉動時,發出的「格格」聲。<br /><br />  海老教授又問:「未來的醫生,你的意見怎麼樣?」<br /><br />  原振俠苦笑道:「看來,這位古代的將軍,有一種超人的力量,能夠在腦部受了致命傷之後,仍然活下去!」<br /><br />  他停了一停,用充滿了希望的哀求語氣,道:「教授,是不是可以將頭骨弄破,將這片鋼片,取出來仔細研究一下?」<br /><br />  海老教授勃然變色,斬釘截鐵地道:「不行!」<br /><br />  原振俠嘆了一聲,海老不肯,他只好照他的計畫來行事了。他道:「既然如此,我也無法提供進一步的意見。世上如謎般不可解的事太多了,就算多一件,也沒有甚麼了不得!」<br /><br />  海老教授瞪著原振俠,現出一種輕視的神情來。原振俠裝成一副全然不在乎的神情,聳了聳肩,告辭離去。<br /><br />  原振俠並沒有將他的計畫立時付諸實行,而是等了三天。這三天,他心神不定,一閉上眼睛,就看到那個骷髏和X光照片。<br /><br />  第四天,他向學校請了假。由於他連連請假,教務長的臉色極其難看,原振俠幾乎是抱頭鼠竄地離開了教務長室。<br /><br />  他離開了學校,來到海老教授的住所附近,揀了一處隱蔽的地方躲了起來,注視著前面。一直等了近兩小時,才看到海老教授挾了一大堆書,從住所之中走了出來。一等他走遠,原振俠就潛進了海老的住宅。<br /><br />  他的計畫,就是要去偷那個骷髏,這計畫實行起來,一點也不困難,海老的住所,幾乎是不設防的。原振俠在潛進去之後,沒有費多少時間,就找到了目的物,安然離去,回到了宿舍。<br /><br />  他的房間,自五郎神祕死亡之後,一直只有他一個人住。他關上了門,拿起了一個鐵鎚,用力向那個被海老教授認為是無價之寶的骷髏上敲了下去。三下兩下,已經將骷髏敲成了碎片。<br /><br />  那片鋼片的兩邊,還沾了一些骨骼,這又進一步證明這鋼片插入之際,人不是立時死去。骨骼附著鋼片生長,幾乎已和鋼片連成了一體。他小心將附在鋼片上的骨骼剔除,鋼片閃耀著一種殷藍色的光芒,極薄,兩邊表面都不是光滑的,而是有無數極細的刻痕,那種刻痕,看來毫無規則。在已經是比頭髮還細的刻痕之中,還有著許多更小的小孔排列著。<br /><br />  原振俠實在無法知道那鋼片是甚麼東西,但不會是一柄刀的刀尖,卻可以肯定。<br /><br />  第二天,原振俠在報紙上看到了「著名考古學家住宅遇竊,據說是古代一位將軍的頭骨被竊」的消息。原振俠並沒有將之放在心上,因為他知道自己做得很乾淨俐落,不會有人懷疑到他的身上。<br /><br />  他全副精神,都用在觀察那片鋼片上。利用了高倍數的顯微鏡,他發現鋼片上的刻痕雖細,但是極其精緻,那些小孔,是可以穿過鋼片的,只不過才一取出來之際,被骨骼的石灰組織填滿了。在六十倍放大之下,原振俠更發現那極小小孔的周遭,還有著另一種更細的刻痕。<br /><br />  原振俠實在沒有法子說得出,這片鋼片究竟是甚麼東西,如果只憑直覺的話,他會認為,那是來自某一種精密儀器中的一個零件,如積體電路版之類。可是,那鋼片卻是他自一個骷髏之中取出來的!<br /><br />  接連兩天,他都在觀察那鋼片,可是仍然沒有結果。他開始懷疑海老教授的考古能力,公元一世紀?那是絕不可能的事。這鋼片上的刻痕、小孔,那種精緻程度,只怕連現代的工業技術,也不容易鑄造得出來。<br /><br />  第三天晚上,原振俠想到他認識一個人,是在一家精密儀器製造所工作的,不妨去問問他的意見。他小心地將鋼片包起來,離開學校,誰知道才一出校門,就看到鐵男將車子停在路邊,正在鎖上車門。<br /><br />  鐵男一看到了他,便揚了揚手,轉動著車匙,向他逕自走了過來,直視著他,道:「海老教授住所的失竊案,是你做的吧?」<br /><br />  鐵男的問題來得如此之直接,令得原振俠全然沒有招架之力,只好張大了口,又不想承認,但是又想不出否認的詞句來。而他這樣的神情,別說是在一個精明的警務人員眼中,就算是在一個普通人的眼中,也就等於是承認了。<br /><br />  鐵男皺著眉,嘆了一聲,道:「為甚麼?快將那死人頭送回去吧!教授每天在警局吵鬧,全局幾百個人,幾乎都快發瘋了!」<br /><br />  原振俠苦笑,道:「真抱歉,我已經將它弄碎了!」<br /><br />  鐵男盯著原振俠,道:「為甚麼?你也太會胡鬧了,我必須拘捕你──」<br /><br />  原振俠忙道:「等一等,我當然是有原因的。你還記得輕見博士?我在那死人頭骨中,發現了一樣極其奇特的東西,真是不可思議!」<br /><br />  鐵男冷冷地望著原振俠,原振俠一副哀求對方瞭解的神情。鐵男嘆了一聲,道:「那是甚麼?」<br /><br /><br />  「看來是個電子組件。」原振俠的朋友陳山說。<br /><br />  陳山是高級精密儀器製造所的高級技師,有一半日本人血統,父親是中國人。他手中翻轉著原振俠給他的鋼片,這樣說。<br /><br />  原振俠搖頭,道:「不對,這是一件古物,將近一千九百年了!」<br /><br />  陳山大笑了起來,道:「一千九百年之前,地球上哪個角落,要是有人可以造出這樣的東西來,人類的歷史就不是現在這樣了。你看這些小孔,它們的直徑不會超過百分之一公釐,在我們的製造所中,也要特殊的技術,才能鑽出這樣的小孔來。而且這鋼片,看來是屬於鋨和鋼的合金,或是銥和鋼的合金。你知道鋨、銥的熔點是多少?前者是三千零四十五度,後者是兩千四百一十度!一千九百年之前?一百九十年前,人類也造不出這樣的合金來!」<br /><br />  陳山一口氣說著,原振俠和鐵男怔怔地聽著,鐵男已經在來的時候,簡略地聽原振俠講起他的遭遇。這時,陳山的話,令得他們兩人心頭同樣震驚。<br /><br />  鐵男喃喃地道:「一定是考古學家弄錯了,那並不是甚麼古人的骸骨!」<br /><br />  原振俠指著那鋼片,道:「這樣的東西,如果放在人腦裡面,有甚麼作用?」<br /><br />  陳山顯然未曾聽明白,以極其疑惑的神情望著原振俠。原振俠苦笑了一下,道:「算了!」<br /><br />  陳山伸指彈著那鋼片,道:「如果你想進一步弄清這是甚麼東西,我可以利用製造所的設備,作進一步的研究。可是別催我,我只能用下班的時間來做這件事。」<br /><br />  原振俠考慮了一下,答應了陳山,然後和鐵男一起離開。他問鐵男:「你還要拘捕我?」</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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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原振俠在眼前突然變得甚麼也看不見之後,第一個本能的衝動便是想張口大叫。他張大了口,但是並沒有發出聲音來,因為在那一剎間,黃絹陡然用力拉了他一下。而原振俠第二個念頭是,我要死了,那種神祕的力量,因為我企圖窺看祕密,而要令我死亡了!

  但原振俠隨即知道他自己並沒有死。那倒並不是由於他知道,自己根本沒有在螢光幕上看到甚麼之故,而是他感到自己的手心冒著汗,那種冰冷的感覺,令人極不愉快,甚至在死亡以上之故。

  人的眼睛,要將視線所及的物體,在腦中保留下印象,是需要一定時間的,一般來說,是十五分之一秒左右。原振俠剛才才一轉過頭去,視線才掃向螢光幕,房間內就變成了一片漆黑,所以他看向螢光幕上,只看到一個模糊的頭骨透視而已。

  在黑暗中,原振俠只覺得黃絹將他的手握得更緊,而且身子緊靠著他,在急速地喘著氣。這對年輕的原振俠來說,是一種極大的誘惑,如果不是處境如此險惡,他一定會回擁著那柔軟而輕顫的胴體了。

  靜寂只維持了極短的時間,原振俠就以極低的聲音道:「發生了甚麼事?」

  黃絹微喘著,道:「恐怕是酒店房間的電源,不能負擔過高的負荷──」

  原振俠「啊」地一聲:「燒斷了保險絲?」

  黃絹又低聲答應了一下,原振俠問:「你剛才,好像看到了甚麼?」

  黃絹並沒有立時回答,過了一會,才道:「如果我看到了甚麼,你也應該看到的!」

  原振俠苦笑:「沒有,我才轉過頭來,就斷電了──不過,螢光幕上,好像已經可以看到卡爾斯的頭殼了,是不是?有甚麼特別之處?」

  黃絹的身子震動了一下,由於她緊靠著原振俠,所以原振俠可以清楚地感到那一下震動。黃絹隨即否認:「沒有,我也只看到在X光照射下的一個模糊的頭殼,一定是電壓不夠,所以看不清楚。」

  原振俠沒有再說甚麼,這時,他心中忽然有了一個念頭:黃絹在騙他!黃絹的回答,不是事實,她正在隱瞞著事實的真相!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們無法再繼續進行了,卡爾斯隨時會醒來。我們得設法離開這裡,離開這個國家!」

  他的話才一說完,黑暗中,已傳來了卡爾斯的呻吟聲。

  黃絹陡地推開了原振俠,原振俠聽到了一下聲響,他忙問:「他醒了?」

  黃絹先將從卡爾斯腰際取下的巨大軍用手鎗拿在手中,才道:「是的,他醒了,你先弄點光亮出來,我們的處境不是很好!」

  原振俠摸索著,在床頭一隻小櫃的抽屜中,找到了一支蠟燭,用打火機點著。光線雖然不是很明亮,但是已足夠使他可以看到,卡爾斯仍然坐在地上,但是已挺直了身子,面肉抽搐著,神情異常憤怒,瞪著黃絹。在他的雙眼之中,射出一股猶如豺狼夜行之際所發出的光芒。而黃絹的神情,十分堅定,雙手握著鎗,鎗口正在緩緩離開卡爾斯的臉,而在距離五十公分處停住。

  原振俠雖然天不怕地不怕,但在這時,他的心跳得極劇烈,要連吞下兩口口水,才能發出聲來。他道:「將軍,你應該知道,扳機扳下,你的臉會成為一團肉漿!」

  黃絹握住手鎗的手,十分堅定。她的神情也表示,如果卡爾斯一有妄動的話,她就會毫不猶豫地開鎗。

  卡爾斯臉上的肌肉,簡直是在跳動。原振俠將電話移到卡爾斯手可及處,道:「叫羅惠來!我們並不想將你怎麼樣,只不過想安全離開你的國家!」

  卡爾斯用極怨毒的神情,罵了兩句原振俠聽不懂的話,伸手拿起電話。原振俠已來到了黃絹的身邊,和黃絹並肩而立。

  羅惠在二十分鐘之後趕到,當他走進酒店的房間中時,他的臉色,比在水中浸了三天三夜還要可怕。卡爾斯狠狠地道:「好,這是你介紹來的人!」

  原振俠冷笑道:「這裡是黃小姐的房間,你進來幹甚麼?」他轉向羅惠:「準備車子、飛機,我們要和將軍一起離去!」

  他說著,已經將羅惠的佩鎗也解了下來。他鬆了一口氣,至少在目前,他和黃絹佔著上風,事情算是相當順利。

  事情一直很順利,卡爾斯儘管怒不可遏,但是卻也怕他們會不顧一切地開鎗。

  安排車子到機場,由機場起飛,卡爾斯和羅惠,一直在手鎗的威嚇之下唯命是從。

  兩天之後,原振俠和黃絹已經來到了巴黎,才知道卡爾斯的國度中,發生了一樁小小的政治風波。白人國家高級顧問羅惠,由高級顧問,被貶為將軍的司機,另有七位西方通訊社的新聞記者,被列為不受歡迎的人物,而驅逐出境。

  原振俠和黃絹對這樣的消息,並不是很感興趣。在這兩天中,黃絹像是千方百計地,故意避開一個話題,這個話題,正是他們冒險的目的。

  當他們一起步出巴黎機場之際,原振俠望著黃絹美麗的側面,道:「我們再也沒有機會,去檢查卡爾斯將軍的頭部了!」

  黃絹的神態異乎尋常地冷淡,在這兩天中,原振俠對她這種神態的解釋是:那是她假裝出來的。可是黃絹為甚麼忽然之間,在共同經歷了生死大難之後,會對他偽裝出這樣的冷淡來?原振俠卻找不到原因。

  黃絹道:「是的,再也沒有機會了!」

  「那麼,我們要追究的謎──」原振俠轉到了黃絹的另一邊,黃絹又避開了他的視線。

  「謎?」她嘆了一聲:「可能根本沒有甚麼謎,只是我們的胡思亂想!」

  原振俠在剎那之間,感到了被欺騙的震怒。他想發作,但也在這時,他看到了黃絹現出了一種莫名的、看來極度悵惘的悲哀來。原振俠並沒有說甚麼,只是道:「我以為我們已經是好朋友了!」

  黃絹陡地向原振俠望來,兩人視線接觸之際,黃絹的嘴唇掀動了一下,並沒有發出甚麼聲音來。接著,她移開了視線,昂起頭來,一副倔強而不在乎的樣子,語氣很冷地道:「女人是善變的,你應該知道這一點!」

  原振俠負氣道:「我不知道!」

  黃絹的回答來得極快:「那你現在知道了!」

  原振俠站起身子,道:「是,知道了──我想我不必出機場了,就在這裡轉機,回東京去!」

  黃絹繼續向前走著,隨著她飛揚的長髮而飄過來的話是:「我沒有意見,再見!」

  她甚至沒有再轉過頭來看原振俠一眼,原振俠望著她苗條頎長的背影,真想快步奔上去,追上她,將她緊緊地抱住。可是他的自尊心,卻制止了他這樣做。一大群旅客湧過來,隔斷他的視線,當那些旅客走過去之後,原振俠已經看不到黃絹了。


  回到學校,繼續上課,日子彷彿完全回復了平淡。原振俠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自己的冒險經歷。事實上,就算他向人說過,只怕人家也不會相信,因為經過太傳奇性了。他在等著,希望黃絹會再和他聯絡,等了十天之後,他自己忍不住了,在計算了一下時差後,打了個長途電話。

  原振俠的法文並不是很好,電話打到黃絹的那個藝廊中,對方的回答重複了好幾遍,他才聽清楚:「黃小姐?她是以前的負責人,十天之前她辭職了。對不起,我們不知道她的住處。」

  原振俠怔怔地放下了電話,「十天之前」,那正是她到達巴黎之後的第二天。究竟發生了甚麼事,使黃絹如此匆忙地辭去了職務,下落不明?他發現自己對黃絹的了解實在太少,譬如說,這時,他就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和黃絹聯絡了!

  當天晚上,原振俠由於心情的抑鬱,在一家小酒吧中,不斷地喝著酒。小酒吧中的生意很冷清,儘管音樂噪耳,原振俠的心情落寞之極,他靠在一個角落中,毫無目的地看著前面。

  他看到門打開,一個酒吧女拉著一個滿面鬍子、頭髮撩亂的人走進來。那個被拉進來的人,手中抱著一隻軟皮的公事包,公事包脹鼓鼓地,也不知裡面放著甚麼東西。看那人的神情,像是很不願意進來,口中道:「我真的有事,真的!」

  那個拖他進來的吧女卻在發嗲,道:「好久不見了,你就一點也不想看我?進來坐一會,又有甚麼關係?」

  原振俠看到了這種情形,本來已不準備再看下去,因為在這類小酒吧中,那是很普通的情形。可是當那人終於被吧女拉了進來,就在原振俠的對面坐下來,原振俠可以看清楚那人的形容之際,原振俠心中想:原來是他!

  大約是一個來月之前,原振俠曾在電視上見過這個人。原振俠已記不起他的名字,只記得這個人是一個考古學家。當晚在電視中,這個滿面鬍子的人,用極興奮的語調宣布,他們的考古隊,在北海道地區,發現了一座古墓,不但有大量的殉葬品,而且還有好幾具完整的骸骨。並且有詳細的碑文記載,證明墓中所葬的人,是公元九十七年,被日本當時的景行天皇,親自率大軍討平的熊襲部族的一個大將。他在兵敗之後,逃到北海道,又繼續了一個時期的部落統治之後,才建立的古墓。

  原振俠想起了這個大鬍子的身分,仍然絕未想到這個考古學家,會與自己發生任何關係。他看著空杯子,正想叫酒保再添酒時,突然聽到了一下驚呼聲。當他立時循聲看去之際,看到一個人,將考古學家的公事包挾在腋下,正在向外疾奔而出。發出驚呼聲的,正是那個吧女,考古學家也站了起來,張大了口,驚呆得難以出聲。

  那個搶了皮包向外急奔的人,原振俠在一進酒吧時就看到他。那個人獐頭鼠目,是一望可知不是甚麼好東西的典型。當原振俠開始喝酒之後不久,曾注意到那人一直在看著他,可能本來是想打他的主意,但後來肯定了他只不過是一個窮學生之後,就不再下手了。考古學家雙手抱著的公事包實在太耀眼,所以才成了這個人下手的目標。

  原振俠最初,也沒有對這個人多加注意,他一面喝酒,一面只是不斷在想,黃絹究竟怎麼了?一定有極度的意外發生在她的身上了!黃絹能幹、有決斷,是甚麼意外令得她要這樣刻意躲避自己?

  原振俠一面為黃絹的安危擔心,一面也為她對自己的不信任而生氣,所以根本未再留意那賊頭賊腦的人。

  這時,那個人撞開了一個想攔住他的酒保,仍然以極高的速度向外衝去,在快到門口之際,又撞翻了一張椅子,已經快衝到門口了。原振俠的反應也極快,他大叫一聲,順手拿起啤酒瓶來,向前直拋了出去,就在那人快衝出門去之際,啤酒瓶擊中了那人的背後。

  那人一停也不停,立時撞開門,奔向外。原振俠一躍而起,也向門外奔去。

  一衝出了門,原振俠看到那人,又撞倒了一個因為醉酒正在街中心搖晃走路的人,已經奔到了街口。原振俠喝道:「站住!喂!站住!」

  他一面叫著,一面飛快地追上去。街上十分冷清,那人和原振俠都奔得極快,轉眼之間,已奔到了橫街外的馬路上,原振俠離那人也更近了。

  原振俠再度大叫,馬路上有幾個人站定了看。原振俠奔得更快,一伸手,抓住了那人的衣服,那人用力一掙,掙了開去,轉身,將手中的公事包,用力向原振俠砸了過來。原振俠立時雙手抓住公事包,同時踢出一腳,踢得那人怪叫著,一溜煙地奔進了一條巷子去。原振俠喘著氣,停了下來。

  出乎他意料之外,那看來塞滿了東西的公事包相當輕。由於公事包的質地很柔軟,原振俠還可以感覺到,包中是一個硬而圓形的物體。

  原振俠心中在想:那人一定不知道,這公事包是屬於一個考古學家的,不然,他一定不會下手搶。考古學家的公事包中,不會有值錢的東西。原振俠這時,也發現公事包的拉鍊,因為剛才的爭執而裂了開來。他不經意地向公事包中望去,路燈相當明亮,他一看之下,就打了一個突──公事包中,是一隻死人骷髏!

  這時,那考古學家和酒吧中的幾個職員,也一路嚷叫著追了出來。考古學家一看到公事包在發怔的原振俠手中,便叫道:「好了!好了!東西還在!」

  原振俠抬起頭來,道:「是──一個骷髏!」

  考古學家一下子就將公事包搶了過來,雙手緊緊抱著,對原振俠瞪著眼,道:「是勘八將軍的遺骸!」

  他一面說,一面又恭敬地將公事包高舉過頭,口中喃喃作聲,像是在禱告著甚麼。

  原振俠又好氣又好笑,轉身走了開去。那考古學家忽然叫道:「小伙子,你叫甚麼名字?你是醫科大學的學生?幾年級了?」

  原振俠還穿著醫學院的校服,他轉過身來,回答了考古學家的問題。考古學家忙取出了名片來,道:「我有一件事,要向你請教,你能不能跟我回家去?」

  原振俠的心情很煩悶,已經接連好幾晚上失眠,深夜還在小酒吧中,就是為了不知如何才能度過漫漫長夜。一聽得考古學家的邀請,幾乎連考慮也未曾考慮,立時就答應了下來。

  考古學家的名字是海老澤。當原振俠看到他的名片之後,再看看他那種彎著身子,像蝦一樣的形狀,就幾乎忍不住笑出聲。(「海老」在日語中的意思就是蝦。)

  海老教授的住所,凌亂得超乎任何人的想像之外。本來是一幢相當精緻的房子,還有座園子,可是一進門,園子中就堆滿了種種「不知名物體」。在跨過一連串的隆起物之後,原振俠才發現那是巨大的石槨,可能不知是屬於甚麼時代的古物。

  建築物看來久已沒有修葺過,一拉開門,玄關中滿是各種各樣莫名其妙的東西,幾乎無法插腳。但海老教授顯然早已習慣了這種凌亂,居然連看也不看,就走了進去,而不踩到地上的雜物。

  原振俠就不行,他要小心翼翼地落腳,才可以避免踏在那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上。

  進了客廳,情形並沒有好多少。海老教授開亮了燈,來到几前,將公事包放下,鄭而重之將那隻骷髏取了出來,放在几上,轉頭道:「來,未來的醫生,請你來看一下,勘八將軍致死的原因是甚麼?」

  原振俠呆了一呆,根據一個骷髏,來判別這骷髏的主人生前的死因,並不是做不到的事,但是他這時,卻實在無法做得到。

  首先,根據骸骨來判斷死因,那是一門極其專門的學問,並不是普通的醫學,而是法醫學的範疇。其次,即使是法醫,也不能一下子就講得出死因來,還得依靠許多儀器的幫助才行。

  所以,原振俠一聽得對方這樣講,就搖了搖頭,道:「對不起,教授,沒有人可以一下子回答得出這個問題來,你還是──」

  海老教授搖著頭,道:「別教我該怎樣做,這一個月來,我抱著將軍的頭骨,走了不知多少地方!唉,所有的人,彷彿全都沒有了想像力。在他們看來認為是不可能的事,他們就肯定了那是不可能的,就沒有一個人肯進一步去追究原因!」

  看來,海老澤為了這具頭骨,是受了不少委屈,所以一發起牢騷來就沒有個完。原振俠耐著性子等他講完,攤了攤手,道:「事實是──」

  海老教授伸過頭來,大聲道:「事實是,一定有極其古怪的地方!照說,他一定死在頭部中了刀,刀的一部分還牢牢嵌在他的頭骨之中,但是他又顯然在中了刀之後,又活了好多年!在根本不可能再生存的情形下活了下來──」

  那句「在根本不可能再生存的情形下活了下來」,令得原振俠的心中陡然一動,他打斷了海老教授的話頭,道:「你說──」

  海老作了一個手勢,道:「你自己來看!」

  原振俠走向前去,在茶几前坐下來,望向那骷髏,只看了一眼,他的視線就定住了,再也不能移開。海老教授在這時候,移過了一支燈來,照射著,好讓他看得更加清楚。

  骷髏和其他的並沒有甚麼兩樣,作為醫科大學三年級的學生,早已看過了不知多少骷髏。而令得原振俠一看之下,就驚訝莫名的是,在那具骷髏上,有著極細的一條深黑色的痕。乍看,是一道黑痕,但是看仔細些,就可以發現那不是痕,而是凸出來的一些東西,凸出的部分極少,還不到半公釐。原振俠伸手去摸了一下,那東西極其鋒利,幾乎割破了他的手指,那是一片極薄的鋼片,一片嵌在頭骨之中的薄鋼片,嵌進頭骨中的有多深,外面自然看不出來。

  原振俠本來可以立即回答:致死的原因,是這樣的一片鋼片進入了腦部,使腦部受了嚴重的傷害致死。可是,他的醫學知識,卻又使他不能這樣回答,因為他又有別的發現。

  原振俠看到,在那片鋼片凸出部分之旁,頭骨有著輕度的變形生長的情形。說得具體一點,當鋼片才嵌進去時,凸出的部分可能有五公釐左右,而頭骨在鋼片的附近又向上生長,形成了一個拱起,約有四公釐高、七公釐寬。這變形的生長,使得鋼片的凸出部分,變成只有半公釐。這種情形,真足以使得原振俠看得目瞪口呆!

  原振俠是醫科大學三年級的學生,他一看這種情形,就可以知道,這個人,在頭骨之中,被嵌進了那片薄鋼片之後,至少,還活了三年之久。因為骨骼的生長相當慢,尤其是頭骨,要形成這樣的一個拱起,至少需要三年或更長的時間。

  然而,這怎麼可能呢?原振俠還不知道鋼片嵌入頭骨的部分有多深,但不論怎樣,這樣的嵌入,一定形成腦部組織的損害,這個人應該在受傷之後立即死亡的!

  原振俠怔呆了很久,才道:「教授,你是怎麼知道這個人──在中了刀之後,又活了很久?」

  海老神情憤怒,道:「我早已告訴過你,這是勘八將軍的遺骸。我已確實考證過,他是在九十高齡,壽終正寢,並不是中了刀而死的──」

  原振俠道:「那麼多年前的事──」

  海老教授不等他講完,又以斷然的語氣道:「這一點,不必再討論了。你看,斷刀留在他的頭骨上,斷刀的附近,又長出了骨骼來,這不是證明他中了刀之後,又活了很久麼?」

  「是的,他又活了很久──」原振俠用手指指著那骷髏:「可是,你說那是一柄利刀的斷裂部分?」

  海老瞪著眼,道:「當然是!」

  原振俠想了一想,道:「我對於歷史的認識,不是太深,勘八將軍是甚麼時代的人?」

  海老道:「公元一世紀!」

  原振俠道:「那就是了,那時候,雖然已是鐵器時代,但是我不相信日本的鑄鐵技術,已經可以鑄造出這樣薄而鋒利的鋼片來!」

  海老教授陡地一呆,顯然他以前未曾想到這個問題,他不斷眨著眼,答不上來。原振俠又道:「那不是斷裂的刀尖,要弄明白那是甚麼,唯一的辦法,就是將它取出來,仔細研究!」

  他一面說,一面已順手拿起一把剪刀來,要去撬破那骷髏。海老立時像是原振俠拿著剪刀,要鑿向他的頭上一樣,尖叫了起來,一伸手,將骷髏搶了過來。

  海老教授將骷髏緊緊抱在胸前,現出極其憤怒的神色來,喝道:「你想作甚麼?這是無價之寶,你想破壞它?」

  原振俠有點啼笑皆非,道:「那只不過是一個死人的頭骨──」

  海老厲聲道:「胡說!這是勘八將軍的遺骸!」

  原振俠看出自己無法在教授的手中,搶下那骷髏來,他只好放下了剪刀,道:「那麼,至少要去拍幾張X光片,看看這鋼片陷入他的腦部有多深!」

  海老教授悶哼了一聲,道:「這還用你來教我?我早已拍過照了!」

  原振俠陡然緊張起來,頭部的X光片,這令他想起輕見博士和卡爾斯來。當然,那只是一種概念還十分模糊的聯想,他沒有任何根據,可以將卡爾斯、輕見和這位勘八將軍聯繫在一起。但是,同是頭部的X光片,這令得他不由自主地呼吸急促。

  他道:「你──已經看過這──照片?」

  海老不耐煩道:「當然看過了!拍了就是要看的!」

  原振俠腦中,閃過五郎和黃應駒兩人,看了X光片之後的結果,但眼前的海老教授顯然未受影響。他吞了一口口水,聲音之中,有一點連他自己也覺得討厭的怯意,道:「我可以看看?」

  海老翻著公事包,取出了一個大紙袋來,抽出了兩張X光片。原振俠移過了桌上的燈來,將照片對著燈光,定睛看去。

  普通醫學上使用的X光攝影,可以使肌肉部分在照片中消失,現出骨骼和它的內部組織來。那兩張照片,拍得十分清楚,原振俠看了一眼,眨著眼睛──與其說他是在眨眼睛,還不如說他因為面部肌肉的抽搐,而不由自主地牽動了眼角來得恰當些。因為他看到的情景,實在太奇特了!

  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那鋼片嵌入頭骨的部分,足有十公分深,部位是在大腦。看起來,鋼片的插入部分,剛好是在大腦左右半球之間,緊貼著左右半球的前頭葉。

  原振俠深深地吸著氣,這樣的鋼片嵌入,一定是立時死亡,這是任何人可以肯定的事。但是這位將軍,卻分明在受了這樣的致命傷之後,又活了下來!

  他的思緒極亂,但是,他卻已然有了決定。當他的視線終於離開了照片之際,他甚至聽到了自己頸骨轉動時,發出的「格格」聲。

  海老教授又問:「未來的醫生,你的意見怎麼樣?」

  原振俠苦笑道:「看來,這位古代的將軍,有一種超人的力量,能夠在腦部受了致命傷之後,仍然活下去!」

  他停了一停,用充滿了希望的哀求語氣,道:「教授,是不是可以將頭骨弄破,將這片鋼片,取出來仔細研究一下?」

  海老教授勃然變色,斬釘截鐵地道:「不行!」

  原振俠嘆了一聲,海老不肯,他只好照他的計畫來行事了。他道:「既然如此,我也無法提供進一步的意見。世上如謎般不可解的事太多了,就算多一件,也沒有甚麼了不得!」

  海老教授瞪著原振俠,現出一種輕視的神情來。原振俠裝成一副全然不在乎的神情,聳了聳肩,告辭離去。

  原振俠並沒有將他的計畫立時付諸實行,而是等了三天。這三天,他心神不定,一閉上眼睛,就看到那個骷髏和X光照片。

  第四天,他向學校請了假。由於他連連請假,教務長的臉色極其難看,原振俠幾乎是抱頭鼠竄地離開了教務長室。

  他離開了學校,來到海老教授的住所附近,揀了一處隱蔽的地方躲了起來,注視著前面。一直等了近兩小時,才看到海老教授挾了一大堆書,從住所之中走了出來。一等他走遠,原振俠就潛進了海老的住宅。

  他的計畫,就是要去偷那個骷髏,這計畫實行起來,一點也不困難,海老的住所,幾乎是不設防的。原振俠在潛進去之後,沒有費多少時間,就找到了目的物,安然離去,回到了宿舍。

  他的房間,自五郎神祕死亡之後,一直只有他一個人住。他關上了門,拿起了一個鐵鎚,用力向那個被海老教授認為是無價之寶的骷髏上敲了下去。三下兩下,已經將骷髏敲成了碎片。

  那片鋼片的兩邊,還沾了一些骨骼,這又進一步證明這鋼片插入之際,人不是立時死去。骨骼附著鋼片生長,幾乎已和鋼片連成了一體。他小心將附在鋼片上的骨骼剔除,鋼片閃耀著一種殷藍色的光芒,極薄,兩邊表面都不是光滑的,而是有無數極細的刻痕,那種刻痕,看來毫無規則。在已經是比頭髮還細的刻痕之中,還有著許多更小的小孔排列著。

  原振俠實在無法知道那鋼片是甚麼東西,但不會是一柄刀的刀尖,卻可以肯定。

  第二天,原振俠在報紙上看到了「著名考古學家住宅遇竊,據說是古代一位將軍的頭骨被竊」的消息。原振俠並沒有將之放在心上,因為他知道自己做得很乾淨俐落,不會有人懷疑到他的身上。

  他全副精神,都用在觀察那片鋼片上。利用了高倍數的顯微鏡,他發現鋼片上的刻痕雖細,但是極其精緻,那些小孔,是可以穿過鋼片的,只不過才一取出來之際,被骨骼的石灰組織填滿了。在六十倍放大之下,原振俠更發現那極小小孔的周遭,還有著另一種更細的刻痕。

  原振俠實在沒有法子說得出,這片鋼片究竟是甚麼東西,如果只憑直覺的話,他會認為,那是來自某一種精密儀器中的一個零件,如積體電路版之類。可是,那鋼片卻是他自一個骷髏之中取出來的!

  接連兩天,他都在觀察那鋼片,可是仍然沒有結果。他開始懷疑海老教授的考古能力,公元一世紀?那是絕不可能的事。這鋼片上的刻痕、小孔,那種精緻程度,只怕連現代的工業技術,也不容易鑄造得出來。

  第三天晚上,原振俠想到他認識一個人,是在一家精密儀器製造所工作的,不妨去問問他的意見。他小心地將鋼片包起來,離開學校,誰知道才一出校門,就看到鐵男將車子停在路邊,正在鎖上車門。

  鐵男一看到了他,便揚了揚手,轉動著車匙,向他逕自走了過來,直視著他,道:「海老教授住所的失竊案,是你做的吧?」

  鐵男的問題來得如此之直接,令得原振俠全然沒有招架之力,只好張大了口,又不想承認,但是又想不出否認的詞句來。而他這樣的神情,別說是在一個精明的警務人員眼中,就算是在一個普通人的眼中,也就等於是承認了。

  鐵男皺著眉,嘆了一聲,道:「為甚麼?快將那死人頭送回去吧!教授每天在警局吵鬧,全局幾百個人,幾乎都快發瘋了!」

  原振俠苦笑,道:「真抱歉,我已經將它弄碎了!」

  鐵男盯著原振俠,道:「為甚麼?你也太會胡鬧了,我必須拘捕你──」

  原振俠忙道:「等一等,我當然是有原因的。你還記得輕見博士?我在那死人頭骨中,發現了一樣極其奇特的東西,真是不可思議!」

  鐵男冷冷地望著原振俠,原振俠一副哀求對方瞭解的神情。鐵男嘆了一聲,道:「那是甚麼?」


  「看來是個電子組件。」原振俠的朋友陳山說。

  陳山是高級精密儀器製造所的高級技師,有一半日本人血統,父親是中國人。他手中翻轉著原振俠給他的鋼片,這樣說。

  原振俠搖頭,道:「不對,這是一件古物,將近一千九百年了!」

  陳山大笑了起來,道:「一千九百年之前,地球上哪個角落,要是有人可以造出這樣的東西來,人類的歷史就不是現在這樣了。你看這些小孔,它們的直徑不會超過百分之一公釐,在我們的製造所中,也要特殊的技術,才能鑽出這樣的小孔來。而且這鋼片,看來是屬於鋨和鋼的合金,或是銥和鋼的合金。你知道鋨、銥的熔點是多少?前者是三千零四十五度,後者是兩千四百一十度!一千九百年之前?一百九十年前,人類也造不出這樣的合金來!」

  陳山一口氣說著,原振俠和鐵男怔怔地聽著,鐵男已經在來的時候,簡略地聽原振俠講起他的遭遇。這時,陳山的話,令得他們兩人心頭同樣震驚。

  鐵男喃喃地道:「一定是考古學家弄錯了,那並不是甚麼古人的骸骨!」

  原振俠指著那鋼片,道:「這樣的東西,如果放在人腦裡面,有甚麼作用?」

  陳山顯然未曾聽明白,以極其疑惑的神情望著原振俠。原振俠苦笑了一下,道:「算了!」

  陳山伸指彈著那鋼片,道:「如果你想進一步弄清這是甚麼東西,我可以利用製造所的設備,作進一步的研究。可是別催我,我只能用下班的時間來做這件事。」

  原振俠考慮了一下,答應了陳山,然後和鐵男一起離開。他問鐵男:「你還要拘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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