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１
九點二十分剛過，愛知縣警察總部的偵查員就抵達了錦重工業。稍早之前，小牧警察分局的局長就已經帶領大批警官趕到，負責保護安全罩等現場。湯原他們從分局的局長口中得知，偷走直升機的歹徒用快滋生反應爐原型爐新陽威脅政府，雖然難以相信，但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上了年紀的局長臉色鐵青地說，無論如何，都要從錦重工業的現場尋找線索。
刑事部長木谷代表縣警總部來到現場，五十歲左右的他看起來很沉穩，在關鍵時刻也可以發揮應有的冷靜。
自衛隊的直升機遭竊的確是重大事件，但通常刑事部長不會親自到現場，木谷的出現也顯示了事態的嚴重性。
木谷到達現場後，立刻前往錦重工業相關人員聚集的福利中心二樓會議室，希望可以在那裏成立指揮總部。技術本部的笠松部長當場同意。
指揮總部旁邊的幾個小房間內，警方正在向相關人員瞭解情況。湯原和山下也被叫進了其中一個房間，愛知縣警搜查一課特搜組的警部高坂在房間內等他們。高坂的眉毛、鼻子和下巴線條都很銳利，照理說，能夠當上警部應該有一定的年紀，但他的臉上完全看不到皺紋，只是也不會覺得他年輕，反而有一種令人心裏發毛的威嚴。湯原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時立刻覺得，他在面對歹徒時，這種可怕的感覺一定可以發揮威力。
高坂警部的兩側坐了兩名年輕刑警。
「你們應該已經聽說發生了甚麼事吧？」高坂看著湯原他們問道。
「對，大致聽說了。」湯原回答。
「很好，」高坂點了點頭，「首先向你們傳達警察廳交代的事，請你們緊急派遣熟悉該直升機的人員前往現場，也就是位在敦賀半島的新陽發電廠。人選由你們決定，但是，」高坂停頓了一下，注視著湯原，「這也是警察廳的指示，務必要確認當事人的意願。如果當事人拒絕，絕對不可勉強。」
一定是因為目前無法預測接下來會發生甚麼事，無法確保人身安全，所以才會特別提醒。湯原舔了舔乾燥的嘴唇說：
「好，那我去。」
「不，我去。」一旁的山下也說，「ＧＰＳ是我的專長。」
「你還是留下來陪你太太，我去吧。」
山下頻頻搖著頭。
「惠太發生了這種事，我不可能死守在這裏，而且，真知子看到我在這裏甚麼也不做，也會覺得不安。拜託你，讓我去吧。」
湯原歎了一口氣。
「那我們一起去。只要有我們兩個人，大部份問題應該都可以解決。」
然後，他轉頭看著高坂問：
「這樣沒問題嗎？」
「當然沒問題，那就拜託兩位了。我們會準備直升機，請你們搭直升機去那裏。」
高坂說完，問坐在他右側的下屬：「直升機準備好了嗎？」
那名下屬個子不高，但眼神很銳利，他看了一眼手錶回答：「差不多還要十分鐘左右。」
「十分鐘嗎？你們要多少時間準備？」高坂問湯原他們。
「只要去拿一下資料就好，五分鐘就夠了。」湯原回答。
「好，那我就先佔用你們五分鐘。」
高坂從西裝內側口袋裏拿出一張紙，遞到湯原面前。那是恐嚇信的影本。以「各位相關人士」開始的恐嚇信中寫著令人震驚的內容。
「怎麼樣？」高坂察覺湯原看完後問道。
「太令人震驚了。」這是湯原真實的感想。
高坂輕輕笑了笑，他的表情非但沒有因此變得柔和，反而更強調了他的威嚴。
「我也有同感，但有沒有想到甚麼？」
「看了恐嚇信之後嗎？」
「沒錯。」高坂雙眼看著湯原，收起了尖下巴，「有沒有甚麼內容或字眼讓你可以想像歹徒的樣子？」
湯原聽了，又看了一遍恐嚇信，但並沒有任何字眼讓他有特殊的感覺。
「我沒有任何感覺。」
「是嗎？」高坂似乎並沒有太失望，又接著問山下：「那你呢？」
「我也沒有特別的感覺，」山下說完，忍不住偏著頭，「只是……」
「只是甚麼？你發現了甚麼？」
「不，談不上是發現，只是有點在意『蜂』這個字……『天空之蜂』這幾個字？」山下看著湯原，徵求他的意見。
「有道理，」湯原立刻心領神會，「被你這麼一說，的確是。」
「甚麼意思？」高坂問。
山下遲疑了一下說：
「被偷的直升機正式名字是 CH─5XJ，但為了和改造前的 CH─5XE 加以區別，我們都稱它為『大Ｂ』，英文字母的Ｂ，取自這個計劃的名字『Ｂ系統計劃』。」
「原來如此，所以呢？」
「所以，相關者都稱它為『蜂』，蜂的英文不是 bee 嗎？剛好也是英文字母Ｂ的諧音。」
「真有意思。」警部露出銳利的眼神，應該是偵查員特有的威嚴，「誰知道這件事？」
「並沒有刻意當成是秘密。」山下向湯原露出求助的眼神。
「和計劃有關的人，以及周邊的人知道也很正常。」湯原接著補充道。
「但知道的人數相當有限。」
「是啊……但歹徒可能只是碰巧使用了『蜂』這個字眼。」
湯原說道，但高坂伸出右手制止了他。
「這件事我們會判斷，現在時間緊迫，我再問下一個問題。我剛才聽小高局長說了直升機被偷的大致情況，可不可以請你們再說得詳細一點？」
「沒問題。」
「這位是二瓶，」高坂介紹了坐在他左側的高個子下屬，「他是犯罪防治課專門負責電腦犯罪，是電子工學系畢業的怪胎，但我覺得應該可以理解你們的專業，就把他借調過來了，所以，即使有一些專業知識也沒有問題。」
「請多關照。」二瓶點了點頭，湯原他們也欠了欠身。
「我們想知道的是，」高坂開始發問，「希望你們告訴我們，歹徒到底動了甚麼手腳？他要怎麼做，才能讓超大型直升機自己離開停機庫飛走。」
「好，」湯原點了點頭，垂下眼睛數秒鐘，思考要從哪裏開始說起。然後，抬起頭，同時看著高坂和二瓶的臉，「從結論來說，歹徒把『大Ｂ』改造成可以用遙控的方式操作。」
「從狀況來判斷，似乎是這麼一回事，但問題是可以輕易辦到嗎？」
「無法輕易辦到。」湯原立刻回答，「如果是普通的直升機，絕對不可能。美國有一家廠商出售專用配件，可以將除役的直升機改造成遙控操作，但即使使用了專用配件，也不可能在一個晚上就完成。只不過『大Ｂ』的情況不太一樣，只要在某種程度上動手腳，就有可能辦到。因為那是一架特殊的直升機。」
「哪裏特殊？」
「傳統的直升機是透過機械的連結，將飛行員的操縱動作傳到螺旋槳，但 CH─5XJ 可以將飛行員的操作內容轉化為電子訊號，之後由電腦進行處理，轉成最適當的訊號，傳送到操作直升機的各個部份。線傳飛控系統在固定翼飛機中是相當普及的技術，但在實用直升機中，CH─5XJ 是首例。」
「這是數位式嗎？」二瓶停止記錄問道。
「當然。」
F16 戰機初期的型號曾經使用類比式，但最近的線傳飛控系統幾乎都是數位式。
高坂抱著雙臂。
「使用了這種裝置就可以遙控操作嗎？」
「只要動一下手腳，用另一種方式把原本應該由操縱桿等發出的訊號輸入電腦就可以了。」
「你說得好像很簡單。」
「光用嘴巴說，就只是這樣，但實際做起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總之，歹徒動了手腳，用好像操作玩具遙控直升機的方式，讓那架直升機飛上了天嗎？」
「不，再怎麼厲害，也不可能做到這種程度，」湯原搖了搖頭，「歹徒只能用遙控的方式操作直升機駛出停機庫到起飛之前。在地面上移動並不會太困難，但起飛和飛行就沒有像玩具那麼簡單了。」
「所以，還有在其他部份也動了手腳嗎？」
「對。應該說，那才是主要的部份。歹徒應該動了ＡＦＣＳ的程式。」
「ＡＦＣＳ？」
「這是自動飛行控制系統的簡稱，就是高度自動駕駛裝置，也可以說是用電腦取代了飛行員。」
「喔。」高坂的身體微微向後仰，露出了笑容。「簡直就像科幻電影。」但是，他的眼睛沒有笑。
「可以自動化到甚麼程度？」二瓶問。
「只要事先輸入程式，可以自動起飛，之後也可以自動飛在指定的航線，如果事先輸入程式，也可以在飛行後，在某個定點盤旋。」
「那不是不需要飛行員了嗎？」高坂十分驚訝。
「如果只是巡航，飛行員幾乎不需要做任何事，但降落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因為很難用自動化的方式降落。」
「但還是很厲害。」
「全世界只有那架直升機可以做到。」
搭載ＡＦＣＳ──這就是「Ｂ系統計劃」的內容。當初就是以運用這項新技術為前提，才會採購線傳飛控系統的 CH─5XJ，湯原和山下也為此犧牲家庭，奮鬥了五年──
「所以說，歹徒只要事先輸入程式就可以了嗎？」
高坂問。湯原微微偏著頭說：
「光是這樣還不行。歹徒首先必須用遙控的方式把直升機駛出停機庫，這是用標準模式操作，但自動起飛和在指定航線的自動巡航，必須切換模式，啟動ＡＦＣＳ，需要有另一個遙控裝置。」
高坂看著二瓶問：「聽得懂嗎？」
「聽得懂。」二瓶點點頭，對湯原說：「但這應該不至於太難。」
「只要是瞭解ＡＦＣＳ構造的人應該就沒問題。」湯原回答。
「如果是你呢？」高坂指著湯原的胸口問：「如果要改造你剛才說的內容，你有辦法做到嗎？」
「想做的話應該沒問題。」湯原回答。
「需要多少時間？」
「時間……嗎？」湯原和山下互看了一眼，想了一下。
「如果事先準備好配件，三、四個小時應該可以完成。」山下看著湯原，徵求他的意見。
「對，差不多這點時間就夠了。」
「你說的配件是指？」
「可以透過無線電把訊號輸入電腦的配件，只要事先準備好，接下來只要安裝和接線就完成了。」
「所以，歹徒可能在昨天晚上改造……」
「完全有這種可能，」湯原說，「應該說，這是唯一的可能。如果是更早之前改造的，維修人員在確認時會發現。」
「外人呢？外人有沒有可能完成你剛才說的改造？」
聽到高坂的問題，湯原又和山下互看了一眼。
「即使是外人，只要用某種方法瞭解『大Ｂ』上所使用的ＡＦＣＳ的構造，搞不好也能夠辦到。」
「如果告訴你這個構造，你有自信可以完成嗎？」高坂問二瓶。
高個子偵查員搖了搖頭。
「雖然瞭解理論，但涉及實際操作，如果不瞭解直升機的特性，比方說，曾經開過直升機之類的，恐怕沒辦法。」
「你認為呢？」高坂看著湯原。
「的確必須精通飛行技術的人才能做到。」湯原無奈地回答。
特搜組長似乎很滿意他的回答，高坂用力點了點頭，看著手錶說：
「超過了不少時間，請你們趕快做出發的準備。」
※※※
湯原和山下去技術本館拿了「大Ｂ」的相關資料後，再度回到福利中心，去篤子他們等待的房間。篤子摟著高彥的肩膀，坐在鐵製摺疊椅上。高彥似乎終於停止哭泣，眼睛又紅又腫，真知子坐在他們的對面，用手帕蒙住眼睛，一動也不動。
湯原他們走進去時，篤子和高彥抬起頭，真知子稍微移開了手帕。
「我和山下馬上要去直升機那裏，」湯原不是對自己的妻兒，而是先對真知子說話，「我們一定會把惠太救回來。」
真知子抬頭看著湯原，然後將視線移向丈夫。
「惠太……有救嗎？」
「我們會想辦法，」山下說，「一定會有辦法的。」
他連同手帕一起握住了妻子的手，他的舉動讓真知子再度啜泣起來。
湯原回頭看著妻兒，母子兩個用求助的眼神看著他。他在篤子身旁蹲了下來。
「真知子就拜託妳了，現在只能靠妳了。」
篤子沒有點頭，害怕地皺著眉頭。
「直升機在核電廠的上空，不是嗎？」她問。她可能從警官口中得知了這件事。
「是啊，所以我們要馬上出發。」
「可能會掉下來嗎？」
「不會掉下來的。」湯原瞥了山下他們一眼說，「我和山下去，就是不讓飛機掉下來。」
「真的沒問題嗎？」
「對，」湯原點了點頭，右手摸著高彥的頭，「媽媽就拜託你了。」
「爸爸……請你救救惠太，我想要趕快見到他，向他道歉……」
高彥再度哭了起來，湯原用力點頭。
離開房間，走在走廊上時，湯原忍不住思考，是否該告訴妻子，為了以防萬一，儘可能撤離得越遠越好？但在山下夫婦面前，他無法提起萬一墜落的話題。
來到福利中心的一樓，發現偵查員都聚集在電視前。湯原伸長脖子，從他們腦袋的縫隙中看著電視螢幕。電視上出現了主持晚間新聞節目的女主播的上半身。
「現在再度為大家插播臨時新聞。今天早上八點左右，發生了自衛隊的大型直升機在愛知縣的某家重工業公司遭竊的事件。目前，歹徒用遙控駕駛的方式，讓直升機在福井縣敦賀市的新陽發電廠上空，約一千公尺的位置持續盤旋。歹徒用傳真的方式，向發電廠、科學技術廳等單位寄發了恐嚇信，要求立刻廢棄國內所有核能發電廠。另外，該公司技術人員的一名讀國小三年級的兒子目前被關在直升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