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二章</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二章</h3><br /><br />  以下,是彩雲敘述她遇到萊恩上校之前四十四天所發生的事。當然,「奇事會」的會員,聽到的,還是萊恩的複述。<br /><br />  萊恩一直在敘述他的事,敘述之中,再加上他複述彩雲的話。在當時講的時候,是沒有甚麼問題的,但是轉化為文字的敘述,很容易引起混亂。所以,把彩雲的那一段敘述,不採取口述的方式,而直接記載下來。<br /><br />  這一段經過,在整個故事之中,佔相當重要的地位,請各位留意。<br /><br /><br />  彩雲和阮秀珍是鄰居,阮家開雜貨鋪,彩雲家裡開的是一家規模不十分大的布店。彩雲父母早亡,店務由她的兄嫂主理。彩雲和秀珍不但是鄰居,而且是同學,兩人感情好得不能一刻分開,而互相心中有甚麼祕密,也一定找對方來傾訴。<br /><br />  所以,當傑西和秀珍由偶遇而相愛,彩雲是世上第一個知道有這段戀情的人。<br /><br />  那天晚上,秀珍約了彩雲在河邊散步。作為好朋友,彩雲一下子就在秀珍異常的神情中,看出了她心中,有著說不出的快樂的事情在。<br /><br />  兩個少女年齡相若,各有各的美麗。秀珍的身形比較高䠷,可是彩雲的身形卻比秀珍來得豐滿玲瓏。兩人沿著河邊,一面走一面講話,秀珍是用一句「我認識了一個美軍軍官」作為開始的。<br /><br />  接下來,秀珍就向彩雲詳細講述了他和傑西認識的經過,而以一句發著顫的「我--讓他吻了我」作為結束。<br /><br />  (這一段秀珍和傑西相識,一個越南少女和一位異國軍官一見鍾情,少女獻出了她的初吻的經過,要詳細寫來,倒是一個十分動人的愛情詩篇。但這是一個奇幻故事,細膩的情愛細節,只好割愛。)<br /><br />  秀珍在敘述之際,神情充滿了甜蜜。彩雲一聽到她認識了一個美國軍官,先是嚇了一跳,已經準備了一肚子的話,要規勸秀珍。因為在連續幾年的戰爭中,美軍和越南女性之間的糾纏實在太多了,幾乎成為越南女性,尤其是大城市如西貢的女性生活的一部分。而且,其中悲劇之多,也數不勝數。<br /><br />  可是,等到秀珍講完了之後,彩雲從秀珍的神態和言語之中,已經可以肯定她整個人,都沉浸在愛河之中了。在這樣的情形下,彩雲甚麼也沒有說,只是說了一句:「真代你高興,祝你幸福。」<br /><br />  秀珍甜甜地笑了起來,燈光映在她俏麗的臉龐上,像是塗了蜜一樣甜。<br /><br />  彩雲心中十分羨慕:「愛情真的那麼奇妙?不知道究竟是甚麼樣的?」<br /><br />  秀珍掠著長髮:「說不出來,我們看過那麼多有關愛情的小說和電影,可是現在我才知道,那些形容,一點用處也沒有!」<br /><br />  好朋友之間,不能不問一些細節,彩雲問:「他吻了你?親吻又是甚麼滋味?」<br /><br />  秀珍俏臉飛紅,呆了半晌才道:「說不上來。」<br /><br />  彩雲知道,秀珍愛上的那個軍官叫傑西,是來西貢度假的,假期是一個月。他們認識,是在假期的第十六天、所以,他們只能有兩個星期在一起。<br /><br />  接下來的兩個星期之中,彩雲和秀珍很少見面,只是每當深夜,總聽到阮伯罵秀珍夜歸的聲音。阮伯就是秀珍的爸爸,嗓門很大,罵起人來也很兇,彩雲在替秀珍擔心,要是阮伯知道,秀珍和一個美國人在談戀愛,一定會發瘋。<br /><br />  彩雲可以肯定的是,秀珍和傑西之間的戀愛,越來越是灼熱。一直到那天晚上,彩雲已經睡了,可是窗子上發出聲響,彩雲打開窗子,秀珍在窗外,彩雲忙伸手把她拉了進來。<br /><br />  秀珍一進來,就在彩雲的床上,仰躺了下來,胸脯起伏著,不斷喘著氣,滿面都是淚痕,可是神情卻又快樂甜蜜無比。<br /><br />  彩雲已經可以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秀珍一直不出聲,也一直在流著淚。彩雲緊握著她的手,過了好一會,秀珍才道:「我給他了!」<br /><br />  彩雲沒有說甚麼,秀珍雖然在流淚,可是那是快樂和激動的眼淚。秀珍的口角,孕育著的笑容,可以證明這一點。她頓了一頓,又道:「你絕不能相信,他也是第一次,我們--我們--」<br /><br />  當她講到這裡的時候,她的俏臉,紅的像是要滴出血來一樣。她的心跳,甚至隔著衣服,也可以看得出來。<br /><br />  彩雲只是緊握著她的手,秀珍幽幽地嘆了一聲:「他已經回陣地去了,下次假期,才會來看我。彩雲,身邊沒有了他,我像是自己少了一半一樣!」<br /><br />  彩雲並沒有問「你肯定他會來」這類的話,因為她倒也很明白,就算這個叫傑西的美國人,從此之後不再出現,秀珍也不會後悔。至少,她在這短暫的十四天中,得到了一生之中,從來未有過的快樂。<br /><br />  秀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br /><br />  從那天起,秀珍就一直在數著日子,把她和傑西之間的一切講給彩雲聽,給彩雲看她和傑西一起拍的照片。他們互相交換了一隻戒指,那只是普通的一隻銀質戒指,可是在秀珍的眼中,卻比甚麼都要名貴。<br /><br />  算起來,傑西一直到半年之後,才會有假期,而戰事進行得這樣劇烈,美軍陣亡的人數越來越多。彩雲當然忍住了不會問出來,要是傑西陣亡了怎麼辦?可是她心中也很為這件事擔心。反倒是秀珍,像是充滿了信心一樣,一點也沒有想到這一個問題。<br /><br />  過了三個多月,那天傍晚,彩雲才從外面回來,在巷口,忽然有人叫著她的名字。彩雲回頭一看,她一眼就認出叫住他的人是傑西。彩雲又是驚訝,又是高興,指著巷子:「秀珍沒有一秒鐘不在想你,你怎麼不去找她?」<br /><br />  傑西苦著臉,神情多少有點怪異:「去過了,被一個人趕了出來,秀珍又不在!」<br /><br />  彩雲笑了起來:「一定是阮伯了,他對西方人很有偏見,要是知道你和秀珍--」<br /><br />  她講到這裡,吐了吐舌頭。<br /><br />  傑西苦澀地笑了一下:「請告訴秀珍,我在老地方等她!」<br /><br />  彩雲略有疑惑:「秀珍說你在半年之後才有假期,現在好像--只有幾個月?」<br /><br />  傑西低下了頭,一副有難言之隱的樣子。遲疑了片刻,才道:「我實在太想念她了,所以--所以我--等不到假期,我是擅自離開的!」<br /><br />  彩雲吃了一驚,一個軍官,擅離職守,這種事是十分嚴重的罪行,這一點她是知道的。當時天氣十分悶熱,她不由自主冒著汗,說不出話來。<br /><br />  傑西反倒安慰她:「不要緊,軍隊暫時不會找到我。等到他們找到我的時候,我早已走遠了,我準備和秀珍私奔。」<br /><br />  彩雲更吃了一驚:「私奔?到哪裡去?回美國?」<br /><br />  傑西昂起了頭,就在這時,一陣驟雨,伴著雷聲,灑了下來。彩雲躲進了屋簷之下,傑西卻只是昂著頭在淋雨。過了一會,他才道:「美國是不能去的了,總有地方去的。只要我能和她在一起,哪裡都是一樣的!」<br /><br />  彩雲十分感動:「這句話,秀珍不止說過一次了!」<br /><br />  傑西現出十分欣慰的笑容來:「我們是真正相愛的!」<br /><br />  彩雲立時道:「沒有人懷疑這一點。」<br /><br />  傑西沒有再說甚麼,大踏步走了開去。彩雲又在巷口等了半小時左右,秀珍騎著腳踏車回來,彩雲攔住了她,告訴她傑西來了。<br /><br />  秀珍在聽了之後,興奮得全身發顫,立時又跳上車子走了。<br /><br />  秀珍在兩小時之後,才又從窗中跳進了彩雲的房間,第一句話就說:「他要和我私奔,彩雲,你要幫我!我去收拾一下東西,先拿到你這裡來。今天晚上,他在碼頭等我,我要你陪我去!」<br /><br />  彩雲又是興奮,又是刺激,兩個女孩子相擁著發抖。<br /><br />  到了晚上,秀珍只提著一隻簡單的行李袋,和彩雲一起出發。她們還沒有到碼頭,就雷電交加,雨勢大得驚人。<br /><br />  當她們到達的時候,全身都濕了,雨花和河水在閃著黝暗的光芒。傑西早在岸邊等著,秀珍奔向前去,彩雲跟著來到河邊,眼看著傑西扶著秀珍。<br /><br />  兩人下了一艘看來十分破舊的小木船。<br /><br />  好朋友離去,使彩雲感到十分傷感,儘管雨勢大得使人眼睛睜不開,可是她還是在河邊佇立著。藉著一下又一下閃電的光芒,她可以看到那小木船,在迅速地遠去。<br /><br />  彩雲的敘述到此為止,以下是彩雲跟萊恩上校之間的一段對話,那是在彩雲對萊恩說出了經過之後發生的。<br /><br />  彩雲仍然用那種優美的姿勢,坐在草地上:「這是四十四天之前的事!」<br /><br />  她說著,用帶有嗔意的眼神,瞪了萊恩一眼:「而你竟然告訴我,傑西在四十七天之前,作戰陣亡了!」<br /><br />  在聽了彩雲的敘述之後,萊恩整個人都呆住了!彩雲的敘述,不可能是說謊,那麼,這是怎麼一回事呢?<br /><br />  也直到此時,萊恩才意識到,傑西的屍體,在大雷雨中失蹤,這件事絕不簡單。<br /><br />  可是如果說傑西在死了之後,被葬在地下,在大雷雨之夜又復活了,來到西貢,和他所愛的女人私奔,這也未免太荒誕,太不可思議了!<br /><br />  一時之間,他實在不知如何才好。把屍首在大雷雨夜失蹤的事講出來?講了出來之後,又如何解釋?彩雲會相信,和秀珍私奔的那一個傑西,實際上是已經死了三天的嗎?<br /><br />  在他不知如何是好之際,彩雲伸手指向他的鼻尖:「看你,像是撒謊被揭穿了的小孩子一樣!」<br /><br />  萊恩喃喃地分辯:「我--我沒有撒謊?」<br /><br />  彩雲雙手叉著腰,挺起胸來,裝出一副兇惡的樣子,但是看來還是那樣可愛。她道:「哼,還不承認?」<br /><br />  萊恩在那一剎那之間,有了決定,他道:「是,是,我是在撒謊--我不知道他和秀珍私奔了--軍人擅離職守的罪名是很嚴重的!」<br /><br />  彩雲笑了起來,萊恩控制著心中的驚懼:「傑西--他們到哪裡去了,你究竟知道不知道?」<br /><br />  彩雲皺了皺眉:「他們走後十天,我收到一張明信片,他們那時,在接近寮國的一個小鎮上。明信片上說,他們會逃到泰國去,到了泰國之後,再和我聯絡,可是一直到現在,還音訊全無。秀珍可能也寫信告訴了阮伯和傑西之間的事,阮伯暴跳如雷了不知多少次,也只有你這個傻瓜,還會上門去找秀珍!」<br /><br />  萊恩苦笑了一下,突然想起:「那張明信片,只有秀珍一個人署名?」<br /><br />  彩雲道:「不,他們一起簽了名。」<br /><br />  萊恩一聽,心跳加劇,口氣發顫:「你說--那張明信片上,有著--傑西的親筆簽名?」<br /><br />  彩雲答道:「是啊,或許不是,總之是兩個人的名字。秀珍的簽名我是認識的,另一個很潦草,我想那自然是傑西的簽名。」<br /><br />  萊恩又有點失態了,他一伸手,握住了彩雲的手背。彩雲的手背豐腴滑膩,他一下子握住了之後,立時有一種異樣的感覺,那令得他又鬆開了手。彩雲用一種十分驚訝的神情,打量著她眼前這個高大英俊,但是卻顯得有點手足無措的美國軍官。她不明白何以自己面對他,反倒一點不緊張,只覺得十分自然舒暢,而這個軍官,反倒緊張得講話的聲音都發顫。<br /><br />  這時,萊恩就用緊張發顫的聲調問:「那明信片還在不在?能不能給我看看?」<br /><br />  彩雲道:「當然可以!」<br /><br />  她說著,一躍而起,「啊呀」一聲:「我該回家了,你--最好別跟我來,我拿來給你看。你--晚上七時,在河邊等我--在那幢有紅屋頂房子的河邊。」<br /><br />  她說著,連跑帶跳地奔了開去。萊恩呆呆地望著她誘人的背影,心中亂成了一片。<br /><br />  他不相信彩雲的話。雖然理智告訴他,彩雲不會在說謊,雖然他知道,傑西的屍體不見了,他還是無法想像,傑西會在陣亡三日之後,在西貢出現。<br /><br />  可是--如果那明信片上,真的有傑西的簽名呢?<br /><br />  一想到這一點,他實在禁不住,劇烈地著發抖!<br /><br />  到晚上七點,似乎像無限期那麼長。他一早就在河邊等著,當夕陽映得河水一片艷紅之際,他看到彩雲穿著傳統的越南服裝,輕盈地走了過來。他沒有迎上去,只是站著,欣賞著彩雲走過來時的娉婷步姿,傳統的越南服裝,把彩雲細腰的柔軟展現無遺。<br /><br />  彩雲來到了他的面前,一伸手,把一張明信片交到了他的手中。萊恩才向明信片看了一眼,就險險乎昏了過去!只要看一眼就夠了,他絕對可以肯定,那是傑西的簽名,不會是別人!<br /><br />  在他定下神來之後,他看了看明信片上的日期,那應該是傑西死後--或者說,是傑西的屍體失蹤後的第十天。<br /><br />  傑西沒有死,還活著!萊恩首先想到的是這一點。可是,傑西真正是死了的,是他為他進行葬禮的!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br /><br />  當時,萊恩的思緒紊亂到了極點,彩雲只是好奇地望著他。<br /><br />  當萊恩的目光,再度和彩雲的目光接觸之際,他倒下了一個決定。他有一個月的假期,有幸在第一天就遇到了彩雲,那就好好地利用這一個月的假期。把傑西的事拋諸腦後吧,這世上有著太多不可解釋的奇事了!<br /><br />  萊恩在那一個月中,一點也不為自己的決定後悔。這一個月,是他有生以來最愉快的一個月,他和彩雲之間的戀情,甚至使他考慮是不是也要做一個逃兵,去和彩雲私奔!<br /><br /><br />  萊恩講到這裡,又告了一個段落。<br /><br />  這時,萊恩的敘述,引起了奇事會會員很大的興趣,紛紛討論。有的道:「死了的人,在大雷雨之後復活了!這真是奇!」<br /><br />  有的道:「這種情形,不能說是屍變,從來也未曾聽說過,殭屍是可以和自己所愛的人去私奔的!」<br /><br />  也有的人提出了異議:「整件事中,死後的傑西再出現,只是那位叫彩雲的越南女子的敘述,萊恩上校並沒有見過他。當然,有一個簽名,但是簽名是可以模仿的!」<br /><br />  這種異議,立即遭到了駁斥:「事實是秀珍離開了家庭,而且,彩雲捏造這樣的一個故事,有甚麼目的呢?」<br /><br />  在眾議紛紜之中,原振俠並沒有發言,只是注意著身邊的宋維。宋維雙手抱著頭,一動不動,也不出聲。原振俠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抬起頭來,叫他的是蘇耀西:「振俠,你是醫生,就你專業知識來判斷,那是怎麼一回事?」<br /><br />  原振俠想了一想:「理論上來說,死人是不會復活的。可是實際上,也有不少死人復活的確切記載,那只是這個人事實上並沒有死,卻被當作了死人!」<br /><br />  萊恩上校現出了一種急欲辯護的神情來,原振俠不等他開口,就道:「當時,你判斷他死了,和他一起死的,還有三個隊員,是不是?但是如果那是一種『假死』的情形呢?當時是不是有專業人員在?」<br /><br />  萊恩道:「當然有,軍醫證明他們已經死亡!」<br /><br />  原振俠沉吟了一下:「事情發生在越南,東方有一些事,相當神祕,通常西方人是不容易接受的。古老的東方,就有幾種土藥,可以使人的心臟處於麻痺狀態,草率地檢查,就像死了一樣!」<br /><br />  萊恩大力搖著頭:「我分得出死人和活人,敵人也不會只把我們麻醉過去,而不殺害我們!」<br /><br />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關鍵就在這裡,如果那四個人的『死亡』,根本不是敵人造成的呢?」<br /><br />  萊恩陡然怔了一怔:「甚麼意思?我不明白。」<br /><br />  原振俠舉了一下手:「當然,這只是我的假設。傑西思念著他的愛人,想離開軍隊,男女之間刻骨的相思,有時是可以驅使人去做任何事情的!」<br /><br />  他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低低嘆了一口氣:「所以傑西弄來了一種神祕的藥物,使他自己看來像死了一樣,可以藉此脫離軍隊。」<br /><br />  萊恩悶哼了一聲:「醫生,寫《基度山恩仇記》的大仲馬,想像力也不如你。」<br /><br />  原振俠道:「我只不過提供一個可以解釋得通的解釋而已!」<br /><br />  萊恩又問:「那麼,某餘三個人呢?」<br /><br />  原振俠道:「或許,是也想脫離軍隊的志同道合者?他們造成了『假死』的狀況,然後,趁著一個大雷雨之夜,逃走,完成了目標!」<br /><br />  原振俠講到這裡,在他的身邊,突然響起了一陣掌聲。鼓掌的是宋維,可是卻一臉諷刺的神情,一望而知,他並不是同意原振俠的話。原振俠作了一個請他發言的手勢,宋維冷冷地道:「你忘記了一件事!這四個人,曾被緊緊綑紮起來,埋到了土中,至少有好幾個小時!」<br /><br />  萊恩忙道:「中午下葬,就算天一黑他們就失蹤,也超過了七小時!」<br /><br />  原振俠微微抬起了頭,這種情形,令他想起了以前的一項經歷,「天人」的故事。但這件事當然大不相同,「天人」已經不再存在了。他相當謹慎地道:「我剛才提到的那一類神祕的藥物,有一些,可以使人處於動物的冬眠狀態之中。那就可以解釋,為甚麼他們可在藥性過去之後復甦。」<br /><br />  原振俠的話,並沒有引起會員間的甚麼反應。大廳中先是一陣難堪的沉默,然後,蘇耀西先叫了起來:「振俠,算了吧,連你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解釋!」<br /><br />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可是事實上,傑西並沒有死,還能和他心愛的女子私奔,那還能有甚麼解釋?」<br /><br />  蘇耀西沉吟了一下道:「在中國的筆記小說中,有很多離魂的記載,一個人死了,可是在另一個地方,為了某種目的而出現。大多數是為了愛情,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死了,直到被人揭穿。」<br /><br />  蘇耀西講到這裡,頓了一頓:「大多數的情形是,一被人揭穿之後,這個人就立刻會消失。」<br /><br />  所有的會員你望我,我望你,終於有幾個忍不住而大笑了起來。其中有一個一面笑,一面道:「這更說不通了,靈魂應該是沒有形體的。而且,傑西的屍體,也確實地失蹤了!」<br /><br />  蘇耀西的解釋,立刻遭到了否定,他只好舉起手來道:「我提議,萊恩先生告訴我們的事,已經夠奇特了,他可以成為我們的會員。」<br /><br />  蘇耀西的提議,立刻得到了大多數人的附議。主人向萊恩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站起來,因為他的入會申請已經獲准了,他要進行一個簡單的入會儀式。<br /><br />  而就在這時,那個行為舉止怪異的宋維,忽然舉高了手,道:「等一等!」<br /><br />  人人都向他望去,從各人的眼光中看來,他們對這位宋維先生究竟是甚麼來路,不甚了解。因而各人的神情,都帶著詢問的神色。<br /><br />  宋維在眾人的注視下,若無其事地道:「我們應該聽萊恩先生把他的故事講完,才作決定!」<br /><br />  他這句話,令得各人又是一呆。<br /><br />  剛才,他曾說,萊恩的故事有下半部,果然是這樣。而今,萊恩已經十分詳盡地把「下半部」的事也講出來了,宋維又說該讓他把故事講完,這又是甚麼意思?就算萊恩的故事,真的沒有講完,宋維又怎麼知道?<br /><br />  一時之間,每個人心中所想的疑問,全是相同的,各人望向宋維,又望向萊恩。只見萊恩的神情,充滿了疑惑,他也盯著宋維。<br /><br />  過了好一會,萊恩才道:「宋維先生,在整件事中,你扮演的是甚麼角色?何以你好像對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都知道得十分詳細?」<br /><br />  本來,還有一些人,認為萊恩和宋維之間,是原來就認識的。可是現在萊恩這樣問,那又證明他是根本不認識宋維的了,所以各人的好奇心更甚。<br /><br />  宋維冷冷地道:「我有甚麼角色可以扮演的?整齣戲,已經有兩個男主角,兩個女主角了,我還能扮演甚麼角色?」<br /><br />  他的話,乍聽不是很容易明白,但略想一想,就可以知道,他是在說傑西和秀珍、萊恩和彩雲這兩對相戀的異國男女而言。他稱之為「戲」,自然是針對萊恩問他「扮演甚麼角色」來說的。<br /><br />  在宋維作出了這樣的回答之後,萊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宋維先生,如果你知道這件事情還有下文,那麼,請你說下去吧!」<br /><br />  宋維冷笑著,攤開手,在他的神情上,有一股看來相當無賴的樣子:「那又不是我經歷的事,我怎麼知道經過?我只是根據你的敘述,判斷還有下文。上校,那在邏輯上,全然是兩回事!」<br /><br />  別看他身材矮小,貌不驚人,可是說起話來,詞鋒卻十分銳利,令得相貌堂堂的美男子萊恩無法反駁。宋維又冷冷地說了一句:「快往下說吧,上校,大家都等著!」<br /><br />  萊恩上校仍然用十分疑惑的眼光,望了宋維好一會,才點了點頭:「是的,應該再向下說下去。」<br /><br />  他講了這一句之後,又停了片刻,神情變化不定,才又開口:「越戰以後的情形如何,各位是知道的了,不必我再說甚麼。我和彩雲之間的事,也不必再說--」<br /><br />  原振俠陡然插一句口說:「我想,很多人想知道,你們是不是--」<br /><br />  萊恩的言行,一直十分溫文有禮,甚至宋維好幾次對他不禮貌,他都沒有失態。可是這時,原振俠由於天生情感豐富,又有點感懷於自己愛情上的失意,全無惡意地想知道,他和彩雲之間後來的發展如何,卻惹得萊恩上校生了氣。不等原振俠講完,他就粗聲道:「那是另外一樁事,和我要加入奇事會無關的,是不是?」<br /><br />  原振俠只不過普普通通地問了一句,卻招來了這樣的搶白,那令得他為之愕然。<br /><br />  萊恩陡然又提高了聲音:「其實,能不能加入奇事會,對我來說,一點關係也沒有。我把整個事實的經過講出來,只不過是介紹我來的那位先生說,各位全都有奇異的經過,或許可以使我的故事,有一個合理的解釋!」<br /><br />  原振俠沒有說甚麼,只是聳了聳肩,表示並不在乎。萊恩的激動,很快就過去,他向原振俠望了一眼,低聲道:「對不起!」<br /><br />  原振俠仍然作了一個手勢,表示不在意。<br /><br />  萊恩苦笑了一下:「越南戰爭,由於美軍撤退,而迅速改變了形勢,北越揮軍南下。在美軍撤退之後,北越軍還沒有進攻之前,我已經退役了。這場仗打下來,我實在不想再留在軍隊中。<br /><br />  「我在退役之後,回到了家鄉,仍然一直在探聽著傑西和秀珍的下落。可是自從寄出了那張明信片之後,這兩個人,就像是從世界上消失了一樣!」<br /><br />  萊恩上校講到了這裡,向原振俠望了一眼:「彩雲,我在第二次假期的時候,就和她結婚了。在美軍撤離越南之前一個月,她已經到了美國。」<br /><br />  他算是回答了原振俠剛才的那個問題。令原振俠不明白的是,何以那麼普通的一個問題,而且又是有很好的結果的,會令得一直表現得風度極好的萊恩上校,忽然之間發起脾氣來。<br /><br />  原振俠客氣地點了點頭,表示感謝。<br /><br />  萊恩停了一下,才又道:「大家也都知道,在北越佔領了南越之後,大量難民從中南半島逃出來。聯合國方面,加強了專門處理中南半島難民的機構,我申請加入。由於我曾在越南許多年,又精通越南話,所以很快就得到了錄用,又派到亞洲來。<br /><br />  「我現在的身分,是聯合國駐亞洲的難民專員,專責處理中南半島的難民問題。<br /><br />  「從越南、寮國和柬埔寨這三個國家,循各種道路逃出來的難民,數以十萬計,處理起來極其困難。聯合國方面,懇請泰國政府在邊區設立難民營,暫時安置難民。那幾個難民營--真是人類歷史上的悲劇和恥辱--」<br /><br />  萊恩講到這裡,嘆了一聲,現出很難過的神情來。越南難民的情形,人人都知道,也都覺得萊恩稱之為「人類的恥辱和悲劇」,是十分恰當的形容。<br /><br />  萊恩又道:「我經常需要巡視難民營,各地的都要去,尤其是泰寮邊境的那幾個。有一次,我在巡視一個大規模的難民營之際,忽然有人在一旁叫『萊恩上校!萊恩上校!』聽到有人叫我,我自然要去看一下。圍在我身邊的難民很多,都是蓬頭垢面,憔悴不堪的可憐人,我想盡量給他們溫暖,可是實在又無法一一照顧那麼多人。我想,我的名字,難民全是知道的,叫我一下,或許是想受到一些甚麼特別的照顧,所以我望了一下之後,沒有看到叫我的是甚麼人,又轉回頭來。<br /><br />  「而就在我轉回頭來之後,那女人的聲音又叫了起來:『上校,還記得傑西嗎?』一聽到了傑西的名字,我整個人都為之震動!<br /><br />  「我加入處理難民的工作,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傑西。傑西當年,是逃到寮國去的,我在工作中,也不斷在打聽他的下落。因為他的生、死之謎,始終盤縈在我心中,一直令我心中不安。在一直沒有結果,幾乎絕望了之後,忽然有人叫了傑西的名字,我如何不震動,我忙轉過身去。<br /><br />  「難民營中的情形,各位或許不是如何熟悉。每當有專員、官員來巡視的時候,難民會大批擁過來,各自提出各自的問題,要勞煩營中人員維持秩序,不讓他們太接近巡視的官員。那時的情況也是這樣,我回頭看去,看到一個女人,抱著一個孩子,正待越眾而出,可是卻被人粗暴地推回去。<br /><br />  「我連忙大聲問:『誰提到了傑西?』那個女人叫道:『我,上校,萊恩上校,我!』我急急走了過去,推開了那管理人員。那女人向我伸出手來,我一握住了她的手,就知道她是誰了!<br /><br />  「雖然她一樣衣衫襤褸,神容憔悴,眉宇之間充滿了痛苦,可是仍然掩不住她的清秀和俏麗。儘管她蓬頭垢面,但是那種典型的瓜子臉,還是那麼動人。我脫口叫她:『秀珍?』她一定是很久沒聽到有人這樣叫她了,也或許是由於難民的生涯太淒苦,所以淚水立時湧了出來,連連點著頭,哽咽得無法出聲回答。<br /><br />  「在難民營裡見到了阮秀珍,這實在是意料之外的事!當時,我心中也亂到了極點。見到了秀珍,我心中的許多疑問,都可以有答案了。當時我就吩咐管理人員,把秀珍請到我的辦公室裡去。<br /><br />  「秀珍仍然不斷流著淚,當她跟著管理人員走開去的時候,她突然把手中的孩子轉向我,激動地道:『上校,看看傑西的孩子!』她抱著的那個孩子,大約兩歲多一點,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可是我在一看之下,也不禁呆住了。一般來說,西方人和越南人的混血兒,外型上像亞洲人的多,可是這個孩子,卻有七分像西方人,不但有著淺黃色的頭髮,而且有著和傑西一樣灰碧色的眼珠,而且看來,活脫是傑西的影子!<br /><br />  「這時,我心緒更亂,忙道:『秀珍,你在辦公室等我,我盡快來見你!』同時我又吩咐了管理人員,好好照顧她。<br /><br />  「雖然,對待難民,應該一視同仁,我知道我的做法是偏私。可是,她卻是秀珍,是我最好的朋友傑西的妻子!這時,我已經有了一個想法,傑西就算是逃兵,但是他美國公民的身分是無可置疑的,秀珍是他的妻子,輕而易舉可以取得美國籍,可以脫離難民生涯,到美國去定居。我思緒真是亂,當時,我竟沒有立即問傑西怎樣了,或許,在我心中,一直認為傑西早已經死了的緣故。」<br /><br />  萊恩上校講到這裡,停了下來,現出了一種十分為難的神情來。<br /><br />  原振俠壓低了聲音,道:「上校,你遇到一個大難題了。你要證明秀珍是傑西的妻子,可不是容易的事,因為傑西陣亡,是早已報告在案的!」<br /><br />  萊恩點了點頭:「是的,國防部有傑西陣亡的記錄,也早已通知了他的父母,我當時也想到了這一點。可是,只要傑西還活著,又出現了,那就容易解決了。我能以當時長官的身分,改寫報告,說傑西只是失蹤,誤當陣亡,那就沒有問題了!」<br /><br />  主人「嗯」地一聲:「關鍵在於傑西那時還是不是活著?在甚麼地方?」<br /><br />  萊恩上校道:「是,那天我的巡視工作自然草草結束。回到了辦公室,秀珍的神情,仍然極其激動,那孩子,正在大口喝著牛奶。我一進去,就問:『傑西現在在甚麼地方?』秀珍一面抹著淚,一面道:『我不知道!』我聽得她這樣回答,發起急來:『甚麼你不知道?你一定要告訴我!』秀珍啜泣著:『我真是不知道,有人說,他--他在柬埔寨的叢林中,和一批柬埔寨人一起,在對抗越南軍隊。』」<br /><br /><br />  在這裡,要加插一段題外話,用極簡單的方式,介紹一下發生在柬埔寨這個國家中的事情。<br /><br />  柬埔寨在越南的鄰近,柬、越兩國,歷史上不知曾發生過多少次戰爭。在越戰時期,赤柬軍控制了柬埔寨,實施十分殘酷的統治,殺害了許多柬埔寨人。可是在北越軍南下之後,越南軍隊進入,在異族統治的情形下,赤柬軍又和被推翻了的西哈努克親王聯合起來,組成了抗越聯軍。<br /><br />  所謂抗越聯軍,其實力量十分薄弱,只是幾股零星的部隊,裝備不良。在叢林地區和越南軍隊周旋,打游擊。<br /><br />  阮秀珍這時所說,傑西可能在柬埔寨,和越南人作戰,指的就是這種部隊。<br /><br /><br />  萊恩上校繼續道:「我一聽得秀珍這樣說,吃一了驚:『他怎麼會拋下你,去打游擊的?』這一句話,可能觸及了秀珍的傷心處,她又淚如泉湧。我只好一面安慰她,一面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的朋友彩雲,現在是我的妻子,她在曼谷。』秀珍怔了一怔,喃喃地道:『彩雲--彩雲--我好像是第二輩子做人了,她--是你的妻子?』我道:『是啊,我來找你,給你爸爸趕出來,就是那次認識了彩雲的。』<br /><br />  「當我向秀珍講,我如何認識彩雲的開始之際,只講了幾句,我就講不下去了。因為,我那時去找秀珍,是要向她報告傑西的死訊的。可是傑西卻--又出現,不但和秀珍私奔,而且,還有了孩子。可知這幾年,他們一直生活在一起,這--叫我如何說下去?<br /><br />  「我沒有再向下說,只是問:『我需要知道傑西的下落,找到他,你們可以一起回美國去!』秀珍嘆息了好久,才向我約略地說了她和傑西私奔之後的情形。<br /><br />  「原來他們在私奔之後,到了泰柬邊境的一個小地方,住了下來。在開始的一年之中,兩人過著和外界完全隔絕的生活,生活雖然原始和清苦,可是一對深切相愛的男女在一起,不知道可以有多麼快樂,那真是一段神仙一樣的日子。<br /><br />  「秀珍在敘述這段日子的生活之際,她帶著淚痕的臉上,所現出的那種甜蜜回憶的神情,真叫人一見難忘。一年之後,他們有了小傑西。<br /><br />  「由於他們所住的地方,可以說是窮鄉僻壤,他們過的生活,是最簡單的生活,可是也其樂融融,對外界的事,幾乎一點接觸也沒有。但是生活在今天的世界上,畢竟是沒有世外桃源這回事的。好景不常,在一次赤柬軍的進攻之中,他們居住的地方,遭到騷擾。本來,問題也不大,可是當一小隊赤柬軍,發現在這樣的地方,居然有一個美國人的時候,驚訝不已,就把他們一家人全都扣了起來。<br /><br />  「就在他們被扣留的當天晚上,傑西知道自己命運不妙。他估計,只要能逃脫看守,向泰國方向逃出幾里,就可以沒有危險了,所以他就決定逃亡。當晚,月黑風高,他們並沒有經過甚麼困難,就逃脫了那一小隊赤柬軍的看守,開始逃亡。<br /><br />  「可是,黑夜之中,在叢林地區逃亡,他們輪流抱著孩子,在輪到秀珍抱孩子的時候,她一不小心,失足滾下了一個斜坡,她聽到傑西在斜坡上大聲叫她,可是她卻陷入了半昏迷狀態,無法應聲。<br /><br />  「等到她完全清醒過來時,掙扎著再上斜坡去,傑西已經不在了。秀珍當時的愁急,真是可想而知,她發狂一樣奔回原來居住的地方去,那一小隊赤柬軍已經離開,居住在當地的一個老人告訴她,傑西被追上來的軍隊抓了回來,五花大綁,用繩子牽著帶走了。秀珍一聽,不顧一切地追上去,可是自此之後,她和傑西就失散了,再也未能找到傑西。」<br /><br />  萊恩在講述秀珍的遭遇時,語聲越來越低沉。他講得雖然簡單,可是在戰亂時期,一對熱戀著的男女的悲慘遭遇,卻自他的敘述之中,十分生動地表達了出來,聽得人人心頭,像是壓了一塊大石一樣。<br /><br />  「傑西被赤柬軍擄走,秀珍心中的傷痛焦急,真是難以形容,快樂的日子結束了!」<br /><br />  萊恩停了片刻,續道:「從那天起,秀珍就帶著孩子,在柬埔寨境內流浪。在那段時間內,她所身受的苦楚,隨便講上一兩件,都會聽得人流淚。她為了要有傑西的消息,甚麼都肯做--她根本不當自己存在,一切都只是為了要再見傑西一面--而赤柬軍又是著名的殘暴,所以她的遭遇--唉--她的遭遇,我真是不忍心說。我只能說,她做的一切,全是為了愛傑西,為了想再和傑西在一起,不論她做過甚麼,傑西若是能和她再見,一定會感激得痛哭!」<br /><br />  萊恩上校並沒有詳細講述那一段時間內,阮秀珍為了尋找丈夫而發生的遭遇。原振俠也早已決定,如果萊恩要詳細敘述的話,他一定要打斷他的話頭。<br /><br />  一個美麗的少婦,在這樣的環境中,會遭到甚麼樣的屈辱,會有甚麼樣慘痛的遭遇,實在是隨便想想,也可以想得出來的。那可以說,是超過人類所能忍受的痛苦的極限了,也唯有仗著內心對丈夫的深切愛意,她才能在這樣的環境中支撐下來。萊恩上校的話,實在是很簡潔有力的,她根本不當自己存在,一切只為了要再見到傑西!<br /><br />  大廳中維持著沉默,想起了可憐的阮秀珍的遭遇,人人心中都十分同情。蘇耀西首先打破沉默:「若是阮女士有需要任何幫助,我一定盡全力!」<br /><br />  蘇耀西財力雄厚,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他這樣應允,對阮秀珍的前途而言,自然大有助益,所以立時有人鼓起掌來。<br /><br />  在這時候,宋維又插了一句:「她需要的,不是金錢上的幫助!」<br /><br />  萊恩陡然問:「你認識秀珍?」<br /><br />  可是宋維對這個問題,卻緊抿著嘴,一言不發。<br /><br />  他的這種神態,又使得人人心中疑惑:這個宋維,在整件事中,究竟是扮演著甚麼角色呢?何以他像是甚麼都知道一樣?他一定和整個事件有著關聯,可是到目前為止,在已知的事實中,卻又彷彿沒有他的存在,這個人真可以說是怪異莫名!<br /><br />  萊恩又把這個問題問了一遍,宋維仍然一聲不出,而且用雙手掩住了臉。<br /><br />  萊恩沒有再問下去,他繼續道:「秀珍的努力,可以說沒有白費,她探聽到,傑西在被俘之後,並沒有被赤柬軍殺害,他豐富的軍事才能救了他。當赤柬軍發現了他有這方面的才能之後,對他還十分客氣。可是雖然有了消息,卻並沒有用處,赤柬軍本來就是烏合之眾,連正式的編制也沒有,形同大股的流寇,秀珍全然無法知道傑西究竟在哪裡。<br /><br />  「過了不久,局勢劇變,越南軍隊開了進來,大批難民湧向泰柬邊境地區。秀珍隨著難民群,還在不斷打聽傑西的消息。後來,在柬埔寨境內,實在待不下去了,就進入了難民營。<br /><br />  「當她看見我的時候,由於傑西給她看過我的照片,所以她認得出我來。當她叫了我的名字,我有了反應時,她簡直是遇到了救星一樣!<br /><br />  「在辦公室中,她向我約略說了經過,我就和泰國官員商量,泰國官員也十分合作--我看多半是由於我的身分,允許我把她帶到曼谷去。當天晚上,我和秀珍以及小傑西--一起搭車到曼谷去,搭的是我專員的車子。在車中,我可以問她更多的問題。<br /><br />  「我問的問題,全是有關傑西的。<br /><br />  「因為傑西--是我親手埋葬的。他在被埋葬之後,如何又失蹤,可以繼續活下去,這一點,我是非要弄清楚不可的!<br /><br />  「自然,我沒有把傑西陣亡的這件事說出來,我問得十分有技巧。我問:『秀珍,你好好想一想,你在私奔之前,見到了傑西,他有甚麼異樣?』秀珍連想也沒有想,顯然,那時的情景,在她的腦海中,不知道已回憶過幾千百遍了。她道:『和上次他來度假不同--他一見我,就把我緊緊擁在懷裡,我也緊擁著他。我愛他愛得那麼深,我們兩人緊擁著,我在發抖,他也在發抖--』<br /><br />  「我在這時,問了一句:『你--有感到他的心跳?』秀珍並沒有懷疑我為甚麼要這樣問,立時回答:『當然有,他心跳得厲害,他告訴我,他是逃出來的,他很害怕,怕得不得了,但一切為了我,只要見到我,他就快樂了。他要我和他一起逃走,我立即就答應,告訴他,天涯海角,我跟定了他。我們真希望就一直這樣相擁著,不要分開--足足過了兩小時--以後的事,彩雲一定已經向你說過了。』<br /><br />  「我點頭:『是,彩雲說你們一起上了一艘船,後來她還收到過你們寄來的明信片。告訴我,他--傑西--和普通人沒有甚麼兩樣?我的意思是說,他完全沒有甚麼異樣之處?』我這樣問,是想知道一個明明是死了被埋葬的人,怎麼可能又活過來的。<br /><br />  「秀珍想了一想,奇怪我為甚麼會這樣問,我只要她回答,秀珍才道:『我不覺得他有甚麼異樣,只是--他十分怕雷電。每當雷雨或是行雷閃電的時候,他會怕得發抖,一定要緊緊抱著我。我笑他,他說從小就是這樣的,對行雷閃電,十分敏感。』各位,我認識了傑西很多年,他沒有對雷電的恐懼,這一點我絕對可以肯定!<br /><br />  「他不怕雷電,在越南,雷雨是很普通的事,要是怕打雷的話,我早就知道。可是秀珍卻說他怕打雷,那,我當時就想,是不是和他在一個大雷雨之夜--發生了變化--有關呢?<br /><br />  「各位請原諒我,儘管傑西在失蹤之後,證明他還活著,可是他是我親手葬下去的,我始終認為,這其中有不可解釋的謎團在!<br /><br />  「到曼谷的路程相當遠,行車要好幾小時,在那段時間內,我不斷和秀珍談著話。我發現那一段可怕的生活經歷,對她有極嚴重的影響,形成她在心理上一種悲慘的麻木。有很多慘事,聽到的人都會不由自主發冷顫,可是她在說起這些事的時候,冷漠得像不是發生在她自己身上一樣,最多在口角,泛起一種令人感到淒然欲絕的笑容--<br /><br />  「各位請不要笑我,秀珍是一個極其美麗的女人,當一個這樣美麗的女人,口角帶著這種笑容時,會使看到的人心碎。尤其作為一個男人,就自然而然會想到,我要幫助她,我要保護她,我要令她快樂,我要使她盡量忘卻那一段悲慘的日子!<br /><br />  「唉!當時我也這樣想,而且真心誠意地這樣想,我心中一點別的意思也沒有,只是想幫助她。所以,當她的口角屢屢出現這種笑容之際,我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輕輕碰著她的口角,好使她的笑容看來不那麼淒楚。<br /><br />  「秀珍幾乎沒有甚麼反應,只是用她那種焦慮、惶急的眼神望著我。我一直在問傑西的事,看起來,傑西除了怕雷電之外,別無異樣,而且,孩子也很正常。<br /><br />  「對了,我很少提及孩子,孩子很正常,我只能這樣說。很小,不懂事,在整個行車途程中,他大半時間睡著,只有一次醒了,吵著要吃奶--<br /><br />  「當孩子吵著要吃奶的時候,秀珍現出了一點不好意思的神色來,道:『孩子可憐得很,沒有食物,我只好一直餵他奶。』她的話聽來雖然平淡,但是我自然聽得出,其中不知包含了多少辛酸在內。我忙安慰她:『不要緊,到了曼谷,要甚麼有甚麼!』她坐在我的身邊,猶豫了一下,就解開衫鈕--天,我連忙轉過頭去,可是已經有了那極短暫時間的一瞥,看到了她豐滿挺秀得叫人難以相信,像是象牙雕成一樣的胸脯!<br /><br />  「當我轉過臉去時,我只覺得全身都僵硬,心跳得幾乎連司機都聽到了。我從來也沒有這樣緊張過,我耳際甚至發生轟鳴聲--」<br /><br />  萊恩上校講到這裡,陡然停了下來。<br /><br />  宋維在這時候,用極低的聲音,嘰咕了一句話。他說得十分低,連在他身邊的原振俠都沒有聽清楚。<br /><br />  萊恩上校的聲調相當動人,措詞也恰到好處。所以他的敘述很能引人入勝,把當時的情景形容得十分細膩。<br /><br />  原振俠沉聲道:「上校,對好朋友的妻子,你也會這樣子?」<br /><br />  一個年紀較大的會員,發出了責備:「上校,我不能不說,你的心靈不是很乾淨!」<br /><br />  萊恩苦澀地笑了一下:「何不乾脆說卑鄙?」<br /><br />  那年老的會員道:「我正有此意。」<br /><br />  萊恩有點激動:「你錯了,先生,我絕不承認自己卑鄙,甚至不承認自己的心靈上有甚麼不乾淨之處。任何男人,看到了如此美妙動人的女性胸脯,都會和我一樣,有同樣的反應,這是人的本能、天性!我又沒有盯著她再看,當然更不會動手去觸摸一下那看起來已是如此誘人的肌膚。先生,要克制自己做到這一點,不是容易的事!」<br /><br />  宋維在這時,又嘰咕了一句。這一次,原振俠聽到他在說甚麼了,他在說:「是的,是的!」<br /><br />  一聽得他這樣說,原振俠就不禁怔了一怔。即使是沒有甚麼推理能力的人,也能從這句話中,可以推斷出,宋維一定是認識阮秀珍的!<br /><br />  萊恩正在敘述,他自己是如何被秀珍的美麗所吸引,萊恩的這種反應,甚至是接近不道德的,因為秀珍是他好朋友的妻子,可是宋維卻由心底表示同意。如果他不是認識秀珍,至少見過秀珍,否則何以會這樣?<br /><br />  原振俠立時想到,萊恩在「奇事會」出現,難然只是偶然,但是這次偶然的事情,卻已和他敘述的事,發生了某種聯繫,事情一定還會擴大發展下去!<br /><br />  原振俠感到蘇氏兄弟正向他望來,當他們視線接觸之際,原振俠知道,他們這時心中所想的,和自己所想的一樣--那個阮秀珍,究竟美麗到了甚麼程度?那實在很引人遐思。當時,她在經過了一段如此悲慘的日子後,才從難民營中出來,單是解開了衣衫哺乳,已足以令得萊恩上校如此失魂落魄!而且,萊恩的妻子彩雲,照他自己所說,也是一個標準的東方美人。<br /><br />  在同一時間內,想起這個問題的人,縱使不是全體,也是大多數。所以一時之間,大廳之中靜了下來。<br /><br />  過了好一會,還是萊恩先打破沉默。他先嘆了一聲,用模糊不清的語調,自言自語似地道:「越南女性肌膚的柔膩,在西方男人的眼中,本來已是奇蹟。可是在那一剎那間,我看到了奇蹟中的奇蹟!」<br /><br />  他還是在讚揚阮秀珍的美麗,但是接下來,他又恢復了敘事:「等到到了曼谷我的住所,僕人開了門,我帶著秀珍進去,彩雲從樓上下來,還未曾走完樓梯,她就看到了秀珍。她驚訝得尖叫起來,真的像是一團彩雲一樣,自樓梯上飛揚而下,和秀珍緊緊地相擁。彩雲在和我結婚之後,日子甜蜜而幸福,那令得她變得略為豐滿,和秀珍的苗條相比,更加顯著。彩雲和秀珍一起流著淚,彩雲的淚,是為了舊友重逢的高興而流的,秀珍的淚是為甚麼而流?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br /><br />  「彩雲拉著秀珍,又叫又跳,一面不斷地問我:『怎麼一回事?怎麼一回事?』我只答了一句:『在巡視難民營的時候,秀珍認出了我。』我是不必多說甚麼的,彩雲和秀珍既然是好朋友,秀珍自然會把自己一切經歷說給彩雲聽。<br /><br />  「在這時候,我真想暗中告訴秀珍一下,有關她那段悲痛的日子中的一些事,特別是她為了要得到傑西的消息,怎樣去供赤柬軍蹂躪糟蹋的事,最好作一個保留,別講給彩雲聽。<br /><br />  「當時我為甚麼會有這種念頭呢?因為我想到,彩雲的生活一直很幸福,一個生活在幸福中的女人,即使是秀珍的好朋友,對於秀珍這種悲慘的遭遇,也是不容易理解的。非但不能理解,而且可能起反感!<br /><br />  「可是我卻找不到機會,對秀珍講那幾句話。彩雲表現得極熱情,一刻也不離開秀珍,她把她拉進浴室,吩咐僕人照顧小孩,又向我作了一個鬼臉:『今晚我和秀珍睡,你自己設法吧!』當晚,我一個人,在一家小酒吧中,泡到了天亮。<br /><br />  「第二天早上,我帶著醉意回家,在那一晚上,我不只是喝酒,也在好好地想。傑西的生死謎團,我無法解得開,這可以暫且放過一邊。現在最重要的是有兩件事要做,一是肯定秀珍和孩子的身分,二是盡一切可能,尋找傑西。<br /><br />  「當我走進花園時,我看到了秀珍。她站在一大簇鮮花中間,穿著一件看來並不是很稱身的長睡衣,赤著腳,凝視著花朵在發怔。一看到她,我也怔住了,各位一定知道,我是為甚麼而怔呆的。我先是呆立著,然後,身不由主地向她走了過去,一直來到了她的身邊,怔怔地望著她。她的一頭長髮,鬆鬆地挽了一個髻,看起來很蒼白,但已經和在難民營時完全不同。她是那麼的清麗,我首先想到的是,一個女人,在經歷過如此可怕的長時期折磨和摧殘之後,怎麼可以在體態和容顏上,還保持這樣絕俗的清麗?<br /><br />  「她向我望來,現出美妙動人的微笑:『彩雲還在睡,我先下來走走。』我有點手足無措,我自覺一身都是小酒吧中染來的煙酒味,根本不配和她站得太近。本來,這種感覺是毋須說出來的,可是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了甚麼,我結結巴巴地,把我的感覺說了出來。<br /><br />  「她聽了之後,淒然道:『你在說甚麼?我是世上最髒的女人,你--可知道我是帶了多少種病進難民營的?難民營的駐營醫生說,從來也未曾見過一個女人--可以同時有那麼多種可怕的疾病的。我一直在想--要是傑西知道了我的經歷,他是不是肯原諒我?』我當時不可遏抑地吼叫了起來:『傑西要是對你稍有異言,那麼他就是畜生,不是人!』<br /><br />  「秀珍激動地流著淚,靠在我的肩頭上抽搐,我一動也不敢動地站著,直到她自己抬起頭來。我問:『你把一切都對彩雲說了?』她默默地點著頭,我心中暗嘆了一聲,希望自己擔心的事不會出現,我緩慢地倒退著進了屋子。<br /></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奇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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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以下,是彩雲敘述她遇到萊恩上校之前四十四天所發生的事。當然,「奇事會」的會員,聽到的,還是萊恩的複述。

  萊恩一直在敘述他的事,敘述之中,再加上他複述彩雲的話。在當時講的時候,是沒有甚麼問題的,但是轉化為文字的敘述,很容易引起混亂。所以,把彩雲的那一段敘述,不採取口述的方式,而直接記載下來。

  這一段經過,在整個故事之中,佔相當重要的地位,請各位留意。


  彩雲和阮秀珍是鄰居,阮家開雜貨鋪,彩雲家裡開的是一家規模不十分大的布店。彩雲父母早亡,店務由她的兄嫂主理。彩雲和秀珍不但是鄰居,而且是同學,兩人感情好得不能一刻分開,而互相心中有甚麼祕密,也一定找對方來傾訴。

  所以,當傑西和秀珍由偶遇而相愛,彩雲是世上第一個知道有這段戀情的人。

  那天晚上,秀珍約了彩雲在河邊散步。作為好朋友,彩雲一下子就在秀珍異常的神情中,看出了她心中,有著說不出的快樂的事情在。

  兩個少女年齡相若,各有各的美麗。秀珍的身形比較高䠷,可是彩雲的身形卻比秀珍來得豐滿玲瓏。兩人沿著河邊,一面走一面講話,秀珍是用一句「我認識了一個美軍軍官」作為開始的。

  接下來,秀珍就向彩雲詳細講述了他和傑西認識的經過,而以一句發著顫的「我--讓他吻了我」作為結束。

  (這一段秀珍和傑西相識,一個越南少女和一位異國軍官一見鍾情,少女獻出了她的初吻的經過,要詳細寫來,倒是一個十分動人的愛情詩篇。但這是一個奇幻故事,細膩的情愛細節,只好割愛。)

  秀珍在敘述之際,神情充滿了甜蜜。彩雲一聽到她認識了一個美國軍官,先是嚇了一跳,已經準備了一肚子的話,要規勸秀珍。因為在連續幾年的戰爭中,美軍和越南女性之間的糾纏實在太多了,幾乎成為越南女性,尤其是大城市如西貢的女性生活的一部分。而且,其中悲劇之多,也數不勝數。

  可是,等到秀珍講完了之後,彩雲從秀珍的神態和言語之中,已經可以肯定她整個人,都沉浸在愛河之中了。在這樣的情形下,彩雲甚麼也沒有說,只是說了一句:「真代你高興,祝你幸福。」

  秀珍甜甜地笑了起來,燈光映在她俏麗的臉龐上,像是塗了蜜一樣甜。

  彩雲心中十分羨慕:「愛情真的那麼奇妙?不知道究竟是甚麼樣的?」

  秀珍掠著長髮:「說不出來,我們看過那麼多有關愛情的小說和電影,可是現在我才知道,那些形容,一點用處也沒有!」

  好朋友之間,不能不問一些細節,彩雲問:「他吻了你?親吻又是甚麼滋味?」

  秀珍俏臉飛紅,呆了半晌才道:「說不上來。」

  彩雲知道,秀珍愛上的那個軍官叫傑西,是來西貢度假的,假期是一個月。他們認識,是在假期的第十六天、所以,他們只能有兩個星期在一起。

  接下來的兩個星期之中,彩雲和秀珍很少見面,只是每當深夜,總聽到阮伯罵秀珍夜歸的聲音。阮伯就是秀珍的爸爸,嗓門很大,罵起人來也很兇,彩雲在替秀珍擔心,要是阮伯知道,秀珍和一個美國人在談戀愛,一定會發瘋。

  彩雲可以肯定的是,秀珍和傑西之間的戀愛,越來越是灼熱。一直到那天晚上,彩雲已經睡了,可是窗子上發出聲響,彩雲打開窗子,秀珍在窗外,彩雲忙伸手把她拉了進來。

  秀珍一進來,就在彩雲的床上,仰躺了下來,胸脯起伏著,不斷喘著氣,滿面都是淚痕,可是神情卻又快樂甜蜜無比。

  彩雲已經可以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秀珍一直不出聲,也一直在流著淚。彩雲緊握著她的手,過了好一會,秀珍才道:「我給他了!」

  彩雲沒有說甚麼,秀珍雖然在流淚,可是那是快樂和激動的眼淚。秀珍的口角,孕育著的笑容,可以證明這一點。她頓了一頓,又道:「你絕不能相信,他也是第一次,我們--我們--」

  當她講到這裡的時候,她的俏臉,紅的像是要滴出血來一樣。她的心跳,甚至隔著衣服,也可以看得出來。

  彩雲只是緊握著她的手,秀珍幽幽地嘆了一聲:「他已經回陣地去了,下次假期,才會來看我。彩雲,身邊沒有了他,我像是自己少了一半一樣!」

  彩雲並沒有問「你肯定他會來」這類的話,因為她倒也很明白,就算這個叫傑西的美國人,從此之後不再出現,秀珍也不會後悔。至少,她在這短暫的十四天中,得到了一生之中,從來未有過的快樂。

  秀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

  從那天起,秀珍就一直在數著日子,把她和傑西之間的一切講給彩雲聽,給彩雲看她和傑西一起拍的照片。他們互相交換了一隻戒指,那只是普通的一隻銀質戒指,可是在秀珍的眼中,卻比甚麼都要名貴。

  算起來,傑西一直到半年之後,才會有假期,而戰事進行得這樣劇烈,美軍陣亡的人數越來越多。彩雲當然忍住了不會問出來,要是傑西陣亡了怎麼辦?可是她心中也很為這件事擔心。反倒是秀珍,像是充滿了信心一樣,一點也沒有想到這一個問題。

  過了三個多月,那天傍晚,彩雲才從外面回來,在巷口,忽然有人叫著她的名字。彩雲回頭一看,她一眼就認出叫住他的人是傑西。彩雲又是驚訝,又是高興,指著巷子:「秀珍沒有一秒鐘不在想你,你怎麼不去找她?」

  傑西苦著臉,神情多少有點怪異:「去過了,被一個人趕了出來,秀珍又不在!」

  彩雲笑了起來:「一定是阮伯了,他對西方人很有偏見,要是知道你和秀珍--」

  她講到這裡,吐了吐舌頭。

  傑西苦澀地笑了一下:「請告訴秀珍,我在老地方等她!」

  彩雲略有疑惑:「秀珍說你在半年之後才有假期,現在好像--只有幾個月?」

  傑西低下了頭,一副有難言之隱的樣子。遲疑了片刻,才道:「我實在太想念她了,所以--所以我--等不到假期,我是擅自離開的!」

  彩雲吃了一驚,一個軍官,擅離職守,這種事是十分嚴重的罪行,這一點她是知道的。當時天氣十分悶熱,她不由自主冒著汗,說不出話來。

  傑西反倒安慰她:「不要緊,軍隊暫時不會找到我。等到他們找到我的時候,我早已走遠了,我準備和秀珍私奔。」

  彩雲更吃了一驚:「私奔?到哪裡去?回美國?」

  傑西昂起了頭,就在這時,一陣驟雨,伴著雷聲,灑了下來。彩雲躲進了屋簷之下,傑西卻只是昂著頭在淋雨。過了一會,他才道:「美國是不能去的了,總有地方去的。只要我能和她在一起,哪裡都是一樣的!」

  彩雲十分感動:「這句話,秀珍不止說過一次了!」

  傑西現出十分欣慰的笑容來:「我們是真正相愛的!」

  彩雲立時道:「沒有人懷疑這一點。」

  傑西沒有再說甚麼,大踏步走了開去。彩雲又在巷口等了半小時左右,秀珍騎著腳踏車回來,彩雲攔住了她,告訴她傑西來了。

  秀珍在聽了之後,興奮得全身發顫,立時又跳上車子走了。

  秀珍在兩小時之後,才又從窗中跳進了彩雲的房間,第一句話就說:「他要和我私奔,彩雲,你要幫我!我去收拾一下東西,先拿到你這裡來。今天晚上,他在碼頭等我,我要你陪我去!」

  彩雲又是興奮,又是刺激,兩個女孩子相擁著發抖。

  到了晚上,秀珍只提著一隻簡單的行李袋,和彩雲一起出發。她們還沒有到碼頭,就雷電交加,雨勢大得驚人。

  當她們到達的時候,全身都濕了,雨花和河水在閃著黝暗的光芒。傑西早在岸邊等著,秀珍奔向前去,彩雲跟著來到河邊,眼看著傑西扶著秀珍。

  兩人下了一艘看來十分破舊的小木船。

  好朋友離去,使彩雲感到十分傷感,儘管雨勢大得使人眼睛睜不開,可是她還是在河邊佇立著。藉著一下又一下閃電的光芒,她可以看到那小木船,在迅速地遠去。

  彩雲的敘述到此為止,以下是彩雲跟萊恩上校之間的一段對話,那是在彩雲對萊恩說出了經過之後發生的。

  彩雲仍然用那種優美的姿勢,坐在草地上:「這是四十四天之前的事!」

  她說著,用帶有嗔意的眼神,瞪了萊恩一眼:「而你竟然告訴我,傑西在四十七天之前,作戰陣亡了!」

  在聽了彩雲的敘述之後,萊恩整個人都呆住了!彩雲的敘述,不可能是說謊,那麼,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也直到此時,萊恩才意識到,傑西的屍體,在大雷雨中失蹤,這件事絕不簡單。

  可是如果說傑西在死了之後,被葬在地下,在大雷雨之夜又復活了,來到西貢,和他所愛的女人私奔,這也未免太荒誕,太不可思議了!

  一時之間,他實在不知如何才好。把屍首在大雷雨夜失蹤的事講出來?講了出來之後,又如何解釋?彩雲會相信,和秀珍私奔的那一個傑西,實際上是已經死了三天的嗎?

  在他不知如何是好之際,彩雲伸手指向他的鼻尖:「看你,像是撒謊被揭穿了的小孩子一樣!」

  萊恩喃喃地分辯:「我--我沒有撒謊?」

  彩雲雙手叉著腰,挺起胸來,裝出一副兇惡的樣子,但是看來還是那樣可愛。她道:「哼,還不承認?」

  萊恩在那一剎那之間,有了決定,他道:「是,是,我是在撒謊--我不知道他和秀珍私奔了--軍人擅離職守的罪名是很嚴重的!」

  彩雲笑了起來,萊恩控制著心中的驚懼:「傑西--他們到哪裡去了,你究竟知道不知道?」

  彩雲皺了皺眉:「他們走後十天,我收到一張明信片,他們那時,在接近寮國的一個小鎮上。明信片上說,他們會逃到泰國去,到了泰國之後,再和我聯絡,可是一直到現在,還音訊全無。秀珍可能也寫信告訴了阮伯和傑西之間的事,阮伯暴跳如雷了不知多少次,也只有你這個傻瓜,還會上門去找秀珍!」

  萊恩苦笑了一下,突然想起:「那張明信片,只有秀珍一個人署名?」

  彩雲道:「不,他們一起簽了名。」

  萊恩一聽,心跳加劇,口氣發顫:「你說--那張明信片上,有著--傑西的親筆簽名?」

  彩雲答道:「是啊,或許不是,總之是兩個人的名字。秀珍的簽名我是認識的,另一個很潦草,我想那自然是傑西的簽名。」

  萊恩又有點失態了,他一伸手,握住了彩雲的手背。彩雲的手背豐腴滑膩,他一下子握住了之後,立時有一種異樣的感覺,那令得他又鬆開了手。彩雲用一種十分驚訝的神情,打量著她眼前這個高大英俊,但是卻顯得有點手足無措的美國軍官。她不明白何以自己面對他,反倒一點不緊張,只覺得十分自然舒暢,而這個軍官,反倒緊張得講話的聲音都發顫。

  這時,萊恩就用緊張發顫的聲調問:「那明信片還在不在?能不能給我看看?」

  彩雲道:「當然可以!」

  她說著,一躍而起,「啊呀」一聲:「我該回家了,你--最好別跟我來,我拿來給你看。你--晚上七時,在河邊等我--在那幢有紅屋頂房子的河邊。」

  她說著,連跑帶跳地奔了開去。萊恩呆呆地望著她誘人的背影,心中亂成了一片。

  他不相信彩雲的話。雖然理智告訴他,彩雲不會在說謊,雖然他知道,傑西的屍體不見了,他還是無法想像,傑西會在陣亡三日之後,在西貢出現。

  可是--如果那明信片上,真的有傑西的簽名呢?

  一想到這一點,他實在禁不住,劇烈地著發抖!

  到晚上七點,似乎像無限期那麼長。他一早就在河邊等著,當夕陽映得河水一片艷紅之際,他看到彩雲穿著傳統的越南服裝,輕盈地走了過來。他沒有迎上去,只是站著,欣賞著彩雲走過來時的娉婷步姿,傳統的越南服裝,把彩雲細腰的柔軟展現無遺。

  彩雲來到了他的面前,一伸手,把一張明信片交到了他的手中。萊恩才向明信片看了一眼,就險險乎昏了過去!只要看一眼就夠了,他絕對可以肯定,那是傑西的簽名,不會是別人!

  在他定下神來之後,他看了看明信片上的日期,那應該是傑西死後--或者說,是傑西的屍體失蹤後的第十天。

  傑西沒有死,還活著!萊恩首先想到的是這一點。可是,傑西真正是死了的,是他為他進行葬禮的!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當時,萊恩的思緒紊亂到了極點,彩雲只是好奇地望著他。

  當萊恩的目光,再度和彩雲的目光接觸之際,他倒下了一個決定。他有一個月的假期,有幸在第一天就遇到了彩雲,那就好好地利用這一個月的假期。把傑西的事拋諸腦後吧,這世上有著太多不可解釋的奇事了!

  萊恩在那一個月中,一點也不為自己的決定後悔。這一個月,是他有生以來最愉快的一個月,他和彩雲之間的戀情,甚至使他考慮是不是也要做一個逃兵,去和彩雲私奔!


  萊恩講到這裡,又告了一個段落。

  這時,萊恩的敘述,引起了奇事會會員很大的興趣,紛紛討論。有的道:「死了的人,在大雷雨之後復活了!這真是奇!」

  有的道:「這種情形,不能說是屍變,從來也未曾聽說過,殭屍是可以和自己所愛的人去私奔的!」

  也有的人提出了異議:「整件事中,死後的傑西再出現,只是那位叫彩雲的越南女子的敘述,萊恩上校並沒有見過他。當然,有一個簽名,但是簽名是可以模仿的!」

  這種異議,立即遭到了駁斥:「事實是秀珍離開了家庭,而且,彩雲捏造這樣的一個故事,有甚麼目的呢?」

  在眾議紛紜之中,原振俠並沒有發言,只是注意著身邊的宋維。宋維雙手抱著頭,一動不動,也不出聲。原振俠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抬起頭來,叫他的是蘇耀西:「振俠,你是醫生,就你專業知識來判斷,那是怎麼一回事?」

  原振俠想了一想:「理論上來說,死人是不會復活的。可是實際上,也有不少死人復活的確切記載,那只是這個人事實上並沒有死,卻被當作了死人!」

  萊恩上校現出了一種急欲辯護的神情來,原振俠不等他開口,就道:「當時,你判斷他死了,和他一起死的,還有三個隊員,是不是?但是如果那是一種『假死』的情形呢?當時是不是有專業人員在?」

  萊恩道:「當然有,軍醫證明他們已經死亡!」

  原振俠沉吟了一下:「事情發生在越南,東方有一些事,相當神祕,通常西方人是不容易接受的。古老的東方,就有幾種土藥,可以使人的心臟處於麻痺狀態,草率地檢查,就像死了一樣!」

  萊恩大力搖著頭:「我分得出死人和活人,敵人也不會只把我們麻醉過去,而不殺害我們!」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關鍵就在這裡,如果那四個人的『死亡』,根本不是敵人造成的呢?」

  萊恩陡然怔了一怔:「甚麼意思?我不明白。」

  原振俠舉了一下手:「當然,這只是我的假設。傑西思念著他的愛人,想離開軍隊,男女之間刻骨的相思,有時是可以驅使人去做任何事情的!」

  他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低低嘆了一口氣:「所以傑西弄來了一種神祕的藥物,使他自己看來像死了一樣,可以藉此脫離軍隊。」

  萊恩悶哼了一聲:「醫生,寫《基度山恩仇記》的大仲馬,想像力也不如你。」

  原振俠道:「我只不過提供一個可以解釋得通的解釋而已!」

  萊恩又問:「那麼,某餘三個人呢?」

  原振俠道:「或許,是也想脫離軍隊的志同道合者?他們造成了『假死』的狀況,然後,趁著一個大雷雨之夜,逃走,完成了目標!」

  原振俠講到這裡,在他的身邊,突然響起了一陣掌聲。鼓掌的是宋維,可是卻一臉諷刺的神情,一望而知,他並不是同意原振俠的話。原振俠作了一個請他發言的手勢,宋維冷冷地道:「你忘記了一件事!這四個人,曾被緊緊綑紮起來,埋到了土中,至少有好幾個小時!」

  萊恩忙道:「中午下葬,就算天一黑他們就失蹤,也超過了七小時!」

  原振俠微微抬起了頭,這種情形,令他想起了以前的一項經歷,「天人」的故事。但這件事當然大不相同,「天人」已經不再存在了。他相當謹慎地道:「我剛才提到的那一類神祕的藥物,有一些,可以使人處於動物的冬眠狀態之中。那就可以解釋,為甚麼他們可在藥性過去之後復甦。」

  原振俠的話,並沒有引起會員間的甚麼反應。大廳中先是一陣難堪的沉默,然後,蘇耀西先叫了起來:「振俠,算了吧,連你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解釋!」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可是事實上,傑西並沒有死,還能和他心愛的女子私奔,那還能有甚麼解釋?」

  蘇耀西沉吟了一下道:「在中國的筆記小說中,有很多離魂的記載,一個人死了,可是在另一個地方,為了某種目的而出現。大多數是為了愛情,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死了,直到被人揭穿。」

  蘇耀西講到這裡,頓了一頓:「大多數的情形是,一被人揭穿之後,這個人就立刻會消失。」

  所有的會員你望我,我望你,終於有幾個忍不住而大笑了起來。其中有一個一面笑,一面道:「這更說不通了,靈魂應該是沒有形體的。而且,傑西的屍體,也確實地失蹤了!」

  蘇耀西的解釋,立刻遭到了否定,他只好舉起手來道:「我提議,萊恩先生告訴我們的事,已經夠奇特了,他可以成為我們的會員。」

  蘇耀西的提議,立刻得到了大多數人的附議。主人向萊恩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站起來,因為他的入會申請已經獲准了,他要進行一個簡單的入會儀式。

  而就在這時,那個行為舉止怪異的宋維,忽然舉高了手,道:「等一等!」

  人人都向他望去,從各人的眼光中看來,他們對這位宋維先生究竟是甚麼來路,不甚了解。因而各人的神情,都帶著詢問的神色。

  宋維在眾人的注視下,若無其事地道:「我們應該聽萊恩先生把他的故事講完,才作決定!」

  他這句話,令得各人又是一呆。

  剛才,他曾說,萊恩的故事有下半部,果然是這樣。而今,萊恩已經十分詳盡地把「下半部」的事也講出來了,宋維又說該讓他把故事講完,這又是甚麼意思?就算萊恩的故事,真的沒有講完,宋維又怎麼知道?

  一時之間,每個人心中所想的疑問,全是相同的,各人望向宋維,又望向萊恩。只見萊恩的神情,充滿了疑惑,他也盯著宋維。

  過了好一會,萊恩才道:「宋維先生,在整件事中,你扮演的是甚麼角色?何以你好像對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都知道得十分詳細?」

  本來,還有一些人,認為萊恩和宋維之間,是原來就認識的。可是現在萊恩這樣問,那又證明他是根本不認識宋維的了,所以各人的好奇心更甚。

  宋維冷冷地道:「我有甚麼角色可以扮演的?整齣戲,已經有兩個男主角,兩個女主角了,我還能扮演甚麼角色?」

  他的話,乍聽不是很容易明白,但略想一想,就可以知道,他是在說傑西和秀珍、萊恩和彩雲這兩對相戀的異國男女而言。他稱之為「戲」,自然是針對萊恩問他「扮演甚麼角色」來說的。

  在宋維作出了這樣的回答之後,萊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宋維先生,如果你知道這件事情還有下文,那麼,請你說下去吧!」

  宋維冷笑著,攤開手,在他的神情上,有一股看來相當無賴的樣子:「那又不是我經歷的事,我怎麼知道經過?我只是根據你的敘述,判斷還有下文。上校,那在邏輯上,全然是兩回事!」

  別看他身材矮小,貌不驚人,可是說起話來,詞鋒卻十分銳利,令得相貌堂堂的美男子萊恩無法反駁。宋維又冷冷地說了一句:「快往下說吧,上校,大家都等著!」

  萊恩上校仍然用十分疑惑的眼光,望了宋維好一會,才點了點頭:「是的,應該再向下說下去。」

  他講了這一句之後,又停了片刻,神情變化不定,才又開口:「越戰以後的情形如何,各位是知道的了,不必我再說甚麼。我和彩雲之間的事,也不必再說--」

  原振俠陡然插一句口說:「我想,很多人想知道,你們是不是--」

  萊恩的言行,一直十分溫文有禮,甚至宋維好幾次對他不禮貌,他都沒有失態。可是這時,原振俠由於天生情感豐富,又有點感懷於自己愛情上的失意,全無惡意地想知道,他和彩雲之間後來的發展如何,卻惹得萊恩上校生了氣。不等原振俠講完,他就粗聲道:「那是另外一樁事,和我要加入奇事會無關的,是不是?」

  原振俠只不過普普通通地問了一句,卻招來了這樣的搶白,那令得他為之愕然。

  萊恩陡然又提高了聲音:「其實,能不能加入奇事會,對我來說,一點關係也沒有。我把整個事實的經過講出來,只不過是介紹我來的那位先生說,各位全都有奇異的經過,或許可以使我的故事,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原振俠沒有說甚麼,只是聳了聳肩,表示並不在乎。萊恩的激動,很快就過去,他向原振俠望了一眼,低聲道:「對不起!」

  原振俠仍然作了一個手勢,表示不在意。

  萊恩苦笑了一下:「越南戰爭,由於美軍撤退,而迅速改變了形勢,北越揮軍南下。在美軍撤退之後,北越軍還沒有進攻之前,我已經退役了。這場仗打下來,我實在不想再留在軍隊中。

  「我在退役之後,回到了家鄉,仍然一直在探聽著傑西和秀珍的下落。可是自從寄出了那張明信片之後,這兩個人,就像是從世界上消失了一樣!」

  萊恩上校講到了這裡,向原振俠望了一眼:「彩雲,我在第二次假期的時候,就和她結婚了。在美軍撤離越南之前一個月,她已經到了美國。」

  他算是回答了原振俠剛才的那個問題。令原振俠不明白的是,何以那麼普通的一個問題,而且又是有很好的結果的,會令得一直表現得風度極好的萊恩上校,忽然之間發起脾氣來。

  原振俠客氣地點了點頭,表示感謝。

  萊恩停了一下,才又道:「大家也都知道,在北越佔領了南越之後,大量難民從中南半島逃出來。聯合國方面,加強了專門處理中南半島難民的機構,我申請加入。由於我曾在越南許多年,又精通越南話,所以很快就得到了錄用,又派到亞洲來。

  「我現在的身分,是聯合國駐亞洲的難民專員,專責處理中南半島的難民問題。

  「從越南、寮國和柬埔寨這三個國家,循各種道路逃出來的難民,數以十萬計,處理起來極其困難。聯合國方面,懇請泰國政府在邊區設立難民營,暫時安置難民。那幾個難民營--真是人類歷史上的悲劇和恥辱--」

  萊恩講到這裡,嘆了一聲,現出很難過的神情來。越南難民的情形,人人都知道,也都覺得萊恩稱之為「人類的恥辱和悲劇」,是十分恰當的形容。

  萊恩又道:「我經常需要巡視難民營,各地的都要去,尤其是泰寮邊境的那幾個。有一次,我在巡視一個大規模的難民營之際,忽然有人在一旁叫『萊恩上校!萊恩上校!』聽到有人叫我,我自然要去看一下。圍在我身邊的難民很多,都是蓬頭垢面,憔悴不堪的可憐人,我想盡量給他們溫暖,可是實在又無法一一照顧那麼多人。我想,我的名字,難民全是知道的,叫我一下,或許是想受到一些甚麼特別的照顧,所以我望了一下之後,沒有看到叫我的是甚麼人,又轉回頭來。

  「而就在我轉回頭來之後,那女人的聲音又叫了起來:『上校,還記得傑西嗎?』一聽到了傑西的名字,我整個人都為之震動!

  「我加入處理難民的工作,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傑西。傑西當年,是逃到寮國去的,我在工作中,也不斷在打聽他的下落。因為他的生、死之謎,始終盤縈在我心中,一直令我心中不安。在一直沒有結果,幾乎絕望了之後,忽然有人叫了傑西的名字,我如何不震動,我忙轉過身去。

  「難民營中的情形,各位或許不是如何熟悉。每當有專員、官員來巡視的時候,難民會大批擁過來,各自提出各自的問題,要勞煩營中人員維持秩序,不讓他們太接近巡視的官員。那時的情況也是這樣,我回頭看去,看到一個女人,抱著一個孩子,正待越眾而出,可是卻被人粗暴地推回去。

  「我連忙大聲問:『誰提到了傑西?』那個女人叫道:『我,上校,萊恩上校,我!』我急急走了過去,推開了那管理人員。那女人向我伸出手來,我一握住了她的手,就知道她是誰了!

  「雖然她一樣衣衫襤褸,神容憔悴,眉宇之間充滿了痛苦,可是仍然掩不住她的清秀和俏麗。儘管她蓬頭垢面,但是那種典型的瓜子臉,還是那麼動人。我脫口叫她:『秀珍?』她一定是很久沒聽到有人這樣叫她了,也或許是由於難民的生涯太淒苦,所以淚水立時湧了出來,連連點著頭,哽咽得無法出聲回答。

  「在難民營裡見到了阮秀珍,這實在是意料之外的事!當時,我心中也亂到了極點。見到了秀珍,我心中的許多疑問,都可以有答案了。當時我就吩咐管理人員,把秀珍請到我的辦公室裡去。

  「秀珍仍然不斷流著淚,當她跟著管理人員走開去的時候,她突然把手中的孩子轉向我,激動地道:『上校,看看傑西的孩子!』她抱著的那個孩子,大約兩歲多一點,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可是我在一看之下,也不禁呆住了。一般來說,西方人和越南人的混血兒,外型上像亞洲人的多,可是這個孩子,卻有七分像西方人,不但有著淺黃色的頭髮,而且有著和傑西一樣灰碧色的眼珠,而且看來,活脫是傑西的影子!

  「這時,我心緒更亂,忙道:『秀珍,你在辦公室等我,我盡快來見你!』同時我又吩咐了管理人員,好好照顧她。

  「雖然,對待難民,應該一視同仁,我知道我的做法是偏私。可是,她卻是秀珍,是我最好的朋友傑西的妻子!這時,我已經有了一個想法,傑西就算是逃兵,但是他美國公民的身分是無可置疑的,秀珍是他的妻子,輕而易舉可以取得美國籍,可以脫離難民生涯,到美國去定居。我思緒真是亂,當時,我竟沒有立即問傑西怎樣了,或許,在我心中,一直認為傑西早已經死了的緣故。」

  萊恩上校講到這裡,停了下來,現出了一種十分為難的神情來。

  原振俠壓低了聲音,道:「上校,你遇到一個大難題了。你要證明秀珍是傑西的妻子,可不是容易的事,因為傑西陣亡,是早已報告在案的!」

  萊恩點了點頭:「是的,國防部有傑西陣亡的記錄,也早已通知了他的父母,我當時也想到了這一點。可是,只要傑西還活著,又出現了,那就容易解決了。我能以當時長官的身分,改寫報告,說傑西只是失蹤,誤當陣亡,那就沒有問題了!」

  主人「嗯」地一聲:「關鍵在於傑西那時還是不是活著?在甚麼地方?」

  萊恩上校道:「是,那天我的巡視工作自然草草結束。回到了辦公室,秀珍的神情,仍然極其激動,那孩子,正在大口喝著牛奶。我一進去,就問:『傑西現在在甚麼地方?』秀珍一面抹著淚,一面道:『我不知道!』我聽得她這樣回答,發起急來:『甚麼你不知道?你一定要告訴我!』秀珍啜泣著:『我真是不知道,有人說,他--他在柬埔寨的叢林中,和一批柬埔寨人一起,在對抗越南軍隊。』」


  在這裡,要加插一段題外話,用極簡單的方式,介紹一下發生在柬埔寨這個國家中的事情。

  柬埔寨在越南的鄰近,柬、越兩國,歷史上不知曾發生過多少次戰爭。在越戰時期,赤柬軍控制了柬埔寨,實施十分殘酷的統治,殺害了許多柬埔寨人。可是在北越軍南下之後,越南軍隊進入,在異族統治的情形下,赤柬軍又和被推翻了的西哈努克親王聯合起來,組成了抗越聯軍。

  所謂抗越聯軍,其實力量十分薄弱,只是幾股零星的部隊,裝備不良。在叢林地區和越南軍隊周旋,打游擊。

  阮秀珍這時所說,傑西可能在柬埔寨,和越南人作戰,指的就是這種部隊。


  萊恩上校繼續道:「我一聽得秀珍這樣說,吃一了驚:『他怎麼會拋下你,去打游擊的?』這一句話,可能觸及了秀珍的傷心處,她又淚如泉湧。我只好一面安慰她,一面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的朋友彩雲,現在是我的妻子,她在曼谷。』秀珍怔了一怔,喃喃地道:『彩雲--彩雲--我好像是第二輩子做人了,她--是你的妻子?』我道:『是啊,我來找你,給你爸爸趕出來,就是那次認識了彩雲的。』

  「當我向秀珍講,我如何認識彩雲的開始之際,只講了幾句,我就講不下去了。因為,我那時去找秀珍,是要向她報告傑西的死訊的。可是傑西卻--又出現,不但和秀珍私奔,而且,還有了孩子。可知這幾年,他們一直生活在一起,這--叫我如何說下去?

  「我沒有再向下說,只是問:『我需要知道傑西的下落,找到他,你們可以一起回美國去!』秀珍嘆息了好久,才向我約略地說了她和傑西私奔之後的情形。

  「原來他們在私奔之後,到了泰柬邊境的一個小地方,住了下來。在開始的一年之中,兩人過著和外界完全隔絕的生活,生活雖然原始和清苦,可是一對深切相愛的男女在一起,不知道可以有多麼快樂,那真是一段神仙一樣的日子。

  「秀珍在敘述這段日子的生活之際,她帶著淚痕的臉上,所現出的那種甜蜜回憶的神情,真叫人一見難忘。一年之後,他們有了小傑西。

  「由於他們所住的地方,可以說是窮鄉僻壤,他們過的生活,是最簡單的生活,可是也其樂融融,對外界的事,幾乎一點接觸也沒有。但是生活在今天的世界上,畢竟是沒有世外桃源這回事的。好景不常,在一次赤柬軍的進攻之中,他們居住的地方,遭到騷擾。本來,問題也不大,可是當一小隊赤柬軍,發現在這樣的地方,居然有一個美國人的時候,驚訝不已,就把他們一家人全都扣了起來。

  「就在他們被扣留的當天晚上,傑西知道自己命運不妙。他估計,只要能逃脫看守,向泰國方向逃出幾里,就可以沒有危險了,所以他就決定逃亡。當晚,月黑風高,他們並沒有經過甚麼困難,就逃脫了那一小隊赤柬軍的看守,開始逃亡。

  「可是,黑夜之中,在叢林地區逃亡,他們輪流抱著孩子,在輪到秀珍抱孩子的時候,她一不小心,失足滾下了一個斜坡,她聽到傑西在斜坡上大聲叫她,可是她卻陷入了半昏迷狀態,無法應聲。

  「等到她完全清醒過來時,掙扎著再上斜坡去,傑西已經不在了。秀珍當時的愁急,真是可想而知,她發狂一樣奔回原來居住的地方去,那一小隊赤柬軍已經離開,居住在當地的一個老人告訴她,傑西被追上來的軍隊抓了回來,五花大綁,用繩子牽著帶走了。秀珍一聽,不顧一切地追上去,可是自此之後,她和傑西就失散了,再也未能找到傑西。」

  萊恩在講述秀珍的遭遇時,語聲越來越低沉。他講得雖然簡單,可是在戰亂時期,一對熱戀著的男女的悲慘遭遇,卻自他的敘述之中,十分生動地表達了出來,聽得人人心頭,像是壓了一塊大石一樣。

  「傑西被赤柬軍擄走,秀珍心中的傷痛焦急,真是難以形容,快樂的日子結束了!」

  萊恩停了片刻,續道:「從那天起,秀珍就帶著孩子,在柬埔寨境內流浪。在那段時間內,她所身受的苦楚,隨便講上一兩件,都會聽得人流淚。她為了要有傑西的消息,甚麼都肯做--她根本不當自己存在,一切都只是為了要再見傑西一面--而赤柬軍又是著名的殘暴,所以她的遭遇--唉--她的遭遇,我真是不忍心說。我只能說,她做的一切,全是為了愛傑西,為了想再和傑西在一起,不論她做過甚麼,傑西若是能和她再見,一定會感激得痛哭!」

  萊恩上校並沒有詳細講述那一段時間內,阮秀珍為了尋找丈夫而發生的遭遇。原振俠也早已決定,如果萊恩要詳細敘述的話,他一定要打斷他的話頭。

  一個美麗的少婦,在這樣的環境中,會遭到甚麼樣的屈辱,會有甚麼樣慘痛的遭遇,實在是隨便想想,也可以想得出來的。那可以說,是超過人類所能忍受的痛苦的極限了,也唯有仗著內心對丈夫的深切愛意,她才能在這樣的環境中支撐下來。萊恩上校的話,實在是很簡潔有力的,她根本不當自己存在,一切只為了要再見到傑西!

  大廳中維持著沉默,想起了可憐的阮秀珍的遭遇,人人心中都十分同情。蘇耀西首先打破沉默:「若是阮女士有需要任何幫助,我一定盡全力!」

  蘇耀西財力雄厚,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他這樣應允,對阮秀珍的前途而言,自然大有助益,所以立時有人鼓起掌來。

  在這時候,宋維又插了一句:「她需要的,不是金錢上的幫助!」

  萊恩陡然問:「你認識秀珍?」

  可是宋維對這個問題,卻緊抿著嘴,一言不發。

  他的這種神態,又使得人人心中疑惑:這個宋維,在整件事中,究竟是扮演著甚麼角色呢?何以他像是甚麼都知道一樣?他一定和整個事件有著關聯,可是到目前為止,在已知的事實中,卻又彷彿沒有他的存在,這個人真可以說是怪異莫名!

  萊恩又把這個問題問了一遍,宋維仍然一聲不出,而且用雙手掩住了臉。

  萊恩沒有再問下去,他繼續道:「秀珍的努力,可以說沒有白費,她探聽到,傑西在被俘之後,並沒有被赤柬軍殺害,他豐富的軍事才能救了他。當赤柬軍發現了他有這方面的才能之後,對他還十分客氣。可是雖然有了消息,卻並沒有用處,赤柬軍本來就是烏合之眾,連正式的編制也沒有,形同大股的流寇,秀珍全然無法知道傑西究竟在哪裡。

  「過了不久,局勢劇變,越南軍隊開了進來,大批難民湧向泰柬邊境地區。秀珍隨著難民群,還在不斷打聽傑西的消息。後來,在柬埔寨境內,實在待不下去了,就進入了難民營。

  「當她看見我的時候,由於傑西給她看過我的照片,所以她認得出我來。當她叫了我的名字,我有了反應時,她簡直是遇到了救星一樣!

  「在辦公室中,她向我約略說了經過,我就和泰國官員商量,泰國官員也十分合作--我看多半是由於我的身分,允許我把她帶到曼谷去。當天晚上,我和秀珍以及小傑西--一起搭車到曼谷去,搭的是我專員的車子。在車中,我可以問她更多的問題。

  「我問的問題,全是有關傑西的。

  「因為傑西--是我親手埋葬的。他在被埋葬之後,如何又失蹤,可以繼續活下去,這一點,我是非要弄清楚不可的!

  「自然,我沒有把傑西陣亡的這件事說出來,我問得十分有技巧。我問:『秀珍,你好好想一想,你在私奔之前,見到了傑西,他有甚麼異樣?』秀珍連想也沒有想,顯然,那時的情景,在她的腦海中,不知道已回憶過幾千百遍了。她道:『和上次他來度假不同--他一見我,就把我緊緊擁在懷裡,我也緊擁著他。我愛他愛得那麼深,我們兩人緊擁著,我在發抖,他也在發抖--』

  「我在這時,問了一句:『你--有感到他的心跳?』秀珍並沒有懷疑我為甚麼要這樣問,立時回答:『當然有,他心跳得厲害,他告訴我,他是逃出來的,他很害怕,怕得不得了,但一切為了我,只要見到我,他就快樂了。他要我和他一起逃走,我立即就答應,告訴他,天涯海角,我跟定了他。我們真希望就一直這樣相擁著,不要分開--足足過了兩小時--以後的事,彩雲一定已經向你說過了。』

  「我點頭:『是,彩雲說你們一起上了一艘船,後來她還收到過你們寄來的明信片。告訴我,他--傑西--和普通人沒有甚麼兩樣?我的意思是說,他完全沒有甚麼異樣之處?』我這樣問,是想知道一個明明是死了被埋葬的人,怎麼可能又活過來的。

  「秀珍想了一想,奇怪我為甚麼會這樣問,我只要她回答,秀珍才道:『我不覺得他有甚麼異樣,只是--他十分怕雷電。每當雷雨或是行雷閃電的時候,他會怕得發抖,一定要緊緊抱著我。我笑他,他說從小就是這樣的,對行雷閃電,十分敏感。』各位,我認識了傑西很多年,他沒有對雷電的恐懼,這一點我絕對可以肯定!

  「他不怕雷電,在越南,雷雨是很普通的事,要是怕打雷的話,我早就知道。可是秀珍卻說他怕打雷,那,我當時就想,是不是和他在一個大雷雨之夜--發生了變化--有關呢?

  「各位請原諒我,儘管傑西在失蹤之後,證明他還活著,可是他是我親手葬下去的,我始終認為,這其中有不可解釋的謎團在!

  「到曼谷的路程相當遠,行車要好幾小時,在那段時間內,我不斷和秀珍談著話。我發現那一段可怕的生活經歷,對她有極嚴重的影響,形成她在心理上一種悲慘的麻木。有很多慘事,聽到的人都會不由自主發冷顫,可是她在說起這些事的時候,冷漠得像不是發生在她自己身上一樣,最多在口角,泛起一種令人感到淒然欲絕的笑容--

  「各位請不要笑我,秀珍是一個極其美麗的女人,當一個這樣美麗的女人,口角帶著這種笑容時,會使看到的人心碎。尤其作為一個男人,就自然而然會想到,我要幫助她,我要保護她,我要令她快樂,我要使她盡量忘卻那一段悲慘的日子!

  「唉!當時我也這樣想,而且真心誠意地這樣想,我心中一點別的意思也沒有,只是想幫助她。所以,當她的口角屢屢出現這種笑容之際,我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輕輕碰著她的口角,好使她的笑容看來不那麼淒楚。

  「秀珍幾乎沒有甚麼反應,只是用她那種焦慮、惶急的眼神望著我。我一直在問傑西的事,看起來,傑西除了怕雷電之外,別無異樣,而且,孩子也很正常。

  「對了,我很少提及孩子,孩子很正常,我只能這樣說。很小,不懂事,在整個行車途程中,他大半時間睡著,只有一次醒了,吵著要吃奶--

  「當孩子吵著要吃奶的時候,秀珍現出了一點不好意思的神色來,道:『孩子可憐得很,沒有食物,我只好一直餵他奶。』她的話聽來雖然平淡,但是我自然聽得出,其中不知包含了多少辛酸在內。我忙安慰她:『不要緊,到了曼谷,要甚麼有甚麼!』她坐在我的身邊,猶豫了一下,就解開衫鈕--天,我連忙轉過頭去,可是已經有了那極短暫時間的一瞥,看到了她豐滿挺秀得叫人難以相信,像是象牙雕成一樣的胸脯!

  「當我轉過臉去時,我只覺得全身都僵硬,心跳得幾乎連司機都聽到了。我從來也沒有這樣緊張過,我耳際甚至發生轟鳴聲--」

  萊恩上校講到這裡,陡然停了下來。

  宋維在這時候,用極低的聲音,嘰咕了一句話。他說得十分低,連在他身邊的原振俠都沒有聽清楚。

  萊恩上校的聲調相當動人,措詞也恰到好處。所以他的敘述很能引人入勝,把當時的情景形容得十分細膩。

  原振俠沉聲道:「上校,對好朋友的妻子,你也會這樣子?」

  一個年紀較大的會員,發出了責備:「上校,我不能不說,你的心靈不是很乾淨!」

  萊恩苦澀地笑了一下:「何不乾脆說卑鄙?」

  那年老的會員道:「我正有此意。」

  萊恩有點激動:「你錯了,先生,我絕不承認自己卑鄙,甚至不承認自己的心靈上有甚麼不乾淨之處。任何男人,看到了如此美妙動人的女性胸脯,都會和我一樣,有同樣的反應,這是人的本能、天性!我又沒有盯著她再看,當然更不會動手去觸摸一下那看起來已是如此誘人的肌膚。先生,要克制自己做到這一點,不是容易的事!」

  宋維在這時,又嘰咕了一句。這一次,原振俠聽到他在說甚麼了,他在說:「是的,是的!」

  一聽得他這樣說,原振俠就不禁怔了一怔。即使是沒有甚麼推理能力的人,也能從這句話中,可以推斷出,宋維一定是認識阮秀珍的!

  萊恩正在敘述,他自己是如何被秀珍的美麗所吸引,萊恩的這種反應,甚至是接近不道德的,因為秀珍是他好朋友的妻子,可是宋維卻由心底表示同意。如果他不是認識秀珍,至少見過秀珍,否則何以會這樣?

  原振俠立時想到,萊恩在「奇事會」出現,難然只是偶然,但是這次偶然的事情,卻已和他敘述的事,發生了某種聯繫,事情一定還會擴大發展下去!

  原振俠感到蘇氏兄弟正向他望來,當他們視線接觸之際,原振俠知道,他們這時心中所想的,和自己所想的一樣--那個阮秀珍,究竟美麗到了甚麼程度?那實在很引人遐思。當時,她在經過了一段如此悲慘的日子後,才從難民營中出來,單是解開了衣衫哺乳,已足以令得萊恩上校如此失魂落魄!而且,萊恩的妻子彩雲,照他自己所說,也是一個標準的東方美人。

  在同一時間內,想起這個問題的人,縱使不是全體,也是大多數。所以一時之間,大廳之中靜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還是萊恩先打破沉默。他先嘆了一聲,用模糊不清的語調,自言自語似地道:「越南女性肌膚的柔膩,在西方男人的眼中,本來已是奇蹟。可是在那一剎那間,我看到了奇蹟中的奇蹟!」

  他還是在讚揚阮秀珍的美麗,但是接下來,他又恢復了敘事:「等到到了曼谷我的住所,僕人開了門,我帶著秀珍進去,彩雲從樓上下來,還未曾走完樓梯,她就看到了秀珍。她驚訝得尖叫起來,真的像是一團彩雲一樣,自樓梯上飛揚而下,和秀珍緊緊地相擁。彩雲在和我結婚之後,日子甜蜜而幸福,那令得她變得略為豐滿,和秀珍的苗條相比,更加顯著。彩雲和秀珍一起流著淚,彩雲的淚,是為了舊友重逢的高興而流的,秀珍的淚是為甚麼而流?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彩雲拉著秀珍,又叫又跳,一面不斷地問我:『怎麼一回事?怎麼一回事?』我只答了一句:『在巡視難民營的時候,秀珍認出了我。』我是不必多說甚麼的,彩雲和秀珍既然是好朋友,秀珍自然會把自己一切經歷說給彩雲聽。

  「在這時候,我真想暗中告訴秀珍一下,有關她那段悲痛的日子中的一些事,特別是她為了要得到傑西的消息,怎樣去供赤柬軍蹂躪糟蹋的事,最好作一個保留,別講給彩雲聽。

  「當時我為甚麼會有這種念頭呢?因為我想到,彩雲的生活一直很幸福,一個生活在幸福中的女人,即使是秀珍的好朋友,對於秀珍這種悲慘的遭遇,也是不容易理解的。非但不能理解,而且可能起反感!

  「可是我卻找不到機會,對秀珍講那幾句話。彩雲表現得極熱情,一刻也不離開秀珍,她把她拉進浴室,吩咐僕人照顧小孩,又向我作了一個鬼臉:『今晚我和秀珍睡,你自己設法吧!』當晚,我一個人,在一家小酒吧中,泡到了天亮。

  「第二天早上,我帶著醉意回家,在那一晚上,我不只是喝酒,也在好好地想。傑西的生死謎團,我無法解得開,這可以暫且放過一邊。現在最重要的是有兩件事要做,一是肯定秀珍和孩子的身分,二是盡一切可能,尋找傑西。

  「當我走進花園時,我看到了秀珍。她站在一大簇鮮花中間,穿著一件看來並不是很稱身的長睡衣,赤著腳,凝視著花朵在發怔。一看到她,我也怔住了,各位一定知道,我是為甚麼而怔呆的。我先是呆立著,然後,身不由主地向她走了過去,一直來到了她的身邊,怔怔地望著她。她的一頭長髮,鬆鬆地挽了一個髻,看起來很蒼白,但已經和在難民營時完全不同。她是那麼的清麗,我首先想到的是,一個女人,在經歷過如此可怕的長時期折磨和摧殘之後,怎麼可以在體態和容顏上,還保持這樣絕俗的清麗?

  「她向我望來,現出美妙動人的微笑:『彩雲還在睡,我先下來走走。』我有點手足無措,我自覺一身都是小酒吧中染來的煙酒味,根本不配和她站得太近。本來,這種感覺是毋須說出來的,可是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了甚麼,我結結巴巴地,把我的感覺說了出來。

  「她聽了之後,淒然道:『你在說甚麼?我是世上最髒的女人,你--可知道我是帶了多少種病進難民營的?難民營的駐營醫生說,從來也未曾見過一個女人--可以同時有那麼多種可怕的疾病的。我一直在想--要是傑西知道了我的經歷,他是不是肯原諒我?』我當時不可遏抑地吼叫了起來:『傑西要是對你稍有異言,那麼他就是畜生,不是人!』

  「秀珍激動地流著淚,靠在我的肩頭上抽搐,我一動也不敢動地站著,直到她自己抬起頭來。我問:『你把一切都對彩雲說了?』她默默地點著頭,我心中暗嘆了一聲,希望自己擔心的事不會出現,我緩慢地倒退著進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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