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天外桃源》倪匡、倪震</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天外桃源》倪匡、倪震</h3>《二○一六年一月一日版》<br />《少年衛斯理之二》<br />《好讀書櫃》典藏版<br /><br /><br />第一章 血人<br /><br /><br />  常說的一句話是:人的命運,由性格決定。<br /><br />  正因為性格不同,所以命運就不同。<br /><br />  這句話,有一次,我和一個少年時的朋友說起,他表示不同意,他說:「你這句話,應該修正為成年人的命運由性格決定才對。」<br /><br />  想想也很有道理,少年時期,難以自主,尤其在中國人的社會中,少年的命運,全由家長決定,自己能作主的成分不多,除了少數真正性格突出之極的之外,大都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br /><br />  從這一方面看來,我比較幸運,由於上一代的開明,我很早就能決定自己的命運。<br /><br />  祝香香要回「三姓桃源」去,同還隱居在那裡的人,說說外面世界的情形,並且告訴他們,這樣與世隔絕的隱居,絕不可能長久維持下去,很快就會被打破,如果不早作準備,後果會十分悲慘。<br /><br />  以祝香香的年紀,當然識見還沒有那麼高,這一切,全是香媽的主意。<br /><br />  但是香媽本身,卻絕不再願意回「三姓桃源」──當年她離開之後發生的事,使她心理上無法再回去,所以,任務就落在祝香香的身上。<br /><br />  然而,雖然祝香香身手非凡,人也機靈,但畢竟年紀太小,萬里迢迢,涉足鬼魅魍魎、豺狼虎豹、甚麼樣的事都可能發生的江湖,也就和一頭小獸進入了原始森林,沒有多大的分別。<br /><br />  雖然祝香香挺著胸,在她清秀的臉上,現出無比堅強的神情,在各人面前大聲說:「不要緊,我一個人可以到達!一定可以!」<br /><br />  但是每一個人都搖頭。<br /><br />  「每一個人」就是當時在場的各人,包括我、況英豪、香媽、我的那個堂叔。<br /><br />  況英豪和我同時開口想說話,我作了一個手勢,請況英豪先說。<br /><br />  可是他並沒有說甚麼,只是神情極其懊喪地搖了搖頭。我相信他要說的話和我想說的一樣。但他必須隨他的父親,況大將軍轉防,而且,他快要到德國的一家軍事學校去學習,又怎能長期在江湖上闖蕩?<br /><br />  而且,他自己也作不了主,縱使他心裡一千個願意,一萬個願意,陪祝香香去經歷那段路程,也絕過不了他父親況大將軍這一關──少年人在絕大多數情形下,都很難決定自己的命運。<br /><br />  所以,他不出聲,而我則朗聲道:「我陪香香去!」<br /><br />  此言一出,各人靜了半晌,我立時向那堂叔望去──如果他反對,我也不離開家鄉。而他在想了一想之後,就道:「你也該到江湖上去見識一番了!」<br /><br />  香媽還有點猶豫:「這不很好吧,兩個全是孩子──」<br /><br />  我那堂叔笑:「我這個侄子,放心,雖然初出茅廬,不免會有些毛手毛腳,鬧點笑話,吃點虧,可是絕不會誤了大事!讓他乘機磨練一番,正是一舉兩得了!」<br /><br />  堂叔這樣說,更令得我興致勃勃,我又道:「我還可以乘機找我師父……『天兵天將』曾委託我找他,要取回那個怪東西。」<br /><br />  祝香香雙目黑白分明,望定了我,並沒有反對的意思。香媽也不再說甚麼。各人之中,只有況英豪,搔耳撓腮,說不出的不自在,可是他好幾次欲語又止,並沒有說出甚麼來。<br /><br />  事情就這樣決定──當晚,還有一個很有趣的小插曲,在我的房間中,堂叔向我說了在外行走要注意的一些事,此去要經過好幾個省,有些地方,盜賊如毛,再加上人心奸詐,江湖風波險惡,兩個少年人投身而入,無異是小舟到了驚濤駭浪之中。<br /><br />  我用心聽著,心情既是興奮,又是刺激。堂叔給了我一柄又薄又短、極是鋒利的匕首,巧妙地安放進了左腳的鞋底之中。<br /><br />  堂叔走了之後,我不斷地練習著如何能極快地、出其不意地把匕首掣出來。門上傳來敲門聲,況英豪神色凝重地站在門口:「有一件重要的事對你說!」<br /><br />  我作了一個手勢,請他進來。他走了進來,反手關上了門,又到窗口,向外面張望了一下,神色更是鄭重。來到了我的身旁,把那柄匕首自我手中接了過去,把玩了一陣,忽然摸出一柄十分精巧的手槍來:「這給你防身!」<br /><br />  或許是受了我師父王天兵的影響,我熱愛武術,也喜歡各種武器,但是槍械卻不在其內。一般身懷中國武術絕技的高手,對槍械都有一定程度的反感。這實在是很可哀的事──一身武功出神入化,血肉之軀,也無法擋得住射出來的子彈,「槍炮不入」,只是一個黑色的笑話。<br /><br />  王天兵本身武功絕頂,自然也厭惡槍械,連我也不免受了影響。<br /><br />  所以我搖頭:「不,這種武器,帶在身上,只怕反而會惹麻煩!」<br /><br />  況英豪堅持:「不,你帶著,這上面,刻有我父親的名字,沿途軍警,見了都要賣幾分面子,可以免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方便多了!」<br /><br />  他一片好意,說的也是實情,我笑著:「要是被問起來,是況將軍的甚麼人,該麼說?」<br /><br />  況英豪顯然早有準備:「說是世交。」<br /><br />  我把槍在手中掂了掂,道:「你還有話,該說了,是好朋友,說話不必吞吞吐吐!」<br /><br />  況英豪略紅了紅臉,這才道:「香香是我的妻子,你和她在一起,一路上──」<br /><br />  他才說到這裡,我已經陡地吸了一口氣,作了一個手勢,阻止他再說下去。同時,我的思緒,也繚亂之極。<br /><br />  這種本來只應該在成年之間,至少在青年人之間出現的情形,竟提前出現在我們的身上。<br /><br />  我完全明白況英豪的意思。況英豪在住口之後,也在等著我的承諾!<br /><br />  我想了好一會,才道:「如果香香真是你的妻子──」<br /><br />  況英豪打斷了我的話頭:「她是我的妻子──」<br /><br />  我也打斷了他的話頭:「甚麼指腹為婚的事,怎可以作得準──」<br /><br />  接下來的情形是,我們每人只說到一半,就被對方打斷了話頭,對話在十分急速的情形下,毫無間斷地進行。<br /><br />  他提高了聲音:「我一定要娶她為妻,將來──」<br /><br />  我也大聲叫:「將來是將來的事,現在是現在,我不能答應──」<br /><br />  況英豪怒吼:「你想乘機奪愛?」<br /><br />  我用力一揮手:「她要是愛你,奪也奪不走;不愛妳的,也就不叫奪愛!」<br /><br />  況英豪跳了起來:「你卑鄙!」<br /><br />  我冷笑:「強要娶一個不愛妳的人為妻,你才卑鄙!」<br /><br />  況英豪隻手緊握著拳:「你──」<br /><br />  我也握住了拳,但是我道:「我們沒有理由吵架,一切應該讓祝香香自己決定!」<br /><br />  況英豪神情難看之極,我鬆開了拳,嘆了一聲:「其實,在她的心中,根本沒有考慮到婚嫁,我們都喜歡她,將來,誰知道她屬於誰?說不定她遇上一個一見鍾情的人,不是我,也不是你!」<br /><br />  況英豪忽然脹紅了臉:「在路上,你可不能欺侮她!」<br /><br />  我沉下臉:「你說這種話,就該打!」<br /><br />  況英豪竟真的揚手就打了自己一巴掌:「我知道該打,可是非說不可!」<br /><br />  我一伸手把他拉了過來,抱了一抱,兩人都不約而同,嘆了一聲──誰說少年不識愁滋味,一樣有的是煩惱!<br /><br />  當晚,況英豪把陪他來的副官打發回去,找了我堂叔來。堂叔說了半夜江湖上的事,在半夜時分離去。我和況英豪,效法古人,抵足而眠。兩人都不約而同,絕口再不提祝香香,只說自己的抱負、將來的希望,直到天色微明,這才朦朧睡去。<br /><br />  幾天之後,我和祝香香離開了小縣城出發到「三姓桃源」去,早在兩天前,況英豪就隨著他父親離去了,送我們出城門的,是我堂叔和香媽。<br /><br />  我心中一直有一個疑問:祝香香一個人,萬里迢迢,孤身上路,自然大大不妥。香媽由於不願回三姓桃源,這才由我自告奮勇,陪祝香香上路的。<br /><br />  可是這其中卻有一個很大的疑點──香媽大可陪祝香香,直到臨近三姓桃源,這才由祝香香獨自前往,何以她連這樣做都不肯呢?<br /><br />  現在,由我陪祝香香,也一樣不能陪她進入三姓桃源,那地方是「外姓不能進入」的。<br /><br />  由我陪祝香香,一來我沒有闖蕩江湖的經歷,二來,我不熟路途。香媽為了使祝香香知道通向「三姓桃源」的秘徑所在,畫了極詳細的地圖,地圖畫在油紙之上以免旅途上難免有落河下雨之時,也不會弄溼。<br /><br />  上路不久,祝香香就給我看了那幅地圖,簡直複雜之至,連何處有一株甚麼樣的大樹,都注得明白。<br /><br />  若是由她親自來帶路,就不會有這樣的麻煩了。<br /><br />  我好奇心強,有疑必問,所以第一天,就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br /><br />  祝香香似笑非笑,先望了我一眼。少女眼中,常有種難以捉摸、閃爍不定的神色,這種眼神,閃電也似擊進少男的心中,會產生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生理上的反應是心跳加劇,臉頰又紅又熱,手心滲出汗水,呼吸急促,等等。<br /><br />  祝香香在向我傳送了這樣的一個眼神之後,卻又半晌不語,那令我心中的疑問更甚:她這樣望我,想傳遞甚麼信息呢?<br /><br />  所以,在接下來的幾小時之中,在隆隆的火車廂中,我們都望著窗外,大家都不說話。車外是一望無際的黃土平原,其時春耕還未開始,正是嚴冬時分,有些殘雪仍在,有的現出光禿禿的土地,樹木凋零,景色不是很動人,千篇一律。<br /><br />  我們坐的是火車中較好的車廂(堂叔給我的路費甚多),少年男女而乘坐這種高級車廂的,並不常見。所以列車上的人,都以好奇的眼光,打量我們,並且竊竊私議。我對這種情形,有點沉不住氣,反是祝香香,十分鎮定,她把手輕輕放在我的手背之上,使我感到一股暖流,傳遍全身,舒適無比,自然再也暴躁不起來。<br /><br />  火車是很先進的交通工具──那時,航空交通普通人難以觸及,但有許多地方,沒有火車,就要使用其他的交通工具了。我們也知道,在最後一段路程,要用最原始的「交通工具」:我們的雙腿。<br /><br />  兩天之後,我們離開了火車,當晚要在一個小城之中住宿。在這兩天之中,我和祝香香幾乎每分鐘都在一起,雙方之間,都增加了不少了解,有好幾次,她睡著了,我偷偷地親她──敢肯定,有好幾次,我看到她睫毛閃動,她醒著,可是卻裝睡。<br /><br />  在這個時候,我當然也想起況英豪緊張的情形,可是,早在這之前,我們就有過更親熱的熱吻,這時,驅使我去親她小巧美麗口唇的力量,大得不可思議,完全無法對抗。<br /><br />  那時並不是太平歲月,而是兵荒馬亂的時候,由於我們乘搭的是高級車廂,一連幾節,都有達官貴人在車上,軍警保護嚴密,所以那兩天的旅途,很是平靜。<br /><br />  (火車旅行在兵荒馬亂的歲月中,也絕不安全。在山東省境內,就曾發生過整列火車上的乘客都被土匪擄走的事,且包括許多外交使節在內!)<br /><br />  在啟程之前,恰好有堂叔的朋友也要走這條路,會經過這個小城,所以堂叔托這朋友預定了客棧,還托他代買船票,交代在客棧的櫃台上。那客棧叫「三泰」,堂叔曾對我和香香說:「那是這城中最好的客棧了,可是你們別吃驚,一切,和家裡不能比!」<br /><br />  香香當時笑著說:「我是出過門的,知道外面的情形!衛斯理不知道,我會告訴他!」<br /><br />  我大是不服,曾大聲抗議:「祝香香,是我保護你上路!想當年,宋太祖趙匡胤,一條桿棒打天下,千里送京娘,也不過如此!」<br /><br />  祝香香聽了之後,臉紅了一紅,想說甚麼,終於沒有說出來。我話一說出口,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亂用了典故,所以也亂說一些別的話,岔了開去。<br /><br />  (宋太祖「千里送京娘」的故事中,有京娘這個少女在半途中誘惑宋太祖,而宋太祖不為所動的情節,我自然是「擬於不倫」了。)<br /><br />  一出車站,一片喧鬧聲,全是各大小客棧在站外招攬顧客的。有的大聲吆喝,有的一見有人出來就搶行李,搶了行李就走,叫人不能不跟著他。<br /><br />  大一點的客棧有馬車,小客棧就是憑人力,各自帶著客棧名稱的牌子。<br /><br />  我和祝香香一亮相,倒使得車站外靜了一陣,人人的目光,都向我們射來。<br /><br />  實在是因為我們的樣子,不屬於各水陸碼頭中常見的一些人──兩個,穿著雖然不華貴,但也一身「細毛」,很是出眾,而且,我自己不說,祝香香也很有氣概,所以人人稱奇。<br /><br />  我在這極短的寂靜之中,朗聲問:「三泰的人在哪裡?」──這一問,就純是老江湖的口吻。<br /><br />  問了一聲,沒有回答,再問一聲,仍然沒有人搭腔。<br /><br />  情形就有點尷尬了,正想再問第三聲,一個看來很老實的中年人走了過來,笑容滿面,一開口就稱「少爺」:「三泰確是大客棧,可是他們今天沒人來,多半是客滿了。就小店吧,也不錯。」<br /><br />  我搖頭:「早托人來訂了房的。這樣吧,你帶我們到三泰去,我賞你腳力錢!」<br /><br />  那中年人壓低了聲音:「少爺,這兩天三泰像是透著古怪,我們行家也摸不透,還是改投小店吧。」<br /><br />  那中年人相貌老實,話也誠懇,可是大奸大惡的人,額頭上也不會鑿著「奸惡」二字。這店伙計倒不會是奸惡,只是想拉生意而已。<br /><br />  我不再理會他,四面看,想招一輛馬車過來。不料就在那一分鐘不到的時間中,不知道從何處,冒出許多衣衫襤褸的小乞丐來,一下子把我和祝香香圍在中心,也不出聲乞討,只是默默地伸著手,睜大著眼。在他們的眼中,充滿了期待的神情,看了令人心酸。<br /><br />  堂叔也曾吩咐過:「各處水陸碼頭,都有各種各樣的乞丐,萬萬不能打發,只有視而不見。尤其是成群結隊的小乞丐,你打發了十個,還有一百個在後面,這些小乞丐,都是有人指使的,不能濫用同情心!」<br /><br />  當時我一口答應,可是如今身歷其境,卻怎麼也硬不起心腸來,只好向祝香香望去──她說她出過門,想來曾經此等場面。<br /><br />  一看之下,我不禁苦笑。祝香香已用她雪白的手絹,在替一個圓臉小女孩抹鼻涕,還握住了那小女孩凍得又紅又腫的手,竟是泫然欲淚的神情!<br /><br />  在那群童丐之旁,很多大人冷眼旁觀,都是一副「看你如何處理」的神情。<br /><br />  我還沒有想出應付的辦法,兩個楞頭楞腦的小孩子,已經過來拉扯我的衣襟了!<br /><br />  由於年紀輕,服飾又特別,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本來就容易引起別人的敵意,再加上被一大群小叫化子圍住了來強行乞討,其餘的人,都在等著看熱鬧,這場面也算夠令人尷尬的了!<br /><br />  祝香香只顧把幾個在身邊的小女孩拉近身來,替她們抹鼻涕,而來拉扯我衣服的也更多──我四下一打量,只見有一個和我差不多年紀的少年,正在向遠處打手勢,又有十多個小乞兒,向我們奔了過來。<br /><br />  我知道這必然是這一群乞兒的首腦,我推開了身邊的小乞兒,一伸手,搭向那少年的肩頭。在我出手的時候,心想,這種小地方的一個小乞丐,還不是手到擒來,等我抓住了他的肩頭,發發威力,他就會痛得叫饒,那麼,這群小乞丐的包圍圈,自然也潰散了!<br /><br />  算盤打得不錯,可是江湖上能人多──這是我闖進江湖之後的第一次出手,也給了我一個極大的教訓:切勿在任何時候,小覷任何人!<br /><br />  我在出手之前,並沒有警告,那少年的視線也不望向我,我那一抓,也可以說出手如風,完全是師父王天兵所授的手法。<br /><br />  可是,我的手還未曾碰到那少年的肩頭,那少年的肩頭,倏然一沉,我連他身上的破衣服也沒有沾到!<br /><br />  緊接著,他手揚起,反向我的手腕抓來!<br /><br />  要是手腕叫他抓住,那就只有任他擺佈了。我心中大吃一驚,可是也沒有亂了陣腳,應付得很好,伸指一彈,也彈向他的脈門。<br /><br />  同時,我看到他身形微側,那是想出腿踢人的先兆,所以我也立即抬起腿來。<br /><br />  那少年後退一步,不再進攻,向我望來。<br /><br />  我一揚眉:「你知道有多少人?」<br /><br />  那少年咧嘴一笑:「不多不少,一百人整!」<br /><br />  我連想都不想:「每人一碗大肉麵!我要到三泰棧,你帶我們去!」<br /><br />  我一開口,既滿足了他們乞討的要求,也佔住了氣勢,命令他做事。<br /><br />  他怔了一怔,想要還口,已經有許多小乞丐,聽到了「大肉麵」三字,忍不住歡呼起來。<br /><br />  而旁觀的許多人,多半地由於我處事「漂亮」,所以也多有大聲喝采的,我向外作了一個四方揖。那少年口唇動了動,本來想說甚麼的,卻沒有再說甚麼,只是道:「三泰棧?這幾天可有古怪,要小心點!」<br /><br />  這話,和剛才那中年人說的一樣,我心中略動了一動,但也沒有放在心上。<br /><br />  那少年作了幾個手勢,所有的小乞丐,一下子又全散了開去。他昂首挺胸,走在前面,倒也很有氣勢。我看祝香香還在和一個小女孩糾纏不清,就硬拉了她,跟在那少年的後面。<br /><br />  離開車站,不多久就是大街,然後進入一條巷子,那巷子很窄,才一進去時,我就看到,有一個人背向著我們,站在巷子當中。<br /><br />  那人的個子不高,身上的衣服很破舊,可是很乾淨,頭髮長得披肩──在那時代,男人而長頭髮的,會被視為妖怪,所以我第一眼,把這人當成了女人。<br /><br />  在這人的長髮上,套著許多一寸來長的竹環,所以他的頭髮,變成一束一束,更見怪異。<br /><br />  他的右手,拿著一根竹杖,卻撐在一邊牆上。<br /><br />  他這樣大馬金刀地站在巷子中間,旁人就無法經過了。<br /><br />  那帶路的少年仍然走在前面,來到了離那人背後只有幾步路時站定,卻不叫那人讓路,只是轉頭向我望來,神情狡獪,大有幸災樂禍之勢。<br /><br />  我一看這種情形,就知道擋路的長髮怪人,必是那少年的同伙,為難我們來了!<br /><br />  堂叔曾一再告誡:不論遇到甚麼古怪的事,先禮後兵,一定不會錯──很多江湖人物,只要不是和他有深仇大恨,禮數到了,也就不會太過分為難。<br /><br />  所以,那人雖然背對著我,我還向他拱了拱手,朗聲道:「借光,勞駕!借光!」<br /><br />  那長髮怪人連動都不動,我再說了一遍,情形還是沒有改變。<br /><br />  我心中很是生氣,可是不怒反笑,向祝香香一使眼色,伸手向上指了一指──我的意思是,從那人的頭上掠過去。祝香香立時十分堅決地搖頭,表示不可。我也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因為在習俗上,被人從人頭頂越過(尤其是女性),是件不吉利的事,很可能就此結下不可解的深仇大恨。<br /><br />  所以,我身子一側,在那人的身邊,側身而過,同時口中道:「對不起,借路過一過!」<br /><br />  當我向前走的時候,我已作了種種防備,那人若是突然發動攻擊,我可以有辦法應付。<br /><br />  可是那長髮怪人並沒有別的動作,只是陡然轉過臉,向我望來。<br /><br />  我和他打了一個照面,就陡然呆了一呆。這長髮怪人的臉,清瘦之極,臉上的線條,堅硬得如同石刻一樣,甚至可以找出刀痕來。雙目更是神光炯炯,目光深邃無比,盯著我看。<br /><br />  在他的目光脅逼之下,我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話來。他卻開了口,冷冷地問:「向我借路?借了之後,甚麼時候還?」<br /><br />  我明知他這樣問,並不是在裝瘋賣傻,而是另有用意的,可是我畢竟是初涉江湖,也不知道他有甚麼意思,反正以不變應萬變,我嬉笑著臉:「說是借,其實是向你討,要了就不還了!」<br /><br />  想不到我隨隨便便的一句回話,還是遊戲和撒賴的成分居多,卻正合上了對方心中久不能解開的結,變成了充滿機鋒的一句話了。<br /><br />  各位,這位長髮怪人,行事確然有點瘋癲,混跡江湖,自號「瘋丐」,可是卻是一位身懷絕技,而且滿腹詩書,只是生性有點迂,遇上一些小問題想不通,就會鑽牛角尖,越想越不通,就不免大是不合世情。<br /><br />  各位一定也知道,這長髮怪人,是我第二個師父,把他一身本領,可傳的都傳了給我。<br /><br />  而我們的師徒之緣,卻起自我誤打誤撞的那一句話,世事實在很難料。<br /><br />  當下,他先是一怔,接著,疾出手,抓住了我的手臂,發出聲怪叫,嚇得我和祝香香一起隨著他,也大聲叫了起來。<br /><br />  他叫了一聲,又哈哈一笑,鬆開了我的手臂,卻又疾伸手,在我頭頂上,疾拍了三下。<br /><br />  這一下變化,雖不致令我魂飛魄散,也足以令我冒了一身冷汗!<br /><br />  要知道,頭頂是人身要害,被拍中,若是對方一用力,不死也得重傷,而他連拍三下,我連躲避的念頭都來不及起,這種疾逾閃電的功夫,也同實叫我佩服之至。<br /><br />  只聽得他道:「說得好!說得好!說甚麼借,借了一定要還,討了就不必還,一身輕鬆,再再無債項。說得好!」<br /><br />  他笑吟吟望著我,神態大是友善。祝香香見識非凡,忽然問:「前輩不在揚州享福,怎麼到這種小地方來了?」<br /><br />  原來瘋丐的全號,是「揚州瘋丐」,祝香香這樣一問,等於是道出了他的來歷了。<br /><br />  他看了祝香香一眼:「小女娃有點意思,可知道小地方要出大事麼?」<br /><br />  這時,我自然知道他大有來歷,就等著聽他進一步的解釋。<br /><br />  揚州瘋丐那一句「小地方要出大事情」,說來很是認真,我和祝香香都等著下文。<br /><br />  可是他真的有點瘋瘋癲癲,忽然目射冷電,向我望了一眼,剎那之間,令我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戰。<br /><br />  接著,他伸手直指著我,「哈哈」、「哈哈」,連笑了兩三下,笑聲之中,充滿了極度的歡愉,這種歡愉,發自內心深處,聽來又絕不像是可以偽裝出來的。<br /><br />  我和祝香香莫名其妙,正不知道他為甚麼忽然之間,笑得如此歡暢,他又突然伸手指向祝香香,笑聲一變,變成了極其冷漠的乾笑。「嘿嘿」的笑聲,聽來一點感情也沒有,像是天塌下來,都不關他的事。<br /><br />  祝香香更是睜大了眼,不明所以。她為人機靈,心想揚州瘋丐在江湖上大大有名,聽說武功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這樣的江湖異人,等閒不會在人前露面,他那幾下笑聲,只怕大有深意,倒不可錯過了機會。<br /><br />  所以她道:「我們準備在三泰客棧落腳,那地方……是不是有不對勁之處?」<br /><br />  揚州瘋丐一聽,又「呵呵」笑了起來:「既然已經闖進江湖,哪裡還有妥當之處?在家裡抱孩子,說不定也會一頭栽死哩!」<br /><br />  他說的話,說容易懂,一聽就懂。說不容易懂,叫人越聽越糊塗。<br /><br />  我和祝香香不想和他多說下去,卻見他向那少年一招手,叫道:「蛇,你過來!」<br /><br />  那少年應聲走了過來。我和祝香香心想這少年單名一個「蛇」字,也真算夠怪的了。<br /><br />  那少年來到近前,瘋丐道:「我不收女弟子,你別怪我。你看,這女娃子比你好多了,我也不會收她為徒!」<br /><br />  他這樣說的時候,一雙白多黑少的怪眼,寒光炯炯,卻斜睨著我!<br /><br />  這一來,有兩件事令我吃驚,一是那少年竟然是一個少女,由於她頭髮短,又未曾發育,衣服也破舊,所以我們竟一直沒有看出來。二是瘋丐的情形,弦外之音,竟大有收我為徒之意!<br /><br />  剛才我雖然佩服他武功高,可是我並沒有拜師的意圖,所以還怕他糾纏,只好偽裝聽不懂。<br /><br />  瘋丐在這時,又發出了兩下冷笑聲,那叫「蛇」的少女道:「是,你老人家已教了我一手弄蛇的本領,我也感激不盡了!」<br /><br />  瘋丐忽然嘆了一聲,連說了三聲「定數」,搖頭晃腦,叫人摸不著頭腦。<br /><br />  (一直到很久之後,才知道瘋丐早就知道這個叫「蛇」的少女會有甚麼樣的前途,所以他才大興感嘆。雖然也是江湖異事,但故事太複雜,無法夾敘,只好一提就算。)<br /><br />  瘋丐一揮手:「你帶他們到三泰客棧去吧!」<br /><br />  少女答應一聲。祝香香知道了她是少女,想過去和她親近一下,可是少女一下讓開,冷冷地道:「別碰我,我身上全是蛇,怕你犯膩。」<br /><br />  我向她仔細打量一下,並看不到有甚麼蛇在她身上,不過祝香香倒很相信,她忙道:「是,我很是怕蛇!」<br /><br />  那少女聽說,居然笑了一下,這才看出她雖然面目污穢,但笑起來也很清麗。<br /><br />  瘋丐伸了一個懶腰,手中的竹杖,在牆上一點,人已向上拔了起來。他左一下,右一下,點了三下,就已翻過了一丈來高的高牆不見了。<br /><br />  那少女領著我們出了巷子,走不多久,就來到了三泰客棧的門口。<br /><br />  只見客棧門口,聚著十來個古裡古怪的人,一律敞著衣襟,天氣很冷,也露出胸膛,大半胸前有著黑毿毿的胸毛──也不知是甚麼來路。<br /><br />  那些大漢見了我們,只是乾瞪眼不出聲,樣子凶惡,殺氣騰騰。<br /><br />  才一跨進門,天井裡有兩個陰陽怪氣的瘦子,一身衣服,華麗得驚人,男不男,女不女,細聲細氣地衝著我們道:「咦,兩隻雛雞,怎麼闖到麻鷹窩來了?」<br /><br />  我早就知道,各處水陸碼頭的客棧,最是複雜,三山五岳,三教九流,甚麼樣的人物都有,可是這是第一次身歷其境,確然大開眼界。<br /><br />  別看那兩個人靠著院子中的一株大樹在曬太陽,看起來懶洋洋,可是他們手中,一人拿著一柄匕首,在陽光下,閃亮得叫人睜不開眼,比堂叔給我的那柄,看來還要鋒利得多。<br /><br />  他們不斷地十分熟練地把玩著手中的匕首,視線並不落在匕首上,把玩得花樣百出,匕首蕩起一陣又一陣的光芒,令人心頭生寒。<br /><br />  祝香香向我施了一個眼色,我也就偽裝聽不見,走進了店堂。<br /><br />  這種客棧的店堂,後來,在一些電影中,常常可見,很是寬大──一進去,一股暖意撲面,酒香肉香撲鼻,給出門的人很是溫馨的感覺。有桌人正在吆五喝六賭錢,銀洋嘩嘩地響。<br /><br />  店堂的幾個角落,都有單獨的一個人坐著喝酒,也不像是尋常人物。看來這客棧中,臥虎藏龍,甚麼樣的人物都有。<br /><br />  我和祝香香,不由自主,都感到很是緊張,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br /><br />  掌櫃的是一個精瘦漢子,見了那少女,神態很是恭敬,立刻吩咐伙計,把我們帶到了一間客房中,他也跟了進來,笑著道:「小店這幾天……客人多,雖然是早訂好的,可也只能騰出一間房間來,兩位是不是將就點?嘿嘿!嘿嘿!」<br /><br />  他皮笑肉不笑地說著,我倒沒有意見,反而想起可以和祝香香同一房間,很有一點朦朧的異樣之感。<br /><br />  我向祝香香看去,她垂著眼,點了點頭,我便道:「好,就這樣!」<br /><br />  掌櫃的退到門口,又道:「我知兩位很有來頭,可是趕著上路,後天就有船到,不必去蹚混水!」<br /><br />  祝香香抬起頭來:「掌櫃的,客棧裡會有甚麼事?」<br /><br />  掌櫃的壓低了聲音:「無非是江湖上的爭名奪利。」<br /><br />  他說著,就走了出去。祝香香皺著眉,低聲道:「院子裡那兩個不男不女的,是著名的『飛刀王』王家兄弟。這兩兄弟,家財萬貫,偏偏好武,派頭極大,這種小地方,要是沒有大事,抬不到他們!」<br /><br />  我雖然極感興趣,但也感到小心為上,所以道:「不關我們的事!」<br /><br />  說著,我走到床前,伸手在床上拍了兩下。床是硬板床,鋪的蓋的,倒還乾淨,我用詢問的眼神,向祝香香望去,她臉上略紅了紅:「猜拳,贏的睡床!」<br /><br />  我「哈哈」一笑:「你睡吧,我是男人,不和你爭!」<br /><br />  我一躍而起,向床上倒下去──這本是一個沒有意義的動作,只是為了要令床板發出「砰」的一下響而已。<br /><br />  也就是那一下響的同時,由於我仰躺在床上,所以我聽得床板下面,有一下很是輕微的聲音發出來。<br /><br />  我立時躍起,盯著床板看。祝香香見我神色有異,來到了我的身邊,我立刻向她作了一個手勢,表示「床板下有點古怪」。<br /><br />  她也立刻做手勢:「揭開來看看!」<br /><br />  我吸一口氣,抓住床板,向上一揭──定睛看去,兩個人都呆住了。<br /><br />  在床板下,蜷縮著一個血人──一個人,全身上下都是血,也不知是死是活!<br /><br />  我和祝香香給眼前的景象,嚇得倒抽一口涼氣。我們交換了一個眼光,兩人的手不知在甚麼時候已牽著了,緩緩地倒退一步。<br /><br />  在那個時候,我的思潮飛快地打轉,企圖從眼前的怪事中整理出一蛛絲馬跡。很快,我便發現血人的胸口仍然微微的在起伏,我正想出聲,祝香香卻已開口:「小心,他仍然有呼吸。」<br /><br />  本來,看見一個全身浴血的人蜷縮在自己房間的床板下,第一個反應應該是上前檢查他的傷勢,並施以救助的。但由這間三泰客棧處處透著古怪,揚州瘋丐,叫「蛇」的少女,和掌櫃都曾暗示過這裡會出事,所以我和祝香香,沒想過救人,反而加強警戒,準備隨時出手,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也是人之常情。<br /><br />  就在這時,一直側躺著的血人卻翻了身,由面孔朝內變成面孔朝外。我和祝香香本來正待再退,但看清楚血人的臉,都不禁發出一聲驚呼!本來來後退的腳步變成如箭般衝前,大家口中都叫出同樣的兩個字:「鐵蛋!」<br /><br />  那個血人,竟然是我們縣城中的小鐵匠,我和祝香香的同學──鐵蛋!<br /><br />  鐵蛋和他叔叔,拿到日軍藏寶的鑰匙後,便從縣城上神秘地消失,同學間也著實起了不少揣測,當然,知道實情的祝香香和我,半點也沒有作聲。(這一段故事,記述在少年衛斯理的《鐵蛋》中。)<br /><br />  一向肯定自己會成為大將軍的鐵蛋,為甚麼會往這裡呢?他的叔叔又在哪裡?<br /><br />  我一面思索著這些問題,一面和祝香香扶起鐵蛋。他身上的血,把我們的手都染紅了。<br /><br />  我的手不禁發抖。祝香香明白我的心意,輕輕把她的手放在我手上,小聲說:「別太擔心,鐵蛋身上沒傷口,血是從人家身上沾來的。」<br /><br />  聽她這樣說,我才鎮定起來,心底不期然一陣慚愧。雖然鐵蛋是我的好朋友,看見他受傷自然心神大亂,但竟然察覺不到血並非鐵蛋所流,卻太說不過去了。<br /><br />  事實上,在我一生的冒險生涯裡,總有些比我沉著、冷靜、理智的女性在我身邊,不然,我就算沒錯過一些精采的故事,也未必有性命為大家記述。(我成年之後,生命中另一位重要的女性是誰,大家自然心裡有數。)<br /><br />  我們扶起鐵蛋後,我點點頭表示同意。祝香香伸出右手,用中指在鐵蛋頭頂的「百會穴」上輕彈一下。<br /><br />  這種刺激「百會穴」而使昏迷者清醒的方法,是我的授業師父王天兵傳授給我的,在我日後的古怪經歷中,也常常給我很大的幫助。祝香香的武功學自她媽,都是源出三姓桃源,自然也懂得使用。(真奇怪,每次我和祝香香交換眼神,都可以清楚知道對方的心意,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和原振俠醫生討論過這件事,亦不能明白為何這種通常只出現在雙生子上的心靈相通,會出現在我和祝香香之間,最後,原醫生笑著以專業口吻告訴我:「是因為愛情!」)<br /><br />  「啪」地一聲響音,祝香香的中指才一彈了上去,我就看到鐵蛋的眼皮,陡然跳動了一下。我忙握住他的雙手,而且,也立即感到,雖然輕微無力,但是他也在回握著我的手。我吸一口氣,嘗試著叫:「鐵蛋、鐵蛋。」<br /><br />  鐵蛋的眼,慢慢睜了開來,一看到我,口唇顫動著,說:「衛……斯……理……寶……藏……鑰……匙……」話未說完,手一鬆,又暈了過去。<br /><br />  我望向祝香香,她搖搖頭:「由他休息一會好了,這樣衰弱,再弄醒他恐怕對身體有害,先給他換了衣服再說。」<br /><br />  我點點頭,轉身往行李處找衣服,祝香香則替鐵蛋脫去染滿血污的外衣。突然一陣清脆的響聲,一串鑰匙從鐵蛋衫袋中跌在地上,其中兩柄有七八寸長,正是日軍寶藏的鑰匙。<br /><br />  我正想伸手去撿,誰知「嗖」的一聲,一柄匕首破窗而入,正好插在圈著鑰匙的鐵環上,微微晃動,蕩起陣陣精光。<br /><br />  雖然形勢險惡,但我和祝香香都不禁由心底裡佩服出來,才寸米多直徑的鑰匙圈,竟然可以用飛刀穿過窗戶再釘在地上,這份手勁與準星,實在令人心寒。<br /><br />  我和祝香香都沒有動,這時窗外傳來一把聲音,陰聲細氣地道:「兩隻雛雞,放下鑰匙,夾著尾巴滾吧。」<br /><br />  這時,我的倔強脾氣又發作了。一來,鐵蛋是我的好朋友,以我的性格,無論如何也不會丟下他自己逃生。二來,在我的心上人前叫我夾著尾巴滾出去,衛斯理以後還能做人嗎?(這種豁出去的性格,在我成年後仍然保持,為我惹來不少麻煩,但也為我帶來不少朋友。)<br /><br />  我把手上的包袱朝窗口一拋,一個打滾,已極快地從左腳鞋底中掣出堂叔給我的匕首,正想撲到窗台下,佔個有利位置。<br /><br />  可是,我闖進江湖後的第二次出手,仍然犯了和第一次的同樣錯誤:小覷了敵人,高估了自己。<br /><br />  精光一閃,在祝香香的驚呼聲中,已感到咽喉一陣涼意!<br /><br />  在一剎那間,我感到死亡的逼近,但說也奇怪──心頭竟然出奇的平靜。在千百萬分之一秒中,我想到祝香香柔軟的雙唇,師父王天兵的竹子,自己的父母……。(在衛斯理故事中,我從來沒有提過自己的父母,其中當然有不足為外人道的隱衷,將來,或許在最後一個衛斯理故事中,我會嘗試徵求一些長輩的意見,將自己的身世作一定程度的公開。)<br /><br />  就在我胡思亂想,閉目待死的時候,一根竹杖陡地出現,後發先至,硬生生把我面前的匕首擊落。我呆呆地望著地上猶自振動著的匕首,也忘了向突然出現的揚州瘋丐道謝,只是不自覺地舉起手,摸著咽喉上淺淺的傷痕,下意識地發著抖。<br /><br />  就算在少年時候,我,衛斯理,已經絕對不是貪生怕死的人。但這樣快地從死到生打一個轉,之前豁了出去,還受得了,事情一過,心裡的驚恐才一次爆發出來,所以,我才會有那副呆著發抖的窩囊相出現。<br /><br />  祝香香很快便跑了過來,一張俏臉驚魂甫定,雙眼還滾著大顆大顆的淚水。看到她,我的心才定了下來,我們也顧不得有多少對眼睛在窗外了,想也不想,便緊緊地擁在一起。我想告訴她,我剛才想到了她,但接觸到她的雙眼,我才知道說甚麼話都是多餘的。<br /><br />  從祝香香緊抱著我的力度,我知道,我們的感情又進一步了。<br /><br />  揚州瘋丐重重地哼了一聲,祝香香才覺失態,分了開來。須知在那時候的社會,道德的規範仍然很嚴格,支持男女授受不親的大有人在。我和祝香香雖然都不吃那一套,但由於年紀實在還小,所以都有點尷尬。<br /><br />  我們一分開,揚州瘋丐便開口說話:「好俊的飛刀,是王家兄弟嗎?」<br /><br />  窗外靜默了一會,那不男不女的聲音才響起:「王刀、王刃,代表三泰客棧內十七路江湖朋友向前輩請安。」<br /><br />  揚州瘋丐一聽,「呵呵」笑了起來:「都說小地方要出大事情,看,竟然有十七路江湖朋友聚在三泰客棧!只是,不知有幾位認得我叫化子?」<br /><br />  他一面說,一面向我招手,我便拉著祝香香向他走過去。到了他的身前,才聽見王家兄弟說:「前輩的威名,早已從揚州傳遍江湖,剛才的一棒,分光捉影,除了前輩的『打蛇隨棍上』,誰還會有這份功力?」<br /><br />  揚州瘋丐把面一揚,雙目神光炯炯,冷冷地問:「那麼,叫化子想向大家討個面子,把這些小孩攬上身了,不知還蓋不蓋得住?」<br /><br />  我聽見瘋丐這樣說,不禁感激地望向他。對著十七路江湖人物,竟然還可如此狂放,二話不說便把我們攬上身,我對他的觀感,陡然提高了不少。<br /><br />  外面的各路人馬也想不到瘋丐會如此直接,一時之間起了陣小騷動,議論紛紛。良久,王家兄弟才說:「前輩要討面子,給樑子,都要有個理由啊。總不成一時高興,便叫這麼多朋友空手而回。」<br /><br />  王家兄弟這番話雖然說得客氣,但也暗示除非瘋丐能說出一個合理的理由,否則事情還是不能善罷。看來,他們能成為多路江湖人物的代表,除了一手飛刀外,能言善道也是一個原因。<br /><br />  瘋丐聽了,哈哈大笑,深邃的目光盯著我,大聲說:「我要護這三個娃兒,當然有最好的理由。」<br /><br />  我望著瘋丐的目光,不再猶豫,翻身跪倒,三個響頭下去,大聲叫道:「師父。」<br /><br />  瘋丐大喜,用竹杖把我輕輕挑起,說:「乖。」跟著又大聲說:「娃兒是叫化子的徒弟,這理由夠好了吧!」<br /><br />  王家兄弟的聲音有點悻悻然:「恭喜前輩收得好弟子,有空請來飛刀王家一敘,自當竭誠款待。」<br /><br />  瘋丐笑著說:「你們放心,我討飯也不會討到你們家,江湖上已是刀口舐血,討飯還要提心吊膽。」<br /><br />  王家兄弟齊聲說:「前輩言重了,後會有期。」<br /><br />  誰知瘋丐猛喝一聲:「慢著!」手中竹杖陡地揮出,挑起地上兩柄匕首,化成兩道閃電光,穿過原來的窗洞疾飛出去。<br /><br />  先是王家兄弟驚叫一聲,想來接得甚是狼狽,跟著靜了一靜,便響起了如雷的喝采聲。瘋丐露的一手,實在太漂亮了,我和祝香香一定過神,亦立即跟著鼓掌。<br /><br />  當時,我還以為大家是給師父面子(揚州瘋丐已成了我第二位、亦是影響最深的師父),後來,和師父談起,才知道根本十七路人馬加起來,也不是師父的對手,王家兄弟亦是先盤算過,才決定退走的。<br /><br />  當然,如果師父不露一手,難免有人會退得心生不甘。由於我第一位師傅王天兵,來自三姓桃源,所以這些江湖上的規矩,大都是我的第二位師父──揚州瘋丐,教我的。<br /><br />  但是,雖然我剛拜師,卻很快要和新師父分開。因為當鐵蛋再醒來時,第一句說話便是:「叔叔給連雲寨的人拿了去,快救他!」<br /><br />  我和祝香香聽到連雲寨的名字,都摸不著頭腦,不期然朝揚州瘋丐望去。<br /><br />  師父皺著眉,沉吟半晌,緩緩地說:「想不到赤老三也來湊興。這老小子在一對朱砂掌上下了四十多年工夫,倒真不可小覷。」<br /><br />  我見到師父的模樣,已可想像到連雲寨的凶險。剛才面對十七路人馬,師父談笑用兵,揮灑自如,渾沒半點懼意,現在提到一個赤老三,便已眉頭深鎖,不問可知,那姓赤的定然是個厲害腳色。<br /><br />  祝香香試著問:「前輩,那赤老三是……?」<br /><br />  師父把眉一揚,沉著聲道:「是連雲寨的老大,十年前,號稱天下第一掌,後來敗在我手下,自此絕跡江湖。」<br /><br />  我聽到師父這樣說,大喜過望,急著道:「師父,原來是你的手下敗將,那麼事情好辦了!」<br /><br />  誰知師父冷笑一聲,褪下半邊鶉衣,露出左面肩膊,赫然印著淡紅色的掌印。掌印周圍,傷痕累累,看來是骨頭碎裂得綻開皮肉弄成的傷口,雖然早已痊癒,但仍然觸目驚心。<br /><br />  我、祝香香、鐵蛋,都驚叫一聲,想不到瘋丐這樣的絕世武功,也曾給人打得傷重如此。<br /><br />  瘋丐長嘆一聲,摸著掌印,似在回首前塵舊事:「當年我是慘勝。赤老三的朱砂掌再多半分火候,我也會命喪當場,這招『三潭印月』,是朱砂掌的殺著,我雖然閃過要害,但一條左臂也險些兒給廢了。事後調養了半年,才能運勁發力,至於朱砂掌的赤紅印記,卻似終不能盡褪。」<br /><br />  我們看著那三個淡江掌印,心中都為十年前的一戰駭然。勝的一方尚且如此,那麼敗的一方豈不是……。<br /><br />  師父望著我們,似是看透我們的心意:「赤老三一擊不能置我於死,給我廢了右眼。」<br /><br />  祝香香眼珠一轉,問道:「前輩為甚麼不下殺手!」<br /><br />  師父靜了片刻,狠狠地吐口痰,道:「我們只是比武,犯不著分生死。」<br /><br />  這時鐵蛋從床上滾下,撲倒在地,朝師父直叩頭,哭著道:「前輩,你好歹救我叔叔出來。」<br /><br />  瘋丐哈哈大笑,一把拉上衣服,腳尖一挑,用巧勁把鐵蛋踢回床上:「我說過攬上身的事兒,難道還丟下不管嗎?」<br /><br />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發覺祝香香眼中有點憂慮,口唇動了動,但沒有說話。(後來我才知道,她是覺得師父為了不讓我們擔心,有所隱瞞,而最後亦證明,她的憂慮完全正確,師父沒有告訴我們的,赤老三的兩位兄長,赤老大和赤老二,都是朱砂掌的高手,功力和赤老三只在伯仲之間。)<br /><br />  鐵蛋忙不迭向瘋丐道謝的時候,師父的眼光卻掃向我:「連雲寨離此要兩日腳程,我習慣了獨來獨往,救完人再回來找你。」<br /><br />  本來,依我的性格,一定會求師父帶我同去,但一來鐵蛋實在還需要人照顧,二來我們又要趕往三姓桃源,便只好老實地點點頭。<br /><br />  瘋丐拿起竹杖,正欲離去,忽然又轉過頭來,望著我笑了起來。<br /><br />  起初,我還不知道他在笑甚麼,但很快,我也明白了,禁不住也笑了起來。<br /><br />  我邊笑邊說:「師父,我的名字叫衛斯理。」<br /><br />  瘋丐哈哈大笑:「衛斯理,好名字!」<br /><br />  說罷揚長而去,聲音從外面傳來:「你們有事情辦,不妨先走,叫化子自有找人的法門。」<br /><br />  這也真是道理,在當時的社會,科學並不發達,人,便是傳遞消息的主要工具,說到耳目眾多,誰也及不上丐幫。<br /><br />  師父走後,我和祝香香安慰了鐵蛋一會,便各自睡覺。<br /><br />  在祝香香堅持下,鐵蛋睡了唯一的床,而我和祝香香,則一起睡在地上。對我來說,自然是求之不得。<br /><br />  第二天清早,鐵蛋的精神好多了,談到日軍寶藏的用處,鐵蛋說他和叔叔都想將寶藏用來做點對國家有益的事,可是還未決定怎樣使用。<br /><br />  祝香香突然說:「鐵蛋,你不是一直想做將軍嗎?」<br /><br />  鐵蛋點點頭,道:「不是想,是一定會。」<br /><br />  祝香香笑著說:「你把日軍的寶藏獻給況大將軍,我擔保他一定把你留在身邊。」<br /><br />  鐵蛋呆了呆,揮了揮手,才大聲說:「好主意!」<br /><br />  況大將軍統率雄師百萬,官階極高,而且英明神武,極得人民愛戴,一向是鐵蛋的偶像。將寶藏給他作為軍費,再投身大將軍麾下,對鐵蛋來說,的確是最佳選擇。<br /><br />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祝香香立即修書一封,推薦鐵蛋給況大將軍。<br /><br />  (後來,鐵蛋跟著況大將軍南征北討,自己也成了大將軍,中國近代歷史上影響最深遠的幾場戰役,和他都有莫大關係。當然,那已是很多年後的故事。)<br /><br />  我和祝香香,決定先行上路,鐵蛋則留在旅館,等待揚州瘋丐救他叔叔回來。<br /><br />  離別的時候,我和鐵蛋都依依不捨,緊緊的握著手良久。<br /><br />  但,路總是要上的,何況還是和我最愛的祝香香一起。<br /><br />  至於揚州瘋丐大鬧連雲寨,自然是另外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了。</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天外桃源

天外桃源 線上小說閱讀

《天外桃源》倪匡、倪震

《二○一六年一月一日版》
《少年衛斯理之二》
《好讀書櫃》典藏版


第一章 血人


  常說的一句話是:人的命運,由性格決定。

  正因為性格不同,所以命運就不同。

  這句話,有一次,我和一個少年時的朋友說起,他表示不同意,他說:「你這句話,應該修正為成年人的命運由性格決定才對。」

  想想也很有道理,少年時期,難以自主,尤其在中國人的社會中,少年的命運,全由家長決定,自己能作主的成分不多,除了少數真正性格突出之極的之外,大都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

  從這一方面看來,我比較幸運,由於上一代的開明,我很早就能決定自己的命運。

  祝香香要回「三姓桃源」去,同還隱居在那裡的人,說說外面世界的情形,並且告訴他們,這樣與世隔絕的隱居,絕不可能長久維持下去,很快就會被打破,如果不早作準備,後果會十分悲慘。

  以祝香香的年紀,當然識見還沒有那麼高,這一切,全是香媽的主意。

  但是香媽本身,卻絕不再願意回「三姓桃源」──當年她離開之後發生的事,使她心理上無法再回去,所以,任務就落在祝香香的身上。

  然而,雖然祝香香身手非凡,人也機靈,但畢竟年紀太小,萬里迢迢,涉足鬼魅魍魎、豺狼虎豹、甚麼樣的事都可能發生的江湖,也就和一頭小獸進入了原始森林,沒有多大的分別。

  雖然祝香香挺著胸,在她清秀的臉上,現出無比堅強的神情,在各人面前大聲說:「不要緊,我一個人可以到達!一定可以!」

  但是每一個人都搖頭。

  「每一個人」就是當時在場的各人,包括我、況英豪、香媽、我的那個堂叔。

  況英豪和我同時開口想說話,我作了一個手勢,請況英豪先說。

  可是他並沒有說甚麼,只是神情極其懊喪地搖了搖頭。我相信他要說的話和我想說的一樣。但他必須隨他的父親,況大將軍轉防,而且,他快要到德國的一家軍事學校去學習,又怎能長期在江湖上闖蕩?

  而且,他自己也作不了主,縱使他心裡一千個願意,一萬個願意,陪祝香香去經歷那段路程,也絕過不了他父親況大將軍這一關──少年人在絕大多數情形下,都很難決定自己的命運。

  所以,他不出聲,而我則朗聲道:「我陪香香去!」

  此言一出,各人靜了半晌,我立時向那堂叔望去──如果他反對,我也不離開家鄉。而他在想了一想之後,就道:「你也該到江湖上去見識一番了!」

  香媽還有點猶豫:「這不很好吧,兩個全是孩子──」

  我那堂叔笑:「我這個侄子,放心,雖然初出茅廬,不免會有些毛手毛腳,鬧點笑話,吃點虧,可是絕不會誤了大事!讓他乘機磨練一番,正是一舉兩得了!」

  堂叔這樣說,更令得我興致勃勃,我又道:「我還可以乘機找我師父……『天兵天將』曾委託我找他,要取回那個怪東西。」

  祝香香雙目黑白分明,望定了我,並沒有反對的意思。香媽也不再說甚麼。各人之中,只有況英豪,搔耳撓腮,說不出的不自在,可是他好幾次欲語又止,並沒有說出甚麼來。

  事情就這樣決定──當晚,還有一個很有趣的小插曲,在我的房間中,堂叔向我說了在外行走要注意的一些事,此去要經過好幾個省,有些地方,盜賊如毛,再加上人心奸詐,江湖風波險惡,兩個少年人投身而入,無異是小舟到了驚濤駭浪之中。

  我用心聽著,心情既是興奮,又是刺激。堂叔給了我一柄又薄又短、極是鋒利的匕首,巧妙地安放進了左腳的鞋底之中。

  堂叔走了之後,我不斷地練習著如何能極快地、出其不意地把匕首掣出來。門上傳來敲門聲,況英豪神色凝重地站在門口:「有一件重要的事對你說!」

  我作了一個手勢,請他進來。他走了進來,反手關上了門,又到窗口,向外面張望了一下,神色更是鄭重。來到了我的身旁,把那柄匕首自我手中接了過去,把玩了一陣,忽然摸出一柄十分精巧的手槍來:「這給你防身!」

  或許是受了我師父王天兵的影響,我熱愛武術,也喜歡各種武器,但是槍械卻不在其內。一般身懷中國武術絕技的高手,對槍械都有一定程度的反感。這實在是很可哀的事──一身武功出神入化,血肉之軀,也無法擋得住射出來的子彈,「槍炮不入」,只是一個黑色的笑話。

  王天兵本身武功絕頂,自然也厭惡槍械,連我也不免受了影響。

  所以我搖頭:「不,這種武器,帶在身上,只怕反而會惹麻煩!」

  況英豪堅持:「不,你帶著,這上面,刻有我父親的名字,沿途軍警,見了都要賣幾分面子,可以免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方便多了!」

  他一片好意,說的也是實情,我笑著:「要是被問起來,是況將軍的甚麼人,該麼說?」

  況英豪顯然早有準備:「說是世交。」

  我把槍在手中掂了掂,道:「你還有話,該說了,是好朋友,說話不必吞吞吐吐!」

  況英豪略紅了紅臉,這才道:「香香是我的妻子,你和她在一起,一路上──」

  他才說到這裡,我已經陡地吸了一口氣,作了一個手勢,阻止他再說下去。同時,我的思緒,也繚亂之極。

  這種本來只應該在成年之間,至少在青年人之間出現的情形,竟提前出現在我們的身上。

  我完全明白況英豪的意思。況英豪在住口之後,也在等著我的承諾!

  我想了好一會,才道:「如果香香真是你的妻子──」

  況英豪打斷了我的話頭:「她是我的妻子──」

  我也打斷了他的話頭:「甚麼指腹為婚的事,怎可以作得準──」

  接下來的情形是,我們每人只說到一半,就被對方打斷了話頭,對話在十分急速的情形下,毫無間斷地進行。

  他提高了聲音:「我一定要娶她為妻,將來──」

  我也大聲叫:「將來是將來的事,現在是現在,我不能答應──」

  況英豪怒吼:「你想乘機奪愛?」

  我用力一揮手:「她要是愛你,奪也奪不走;不愛妳的,也就不叫奪愛!」

  況英豪跳了起來:「你卑鄙!」

  我冷笑:「強要娶一個不愛妳的人為妻,你才卑鄙!」

  況英豪隻手緊握著拳:「你──」

  我也握住了拳,但是我道:「我們沒有理由吵架,一切應該讓祝香香自己決定!」

  況英豪神情難看之極,我鬆開了拳,嘆了一聲:「其實,在她的心中,根本沒有考慮到婚嫁,我們都喜歡她,將來,誰知道她屬於誰?說不定她遇上一個一見鍾情的人,不是我,也不是你!」

  況英豪忽然脹紅了臉:「在路上,你可不能欺侮她!」

  我沉下臉:「你說這種話,就該打!」

  況英豪竟真的揚手就打了自己一巴掌:「我知道該打,可是非說不可!」

  我一伸手把他拉了過來,抱了一抱,兩人都不約而同,嘆了一聲──誰說少年不識愁滋味,一樣有的是煩惱!

  當晚,況英豪把陪他來的副官打發回去,找了我堂叔來。堂叔說了半夜江湖上的事,在半夜時分離去。我和況英豪,效法古人,抵足而眠。兩人都不約而同,絕口再不提祝香香,只說自己的抱負、將來的希望,直到天色微明,這才朦朧睡去。

  幾天之後,我和祝香香離開了小縣城出發到「三姓桃源」去,早在兩天前,況英豪就隨著他父親離去了,送我們出城門的,是我堂叔和香媽。

  我心中一直有一個疑問:祝香香一個人,萬里迢迢,孤身上路,自然大大不妥。香媽由於不願回三姓桃源,這才由我自告奮勇,陪祝香香上路的。

  可是這其中卻有一個很大的疑點──香媽大可陪祝香香,直到臨近三姓桃源,這才由祝香香獨自前往,何以她連這樣做都不肯呢?

  現在,由我陪祝香香,也一樣不能陪她進入三姓桃源,那地方是「外姓不能進入」的。

  由我陪祝香香,一來我沒有闖蕩江湖的經歷,二來,我不熟路途。香媽為了使祝香香知道通向「三姓桃源」的秘徑所在,畫了極詳細的地圖,地圖畫在油紙之上以免旅途上難免有落河下雨之時,也不會弄溼。

  上路不久,祝香香就給我看了那幅地圖,簡直複雜之至,連何處有一株甚麼樣的大樹,都注得明白。

  若是由她親自來帶路,就不會有這樣的麻煩了。

  我好奇心強,有疑必問,所以第一天,就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

  祝香香似笑非笑,先望了我一眼。少女眼中,常有種難以捉摸、閃爍不定的神色,這種眼神,閃電也似擊進少男的心中,會產生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生理上的反應是心跳加劇,臉頰又紅又熱,手心滲出汗水,呼吸急促,等等。

  祝香香在向我傳送了這樣的一個眼神之後,卻又半晌不語,那令我心中的疑問更甚:她這樣望我,想傳遞甚麼信息呢?

  所以,在接下來的幾小時之中,在隆隆的火車廂中,我們都望著窗外,大家都不說話。車外是一望無際的黃土平原,其時春耕還未開始,正是嚴冬時分,有些殘雪仍在,有的現出光禿禿的土地,樹木凋零,景色不是很動人,千篇一律。

  我們坐的是火車中較好的車廂(堂叔給我的路費甚多),少年男女而乘坐這種高級車廂的,並不常見。所以列車上的人,都以好奇的眼光,打量我們,並且竊竊私議。我對這種情形,有點沉不住氣,反是祝香香,十分鎮定,她把手輕輕放在我的手背之上,使我感到一股暖流,傳遍全身,舒適無比,自然再也暴躁不起來。

  火車是很先進的交通工具──那時,航空交通普通人難以觸及,但有許多地方,沒有火車,就要使用其他的交通工具了。我們也知道,在最後一段路程,要用最原始的「交通工具」:我們的雙腿。

  兩天之後,我們離開了火車,當晚要在一個小城之中住宿。在這兩天之中,我和祝香香幾乎每分鐘都在一起,雙方之間,都增加了不少了解,有好幾次,她睡著了,我偷偷地親她──敢肯定,有好幾次,我看到她睫毛閃動,她醒著,可是卻裝睡。

  在這個時候,我當然也想起況英豪緊張的情形,可是,早在這之前,我們就有過更親熱的熱吻,這時,驅使我去親她小巧美麗口唇的力量,大得不可思議,完全無法對抗。

  那時並不是太平歲月,而是兵荒馬亂的時候,由於我們乘搭的是高級車廂,一連幾節,都有達官貴人在車上,軍警保護嚴密,所以那兩天的旅途,很是平靜。

  (火車旅行在兵荒馬亂的歲月中,也絕不安全。在山東省境內,就曾發生過整列火車上的乘客都被土匪擄走的事,且包括許多外交使節在內!)

  在啟程之前,恰好有堂叔的朋友也要走這條路,會經過這個小城,所以堂叔托這朋友預定了客棧,還托他代買船票,交代在客棧的櫃台上。那客棧叫「三泰」,堂叔曾對我和香香說:「那是這城中最好的客棧了,可是你們別吃驚,一切,和家裡不能比!」

  香香當時笑著說:「我是出過門的,知道外面的情形!衛斯理不知道,我會告訴他!」

  我大是不服,曾大聲抗議:「祝香香,是我保護你上路!想當年,宋太祖趙匡胤,一條桿棒打天下,千里送京娘,也不過如此!」

  祝香香聽了之後,臉紅了一紅,想說甚麼,終於沒有說出來。我話一說出口,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亂用了典故,所以也亂說一些別的話,岔了開去。

  (宋太祖「千里送京娘」的故事中,有京娘這個少女在半途中誘惑宋太祖,而宋太祖不為所動的情節,我自然是「擬於不倫」了。)

  一出車站,一片喧鬧聲,全是各大小客棧在站外招攬顧客的。有的大聲吆喝,有的一見有人出來就搶行李,搶了行李就走,叫人不能不跟著他。

  大一點的客棧有馬車,小客棧就是憑人力,各自帶著客棧名稱的牌子。

  我和祝香香一亮相,倒使得車站外靜了一陣,人人的目光,都向我們射來。

  實在是因為我們的樣子,不屬於各水陸碼頭中常見的一些人──兩個,穿著雖然不華貴,但也一身「細毛」,很是出眾,而且,我自己不說,祝香香也很有氣概,所以人人稱奇。

  我在這極短的寂靜之中,朗聲問:「三泰的人在哪裡?」──這一問,就純是老江湖的口吻。

  問了一聲,沒有回答,再問一聲,仍然沒有人搭腔。

  情形就有點尷尬了,正想再問第三聲,一個看來很老實的中年人走了過來,笑容滿面,一開口就稱「少爺」:「三泰確是大客棧,可是他們今天沒人來,多半是客滿了。就小店吧,也不錯。」

  我搖頭:「早托人來訂了房的。這樣吧,你帶我們到三泰去,我賞你腳力錢!」

  那中年人壓低了聲音:「少爺,這兩天三泰像是透著古怪,我們行家也摸不透,還是改投小店吧。」

  那中年人相貌老實,話也誠懇,可是大奸大惡的人,額頭上也不會鑿著「奸惡」二字。這店伙計倒不會是奸惡,只是想拉生意而已。

  我不再理會他,四面看,想招一輛馬車過來。不料就在那一分鐘不到的時間中,不知道從何處,冒出許多衣衫襤褸的小乞丐來,一下子把我和祝香香圍在中心,也不出聲乞討,只是默默地伸著手,睜大著眼。在他們的眼中,充滿了期待的神情,看了令人心酸。

  堂叔也曾吩咐過:「各處水陸碼頭,都有各種各樣的乞丐,萬萬不能打發,只有視而不見。尤其是成群結隊的小乞丐,你打發了十個,還有一百個在後面,這些小乞丐,都是有人指使的,不能濫用同情心!」

  當時我一口答應,可是如今身歷其境,卻怎麼也硬不起心腸來,只好向祝香香望去──她說她出過門,想來曾經此等場面。

  一看之下,我不禁苦笑。祝香香已用她雪白的手絹,在替一個圓臉小女孩抹鼻涕,還握住了那小女孩凍得又紅又腫的手,竟是泫然欲淚的神情!

  在那群童丐之旁,很多大人冷眼旁觀,都是一副「看你如何處理」的神情。

  我還沒有想出應付的辦法,兩個楞頭楞腦的小孩子,已經過來拉扯我的衣襟了!

  由於年紀輕,服飾又特別,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本來就容易引起別人的敵意,再加上被一大群小叫化子圍住了來強行乞討,其餘的人,都在等著看熱鬧,這場面也算夠令人尷尬的了!

  祝香香只顧把幾個在身邊的小女孩拉近身來,替她們抹鼻涕,而來拉扯我衣服的也更多──我四下一打量,只見有一個和我差不多年紀的少年,正在向遠處打手勢,又有十多個小乞兒,向我們奔了過來。

  我知道這必然是這一群乞兒的首腦,我推開了身邊的小乞兒,一伸手,搭向那少年的肩頭。在我出手的時候,心想,這種小地方的一個小乞丐,還不是手到擒來,等我抓住了他的肩頭,發發威力,他就會痛得叫饒,那麼,這群小乞丐的包圍圈,自然也潰散了!

  算盤打得不錯,可是江湖上能人多──這是我闖進江湖之後的第一次出手,也給了我一個極大的教訓:切勿在任何時候,小覷任何人!

  我在出手之前,並沒有警告,那少年的視線也不望向我,我那一抓,也可以說出手如風,完全是師父王天兵所授的手法。

  可是,我的手還未曾碰到那少年的肩頭,那少年的肩頭,倏然一沉,我連他身上的破衣服也沒有沾到!

  緊接著,他手揚起,反向我的手腕抓來!

  要是手腕叫他抓住,那就只有任他擺佈了。我心中大吃一驚,可是也沒有亂了陣腳,應付得很好,伸指一彈,也彈向他的脈門。

  同時,我看到他身形微側,那是想出腿踢人的先兆,所以我也立即抬起腿來。

  那少年後退一步,不再進攻,向我望來。

  我一揚眉:「你知道有多少人?」

  那少年咧嘴一笑:「不多不少,一百人整!」

  我連想都不想:「每人一碗大肉麵!我要到三泰棧,你帶我們去!」

  我一開口,既滿足了他們乞討的要求,也佔住了氣勢,命令他做事。

  他怔了一怔,想要還口,已經有許多小乞丐,聽到了「大肉麵」三字,忍不住歡呼起來。

  而旁觀的許多人,多半地由於我處事「漂亮」,所以也多有大聲喝采的,我向外作了一個四方揖。那少年口唇動了動,本來想說甚麼的,卻沒有再說甚麼,只是道:「三泰棧?這幾天可有古怪,要小心點!」

  這話,和剛才那中年人說的一樣,我心中略動了一動,但也沒有放在心上。

  那少年作了幾個手勢,所有的小乞丐,一下子又全散了開去。他昂首挺胸,走在前面,倒也很有氣勢。我看祝香香還在和一個小女孩糾纏不清,就硬拉了她,跟在那少年的後面。

  離開車站,不多久就是大街,然後進入一條巷子,那巷子很窄,才一進去時,我就看到,有一個人背向著我們,站在巷子當中。

  那人的個子不高,身上的衣服很破舊,可是很乾淨,頭髮長得披肩──在那時代,男人而長頭髮的,會被視為妖怪,所以我第一眼,把這人當成了女人。

  在這人的長髮上,套著許多一寸來長的竹環,所以他的頭髮,變成一束一束,更見怪異。

  他的右手,拿著一根竹杖,卻撐在一邊牆上。

  他這樣大馬金刀地站在巷子中間,旁人就無法經過了。

  那帶路的少年仍然走在前面,來到了離那人背後只有幾步路時站定,卻不叫那人讓路,只是轉頭向我望來,神情狡獪,大有幸災樂禍之勢。

  我一看這種情形,就知道擋路的長髮怪人,必是那少年的同伙,為難我們來了!

  堂叔曾一再告誡:不論遇到甚麼古怪的事,先禮後兵,一定不會錯──很多江湖人物,只要不是和他有深仇大恨,禮數到了,也就不會太過分為難。

  所以,那人雖然背對著我,我還向他拱了拱手,朗聲道:「借光,勞駕!借光!」

  那長髮怪人連動都不動,我再說了一遍,情形還是沒有改變。

  我心中很是生氣,可是不怒反笑,向祝香香一使眼色,伸手向上指了一指──我的意思是,從那人的頭上掠過去。祝香香立時十分堅決地搖頭,表示不可。我也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因為在習俗上,被人從人頭頂越過(尤其是女性),是件不吉利的事,很可能就此結下不可解的深仇大恨。

  所以,我身子一側,在那人的身邊,側身而過,同時口中道:「對不起,借路過一過!」

  當我向前走的時候,我已作了種種防備,那人若是突然發動攻擊,我可以有辦法應付。

  可是那長髮怪人並沒有別的動作,只是陡然轉過臉,向我望來。

  我和他打了一個照面,就陡然呆了一呆。這長髮怪人的臉,清瘦之極,臉上的線條,堅硬得如同石刻一樣,甚至可以找出刀痕來。雙目更是神光炯炯,目光深邃無比,盯著我看。

  在他的目光脅逼之下,我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話來。他卻開了口,冷冷地問:「向我借路?借了之後,甚麼時候還?」

  我明知他這樣問,並不是在裝瘋賣傻,而是另有用意的,可是我畢竟是初涉江湖,也不知道他有甚麼意思,反正以不變應萬變,我嬉笑著臉:「說是借,其實是向你討,要了就不還了!」

  想不到我隨隨便便的一句回話,還是遊戲和撒賴的成分居多,卻正合上了對方心中久不能解開的結,變成了充滿機鋒的一句話了。

  各位,這位長髮怪人,行事確然有點瘋癲,混跡江湖,自號「瘋丐」,可是卻是一位身懷絕技,而且滿腹詩書,只是生性有點迂,遇上一些小問題想不通,就會鑽牛角尖,越想越不通,就不免大是不合世情。

  各位一定也知道,這長髮怪人,是我第二個師父,把他一身本領,可傳的都傳了給我。

  而我們的師徒之緣,卻起自我誤打誤撞的那一句話,世事實在很難料。

  當下,他先是一怔,接著,疾出手,抓住了我的手臂,發出聲怪叫,嚇得我和祝香香一起隨著他,也大聲叫了起來。

  他叫了一聲,又哈哈一笑,鬆開了我的手臂,卻又疾伸手,在我頭頂上,疾拍了三下。

  這一下變化,雖不致令我魂飛魄散,也足以令我冒了一身冷汗!

  要知道,頭頂是人身要害,被拍中,若是對方一用力,不死也得重傷,而他連拍三下,我連躲避的念頭都來不及起,這種疾逾閃電的功夫,也同實叫我佩服之至。

  只聽得他道:「說得好!說得好!說甚麼借,借了一定要還,討了就不必還,一身輕鬆,再再無債項。說得好!」

  他笑吟吟望著我,神態大是友善。祝香香見識非凡,忽然問:「前輩不在揚州享福,怎麼到這種小地方來了?」

  原來瘋丐的全號,是「揚州瘋丐」,祝香香這樣一問,等於是道出了他的來歷了。

  他看了祝香香一眼:「小女娃有點意思,可知道小地方要出大事麼?」

  這時,我自然知道他大有來歷,就等著聽他進一步的解釋。

  揚州瘋丐那一句「小地方要出大事情」,說來很是認真,我和祝香香都等著下文。

  可是他真的有點瘋瘋癲癲,忽然目射冷電,向我望了一眼,剎那之間,令我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戰。

  接著,他伸手直指著我,「哈哈」、「哈哈」,連笑了兩三下,笑聲之中,充滿了極度的歡愉,這種歡愉,發自內心深處,聽來又絕不像是可以偽裝出來的。

  我和祝香香莫名其妙,正不知道他為甚麼忽然之間,笑得如此歡暢,他又突然伸手指向祝香香,笑聲一變,變成了極其冷漠的乾笑。「嘿嘿」的笑聲,聽來一點感情也沒有,像是天塌下來,都不關他的事。

  祝香香更是睜大了眼,不明所以。她為人機靈,心想揚州瘋丐在江湖上大大有名,聽說武功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這樣的江湖異人,等閒不會在人前露面,他那幾下笑聲,只怕大有深意,倒不可錯過了機會。

  所以她道:「我們準備在三泰客棧落腳,那地方……是不是有不對勁之處?」

  揚州瘋丐一聽,又「呵呵」笑了起來:「既然已經闖進江湖,哪裡還有妥當之處?在家裡抱孩子,說不定也會一頭栽死哩!」

  他說的話,說容易懂,一聽就懂。說不容易懂,叫人越聽越糊塗。

  我和祝香香不想和他多說下去,卻見他向那少年一招手,叫道:「蛇,你過來!」

  那少年應聲走了過來。我和祝香香心想這少年單名一個「蛇」字,也真算夠怪的了。

  那少年來到近前,瘋丐道:「我不收女弟子,你別怪我。你看,這女娃子比你好多了,我也不會收她為徒!」

  他這樣說的時候,一雙白多黑少的怪眼,寒光炯炯,卻斜睨著我!

  這一來,有兩件事令我吃驚,一是那少年竟然是一個少女,由於她頭髮短,又未曾發育,衣服也破舊,所以我們竟一直沒有看出來。二是瘋丐的情形,弦外之音,竟大有收我為徒之意!

  剛才我雖然佩服他武功高,可是我並沒有拜師的意圖,所以還怕他糾纏,只好偽裝聽不懂。

  瘋丐在這時,又發出了兩下冷笑聲,那叫「蛇」的少女道:「是,你老人家已教了我一手弄蛇的本領,我也感激不盡了!」

  瘋丐忽然嘆了一聲,連說了三聲「定數」,搖頭晃腦,叫人摸不著頭腦。

  (一直到很久之後,才知道瘋丐早就知道這個叫「蛇」的少女會有甚麼樣的前途,所以他才大興感嘆。雖然也是江湖異事,但故事太複雜,無法夾敘,只好一提就算。)

  瘋丐一揮手:「你帶他們到三泰客棧去吧!」

  少女答應一聲。祝香香知道了她是少女,想過去和她親近一下,可是少女一下讓開,冷冷地道:「別碰我,我身上全是蛇,怕你犯膩。」

  我向她仔細打量一下,並看不到有甚麼蛇在她身上,不過祝香香倒很相信,她忙道:「是,我很是怕蛇!」

  那少女聽說,居然笑了一下,這才看出她雖然面目污穢,但笑起來也很清麗。

  瘋丐伸了一個懶腰,手中的竹杖,在牆上一點,人已向上拔了起來。他左一下,右一下,點了三下,就已翻過了一丈來高的高牆不見了。

  那少女領著我們出了巷子,走不多久,就來到了三泰客棧的門口。

  只見客棧門口,聚著十來個古裡古怪的人,一律敞著衣襟,天氣很冷,也露出胸膛,大半胸前有著黑毿毿的胸毛──也不知是甚麼來路。

  那些大漢見了我們,只是乾瞪眼不出聲,樣子凶惡,殺氣騰騰。

  才一跨進門,天井裡有兩個陰陽怪氣的瘦子,一身衣服,華麗得驚人,男不男,女不女,細聲細氣地衝著我們道:「咦,兩隻雛雞,怎麼闖到麻鷹窩來了?」

  我早就知道,各處水陸碼頭的客棧,最是複雜,三山五岳,三教九流,甚麼樣的人物都有,可是這是第一次身歷其境,確然大開眼界。

  別看那兩個人靠著院子中的一株大樹在曬太陽,看起來懶洋洋,可是他們手中,一人拿著一柄匕首,在陽光下,閃亮得叫人睜不開眼,比堂叔給我的那柄,看來還要鋒利得多。

  他們不斷地十分熟練地把玩著手中的匕首,視線並不落在匕首上,把玩得花樣百出,匕首蕩起一陣又一陣的光芒,令人心頭生寒。

  祝香香向我施了一個眼色,我也就偽裝聽不見,走進了店堂。

  這種客棧的店堂,後來,在一些電影中,常常可見,很是寬大──一進去,一股暖意撲面,酒香肉香撲鼻,給出門的人很是溫馨的感覺。有桌人正在吆五喝六賭錢,銀洋嘩嘩地響。

  店堂的幾個角落,都有單獨的一個人坐著喝酒,也不像是尋常人物。看來這客棧中,臥虎藏龍,甚麼樣的人物都有。

  我和祝香香,不由自主,都感到很是緊張,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

  掌櫃的是一個精瘦漢子,見了那少女,神態很是恭敬,立刻吩咐伙計,把我們帶到了一間客房中,他也跟了進來,笑著道:「小店這幾天……客人多,雖然是早訂好的,可也只能騰出一間房間來,兩位是不是將就點?嘿嘿!嘿嘿!」

  他皮笑肉不笑地說著,我倒沒有意見,反而想起可以和祝香香同一房間,很有一點朦朧的異樣之感。

  我向祝香香看去,她垂著眼,點了點頭,我便道:「好,就這樣!」

  掌櫃的退到門口,又道:「我知兩位很有來頭,可是趕著上路,後天就有船到,不必去蹚混水!」

  祝香香抬起頭來:「掌櫃的,客棧裡會有甚麼事?」

  掌櫃的壓低了聲音:「無非是江湖上的爭名奪利。」

  他說著,就走了出去。祝香香皺著眉,低聲道:「院子裡那兩個不男不女的,是著名的『飛刀王』王家兄弟。這兩兄弟,家財萬貫,偏偏好武,派頭極大,這種小地方,要是沒有大事,抬不到他們!」

  我雖然極感興趣,但也感到小心為上,所以道:「不關我們的事!」

  說著,我走到床前,伸手在床上拍了兩下。床是硬板床,鋪的蓋的,倒還乾淨,我用詢問的眼神,向祝香香望去,她臉上略紅了紅:「猜拳,贏的睡床!」

  我「哈哈」一笑:「你睡吧,我是男人,不和你爭!」

  我一躍而起,向床上倒下去──這本是一個沒有意義的動作,只是為了要令床板發出「砰」的一下響而已。

  也就是那一下響的同時,由於我仰躺在床上,所以我聽得床板下面,有一下很是輕微的聲音發出來。

  我立時躍起,盯著床板看。祝香香見我神色有異,來到了我的身邊,我立刻向她作了一個手勢,表示「床板下有點古怪」。

  她也立刻做手勢:「揭開來看看!」

  我吸一口氣,抓住床板,向上一揭──定睛看去,兩個人都呆住了。

  在床板下,蜷縮著一個血人──一個人,全身上下都是血,也不知是死是活!

  我和祝香香給眼前的景象,嚇得倒抽一口涼氣。我們交換了一個眼光,兩人的手不知在甚麼時候已牽著了,緩緩地倒退一步。

  在那個時候,我的思潮飛快地打轉,企圖從眼前的怪事中整理出一蛛絲馬跡。很快,我便發現血人的胸口仍然微微的在起伏,我正想出聲,祝香香卻已開口:「小心,他仍然有呼吸。」

  本來,看見一個全身浴血的人蜷縮在自己房間的床板下,第一個反應應該是上前檢查他的傷勢,並施以救助的。但由這間三泰客棧處處透著古怪,揚州瘋丐,叫「蛇」的少女,和掌櫃都曾暗示過這裡會出事,所以我和祝香香,沒想過救人,反而加強警戒,準備隨時出手,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也是人之常情。

  就在這時,一直側躺著的血人卻翻了身,由面孔朝內變成面孔朝外。我和祝香香本來正待再退,但看清楚血人的臉,都不禁發出一聲驚呼!本來來後退的腳步變成如箭般衝前,大家口中都叫出同樣的兩個字:「鐵蛋!」

  那個血人,竟然是我們縣城中的小鐵匠,我和祝香香的同學──鐵蛋!

  鐵蛋和他叔叔,拿到日軍藏寶的鑰匙後,便從縣城上神秘地消失,同學間也著實起了不少揣測,當然,知道實情的祝香香和我,半點也沒有作聲。(這一段故事,記述在少年衛斯理的《鐵蛋》中。)

  一向肯定自己會成為大將軍的鐵蛋,為甚麼會往這裡呢?他的叔叔又在哪裡?

  我一面思索著這些問題,一面和祝香香扶起鐵蛋。他身上的血,把我們的手都染紅了。

  我的手不禁發抖。祝香香明白我的心意,輕輕把她的手放在我手上,小聲說:「別太擔心,鐵蛋身上沒傷口,血是從人家身上沾來的。」

  聽她這樣說,我才鎮定起來,心底不期然一陣慚愧。雖然鐵蛋是我的好朋友,看見他受傷自然心神大亂,但竟然察覺不到血並非鐵蛋所流,卻太說不過去了。

  事實上,在我一生的冒險生涯裡,總有些比我沉著、冷靜、理智的女性在我身邊,不然,我就算沒錯過一些精采的故事,也未必有性命為大家記述。(我成年之後,生命中另一位重要的女性是誰,大家自然心裡有數。)

  我們扶起鐵蛋後,我點點頭表示同意。祝香香伸出右手,用中指在鐵蛋頭頂的「百會穴」上輕彈一下。

  這種刺激「百會穴」而使昏迷者清醒的方法,是我的授業師父王天兵傳授給我的,在我日後的古怪經歷中,也常常給我很大的幫助。祝香香的武功學自她媽,都是源出三姓桃源,自然也懂得使用。(真奇怪,每次我和祝香香交換眼神,都可以清楚知道對方的心意,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和原振俠醫生討論過這件事,亦不能明白為何這種通常只出現在雙生子上的心靈相通,會出現在我和祝香香之間,最後,原醫生笑著以專業口吻告訴我:「是因為愛情!」)

  「啪」地一聲響音,祝香香的中指才一彈了上去,我就看到鐵蛋的眼皮,陡然跳動了一下。我忙握住他的雙手,而且,也立即感到,雖然輕微無力,但是他也在回握著我的手。我吸一口氣,嘗試著叫:「鐵蛋、鐵蛋。」

  鐵蛋的眼,慢慢睜了開來,一看到我,口唇顫動著,說:「衛……斯……理……寶……藏……鑰……匙……」話未說完,手一鬆,又暈了過去。

  我望向祝香香,她搖搖頭:「由他休息一會好了,這樣衰弱,再弄醒他恐怕對身體有害,先給他換了衣服再說。」

  我點點頭,轉身往行李處找衣服,祝香香則替鐵蛋脫去染滿血污的外衣。突然一陣清脆的響聲,一串鑰匙從鐵蛋衫袋中跌在地上,其中兩柄有七八寸長,正是日軍寶藏的鑰匙。

  我正想伸手去撿,誰知「嗖」的一聲,一柄匕首破窗而入,正好插在圈著鑰匙的鐵環上,微微晃動,蕩起陣陣精光。

  雖然形勢險惡,但我和祝香香都不禁由心底裡佩服出來,才寸米多直徑的鑰匙圈,竟然可以用飛刀穿過窗戶再釘在地上,這份手勁與準星,實在令人心寒。

  我和祝香香都沒有動,這時窗外傳來一把聲音,陰聲細氣地道:「兩隻雛雞,放下鑰匙,夾著尾巴滾吧。」

  這時,我的倔強脾氣又發作了。一來,鐵蛋是我的好朋友,以我的性格,無論如何也不會丟下他自己逃生。二來,在我的心上人前叫我夾著尾巴滾出去,衛斯理以後還能做人嗎?(這種豁出去的性格,在我成年後仍然保持,為我惹來不少麻煩,但也為我帶來不少朋友。)

  我把手上的包袱朝窗口一拋,一個打滾,已極快地從左腳鞋底中掣出堂叔給我的匕首,正想撲到窗台下,佔個有利位置。

  可是,我闖進江湖後的第二次出手,仍然犯了和第一次的同樣錯誤:小覷了敵人,高估了自己。

  精光一閃,在祝香香的驚呼聲中,已感到咽喉一陣涼意!

  在一剎那間,我感到死亡的逼近,但說也奇怪──心頭竟然出奇的平靜。在千百萬分之一秒中,我想到祝香香柔軟的雙唇,師父王天兵的竹子,自己的父母……。(在衛斯理故事中,我從來沒有提過自己的父母,其中當然有不足為外人道的隱衷,將來,或許在最後一個衛斯理故事中,我會嘗試徵求一些長輩的意見,將自己的身世作一定程度的公開。)

  就在我胡思亂想,閉目待死的時候,一根竹杖陡地出現,後發先至,硬生生把我面前的匕首擊落。我呆呆地望著地上猶自振動著的匕首,也忘了向突然出現的揚州瘋丐道謝,只是不自覺地舉起手,摸著咽喉上淺淺的傷痕,下意識地發著抖。

  就算在少年時候,我,衛斯理,已經絕對不是貪生怕死的人。但這樣快地從死到生打一個轉,之前豁了出去,還受得了,事情一過,心裡的驚恐才一次爆發出來,所以,我才會有那副呆著發抖的窩囊相出現。

  祝香香很快便跑了過來,一張俏臉驚魂甫定,雙眼還滾著大顆大顆的淚水。看到她,我的心才定了下來,我們也顧不得有多少對眼睛在窗外了,想也不想,便緊緊地擁在一起。我想告訴她,我剛才想到了她,但接觸到她的雙眼,我才知道說甚麼話都是多餘的。

  從祝香香緊抱著我的力度,我知道,我們的感情又進一步了。

  揚州瘋丐重重地哼了一聲,祝香香才覺失態,分了開來。須知在那時候的社會,道德的規範仍然很嚴格,支持男女授受不親的大有人在。我和祝香香雖然都不吃那一套,但由於年紀實在還小,所以都有點尷尬。

  我們一分開,揚州瘋丐便開口說話:「好俊的飛刀,是王家兄弟嗎?」

  窗外靜默了一會,那不男不女的聲音才響起:「王刀、王刃,代表三泰客棧內十七路江湖朋友向前輩請安。」

  揚州瘋丐一聽,「呵呵」笑了起來:「都說小地方要出大事情,看,竟然有十七路江湖朋友聚在三泰客棧!只是,不知有幾位認得我叫化子?」

  他一面說,一面向我招手,我便拉著祝香香向他走過去。到了他的身前,才聽見王家兄弟說:「前輩的威名,早已從揚州傳遍江湖,剛才的一棒,分光捉影,除了前輩的『打蛇隨棍上』,誰還會有這份功力?」

  揚州瘋丐把面一揚,雙目神光炯炯,冷冷地問:「那麼,叫化子想向大家討個面子,把這些小孩攬上身了,不知還蓋不蓋得住?」

  我聽見瘋丐這樣說,不禁感激地望向他。對著十七路江湖人物,竟然還可如此狂放,二話不說便把我們攬上身,我對他的觀感,陡然提高了不少。

  外面的各路人馬也想不到瘋丐會如此直接,一時之間起了陣小騷動,議論紛紛。良久,王家兄弟才說:「前輩要討面子,給樑子,都要有個理由啊。總不成一時高興,便叫這麼多朋友空手而回。」

  王家兄弟這番話雖然說得客氣,但也暗示除非瘋丐能說出一個合理的理由,否則事情還是不能善罷。看來,他們能成為多路江湖人物的代表,除了一手飛刀外,能言善道也是一個原因。

  瘋丐聽了,哈哈大笑,深邃的目光盯著我,大聲說:「我要護這三個娃兒,當然有最好的理由。」

  我望著瘋丐的目光,不再猶豫,翻身跪倒,三個響頭下去,大聲叫道:「師父。」

  瘋丐大喜,用竹杖把我輕輕挑起,說:「乖。」跟著又大聲說:「娃兒是叫化子的徒弟,這理由夠好了吧!」

  王家兄弟的聲音有點悻悻然:「恭喜前輩收得好弟子,有空請來飛刀王家一敘,自當竭誠款待。」

  瘋丐笑著說:「你們放心,我討飯也不會討到你們家,江湖上已是刀口舐血,討飯還要提心吊膽。」

  王家兄弟齊聲說:「前輩言重了,後會有期。」

  誰知瘋丐猛喝一聲:「慢著!」手中竹杖陡地揮出,挑起地上兩柄匕首,化成兩道閃電光,穿過原來的窗洞疾飛出去。

  先是王家兄弟驚叫一聲,想來接得甚是狼狽,跟著靜了一靜,便響起了如雷的喝采聲。瘋丐露的一手,實在太漂亮了,我和祝香香一定過神,亦立即跟著鼓掌。

  當時,我還以為大家是給師父面子(揚州瘋丐已成了我第二位、亦是影響最深的師父),後來,和師父談起,才知道根本十七路人馬加起來,也不是師父的對手,王家兄弟亦是先盤算過,才決定退走的。

  當然,如果師父不露一手,難免有人會退得心生不甘。由於我第一位師傅王天兵,來自三姓桃源,所以這些江湖上的規矩,大都是我的第二位師父──揚州瘋丐,教我的。

  但是,雖然我剛拜師,卻很快要和新師父分開。因為當鐵蛋再醒來時,第一句說話便是:「叔叔給連雲寨的人拿了去,快救他!」

  我和祝香香聽到連雲寨的名字,都摸不著頭腦,不期然朝揚州瘋丐望去。

  師父皺著眉,沉吟半晌,緩緩地說:「想不到赤老三也來湊興。這老小子在一對朱砂掌上下了四十多年工夫,倒真不可小覷。」

  我見到師父的模樣,已可想像到連雲寨的凶險。剛才面對十七路人馬,師父談笑用兵,揮灑自如,渾沒半點懼意,現在提到一個赤老三,便已眉頭深鎖,不問可知,那姓赤的定然是個厲害腳色。

  祝香香試著問:「前輩,那赤老三是……?」

  師父把眉一揚,沉著聲道:「是連雲寨的老大,十年前,號稱天下第一掌,後來敗在我手下,自此絕跡江湖。」

  我聽到師父這樣說,大喜過望,急著道:「師父,原來是你的手下敗將,那麼事情好辦了!」

  誰知師父冷笑一聲,褪下半邊鶉衣,露出左面肩膊,赫然印著淡紅色的掌印。掌印周圍,傷痕累累,看來是骨頭碎裂得綻開皮肉弄成的傷口,雖然早已痊癒,但仍然觸目驚心。

  我、祝香香、鐵蛋,都驚叫一聲,想不到瘋丐這樣的絕世武功,也曾給人打得傷重如此。

  瘋丐長嘆一聲,摸著掌印,似在回首前塵舊事:「當年我是慘勝。赤老三的朱砂掌再多半分火候,我也會命喪當場,這招『三潭印月』,是朱砂掌的殺著,我雖然閃過要害,但一條左臂也險些兒給廢了。事後調養了半年,才能運勁發力,至於朱砂掌的赤紅印記,卻似終不能盡褪。」

  我們看著那三個淡江掌印,心中都為十年前的一戰駭然。勝的一方尚且如此,那麼敗的一方豈不是……。

  師父望著我們,似是看透我們的心意:「赤老三一擊不能置我於死,給我廢了右眼。」

  祝香香眼珠一轉,問道:「前輩為甚麼不下殺手!」

  師父靜了片刻,狠狠地吐口痰,道:「我們只是比武,犯不著分生死。」

  這時鐵蛋從床上滾下,撲倒在地,朝師父直叩頭,哭著道:「前輩,你好歹救我叔叔出來。」

  瘋丐哈哈大笑,一把拉上衣服,腳尖一挑,用巧勁把鐵蛋踢回床上:「我說過攬上身的事兒,難道還丟下不管嗎?」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發覺祝香香眼中有點憂慮,口唇動了動,但沒有說話。(後來我才知道,她是覺得師父為了不讓我們擔心,有所隱瞞,而最後亦證明,她的憂慮完全正確,師父沒有告訴我們的,赤老三的兩位兄長,赤老大和赤老二,都是朱砂掌的高手,功力和赤老三只在伯仲之間。)

  鐵蛋忙不迭向瘋丐道謝的時候,師父的眼光卻掃向我:「連雲寨離此要兩日腳程,我習慣了獨來獨往,救完人再回來找你。」

  本來,依我的性格,一定會求師父帶我同去,但一來鐵蛋實在還需要人照顧,二來我們又要趕往三姓桃源,便只好老實地點點頭。

  瘋丐拿起竹杖,正欲離去,忽然又轉過頭來,望著我笑了起來。

  起初,我還不知道他在笑甚麼,但很快,我也明白了,禁不住也笑了起來。

  我邊笑邊說:「師父,我的名字叫衛斯理。」

  瘋丐哈哈大笑:「衛斯理,好名字!」

  說罷揚長而去,聲音從外面傳來:「你們有事情辦,不妨先走,叫化子自有找人的法門。」

  這也真是道理,在當時的社會,科學並不發達,人,便是傳遞消息的主要工具,說到耳目眾多,誰也及不上丐幫。

  師父走後,我和祝香香安慰了鐵蛋一會,便各自睡覺。

  在祝香香堅持下,鐵蛋睡了唯一的床,而我和祝香香,則一起睡在地上。對我來說,自然是求之不得。

  第二天清早,鐵蛋的精神好多了,談到日軍寶藏的用處,鐵蛋說他和叔叔都想將寶藏用來做點對國家有益的事,可是還未決定怎樣使用。

  祝香香突然說:「鐵蛋,你不是一直想做將軍嗎?」

  鐵蛋點點頭,道:「不是想,是一定會。」

  祝香香笑著說:「你把日軍的寶藏獻給況大將軍,我擔保他一定把你留在身邊。」

  鐵蛋呆了呆,揮了揮手,才大聲說:「好主意!」

  況大將軍統率雄師百萬,官階極高,而且英明神武,極得人民愛戴,一向是鐵蛋的偶像。將寶藏給他作為軍費,再投身大將軍麾下,對鐵蛋來說,的確是最佳選擇。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祝香香立即修書一封,推薦鐵蛋給況大將軍。

  (後來,鐵蛋跟著況大將軍南征北討,自己也成了大將軍,中國近代歷史上影響最深遠的幾場戰役,和他都有莫大關係。當然,那已是很多年後的故事。)

  我和祝香香,決定先行上路,鐵蛋則留在旅館,等待揚州瘋丐救他叔叔回來。

  離別的時候,我和鐵蛋都依依不捨,緊緊的握著手良久。

  但,路總是要上的,何況還是和我最愛的祝香香一起。

  至於揚州瘋丐大鬧連雲寨,自然是另外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了。

天外桃源 - 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