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７
「──相關閣員目前仍然在研討中，似乎正在朝接受歹徒要求的方向討論。」
穿著襯衫的男記者站在首相官邸前，用激動的語氣報導著目前的最新發展。他的眼鏡鏡框反射著陽光，汗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他切換著電視頻道，但每一台的新聞節目都在播報相同的內容，他又轉回剛才那一台。
看來還沒有任何一家電視台報導要實況轉播核電廠停機的新聞。如果在政府作出決定之前就搶先報導，電視台擔心引發的後果不堪設想。
他剛才傳給各單位的傳真內容如下：
「致各位相關人士：
關於營救孩童一事，補充以下事項。
‧核電廠停運時，必須安排當地電視台記者進入控制室，實況轉播停止步驟。
‧停運方式採取將控制棒插入核心的急停方式。
‧在急停開關切換到ＯＮ之後，至少在電視上播出控制盤螢幕三十秒。
所有核電廠都按以上步驟停機，方可營救機上孩童。
天空之蜂」
雖然是用傳真的方式，但頻繁和對方接觸，很可能遭到追蹤。只不過他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必須冒著危險傳送這份內容。
在傳送前一份傳真時，他在某件事上作好了心理準備。
即使政府宣稱接受了他提出的要求，讓核電廠停機，他也無法確認全國各核電廠的反應爐是否真的停機。
即使要求各電力公司公佈供電情況，對方完全可以作假，謊報供電情況。最確實的方法就是攔截核電廠和變電所傳送的資訊，但並不可能做到。
通產省和電力公司不可能沒有察覺到這件事，所以，不會讓反應爐真的停機。這是他經過冷靜判斷後得出的結論。
但是，他認為這也無妨。政府並非欺騙自己而已，而是同時欺騙了所有國民。這麼一來，就達到了目的。
「國民」的聲音改變了他的想法。
他可以從討論板，也就是網路上聽到這些聲音。
這次事件發生後，網路上立刻開設了交流資訊的留言板，留言板上的留言除了哪裏的道路壅塞，萬一發生危險時可以去哪裏避難等防災相關內容以外，也有輻射外洩時，多大的範圍受到影響等專業的解說。
他仔細確認留言的內容，在寫了營救孩童條件的傳真內容公佈後，出現了大量相關留言。有稱讚歹徒正義感的簡單留言，也有很多人指摘再怎麼裝腔作勢，惡就是惡。他對這些留言沒有興趣。
他只在意預測政府會如何因應歹徒要求的留言，他想瞭解一般民眾的想法。
於是，他知道大部份民眾並不瞭解核能發電的實際情況，他們不知道哪些地方有多少核能發電廠，也無法想像核電廠停機的結果。有人認為即使核電廠停機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甚至有人擔心是不是該去買蠟燭。
對這個國家電力需求有一定認識的人冷靜地分析，政府不可能完全接受歹徒的要求，他們和他一樣，認為政府會謊稱接受歹徒的要求，但核電廠其實並沒有停機。
看這些留言後，他改變了想法，覺得必須讓民眾親眼目睹核電廠停機的狀況。於是，又補充了那份傳真。
廚房傳來咖啡的香味，他起身從流理台內拿起一個廉價的馬克杯，用水沖了一下，把咖啡倒了進去。他今天已經喝了三杯了。
這時，電視中傳來了討論的聲音。
「現在，我們想請專家為我們預測，如果那架直升機墜落在新陽，會造成怎樣的危害。今天我們請到了帝都大學工學院助理教授梅宮定彥先生，梅宮助理教授，那就麻煩您了。」
「請多關照。」
他喝著黑咖啡，回到電視前。一個瘦小的中年男子坐在主持節目的新聞主播旁，他認識那個人，對方應該也記得他，他們曾經在幾個核電訴訟的場合見過。
「助理教授，這次的事件太震撼了。」很受主婦歡迎的男主播身體微微轉向梅宮的方向。
「是啊，我也嚇了一跳。」梅宮的表情很凝重。可能面對電視鏡頭有點緊張。
「助理教授，您之前就曾經對新陽的安全性提出質疑，也曾經就這個問題寫了相關文章，聽說您經常向推動反核、反新陽運動人士提供意見，請問您得知這次事件後有甚麼想法？會不會覺得和那些人士有關？」
「不，我完全不覺得。」梅宮斷言，身體微微前傾。「這種做法違反了推動反核運動人士的原則。」
「原來如此。在事件公開後，有幾個團體向警方發表聲明，表示歹徒與他們無關。」
「我也認為和他們無關。」梅宮重申了這一點。
「好，那我們就開始討論正題，請問您是否曾經料想到會發生這種狀況？也就是飛機墜落在核電廠的狀況？」
主播在說話時，梅宮就開始輕輕搖頭。
「完全沒有料到，因為核電設備附近都是禁航區。」
「果然是禁航區，這裏有建造新陽時，向政府提出的建造許可申請書的影本。」主播說話時，把放在主播台上的板子豎了起來。
「申請書中有關於『針對飛行物的設計考量』的項目，因為以下的條件，認為適合在那裏建造。本發電廠附近沒有機場，核電廠上空沒有定期航線，發電廠上空是飛航管制區域，飛機墜落本發電廠的可能性極小。廠區周圍並沒有可能引發爆炸意外的設施。關於發電廠內的設施，將在配置、機器設計和製作上進行充分的考量，極力抑制大型旋轉機器的損傷所產生的飛散物，損害發電廠內大型機器安全的可能性──差不多就是以上的內容。所以，當初在建造發電廠時，就認為不可能有飛機墜落，上空沒有任何飛行物，當然也不可能掉下來。」
「不光是新陽，全國各地的核電廠都一樣。」
「似乎是這樣，但在現實生活中，發生了這種犯罪。雖然這份申請書上寫著，上空沒有飛機飛行，附近也沒有可能會爆炸的設施，這次的事件打破了這兩個條件。所以，是否可以請您為觀眾說明一下，萬一那架直升機墜落，可能造成的最大危害是甚麼？」新聞主播原本看著鏡頭的視線移向梅宮助理教授，「有熟悉核電廠的人認為，情況可能會失控，所以，想請教一下，失控到底是指怎樣的情況？」
原來要從這裏開始分析。他看著電視畫面，不禁有點心浮氣躁。
「首先從基本知識開始解釋，當中子撞擊鈾或鈽時，就會產生核分裂反應。在核分裂反應時，又會釋出新的中子，這些中子又和鈾或鈽產生撞擊，再度發生核分裂反應。反應爐中進行著這種連鎖反應，當連鎖反應一發不可收拾，呈現無法控制的狀態就稱為失控。」
「所以是危險的狀態。」
「當然。」
「聽說快滋生反應爐原型爐和之前的核能發電相比，更容易發生失控的情況，請問確有此事嗎？」
「沒錯，完全正確。」梅宮助理教授語氣堅定地回答。
「以前的核能發電使用輕水式反應爐，核燃料周圍充滿了水。這些水可以適度減緩核分裂時產生的中子的速度，有助於產生高效率的連鎖反應。相對於燃料而言，水流量太多或太少都會影響效率，燃料的排列方法也有所謂的最佳狀態，燃料和燃料之間的距離不能太寬，也不能太窄。目前國內的輕水式反應爐都是在這種最佳條件下運轉，原本是基於經濟性所發揮的巧思，但其實也發揮了安全裝置的作用。由於隨時都在最佳條件下發揮出最大效率，一旦因為事故等原因造成條件產生變化，就會影響效率。」
「喔，原來是這樣。」男主播發出欽佩的聲音。「所以，普通的反應爐並不可能發生失控的情況嗎？」
「不，並不是完全不可能。在極其罕見的情況下，會發生比正常運轉時更容易產生核分裂反應的情況，但這種情況真的極其罕見。如果是輕水式反應爐，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冷卻劑缺乏事故。當因為某種原因導致無法供應冷卻劑，也就是無法供應水的時候，會導致爐心熔毀，發生空燒意外。美國的三哩島發生的核災就屬於這種情況。」
「原來如此，那快滋生反應爐原型爐為甚麼容易失控？」
「快滋生反應爐原型爐和輕水式反應爐不同。輕水式反應爐透過冷卻劑和燃料之間的關係，以提升核分裂反應的效率為優先，但在快滋生反應爐原型爐中，中子並沒有減速。如果想要提升核分裂反應的效率，應該像輕水式反應爐一樣，減緩中子的速度。那到底是以甚麼為優先？就是以滋生為優先。正如各位知道，『新陽』在發電以外，還同時將鈾 238 變成鈽 239，必須以這項工作為優先，否則，科學技術廳根本沒必要做這種危險的事。」
不知道是否不再緊張，梅宮語帶諷刺地說：
「一旦以這方面的工作為優先，方針就會改變，必須儘可能增加在燃料之間穿梭的中子數量。因為中子的數量越多，就可以產生更多鈽，所以，中子的速度越快越好。當速度越快時，撞擊到鈽時，就會產生更多中子。基於這個原因，快滋生反應爐原型爐使用液態鈉做為冷卻劑。」
「喔，原來如此。」雖然不知道男主播是否真的聽懂了，但他一臉恍然大悟地點著頭。
「所以，快滋生反應爐原型爐的燃料配置和冷卻劑的流量對發電效率來說，並不是最佳狀態，相反地，反而是在並不是那麼理想的條件下運轉。」
「的確是這樣。」
「所以，當因為某種意外導致燃料配置發生變化時，可能會發生和剛才的輕水式反應爐完全相反的現象。輕水式反應爐平時都是在最佳條件下運轉，一旦發生變化，就會影響效率。但快滋生反應爐原型爐平時在不良條件下運轉，一旦發生變化，反應效率很可能反而提升。比方說，當因為倒塌或彎曲，導致燃料和燃料之間接觸、接近時，反應效率就會大為提升。」
「這就是所謂的失控吧。」
「沒錯，而且，快滋生反應爐原型爐還有另一個危險的性質，這種失控情況會引發更大的失控。」
「甚麼意思？」
「就是有一個正的空泡反應度，空泡就是氣泡的意思，當核分裂反應旺盛時，液態的冷卻劑沸騰，產生氣泡。對中子來說，阻礙的冷卻劑變少了，所以就以更快的速度穿梭。輕水式反應爐中，當中子的速度加快時，核分裂反應的效率就會降低，等於抑制了效率，這種情況可以稱為『具有負的空泡反應度』，在安全方面也比較理想。但快滋生反應爐原型爐原本就是讓中子在高速的情況下進行核分裂反應，所以並不影響效率。相反地，剛才也曾經說了，當中子的速度越快，和鈽產生撞擊時，就可以產生更多新的中子。當效率並沒有改變，中子的數量卻增加時，核分裂反應的頻度就會增加，這就是『具有正的空泡反應度』。當發生失控的情況時，爐內溫度上升，產生氣泡，於是反應就更加活潑。」
「簡直就是惡性循環。」男主播面色凝重地說。
「對，蘇聯的車諾比核災就因為這種正的空泡反應度引發重大事故的最典型例子。」
聽到車諾比核災，就連對核電問題一竅不通的男主播似乎也受到了刺激。他挺直身體，張大了眼睛。
「是嗎？但車諾比發生核災時，專家都說，日本不會發生同樣的事故。」
「這是因為日本的核電廠都是以輕水式反應爐為中心，我剛才已經說明，輕水式反應爐有負的空泡效應，當產生氣泡時，會使核分裂反應降低，所以，只要使用輕水式反應爐，就不會發生像車諾比那樣的意外。」
「一旦使用快滋生反應爐原型爐，情況就不同了？」
「沒錯。」
「嗯，」當紅主播發出慘叫後，用很誇張的動作抱著雙臂。這種表演也是他受歡迎的秘密，「這個問題喔，不光是我，我相信正在看這個節目的廣大觀眾也第一次聽到這種事，政府知道這些情況嗎？」
「當然知道。在審查新陽的安全性時，也審查了空泡的影響。」
「審查結果怎麼樣呢？對喔，既然已經核發建造許可，就代表沒有問題。」
「如你所說，根據設置許可申請書，反應爐緊急停止裝置會發揮作用，控制事故的發生。但是，當初討論的情況並不是冷卻劑液態鈉沸騰導致氣泡產生的情況，而是覆蓋在冷卻劑液面的氬氣被捲入冷卻劑中，導致氣泡會有一次經過爐心的情況，所以標準實在很寬鬆，或者說是在標準很低的條件下進行檢討，最後得出沒有問題的結論。當液態鈉沸騰時，氣泡量會比他們當初假設的多很多，沒有任何根據可以證明是安全的。」
「是嗎？聽您剛才所說的情況，覺得快滋生反應爐原型爐是高難度的技術。」
「完全正確。不瞞各位，快滋生反應爐原型爐除了容易失控以外，還有很多危險的要素。所以，很多國家都相繼放棄這項研究，目前只有我們國家認真投入研究。」
「我們也聽說了，美國、法國、德國和英國等國家曾經投入研究，甚至有些國家已經完成了相關設備，最後還是選擇放棄。剛才聽您介紹了失控的情況，接下來想請教一下關於這一次面臨的情況。」
男主播拿起原子筆，微微探出身體，把頭轉向梅宮助理教授。
「如果那架直升機墜落，發生大爆炸的話，新陽有沒有可能失控呢？」
男主播在說「大爆炸」幾個字時特別用力。他覺得這個男主播和其他電視台的特別節目的主持人一樣，似乎惟恐天下不亂，期待事態越嚴重越好。
「嗯，我只能就我想像的範圍回答，」梅宮豎起了剛才那塊板子，上面有新陽的剖面圖，「這個圓頂形的建築是反應爐廠房，裏面有安全罩。安全罩下方的筒狀物就是反應爐壓力槽，核反應就在反應爐壓力槽內進行。首先要考慮的問題是，直升機會撞破圓頂建築的屋頂和安全罩，進入建築物內可能會發生爆炸或是造成其他的破壞。圓頂建築是水泥屋頂，最薄的地方有四十五公分，安全罩是用鐵板做的，厚度為三十八公釐。如果被直升機的引擎撞到，安全罩的天花板恐怕也不保了。」
「於是，就會撞破後掉進裏面。」
「沒錯。但是，從這張圖中就可以看到，安全罩上方有環形吊車，如果剛好撞到環形吊車，就可以在相當程度上減少衝擊。」
「如果沒有撞到環形吊車呢？」
「那就會直接撞進天花板，下面就是反應爐壓力槽。」
「從圖上來看，只隔了一層天花板而已。」
「沒錯。」
「如果在這裏發生爆炸，會造成怎樣的後果呢？」男主播指著反應爐上方問道。
「反應爐壓力槽上方是控制棒驅動裝置，最糟糕的情況就是爆炸的衝擊會破壞控制棒驅動裝置，當然，直升機上裝的爆裂物種類不同，情況也會有所不同。控制棒驅動裝置是萬一發生意外時的支援機制，有兩種方式，一種是靠自體重量，也就是控制棒本身的重量，用氣動方式插進爐心，另一種是靠自體重量和彈簧插入。兩種各有多少根，正確的數字我不太記得了。」
氣動是十三根，彈簧是六根。他對著電視嘀咕道。
「有沒有可能兩種驅動系統同時失靈？」
「機率很低。」
「但機率並不是零？」
「機械的問題無法預料會發生甚麼狀況，如果屋漏偏逢連夜雨，導致最糟糕的情況發生，兩個系統同時都失靈，導致控制棒就可能無法插入。」
男主播用力點頭，似乎聽到了他期待中的回答。
「控制棒無法插入，就代表無法停止反應爐繼續發電嗎？」
「是的。輕水式反應爐的發電除了控制棒以外，還可以藉由改變冷卻劑中的硼酸濃度加以控制，也就是有兩個停止開關，但快滋生反應爐原型爐只能靠控制棒，一旦控制棒失靈，就束手無策了。」
「在這種情況下，反應爐就可能會失控吧。」男主播的語氣十分激動。
梅宮助理教授想了一下，用比較慎重的態度回答說：
「是這樣的，當受到重大衝擊，破壞控制棒機制時，反應爐壓力槽內的燃料也可能受到某些影響。一旦燃料遭到破壞，我剛才也已經說了，核分裂反應度就會增加，可能會因此導致失控。」
「原來是這樣，所以，失控的說法並非空穴來風。」
「如果會發生失控的情況，應該就是我剛才說的情況。」
「我瞭解了，這也可以說是最糟糕的情況。正如助理教授您剛才所說的，新陽除了失控以外，還可能有其他引發重大事故的情況。」
「對，沒錯，除了失控以外，還有幾個危險要素。」
「其中之一，是關於蒸氣產生器……呃，根據多位專家的說法，蒸氣產生器更有可能發生危險。」
他轉頭尋找電視的遙控器，找到之後，把音量調大。
「是的，我也這麼認為。」梅宮語氣雖然婉轉，但可以從言談中感受到他的自信。
「蒸氣產生器就是這個部份，」男主播指著反應爐輔助建築的剖面圖，「從這張圖上來看，分為蒸氣產生器和過熱器。」
「沒錯，輕水式反應爐中，只有加壓水型輕水反應爐有蒸氣產生器，只有一個蒸氣產生器，但是，新陽除了將水變成水蒸氣以外，還有將蒸氣進一步加熱，產生過熱蒸氣的過程。」
「聽說加壓水型輕水反應爐也會發生蒸氣產生器損壞的情況。」
「對，之前美花發生的意外就是最重大的事故，因為細管破裂，導致經過反應爐的水入空氣中。」
「這次會不會發生這方面的問題？」
「首先是和輕水式反應爐的不同之處，我剛才也說了，輕水式反應爐的細管中流的是經過反應爐內的水，新陽中是用液態鈉取代了反應爐中的水，液態鈉並不是直接進入蒸氣產生器，而是進入反應爐旁的中間熱交換器，在中間熱交換器內加熱新的液態鈉。經過反應爐的鈉稱為一次鈉，被一次鈉加熱的鈉稱為二次鈉。二次鈉會流向將水變成蒸氣的蒸氣產生器。也就是說，二次鈉中並不含放射性物質，所以，即使這部份遭到破壞，也不會像美花核電廠一樣造成輻射外洩。」
「所以，即使蒸氣產生器壞掉也不會有問題嗎？」
「不，問題在於之後。雖然蒸氣產生器內的鈉並不含有放射性物質，但蒸氣產生器遭到破壞，鈉就會和水混合在一起，造成相當危險的結果。因為鈉一旦接觸水就會發生爆炸反應，進而容易造成火災，英國就有實際的例子。」
「所以，這次也有發生火災的可能性嗎？」
「光是火災還問題不大，但因為反應爐內使用了一千七百噸的鈉，一旦開始反應，恐怕會一發不可收拾。而且，鈉不僅會和水發生反應，還會和建築物的水泥發生反應。水泥中有將近一半是水，一旦遇到鈉，就會產生氫氣，內部壓力增強，溫度上升，內部應力增加，最後就會以驚人的力量爆炸，碎片四散。當這種爆炸或火災傳入配管，一次鈉和中間熱交換器也可能遭到破壞。」
「如果配管破裂，一次鈉就會噴出來吧？」
「一次鈉的壓力比二次鈉低零點五個氣壓，應該不至於噴出來，但如果爆炸程度很嚴重，可能會急速溢出。」
「所以，一次鈉很危險？」
「沒錯。剛才提到了輕水式反應爐的蒸氣產生器細管破裂事故，其實，即使水漏出來，也不必過度擔心輻射的問題。因為在反應爐運轉時，水中雖然帶有輻射，但是因為氮遭到輻射的關係，半衰期只有七秒，壽命很短，很快就會減少，真正的問題是水中含有的不純物質，也就是微量放射性物質。但是，快滋生反應爐原型爐中做為冷卻劑使用的鈉就帶有輻射，當然也包含了名為死灰的輻射落塵，一旦在空氣中擴散，就會造成環境污染。」
「具體而言，會造成怎樣的危害？」
「要視放射性物質外洩的方式而論，如果只是出現在狹小範圍的低空，輻射密度很高，附近一帶很快就會出現不良影響。相反地，如果因為火災的關係，放射性物質隨著上升氣流飄向高空，就會在大範圍出現晚發性的危害。」
「晚發性的危害是指罹患癌症嗎？」
「是啊。」
男主播誇張地歎了一口氣。
「風向也會影響危害的範圍吧？」
「對，會產生很大的影響，放射性鈉有鈉 24 和鈉 22 兩種類，鈉 24 的半衰期為十五小時，所以很短，在飛往遠處時，輻射可能就會大量減少，但鈉 22 的半衰期是二點六年，一旦隨風飄到遠處，就會在大範圍產生影響。而且，鈉很容易因為化學反應變成食鹽進入人體。死灰的半衰期更長，一旦隨著下雨進入泥土，很容易進入食物鏈。」
「根據科學技術廳發表的內容，即使直升機墜落，也完全不會對環境造成任何影響，但聽了您的解釋，就覺得不能輕忽可能造成的危害。」
「我認為沒有任何根據可以高枕無憂。」梅宮已經消除了最初的緊張，臉上泛著紅暈。
「是嗎？綜合您今天的談話，發現這次歹徒鎖定的核電廠不是輕水式反應爐，而是快滋生反應爐原型爐，讓事態變得更加嚴重了。」
「我也有同感，如果是輕水式反應爐，即使面臨相同的狀況，問題還不至於這麼嚴重。」
「歹徒顯然瞭解這一點，特地選擇『新陽』做為目標。總之，無論如何，都必須預防直升機墜落，政府的應對受到關注。助理教授，今天非常感謝您。」
梅宮助理教授輕輕點了點頭說：「不客氣。」之後，畫面上出現了男主播上半身的特寫。
「因為風向關係，可能會受到影響的大阪和京都地區的民眾，不知道對於這次的事件會有甚麼看法。我們來聽聽街頭民眾的意見。」
男主播說完後，畫面切換到大阪街頭，出現一名中年男子的臉部特寫。
「我也不太清楚，會影響到這裏嗎？科學技術廳不是說沒有問題嗎？」
接著是一名年輕女子。「雖然很害怕，但也不知道該怎麼辦……要趕快逃嗎？」
一個看起來像是學生的男生。「呃，我對這件事不太清楚。」
他看著電視忍不住想，在眼前的狀況下還出現在街上的人恐怕只能回答這種程度的內容，有危機意識的人早就回家收拾行囊了。
但是──他忍不住這麼想。
那些走在街上的無知民眾，和在家中準備撤離的人，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差別。
他伸手拿起遙控器，想要關掉電視。這時，手機的鈴聲響了。他嚇了一跳，以為自己按錯了甚麼。
「喂？」
「喂，三島嗎？是我，權藤。」
打電話給他的，並不是他唯一的搭檔，他暗自鬆了一口氣。
「課長……發生甚麼事了？」
「甚麼發生甚麼事了？你應該知道出事了吧？」
「我知道，現在正在看電視。」
「是嗎？沒想到出這麼大的事。」
「是啊，我也嚇了一跳。」
「你今天沒去美花嗎？」
「對，蒸氣產生器已經安裝完畢，所以今天沒去。」
「對了，你今天有甚麼事嗎？」
「今天……嗎？」
「對，你該不會說準備撤離吧？」
「不，我並沒有這麼想。」
「那我就安心了，不瞞你說，我有一事想要拜託你，你可不可以馬上去『新陽』一趟？」
他握著電話，說不出話。
「不想去嗎？」上司試探地問。
「爐燃那裏要求我們派人去嗎？」
「不，不是這樣，只是事業本部的部長很在意這件事，覺得我們不派人去看看似乎不太妥當。」
「原來是這樣。」
「畢竟你也知道，」課長壓低了嗓門繼續說道，「那架直升機是我們公司製造的，雖然事業本部不同，但輿論才不管這麼多。」
「我瞭解。」
「如果沒有人在那裏，或許不需要在意，因為從東京趕過去那裏要好幾個小時，但你剛好在那裏，所以，我在想能不能麻煩你跑一趟。」
聽著上司的解釋，他在腦海中盤算起來，仔細確認計劃的細部，並預測了今後的事態，以驚人的速度思考著該怎麼做。深入敵營後──這當然是危險的選擇，但是對於接下來的談判相當有利這一點，也是充滿誘惑的賭博。
「怎麼樣？你願意去嗎？」課長再度問道。
「好，」他回答，「我去。」
「是嗎？我就知道你會答應。」課長發自內心鬆了一口氣。這麼一來，他就可以向事業本部部長交代了。「我會聯絡爐燃和新陽，你準備好之後立刻出發，要分秒必爭。」
「好的。」
掛上電話後，他花了兩、三分鐘的時間思考之後的行動，想到計劃細部有兩、三個地方需要修改。
他再度拿起電話，按了號碼。「蜂田」立刻接了電話。
「那些官員還在猶豫不決。」確認是他的聲音後，「蜂田」說道。
「差不多該下結論了，不過，計劃有點改變。」
「這次又怎麼了？」
「公司指示我立刻去『現場』。」
對方立刻笑了起來。
「太有意思了，這是上天的懲罰嗎？」
「我倒覺得是上天的恩惠。總之，之後無法和你聯絡了。」
「沒問題啊，反正之後全都看你了。」
「你會在那裏停留到甚麼時候？」
「那還用問嗎？當然是到最後一刻啊。」
「是嗎？那我知道了。」
「就這樣而已嗎？」
「就這樣而已。」
「那就多保重了，祈禱你噩運上身。」
「謝啦。」他掛上了電話。
然後，他花了十幾分鐘調整電腦和連結機器。對他來說，都是輕而易舉的小事。完成之後，他開始換上短袖襯衫，繫上領帶，然後拿起放了身分證明的皮夾。
錦重工業有限公司重機開發事業總部原子能機器設計課 三島幸一──
職員證上這麼寫著。
他看了一眼手錶，打算檢查一下室內的情況。這時，開著的電視中傳來記者的聲音。
「剛才收到最新消息。相關閣員的協商終於在剛才結束，淺川總理大臣決定要停止全國各地核電廠的反應爐。再重複一遍，淺川總理大臣宣佈，將接受歹徒對營救孩童提出的交換條件，要求全國各地的反應爐停機的條件，同時，將按照歹徒的指示，在電視上實況轉播停機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