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三章</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三章</h3><br /><br />  「進了臥室,彩雲還在酣睡,昨天晚上她和秀珍一定談了整晚。我洗了澡,在她身邊躺了下來,一直到中午,我們才一起醒來。彩雲坐了起來,望著我,道:『秀珍有一段極可怕的經歷,你知道不知道?』我含糊地應著,彩雲皺著眉:『你得幫她找最好的醫生,她那--些病--未必全治癒了--還有--你得找人來--把我們的屋子,進行徹底的消毒--我事先並不知道--』她又繼續講了一些,我根本沒有聽下去,只是那一剎那間,我覺得彩雲忽然變成了陌生人了!<br /><br />  「自然,一切全照彩雲的意思辦。醫生證明難民營的營醫很負責之後,我看彩雲才鬆了一口氣。秀珍和孩子住在我們家的客房,很快地,我就看出彩雲和秀珍間,有了無形的隔膜,再好的朋友,由於身處環境的不同,友情也會漸漸生疏的。這個道理我很懂,也不能太責怪彩雲。<br /><br />  「我在那一段時間中,盡量避免和秀珍相見,因為在不到半個月中,由於營養的正常,秀珍更是容光煥發,全身沒有一處不散發出極度成熟女性的魅力。這種魅力,簡直是無法抵擋的。有一次,連彩雲也由衷地道:『秀珍真是美麗極了,我帶她去參加一些敘會,她風采奪目,吸引了每一個人的眼光。這樣的一個美女,要不是她是傑西的妻子,我真無法把她留在家裡!』<br /><br />  「對彩雲的話,我不作任何反應。而另一方面,我的工作本來就很忙,再加上為了確定秀珍和孩子的身分,我還要各方面奔走。<br /><br />  「奔走的結果很令人沮喪。傑西的陣亡是早有記錄的,如果沒有孩子,事情還好辦一點,可以說秀珍和傑西的婚姻,是陣亡之前的事。可是孩子只有兩歲多,傑西陣亡已超過四年,這是無論如何說不過去的事!<br /><br />  「我又向有關方面解釋,傑西的陣亡,只不過是一個誤會。為了這件事,我上了六次華盛頓,直接和國防部高層接觸。好不容易,我的解釋被接納了,國防部肯註銷傑西的記錄,只要我做到一件事--把傑西帶來。<br /><br />  「國防部的這個要求,是合情合理的,要證明傑西沒有死,自然要令活著的傑西現身才是。可是,傑西如今在甚麼地方呢?我照實說,傑西可能在柬國境內,對抗越南軍隊,他不是以美國軍人身分在這樣做,只是以私人的身分在活動。<br /><br />  「國防部一聽有這樣的情形,倒大感興趣。尤其是情報部門,我的一些老上級和同事一再向我詢問詳情,我實在無可奉告。一直到最近,有關人員介紹了在巴黎、北京和平壤之間輪流居住的,柬埔寨以前的國家元首,現在的該國抗越聯盟首領,西哈努克親王和我見面,我才有了進一步的消息。<br /><br />  「西哈努克親王是一個相當平易近人的人,雖然在他當政時期,給人以花花公子的感覺,實際上,他是一個藝術家性格的人,有著太多的幻想。在殘酷的鬥爭中,自然打不過赤柬軍,由於越軍的侵入,赤柬軍才和他勉強又結了聯盟的。」<br /><br />  萊恩上校講到這裡,又停了下來。<br /><br />  聽他講述的人,都自然而然吁了一口氣。上校的敘述真可以算是多姿多采的了,從死屍的失蹤,到兩段異國之戀。在他的敘述之中,人人都可以聽出,他對秀珍的迷戀已極深,不管他如何能克制自己,看來如果發展下去,自我克制的堤防必然會崩潰。<br /><br />  這種戀情,本身已經是驚心動魄的。而忽然之間,他又講起和一個流亡在外的「國家元首」見面的經過來,真正是變幻莫測!不知道他下一步,又會講些甚麼?<br /><br />  萊恩喝了幾口水,才又道:「西哈努克名義上是抗越聯軍的領導人,而且,正有安排,要使他進入赤柬軍的一個游擊基地,去鼓勵士氣。所以有關方面才安排我和他見面,希望能在他口中,得知一些有關傑西的消息。那次見面的,除了他之外,還有兩個他以前政治上的死對頭,赤柬軍的頭目在。<br /><br />  「那兩個赤柬軍的頭目,十分陰險,一提及是不是有外國人在軍中,立時矢口否認。西哈努克卻說,據他知道,的確有外國人在,至少有兩個是西方人,還有--甚至有一小隊,是非洲一個國家精選的有經驗的軍官。西哈努克提到這個北非洲國家時,並沒有說出這個國家的國名,只說主動和他會晤,提議幫助他的軍隊的,是一位十分美麗的女將軍。」<br /><br />  萊恩上校講到這裡時,輪到原振俠失態了!他不由自主地發出了「啊」的一下低呼聲來。<br /><br />  黃絹!北非洲一個國家的女將軍,那除了黃絹之外,不會有別人!<br /><br />  宋維是最早向原振俠投以奇訝眼光的人,萊恩被原振俠的驚呼打斷了話頭,呆了一呆,才道:「我真沒有想到,我在這裡敘述一件奇事,不但把我自己心中的戀情透露了出來,而且還引起了兩位先生的反響。我只好說,世界實在太小了!」<br /><br />  原振俠分辯了一下:「我--和你的故事,一點關係也沒有。」<br /><br />  萊恩「哦」地一聲,不置可否。<br /><br />  原振俠想進一步解釋,但不知道如何說才好,只好點著了一支煙,深深地吸著。<br /><br />  萊恩停了半刻,道:「這個國家的目的,據親王說,是想把他們的勢力擴展到亞洲來,他們是從事一種並無把握的投資--投入一定數量的軍火和人員,要是聯合抗越行動成功了,他們自然可以得利。這是國際政治上的把戲,我隨便提一提就算了。<br /><br />  「當我聽到,在聯合抗越部隊中,真有可能有西方人時,我興奮莫名。又回到了泰國,我對彩雲說,我要去找傑西。<br /><br />  「當時,秀珍也在,秀珍用感激莫名的神情望著我。唉,任何男人,在她這種目光之下,是可以為她做任何事情的。而彩雲聽了之後,卻大力反對。彩雲的反對是有道理的,越南軍隊在柬埔寨實行殘酷的軍事統治,用精良的裝備和超過十倍的兵力,在掃蕩抗越聯合部隊。到柬埔寨去找傑西,是極其危險的事,彩雲當然不希望我去冒這種險。<br /><br />  「在彩雲激烈的反對之中,秀珍默然無言。當時,鬧得很不開心,彩雲賭氣獨自先睡了,我在花園中坐著。到凌晨,秀珍忽然走了過來,站在我的身邊,幽幽地嘆著氣,道:『只要能找到傑西,我可以付出任何代價。萊恩先生,你的眼光,女性的敏感,可以知道你心中在想甚麼,如果你真是要,我可以給你!』<br /><br />  「我真的震動了,我一點不怪秀珍,只怪我自己,竟然在自己的眼光之中,流露出了自己對秀珍的慾望!我雙手抱住了頭,道:『走開!走開!你遲一步走,我就--無法克制自己了!』秀珍默默無語,走了開去。我望著她誘人之極的背影,真想撲上去,把她按在草地上!我身子發抖,在她身後啞著聲音道:『你放心,不論甚麼人反對,我一定要去!』<br /><br />  「秀珍轉過頭來,用極感激的神情望著我,我則痛苦地閉上了眼睛。<br /><br />  「不論彩雲如何反對,我還是決定了要去找傑西。一則,傑西是我的好朋友,二則,我--也可以藉此離開秀珍,第三,把傑西找回來,秀珍是他的妻子,我就可以克制自己對秀珍的愛戀。雖然明知危險,可是我還是要去!」<br /><br />  萊恩急速地喘息著,閉上眼睛,身子靠向沙發的背。他的敘述,又告一段落了。<br /><br />  主人在隔了一會之後,道:「雖然危險,可是你還是度過去了。傑西--」<br /><br />  萊恩搖頭:「不,我還沒有去。我想在出發之前,聽聽有見識的人的意見,幾經艱難,才見到了衛先生,衛先生又把我介紹給各位!」<br /><br />  主人十分感興趣:「衛先生的意見怎樣?」<br /><br />  萊恩苦笑了一下:「他說,死人是不會復活的,傑西當時,一定誤被當作死亡。整件事,如果作簡單的解釋,就一無神祕之處,他說我的故事,反而在感情上很動人!」<br /><br />  主人「嗯」地一聲:「確然在感情上極動人,原來你還沒有去--當然,你認定傑西是死而復生的,這可以說是一件奇事。但是我們除了接納你入會之外,我看沒有甚麼人可以給你幫助。」<br /><br />  原振俠先向宋維望了一眼,宋維一點反應也沒有,原振俠嘆了一聲:「上校,你提起過的那位女將軍,和我很熟。如果她有部下在柬埔寨,是不是我和她先聯絡一下?你到那裡去,也可以有點照顧。」<br /><br />  萊恩還未置可否,一個會員道:「等一等,上校的故事之中,照說,死了之後,經過埋葬,屍首又失蹤的人應該是四個。除了傑西之外,還有三個--這三個人,是不是也復活了?如果他們也復活了,他們的下落又如何?」<br /><br />  這個會員的問題,立時引起了一陣附和的聲音來,顯然大家心中都有同樣的疑問。<br /><br />  萊恩上校搖著頭:「我不知道,其餘那三個人,我不知道他們的情形,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和傑西一樣復活了。因為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們,我看--只怕沒有人可以知道他們的下落了!」<br /><br />  萊恩上校的話才一住口,在原振俠身邊的宋維,又發出了一下古怪的聲音來。<br /><br />  由於當時,大家都留心想聽這個問題的答案,所以整個廳堂之中十分靜。宋維發出的那一下古怪的聲響,聽來也十分刺耳。<br /><br />  萊恩看來已到了無可忍受的極限,他陡然站了起來,指著宋維,以極嚴厲和極不客氣語氣道:「我可以肯定,你在我敘述的事情中,擔任了一個相當地位的角色。這種偷摸掩遮的行為是十分卑劣的,你知道些甚麼,不妨坦然講出來!」<br /><br />  宋維本來是雙手抱住了頭的,在萊恩的指責下,他先是緩緩地放下手,然後,又慢慢抬起頭來。當他抬起頭來之際,他是面對著萊恩的,可是他的目光卻又十分散亂,並不是望向萊恩。<br /><br />  他所發出的聲音也十分低微,聽來像是在喃喃自語:「是的,偷偷摸摸和掩掩遮遮的行徑是最卑劣的,不是男子漢大丈夫的行徑--」<br /><br />  他講到這裡,才陡然提高了聲音,目光也直直盯注在萊恩的身上:「上校先生,那麼,是不是可以問一問你,你那樣急迫,想找到傑西的真正目的是甚麼?」<br /><br />  各人聽得宋維這樣責問萊恩,都不禁怔了一怔,覺得他這樣問是多餘的。<br /><br />  傑西是萊恩的好朋友,又有著死後「復活」的奇事在他的身上發生,萊恩無論是為了幫助傑西、秀珍和傑西的孩子,或是為了要追究傑西死後復活的謎團,他都應該把傑西找出來。宋維這一問,豈不是十分多餘?<br /><br />  可是,出乎各人意料之外的是,在宋維看來陰森和銳利的目光注視之下,這樣一個極其普通的問題,卻令得萊恩陡然震動了一下。<br /><br />  接著,他竟不敢和宋維的目光相接觸,偏過了頭去,發出的聲音也極不自然:「他是我的好朋友,我自然要把他找出來!」<br /><br />  宋維的聲音變得十分尖利:「別掩飾,上校先生,還有真正的目的!真正的目的是甚麼,說!」<br /><br />  萊恩又陡然震動了一下,剎那之間,他顯然是由於心情的激動,而變得不可控制。他發出了一下吼叫聲,陡然向宋維衝了過去!<br /><br />  他這種動作,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他衝向宋維的目的是甚麼。所以有兩個人企圖拉住他,可是他卻將那兩個會員用力推了開去,仍然疾衝向前。<br /><br />  宋維自然也知道萊恩來意不善,所以一下子站了起來。宋維的身形十分矮小,人又瘦,和高大挺拔的萊恩相比較,差了老大一截。<br /><br />  人人都可以看得出,宋維雖然在口舌詞鋒上,佔了很大的便宜,但是真要憑氣力打架,萊恩可以毫不費力地把他提起來,摔在地上!所以,坐在宋維旁邊的原振俠,也立時站了起來,一橫身,恰好在萊恩衝到宋維身前的時候,阻在兩個人的中間。原振俠是學過空手道和柔道的,在西洋拳擊方面,也有一定的造詣,他一橫身阻在兩人之間,立時伸手,想阻住萊恩。<br /><br />  可是萊恩向前衝過來的勢子實在太猛烈了,原振俠用力一推,非但未能把萊恩推開去,他自己反倒被萊恩撞得向後跌出了一步。而宋維就在他的身後,他一退,撞在宋維的身上。那一撞,令得宋維又撞到了他身後的椅子,連人帶椅一起跌在地上。<br /><br />  萊恩還不肯甘休,反手一撥,想將原振俠推開去,再去對付宋維。原振俠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這時,宋維一面站起身來,一面道:「上校,我們在戰場上已經打得夠多了,為甚麼還要在這裡打?」<br /><br />  這一句話,令得萊恩陡然靜了下來。<br /><br />  不但是萊恩靜了下來,所有的人,也都有一種愕然之感。宋維這個人,究竟是甚麼來歷,沒有人知道。只是他自萊恩開始敘述他的奇事之後,就不斷地用怪異的言語,甚至怪異的行動來作穿插,使人隱約感到,他和萊恩所講的那件事,是有著極大關聯的,可是萊恩卻又偏偏不認識他!<br /><br />  這已經使他看來極其神祕了。而如今,當萊恩聲勢洶洶衝過來,要和他打架之際,他又說了這樣一句話,那更是令人詫異!<br /><br />  (萊恩為甚麼因為一個聽來十分普通的問題,而大動肝火,各人心中也有懷疑。但這時不可理解的事接踵而來,各人也沒有閒暇去想這個問題了。)<br /><br />  宋維這一句話,是說他和萊恩上校在戰場上打過仗的!那是在甚麼時候的事?當然不會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甚至也不會是韓戰,那麼,就是越戰了!<br /><br />  而萊恩上校所講的奇事,就是在越戰期間發生的!<br /><br />  在眾人的錯愕之中,宋維已經站了起來。每個人的目光都停在他的身上,連在他身前的原振俠,也轉過頭去望著他。<br /><br />  宋維的神情十分鎮定,帶著幾分造作出來的冷漠:「各位一定從我的話中想到了,我曾是一個軍官,越南軍隊中的軍官。」<br /><br />  萊恩上校指著他:「你曾和我在戰場上交過鋒?」<br /><br />  宋維勉強笑了一下:「不止一次了,上校。我們曾蒐集到你的詳盡資料,所以,你剛才一進來的時候,我已經認出了你,也知道你將要和我們講些甚麼!」<br /><br />  萊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奇怪,我怎麼對你一點印象也沒有?」<br /><br />  宋維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始終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陰森:「我看,一來是由於你們的情報工作欠佳,二來是由於這場仗,自始至終是你們在明,我們在暗的緣故。我領導部隊,專門對付你的情報單位基地,前後一年多,你連對方的指揮官是甚麼樣子都不知道,可知帝國主義的侵略戰爭,早已注定是要失敗的!」<br /><br />  萊恩給宋維的話,講得臉上有點掛不住,冷笑了一聲:「軍官先生,我看你現在,也不見得在為你軍事上取得了勝利的國家效力!」<br /><br />  宋維苦澀地笑了一下,主人揚聲道:「兩位請別在政治的歧見上多發表意見,說話的時候,也請注意一下修辭。」<br /><br />  主人的話,當然是針對了宋維剛才所說,甚麼「帝國主義侵略戰爭」之類的話而說的。若是事情陷入了政治歧見的紛爭之中,那是十分乏味的事,所以立時有不少會員大聲附和。<br /><br />  萊恩吸了一口氣,直盯著宋維:「軍官先生,你想告訴我們甚麼?」<br /><br />  宋維緩緩地搖著頭:「別再這樣叫我,我現在已經不是軍官,只是一個--一個--可以說,只是一個流浪漢。為了--為了--」<br /><br />  從他講話的前後語氣聽來,他接下去應該講的,自然是為了甚麼才會變成一個流浪漢的。可是他講了兩次「為了」之後,現出十分傷感的神情來,卻沒有再講下去。<br /><br />  萊恩對他的敵意,是十分明顯的:「宋維先生,對於你為甚麼脫離了軍籍,而成為一個流浪漢,我們沒有興趣--」<br /><br />  卻不料,宋維陡然發出了一下十分尖銳的笑聲來,道:「別人沒有興趣聽,你會很有興趣的。上校先生,不過我不會告訴你!」<br /><br />  萊恩顯然不明白他這樣說是甚麼意思,只是不屑地聳了聳肩:「說些大家都有興趣的事吧!」<br /><br />  這一次,宋維居然十分爽快,立時道:「好,這件事,大家一定感到有興趣的。剛才萊恩上校提到的,在他陣地上,那個大雷雨之夜發生的進攻,是由我指揮作戰的!」<br /><br />  宋維這句話一出口,人人都不由自主地,發出了「啊」的一聲。而且,真的感到了極度的興趣。<br /><br />  大雷雨之夜,越軍進攻,美軍堅守,其中的經過,大家都聽萊恩說過了。<br /><br />  在整個越戰而言,這場進攻,可以說是微不足道的一場小戰役。<br /><br />  可是,也就是在這場小戰役之後,萊恩登上了瞭望台,發現日間被埋下去的四具屍體不見了。其中還包括了後來又出現了,和阮秀珍私奔的傑西在內。<br /><br />  所以,人人意識到,宋維必然會從另一個角度,來講述這件奇事。<br /><br />  在驚詫聲之後,所有的人都靜了下來。萊恩的聲音有點發顫:「你--是進攻的指揮官?」<br /><br />  宋維像是根本沒有聽到萊恩的話,在停了一會之後,他自顧自道:「當天日間,天氣是悶熱異常,我就知道晚間一定會有一場大雷雨。雷雨可以令敵人的戒備鬆懈,有利於我軍進攻。」<br /><br />  萊恩在這時,咕噥了一句:「趁黑夜、趁大雨進攻的伎倆,一點也不新鮮!」<br /><br />  宋維仍然不睬萊恩,繼續講著:「日間,我們聽到敵軍陣地上傳來軍號聲--對不起,我習慣稱美軍為敵軍,當時,事實上確然如此!」<br /><br />  他作了一下聲明之後,沒有人有甚麼異議。事實的確如此,從來也沒有一場戰爭,像越戰那樣,交戰的雙方,充滿了如此深刻怨毒的仇恨。那幾乎是人類歷史上最瘋狂的一場戰爭!<br /><br />  宋維吸了一口氣:「我們曾經在敵軍的陣地附近,佈置了許多陷阱,這是我們進行這場民族戰爭的特色。由於敵軍有著壓倒性的武器優勢,我們雖然得到世界上許多國家的支持,但是在武器裝備上,還是不能和敵軍相比。」<br /><br />  萊恩用極不耐煩的口氣,打斷了他的話頭:「別分析越戰中雙方武器的優劣了,說實在的事情吧!」<br /><br />  宋維冷冷地白了萊恩一眼:「事實證明,戰爭的勝敗,決定在人,不是決定在武器。我們使用了一切可以殺傷敵人的辦法,有一些,是十分原始的。」<br /><br />  萊恩又插言道:「十分野蠻的!」<br /><br />  宋維冷笑:「我看不出用削尖的竹子來致人於死,和用機鎗把人射死之間,有甚麼文明和野蠻的分別!」<br /><br />  原振俠攤著手:「兩位,請別再以過去的敵對立場,來作這一類辯論,這是永遠沒有結果的事。我們是奇事會的會員,我們要聽的,是奇異和不可思議的事!」<br /><br />  原振俠在這樣說的時候,望定了萊恩。萊恩悶哼了一聲,退開了幾步,坐了下來,揚著頭,看來他不準備再打斷宋維的話了。<br /><br />  宋維在停了片刻之後才開口:「這些陷阱,我們自己都可以識別,但敵人一不小心就會中伏。陷阱之中,有一種,是把一種有著十分尖銳硬刺的野果子,浸在一種毒液之中,使得尖刺之上,染滿了毒,這種尖刺,當一個人不小心踏上去時,可以刺穿普通的鞋底。而在叢林之中,地上有一些帶刺的野果,那是最不引人注意的事。這種陷阱,對於殺傷敵人的巡邏隊,特別有效,因為敵軍的巡邏隊,只是注意有沒有人伏擊,絕想不到使他們進入死亡的陷阱,就在他們的腳下!<br /><br />  「這種陷阱,還有一個好處,就是中伏者在中毒之後,通常都是在一小時左右,毒才發作。一發作就死,身上一點傷痕也沒有--當然腳底會有幾個被尖刺刺出的小孔,但是誰會去留意一個死者的腳底呢?」<br /><br />  萊恩上校聽到這裡,忍不住又喃喃地道:「卑鄙,真卑鄙!」<br /><br />  宋維只是略向萊恩望了一眼,並不理睬他,自顧自道:「當日,聽到敵軍陣地中吹起了哀號,我知道敵軍中有人死亡,可是我又確知,我們未曾和敵人有過正面的接觸,所以我知道敵軍的死者,是中了埋伏的陷阱而死的。由於我們所設陷阱的種類十分多,所以我一直不知道,死者是中了那一類的陷阱而死。直到今天,聽了萊恩上校的敘述,我才肯定,死者是踏中了有毒的刺果而死的,因為上校說他們身上一點傷痕也沒有。而其他的埋伏,可以令中伏的死者,死得十分可怖。」<br /><br />  宋維把一切說得十分詳細,所有聽的人,都屏住了氣息。宋維的敘述,彷彿把聽的人,都帶進了當日越南戰爭的發生地點。悶熱、泥濘、充滿陷阱的叢林,敵對的雙方,用盡了一切殺人的方法,要把對方殺死。從使用最先進的武器,到最原始的陷阱,血肉模糊,慘不忍睹。<br /><br />  宋維又道:「那種毒藥,是我家鄉的一種偏方,用將近十種劇毒的動物和植物配製成功。我是越南北部人,我的家鄉,接近寮國和中國的邊境。正如各位剛才所說,在東方,有許多神祕的藥物,可以致人於死,而現代醫學卻無法查出死因。這一類神祕藥物,在我家鄉都有祕密的配製合成的方法,絕不外傳。那一帶山區,一直十分神祕,有關蠱毒的事,在那裡也特別多。<br /><br />  「各位,我之所以說得這樣詳細,只想說明一點,根據神祕配方配出來的毒藥,根本是沒有解藥的。一旦毒藥混進了血液之中,中毒的人非死不可,沒有任何生存的機會。<br /><br />  「我既然肯定了傑西少校四個人,是中了那種我們家鄉的,山地土語稱為『歸歸因根』的毒藥而死的,他們真的是死了!」<br /><br />  各人聽到這裡,已經覺得十分聳動。<br /><br />  蘇耀西更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下低呼聲:「是,我知道這種毒藥『歸歸因根』的土語,解釋出來是必死無疑的意思。」<br /><br />  宋維聽得蘇耀西這樣說,用一種十分奇訝的眼光望定了他,不斷地眨著眼。<br /><br />  蘇耀西解釋了一下:「家父和一件相當怪異的事有過關聯,這件事和巫術有關。所以我們兄弟,曾對各種神祕的咒語和藥物都下過研究,知道這種劇毒的名稱,也知道這種毒藥的成分之一,是一種很小的壁虎。」<br /><br />  宋維凝視了蘇耀西半晌,點了點頭。<br /><br />  原振俠緩緩地吸了一口氣,蘇耀西所講的怪異的事,他是曾經親身經歷過的。這件事,已被記載在名為《血咒》的故事中。<br /><br />  宋維在點了點頭之後,悶哼了一聲:「毒藥的配製,不是很容易的事。我和家鄉保持聯絡,不斷有毒藥的供應,這使我在民族解放戰爭中,立了不少功勞。」<br /><br />  宋維在這樣講的時候,掩不住他心中感到勝利的神態。可是聽到的人,卻個個不寒而慄。他說的「立了不少功勞」,自然換句話說,是他用這種毒藥殺了不少人。<br /><br />  一個會員道:「宋先生,你講到現在,不過是肯定傑西少校和另外三個人死了。這上校早已說過了,似乎和奇事無關?」<br /><br />  宋維沉默了片刻,才道:「聽到敵軍的陣地中奏起了哀號,我當然高興,曾派出了三個士兵,去偵察一下敵軍死亡人數。三個人偵察回來,報告說死的敵人一共是四個。我當時聽了,也沒有在意,因為我已決定,天色一黑必有雷雨,我要部署趁機進攻。<br /><br />  「果然,到了晚上,雷聲隆隆。我的部隊,藉著雷聲和漆黑的天色掩護,從四面八方,接近敵軍陣地。等到大雨開始時,我們已來到敵軍陣地極近之處,萊恩上校,你說是不是?」<br /><br />  萊恩上校面頰抽搐了幾下,點著頭:「是,敵人離我們極近,近到了--幾乎可以聽到敵人的呼吸聲。真是--」<br /><br />  他想起了當日激烈的戰事,聲音不禁有點異樣。<br /><br />  宋維繼續說:「我是總指揮,我把指揮所設在離敵軍陣地極近處,這樣才能鼓勵部下奮勇進攻。我的指揮所,就在日間敵軍埋下了四具屍體之處。」<br /><br />  宋維講到這裡,萊恩上校陡然震動了一下,眼睛睜得極大,盯著宋維。<br /><br />  宋維在那一剎那間,臉色變得極其難看,甚至身子不住發起抖來。抖了好一會,他才吞了一口口水:「由於要發揮每一個人的戰鬥力,在我的身邊,只有一個通訊兵。我伏在地上,大雨濺起來的泥漿,使我和那個通訊兵的全身,都成了一個泥人。我通過無線電對講機,知道進攻的情形,雖然攻勢很強,但是敵軍也守得十分嚴密。我下令要在東翼打開一個缺口,就可以令敵軍陣地瓦解,因為根據情報,東翼的守軍比較弱。」<br /><br />  正在用心聽著的萊恩上校,不由自主地發出了「啊」的一聲。<br /><br />  宋維向萊恩望去:「我的判斷是不是正確?」<br /><br />  萊恩想了一想:「是,如果你集中力量攻東翼,那裡的防守較弱,如果突破了東面--我的陣地可能守不住。」<br /><br />  他遲疑了一下:「可是當時,並沒有對東翼特別地加大壓力,為甚麼?是你的部下不聽命令?」<br /><br />  宋維搖頭:「不是,是我沒有機會下這個命令!」<br /><br />  萊恩現出十分疑惑的神色來,因為宋維的話不是十分容易理解。在激烈的戰鬥之中,看到了敵人的弱點,有了進攻的方法,可以說沒有甚麼比這個更重要的了,何以宋維會「沒有機會下這個命令」呢?<br /><br />  一時之間,所有的人都靜了下來,等著宋維作進一步的解釋。這時,也人人都可以注意到,宋維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他甚至用雙手掩住了臉片刻,才能夠繼續講下去:「當時,我才轉過臉去,要對在我身邊的通訊兵下達命令,好通過他把命令傳給我的部下。可是,我一轉過頭去,我就看到,我就看到--」<br /><br />  當他講到這裡時,或許是由於精神的過度緊張,他把每一句話都重複了兩遍,而且在急速地喘著氣。<br /><br />  喘了好一會,他才道:「我看到在大雷雨的沖刷下,地上有四處地方,出現了凹形。我知道就在下午,這裡曾埋葬了四個死人,新掘過的土地,泥土雖然又鋪了上去,總比原來的鬆軟,給大雨一淋,凹陷下去,是十分正常的現象。可是--可是那四處凹陷下去的地方,卻在裂開來,天!我看到了泥土裂開來,在大雷雨之下,我看到了四個人,自泥土之中,掙扎著,慢慢地,天!像是甚麼昆蟲的蛹,在繭中要掙扎出來一樣,硬是從泥土中掙扎了出來!」<br /><br />  宋維的語音越來越是尖利,當他講到後來的時候,簡直已是在尖叫一樣。再加上他講述的事情是如此之詭異,所以聽得人人都起了一股寒意!萊恩上校更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br /><br />  宋維轉過身去,抓了一瓶酒在手,大口喝了幾口,才吁了一口氣:「當時,我心中是恐懼極了。在最初的一剎那,我想到的是死人復活,殭屍!但是多年和敵人鬥爭的經驗,卻又立即告訴我:我中計了,敵軍在這裡設下了埋伏,我中計了!<br /><br />  「正當我這樣想的時候,恰好又是連續的幾下閃電。那四個人,這時已經站了起來,在閃電之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們的動作。」<br /><br />  宋維又大口喝了兩口酒:「我看到他們正在用力向臉上抓著。他們的頭臉上,都包紮著布,他們雙手用力抓著,想把包紮在頭上的布抓開來!」<br /><br />  萊恩上校又發出了一下呻吟聲,身子也把不住在發著顫,喃喃地道:「--傑西頭上的布,是我親手--包上去的!」<br /><br />  宋維繼續道:「其中兩個,已將布拋了開來。在閃電之中,看到他們的臉,毫無疑問,他們是死人--活人不可能有那麼難看的臉色,也不會有那樣的眼神。當他們四個人,全都把臉上的布扯開了之後,他們根本沒有看到我。我也留意到了,他們的手中並沒有武器,我真正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我感到了極度的恐懼!」<br /><br />  他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作為一個革命軍人,本來是絕不應該恐懼。我--不是怕死,我在戰爭之中,不知有多少次面臨死亡,我一點也沒有恐懼過。可是那時發生的事,卻是超越了死亡的,根本是全然不可思議的可怖。我--可以不怕死,但是一想到死了之後,被埋在地下,卻在大雷雨之夜,自泥土中掙扎出來,還要扯去包在頭上的布--這卻令人不寒而慄--」<br /><br />  所有的人都十分靜,過了好一會,原振俠才道:「從傑西在三天後,還能在西貢出現,和他所愛的女孩子私奔這一點看來,死而復生,似乎並不可怕!」<br /><br />  宋維望了原振俠一眼:「當時我怎麼知道?他們的身上--本來全是泥,可是由於雨實在大,一下子就把他們身上的泥,全都沖成了泥水,順著他們的身子流下來。他們也開始蹣跚地向前走出來,就在這時,我突然感到,有人在我的身後抓住了我。<br /><br />  「在這樣的情形下,我震驚本已如此之甚,再忽然感到有人抓住了我,我根本連想都來不及想,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在腿旁拔出刀子來,反手就是一刀!<br /><br />  「等到我一刀刺出之後,我才想起,我身邊有通訊兵在!我轉過頭去看,那一刀,正好插進了那通訊兵的心口,是他!多半是他看到了四個死人從地下冒了起來,驚駭過度,所以抓住了我。我誤殺了他,但這當然不能怪我的,是不是?」<br /><br />  沒有人回答他這個問題,宋維苦澀地牽動了一下口角:「我也來不及拔出刀來,搖搖晃晃站了起來。那時,那四個人越走越快,如果不是有閃電,大雨之中,我已經幾乎看不到他們了。當閃電亮起來,我看到他們的背影,我大聲呼叫著,喝令他們停下來。<br /><br />  「可是那時,雷聲、鎗炮聲、雨聲交雜在一起,我的呼叫聲,連我自己也聽不見,那四個人還在向前走著。<br /><br />  「我在那時,忘記了自己還有指揮戰鬥的任務,我不應忘記的,可是在那種情形下,我簡直已無法作主。我拔腳追了上去,我只記得,我每踏下一腳,濺起來的水花和泥漿,就打在我的臉上,我要不斷昂起臉來,讓大雨把我臉上的泥漿沖掉,才能勉力地向前看。雨越來越大,好幾次,我都不知道那四個人到甚麼地方去了,我奔得已經夠快的了,可是他們卻像是比我更快。<br /><br />  「我一直向前追著,整個人像是瘋了一樣,我非要弄明白我看到的是不是真實發生過的事不可!不然,我一定會真的瘋掉!<br /><br />  「一直追出了好遠,來到了一條河邊,當地的地形我十分熟稔,那正是我們要把敵人徹底消滅的地方。那條河的河水本來很淺,水流也不急,可是這時,由於雨實在太大,雨水匯集了起來,河水滾滾,水勢極急,在閃電中看來,簡直是洶湧之極。<br /><br />  「到了河邊,我才發現那四個人,竟然毫不考慮地在涉水過河,河水浸到了他們的胸際,濺起老高的水花。我再大聲叫喚,那時,我和他們相距不過十多公尺,他們仍然艱難地向前走著。我一面也踏進了水中,一面已拔鎗在手,向前射擊。<br /><br />  「我是軍隊中著名的神鎗手,連射了三鎗,我相信已射中了其中的三個人。因為我看到有三個人身子一側,立時被洶湧的河水捲走了。」<br /><br />  他一口氣講到這裡,才停了一停。<br /><br />  萊恩的雙手緊緊地握著拳。<br /><br />  宋維喘了幾口氣:「那三個人--我相信他們在中鎗之後,順著河水,一直被沖到了大河中,自然連屍體也找不到了!」<br /><br />  萊恩語音艱澀:「你為甚麼不開第四鎗?」<br /><br />  宋維用力搖了一下頭:「我--當時想,如果令得四個人全消失的話,那麼,就再也沒有人來向我解釋那是怎麼一回事了,這會令我一輩子生活在一個謎團之中,會使我成為瘋子!所以我一定留下一個活口,要他告訴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而且,那剩下的一個人,已經來到了河的中央,開始向前游出去,我也不容易瞄準他。我也跳進水中,他向前游得十分快,我追不上他,可是他游到了對岸之後,上了岸,卻只是呆呆地站著不動。等我上了岸,我直接來到了他的面前。<br /><br />  「當時的情形,真是詭異極了。一個我眼看他從泥土中掙扎出來的人,這時卻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這個人的身上,穿著敵軍的軍官服裝,我當然不能沒有戒備。我握鎗在手,來到了他面前,可是他卻像是不知道我是他的敵人一樣,只是站著,雙眼發直望著我。我向他大聲呼喚,他也不回答,在有閃電的時候,可以看到他的臉色蒼白得可怕,事實上,那時我自己的臉色,只怕也不會比他好多少!<br /><br />  「我們這樣對立著,過了幾分鐘,他才突然道:『我應該到甚麼地方去?』我大聲道:『你被俘了!你已經是我的俘虜!』他像是對『俘虜』這個詞十分陌生,一點反應也沒有。直到我手中的鎗,指住了他的臉,他揚起手來,要把他面前的鎗撥開去之際,他才陡然震動了一下,視線停留在他手上所戴的一隻銀戒指上。<br /><br />  「同時,他像是歡欣莫名地叫了起來:『我要到西貢去,秀珍在等著見我,我要到西貢去!』他叫著,竟然當我全然不存在一樣,又向前疾奔了起來。我大叫著,在後面追,一面追,一面叫:『告訴我,你究竟是死人還是活人?你在玩甚麼把戲?你不說,我有辦法使你說出來的!』」<br /><br />  宋維在說到這裡的時候,真是在聲嘶力竭地叫著,就像當時,他在追傑西時大叫著一樣。<br /><br />  雖然人人都知道,傑西在三天之後就到了西貢,並沒有成為宋維的俘虜,可是這時聽得他那樣叫嚷,還是怵然。因為越共對待敵軍俘虜所用的酷刑,是舉世著名的,誰都可以想得出,如果傑西真的成了俘虜,宋維會用甚麼方法對付他!<br /><br />  宋維又喝了兩口酒:「我在追上去的時候,至少有十個以上的機會可以殺死他,但是我的問題未有答案之前,我是不會向他射擊的。他奔得十分快,我離他越來越遠,當我想到,反正我追不上他,不如把他殺死算了時,他已經在我的射程之外。而沒有多久,我已經失去了他的蹤跡,一直到天明,大雨停止,我雖然擅於追蹤,但由於豪雨把一切留下的痕跡全沖走了,所以我一直沒有再找到他過,一直--沒有。」<br /><br />  宋維講到這裡,停了下來。<br /><br />  萊恩喃喃地道:「各位,傑西和另外三個人,的確是復活了的。」<br /><br />  宋維苦笑了一下:「我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我不相信死人會復活,只是不知道他在玩甚麼花樣。直到今天,我才可以肯定他是死人,因為中了那種毒藥的毒,必死無疑!」<br /><br />  宋維講得這樣肯定,更使眾人感到詫異。四個死人,一起復活,其中三人又死於鎗下,只有一個離去,照宋維的敘述,離去的傑西少校,在開始的時候,根本像是不知道要做甚麼,直到看見了自己手上所戴的戒指,才想起了西貢和秀珍來!<br /><br />  那麼,他自己是不是知道曾經死過,被埋在地下?何以他在幾天之後,就完全和常人一樣?他怕打雷,是不是由於他是在大雷雨之夜復活的?千百個疑問,歸納起來,其實只有一個:他如何會復活的?<br /><br />  眾人交頭接耳,自然無人有甚麼答案。就在這時,大家忽然聽到萊恩提高了聲音叫:「宋維先生,你準備到哪裡去?」<br /><br />  給萊恩這樣一叫,大家才注意到,原來宋維已趁大家不注意他的時候,走到了門口。這時,他已經把門推開了一些,看來是準備離去了。<br /><br />  他停止了推門的動作,可是卻並不轉過身來:「我的敘述已經完畢了,我要走了!」<br /><br />  萊恩向他走了過去,到了他的身後,道:「不,我覺得你的故事,還沒有完結。」<br /><br />  宋維陡地震動了一下,縮回了放在門柄上的手,便又垂了下來。<br /><br />  他維持著這個姿勢,過了好一會,才道:「不,已經講完了!」<br /><br />  萊恩卻固執地道:「還沒有,像你剛才指出我的故事還有下半部一樣,你的故事,一定也有下半部!」<br /><br />  宋維仍然不轉過身來,萊恩的聲音聽來更堅決:「何必隱瞞?有,就講出來!」<br /><br />  宋維動作有點僵硬地轉過身來,望了萊恩一下,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又往回走來,回到他原來的座位上,坐了下來。<br /><br />  這時候,奇事會的會員,互相望著,心中都訝異莫名。當萊恩責問宋維的時候,還有不少人以為他是無理取鬧,可是宋維居然走了回來。由此可知,他的故事,真的是還有下半部的!<br /><br />  當宋維坐下來之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宋維像是對「下半部」故事,十分難以啟齒一樣,口唇掀動了好幾次,都沒有發出聲來。大家只好耐心等著,只有萊恩冷冷地道:「或許,是從秀珍講起?」<br /><br />  宋維一聽,身子又震動了一下,用極低的聲音唸著:「秀珍,秀珍!」<br /><br />  當宋維這樣低唸著秀珍的名字之際,人人都可以聽得出,他的心情十分複雜。萊恩上校面上的肌肉不住地在抽搐,看來,有另一個人用這種充滿了感情的聲音,唸著秀珍的名字,也會使他有說不出來的惱怒。<br /><br />  剛才,在他自己的敘述之中,誰都可以聽得出來,他和阮秀珍之間,已經有了十分不尋常的感情,至少是他單方面,對秀珍有了不尋常的感情。但直到這時,幾個觀察力比較敏銳的人,才看出萊恩其實已經深愛上了阮秀珍,再也不是普通的不尋常感情了!<br /><br />  有幾個看出了這一點的人,都不禁在心中這樣問:阮秀珍究竟美麗到了甚麼程度?何以會令得萊恩上校不顧朋友之義,陷進了愛情的泥淖之中。<br /><br />  宋維在唸了幾遍之後,喉際又發出了一陣怪異的聲音來。不過他一開口,聲音倒相當平靜:「那次進攻,因為我忽然去追趕那--四個人,而失去了指揮,結果進攻並沒有成功。那個通訊兵死了,在戰場上死一個人,自然不會有人追究,我也未曾對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只是自己不斷設想著各種答案,但是卻沒有一個答案,是符合實際情形的。<br /><br />  「戰爭一直在繼續著,我們很快就取得了勝利。在統一了祖國之後,我們又去援助鄰國的革命事業--」<br /><br />  當他講到這裡的時候,由於越南軍隊「援助鄰國革命事業」,實際上是殘酷之極的軍事侵略,所以有不少人,都以小動作來表示對他這種說法的抗議,有的人挪動著身子,有的輕聲咳嗽。<br /><br />  宋維也覺察了這一點,他解嘲似地道:「我已經是一個逃兵,我那樣說,只不過是習慣而已,請各位原諒。」<br /><br />  表示抗議的人,都接受了他的解釋,他才又道:「我被派到了柬埔寨,在那裡,軍事行動每天都有發生。雖然那件事,仍然一直盤踞在我的腦海之中,但是既然沒有答案,也就只好不了了之。直到有一天,我巡視營房,發現一小隊士兵,正在輪流--侮辱一個女人--」<br /><br />  他的聲音有點顫啞,萊恩此時沉聲道:「不必說得太詳細了吧!」<br /><br />  宋維點了點頭:「這種事,本來是十分常見的,作為指揮官,也眼開眼閉就算了。可是,那個女人--當時幾乎是全裸的--我只看了她一眼--就再也無法不看她--那些士兵一看到我,一哄而散。那女人坐了起來,她掠著散亂的頭髮,用水汪汪的眼睛望著我,並沒有要掩遮她自己的意思。」<br /><br />  宋維的聲音越來越是低啞,所有的人都要屏住了氣息,才能聽到他的話。<br /><br />  他頓了一頓:「這個女人,就是秀珍。的確,是應該講得簡單一些,因為一切全是那麼卑鄙和悽慘--當時,我伸手拉了她起來,她顫聲求我:『長官,是不是可以幫我忙?我丈夫是一個美國人,他被軍隊捉去了,是不是可以幫我找到他?』她一面說著,一面彎腰在地上,拾起她的衣服來。唉!她在那時,身形誘人,我--我--」<br /><br />  宋維講到這裡,又停了很久。萊恩盯著他,眼中像是要冒出火來一樣。<br /><br />  宋維最後嘆了一聲:「她--取出了一張照片來給我看,說:『這就是我丈夫,長官,你有沒有見過他?』我才向照片看了一眼,就整個人都怔住了!照片上的那個人,那個美國人,我是絕不會忘記的,在那個大雷雨之夜,從泥土中掙扎出來,我一直追著他,一直追到河邊,和他面對面站著。當時每一下閃電,都可以使我清清楚楚看到他的臉。除非世界上有完全相同的兩個人,不然,這個女人的丈夫,一定就是使我不斷地做噩夢的那個人!<br /><br />  「當時,我呆了許久,才問她:『這是你的丈夫?他叫甚麼名字?』她道:『他叫傑西,以前是美軍的少校,不過他早已脫離軍隊了!』<br /><br />  「一聽到傑西少校的名字,我更可以肯定了。因為當日,我們探聽到,敵軍陣地上葬下去的四個人之中,就有一個高級情報軍官叫傑西的,就是他!<br /><br />  「這時,我真是驚訝之極,反倒問她:『他被軍隊抓走了?甚麼軍隊?』那女人哭著道:『不知道,反正是軍隊。』我再問了她幾句,發現她和她丈夫在一起,是我追不到傑西之後的事。我當然也極想把傑西找出來,以我的地位,如果他是被我們的軍隊捉走的,尋找起來,自然容易得多。所以我就把那女人--秀珍留了下來,那時,她還有一個不到一周歲的孩子--」<br /><br />  萊恩上校一直用充滿著敵意的眼光盯著宋維,宋維在一抬頭,和他的目光接觸之際,冷笑了一聲:「是的,我承認,我把她留下來的目的,是因為她的美麗。我從來也未曾想到過,一個女人可以動人到這種程度。我並沒有強迫她,她極其順從,為了要知道她丈夫的下落--<br /><br />  「我想她早已沒有了自己的存在,所以甚麼--都不在乎了。」<br /><br />  原振俠感嘆了一句:「女人偉大起來,可以令所有男人都愧煞。」<br /><br />  萊恩上校雙手抱住了頭,不再望向宋維。<br /><br />  宋維道:「遇上了秀珍這樣的女人,只要有可能,誰都想把她--據為己有的,我又怎能例外?」<br /><br />  當宋維這樣講的時候,他反向萊恩望去,萊恩仍然雙手抱著頭。<br /><br />  宋維嘆了一聲:「我是高級軍官,秀珍有求於我,我要她在我的身邊,她當然不敢違抗。而且,我說甚麼,她沒有不依從的,照說,我應該滿足了,可是--可是不多久,我就發現,從她眼中看出來,我根本不是甚麼,可能我是甚麼樣子的,她都未曾留意過。她順從我的唯一目的,就是想通過我,找到她的丈夫!她的整副心神,都放在尋找丈夫這件事上,而在她的心目之中,除了她丈夫之外,也根本沒有第二個男人!」<br /><br />  一個年紀老邁的會員讚嘆著:「一個遭遇如此悲慘的聖潔女人!」<br /><br />  這個會員的語聲並不是很高,可是萊恩和宋維兩人,卻異口同聲地,不由自主地道:「謝謝你稱讚她!」<br /><br />  其餘的人都默不作聲,人人都同情秀珍的遭遇。而且每個人都可以看得出,萊恩和宋維的敘述,雖然在提到對秀珍的感情之際,還有點掩掩飾飾,但是兩人實際上,都深愛著秀珍!<br /><br />  這真是十分奇異的愛情,男女之間的情愛,本來就沒有甚麼道理可循,但是像他們那樣,也真的太奇特了一些。<br /><br />  宋維深深吸了一口氣:「當我發覺了這一點之後,我更加努力去尋找傑西少校的下落。我不管他是死還是活,或是死而復活的奇人,過往神明原諒我,我不是安著好心,我不是為了秀珍去找他的,我是為了自己,要把傑西少校找出來!」<br /><br />  他這樣說法,有不少人不明白是甚麼意思,但是明白了他意思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涼氣--宋維的意願太可怕,實在也太卑鄙了!<br /><br />  原振俠用嚴厲的眼光望向他,可是宋維卻十分坦然:「人總是自私的,我尋找傑西的目的,是要把他找出來,殺死!好讓秀珍死了這條心,她就會注意到有我這個人存在--你們幹甚麼用這樣的眼光望著我?我敢說,萊恩上校要去找傑西,目的和我一樣!」<br /><br />  萊恩陡然叫了起來:「你放屁!」<br /><br />  宋維連聲冷笑:「你喜歡掩飾,我也不反對。我卻是赤裸裸的,我要得到秀珍,就必須殺死傑西!」<br /><br />  宋維把自己的卑鄙意願,如此毫無保留地暴露了出來,令得眾人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他自己卻像是豁了出去一樣,全然不理會人家對他的看法如何,昂著臉,道:「一個多月後,我打聽出來了,原來傑西不是被越南軍隊抓走,而是被赤柬軍弄走的,而赤柬軍如今正和我們處於敵對的地位。又聽說傑西已經加入柬國的抗越聯盟,很得到重用,正在指揮抗越聯盟的部隊,和越南軍隊作戰!<br /><br />  「為了要把傑西找出來,我主動地請上級批准,把我指揮的部隊,調到和抗越聯盟軍隊活動最頻繁的地區去。秀珍很樂意跟我去,她帶著孩子,希望可以見到傑西。在大大小小多次戰役之中,我們俘虜了不少抗越聯盟的士兵,向他們盤問傑西的下落。有幾個十分肯定地說,見過這個美國人,可是究竟他屬於哪一個單位,卻說不上來。<br /><br />  「各位自然都知道,柬國的所謂抗越聯盟,實際上分成三派。有『民主柬埔寨』,領導人是西哈努克親王;有『民族解放陣線』,領導人是宋雙;有赤柬的波爾波特集團。兵力以赤柬為最多,可是在俘虜的口中得到的情報,傑西更可能是在宋雙的部隊中。所有的抗越軍隊都在叢林、山區採取游擊戰,令人難以捉摸--那情形,就像美軍在越南和我們作戰時,我們所採取的戰略一樣。<br /><br />  「我為了要把傑西找出來,佈置了許多場進攻,甚至不顧危險,深入叢林追蹤。傑西沒有找到,倒受了上級不少嘉獎,真叫我啼笑皆非。秀珍本來認為,可以通過我找到她的丈夫,但是幾個月下來,仍然只有一點模模糊糊的消息,我猜想她多半是等不及了,不耐煩了,所以有一天早上我醒來,她已不在我的身邊,她帶著孩子走了。」<br /><br />  宋維講到這裡,聲音傷感到了極點,停了片刻:「我下令整個部隊去找她,可是她一定是一早就走的,有人看到她進入了山區。我甚至下令部隊進山區去找她,可是我的副司令卻趁機提出了強烈的反對,並且把我為了尋找一個女人,而把部隊置於敵人攻擊的危險範圍內的決定,報告了上級。在我們的軍隊中,這種決定所犯的錯誤,是極其嚴重的。」<br /><br />  萊恩悶哼了一聲:「在全世界任何軍隊之中,這種行動都是嚴重的錯誤!」<br /><br />  宋維苦笑了一下:「上級立即派了人來,解除了我的職務,並且要把我押解回金邊,去受軍法審判。就在押解到金邊的途中,我逃走了。」<br /></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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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進了臥室,彩雲還在酣睡,昨天晚上她和秀珍一定談了整晚。我洗了澡,在她身邊躺了下來,一直到中午,我們才一起醒來。彩雲坐了起來,望著我,道:『秀珍有一段極可怕的經歷,你知道不知道?』我含糊地應著,彩雲皺著眉:『你得幫她找最好的醫生,她那--些病--未必全治癒了--還有--你得找人來--把我們的屋子,進行徹底的消毒--我事先並不知道--』她又繼續講了一些,我根本沒有聽下去,只是那一剎那間,我覺得彩雲忽然變成了陌生人了!

  「自然,一切全照彩雲的意思辦。醫生證明難民營的營醫很負責之後,我看彩雲才鬆了一口氣。秀珍和孩子住在我們家的客房,很快地,我就看出彩雲和秀珍間,有了無形的隔膜,再好的朋友,由於身處環境的不同,友情也會漸漸生疏的。這個道理我很懂,也不能太責怪彩雲。

  「我在那一段時間中,盡量避免和秀珍相見,因為在不到半個月中,由於營養的正常,秀珍更是容光煥發,全身沒有一處不散發出極度成熟女性的魅力。這種魅力,簡直是無法抵擋的。有一次,連彩雲也由衷地道:『秀珍真是美麗極了,我帶她去參加一些敘會,她風采奪目,吸引了每一個人的眼光。這樣的一個美女,要不是她是傑西的妻子,我真無法把她留在家裡!』

  「對彩雲的話,我不作任何反應。而另一方面,我的工作本來就很忙,再加上為了確定秀珍和孩子的身分,我還要各方面奔走。

  「奔走的結果很令人沮喪。傑西的陣亡是早有記錄的,如果沒有孩子,事情還好辦一點,可以說秀珍和傑西的婚姻,是陣亡之前的事。可是孩子只有兩歲多,傑西陣亡已超過四年,這是無論如何說不過去的事!

  「我又向有關方面解釋,傑西的陣亡,只不過是一個誤會。為了這件事,我上了六次華盛頓,直接和國防部高層接觸。好不容易,我的解釋被接納了,國防部肯註銷傑西的記錄,只要我做到一件事--把傑西帶來。

  「國防部的這個要求,是合情合理的,要證明傑西沒有死,自然要令活著的傑西現身才是。可是,傑西如今在甚麼地方呢?我照實說,傑西可能在柬國境內,對抗越南軍隊,他不是以美國軍人身分在這樣做,只是以私人的身分在活動。

  「國防部一聽有這樣的情形,倒大感興趣。尤其是情報部門,我的一些老上級和同事一再向我詢問詳情,我實在無可奉告。一直到最近,有關人員介紹了在巴黎、北京和平壤之間輪流居住的,柬埔寨以前的國家元首,現在的該國抗越聯盟首領,西哈努克親王和我見面,我才有了進一步的消息。

  「西哈努克親王是一個相當平易近人的人,雖然在他當政時期,給人以花花公子的感覺,實際上,他是一個藝術家性格的人,有著太多的幻想。在殘酷的鬥爭中,自然打不過赤柬軍,由於越軍的侵入,赤柬軍才和他勉強又結了聯盟的。」

  萊恩上校講到這裡,又停了下來。

  聽他講述的人,都自然而然吁了一口氣。上校的敘述真可以算是多姿多采的了,從死屍的失蹤,到兩段異國之戀。在他的敘述之中,人人都可以聽出,他對秀珍的迷戀已極深,不管他如何能克制自己,看來如果發展下去,自我克制的堤防必然會崩潰。

  這種戀情,本身已經是驚心動魄的。而忽然之間,他又講起和一個流亡在外的「國家元首」見面的經過來,真正是變幻莫測!不知道他下一步,又會講些甚麼?

  萊恩喝了幾口水,才又道:「西哈努克名義上是抗越聯軍的領導人,而且,正有安排,要使他進入赤柬軍的一個游擊基地,去鼓勵士氣。所以有關方面才安排我和他見面,希望能在他口中,得知一些有關傑西的消息。那次見面的,除了他之外,還有兩個他以前政治上的死對頭,赤柬軍的頭目在。

  「那兩個赤柬軍的頭目,十分陰險,一提及是不是有外國人在軍中,立時矢口否認。西哈努克卻說,據他知道,的確有外國人在,至少有兩個是西方人,還有--甚至有一小隊,是非洲一個國家精選的有經驗的軍官。西哈努克提到這個北非洲國家時,並沒有說出這個國家的國名,只說主動和他會晤,提議幫助他的軍隊的,是一位十分美麗的女將軍。」

  萊恩上校講到這裡時,輪到原振俠失態了!他不由自主地發出了「啊」的一下低呼聲來。

  黃絹!北非洲一個國家的女將軍,那除了黃絹之外,不會有別人!

  宋維是最早向原振俠投以奇訝眼光的人,萊恩被原振俠的驚呼打斷了話頭,呆了一呆,才道:「我真沒有想到,我在這裡敘述一件奇事,不但把我自己心中的戀情透露了出來,而且還引起了兩位先生的反響。我只好說,世界實在太小了!」

  原振俠分辯了一下:「我--和你的故事,一點關係也沒有。」

  萊恩「哦」地一聲,不置可否。

  原振俠想進一步解釋,但不知道如何說才好,只好點著了一支煙,深深地吸著。

  萊恩停了半刻,道:「這個國家的目的,據親王說,是想把他們的勢力擴展到亞洲來,他們是從事一種並無把握的投資--投入一定數量的軍火和人員,要是聯合抗越行動成功了,他們自然可以得利。這是國際政治上的把戲,我隨便提一提就算了。

  「當我聽到,在聯合抗越部隊中,真有可能有西方人時,我興奮莫名。又回到了泰國,我對彩雲說,我要去找傑西。

  「當時,秀珍也在,秀珍用感激莫名的神情望著我。唉,任何男人,在她這種目光之下,是可以為她做任何事情的。而彩雲聽了之後,卻大力反對。彩雲的反對是有道理的,越南軍隊在柬埔寨實行殘酷的軍事統治,用精良的裝備和超過十倍的兵力,在掃蕩抗越聯合部隊。到柬埔寨去找傑西,是極其危險的事,彩雲當然不希望我去冒這種險。

  「在彩雲激烈的反對之中,秀珍默然無言。當時,鬧得很不開心,彩雲賭氣獨自先睡了,我在花園中坐著。到凌晨,秀珍忽然走了過來,站在我的身邊,幽幽地嘆著氣,道:『只要能找到傑西,我可以付出任何代價。萊恩先生,你的眼光,女性的敏感,可以知道你心中在想甚麼,如果你真是要,我可以給你!』

  「我真的震動了,我一點不怪秀珍,只怪我自己,竟然在自己的眼光之中,流露出了自己對秀珍的慾望!我雙手抱住了頭,道:『走開!走開!你遲一步走,我就--無法克制自己了!』秀珍默默無語,走了開去。我望著她誘人之極的背影,真想撲上去,把她按在草地上!我身子發抖,在她身後啞著聲音道:『你放心,不論甚麼人反對,我一定要去!』

  「秀珍轉過頭來,用極感激的神情望著我,我則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不論彩雲如何反對,我還是決定了要去找傑西。一則,傑西是我的好朋友,二則,我--也可以藉此離開秀珍,第三,把傑西找回來,秀珍是他的妻子,我就可以克制自己對秀珍的愛戀。雖然明知危險,可是我還是要去!」

  萊恩急速地喘息著,閉上眼睛,身子靠向沙發的背。他的敘述,又告一段落了。

  主人在隔了一會之後,道:「雖然危險,可是你還是度過去了。傑西--」

  萊恩搖頭:「不,我還沒有去。我想在出發之前,聽聽有見識的人的意見,幾經艱難,才見到了衛先生,衛先生又把我介紹給各位!」

  主人十分感興趣:「衛先生的意見怎樣?」

  萊恩苦笑了一下:「他說,死人是不會復活的,傑西當時,一定誤被當作死亡。整件事,如果作簡單的解釋,就一無神祕之處,他說我的故事,反而在感情上很動人!」

  主人「嗯」地一聲:「確然在感情上極動人,原來你還沒有去--當然,你認定傑西是死而復生的,這可以說是一件奇事。但是我們除了接納你入會之外,我看沒有甚麼人可以給你幫助。」

  原振俠先向宋維望了一眼,宋維一點反應也沒有,原振俠嘆了一聲:「上校,你提起過的那位女將軍,和我很熟。如果她有部下在柬埔寨,是不是我和她先聯絡一下?你到那裡去,也可以有點照顧。」

  萊恩還未置可否,一個會員道:「等一等,上校的故事之中,照說,死了之後,經過埋葬,屍首又失蹤的人應該是四個。除了傑西之外,還有三個--這三個人,是不是也復活了?如果他們也復活了,他們的下落又如何?」

  這個會員的問題,立時引起了一陣附和的聲音來,顯然大家心中都有同樣的疑問。

  萊恩上校搖著頭:「我不知道,其餘那三個人,我不知道他們的情形,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和傑西一樣復活了。因為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們,我看--只怕沒有人可以知道他們的下落了!」

  萊恩上校的話才一住口,在原振俠身邊的宋維,又發出了一下古怪的聲音來。

  由於當時,大家都留心想聽這個問題的答案,所以整個廳堂之中十分靜。宋維發出的那一下古怪的聲響,聽來也十分刺耳。

  萊恩看來已到了無可忍受的極限,他陡然站了起來,指著宋維,以極嚴厲和極不客氣語氣道:「我可以肯定,你在我敘述的事情中,擔任了一個相當地位的角色。這種偷摸掩遮的行為是十分卑劣的,你知道些甚麼,不妨坦然講出來!」

  宋維本來是雙手抱住了頭的,在萊恩的指責下,他先是緩緩地放下手,然後,又慢慢抬起頭來。當他抬起頭來之際,他是面對著萊恩的,可是他的目光卻又十分散亂,並不是望向萊恩。

  他所發出的聲音也十分低微,聽來像是在喃喃自語:「是的,偷偷摸摸和掩掩遮遮的行徑是最卑劣的,不是男子漢大丈夫的行徑--」

  他講到這裡,才陡然提高了聲音,目光也直直盯注在萊恩的身上:「上校先生,那麼,是不是可以問一問你,你那樣急迫,想找到傑西的真正目的是甚麼?」

  各人聽得宋維這樣責問萊恩,都不禁怔了一怔,覺得他這樣問是多餘的。

  傑西是萊恩的好朋友,又有著死後「復活」的奇事在他的身上發生,萊恩無論是為了幫助傑西、秀珍和傑西的孩子,或是為了要追究傑西死後復活的謎團,他都應該把傑西找出來。宋維這一問,豈不是十分多餘?

  可是,出乎各人意料之外的是,在宋維看來陰森和銳利的目光注視之下,這樣一個極其普通的問題,卻令得萊恩陡然震動了一下。

  接著,他竟不敢和宋維的目光相接觸,偏過了頭去,發出的聲音也極不自然:「他是我的好朋友,我自然要把他找出來!」

  宋維的聲音變得十分尖利:「別掩飾,上校先生,還有真正的目的!真正的目的是甚麼,說!」

  萊恩又陡然震動了一下,剎那之間,他顯然是由於心情的激動,而變得不可控制。他發出了一下吼叫聲,陡然向宋維衝了過去!

  他這種動作,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他衝向宋維的目的是甚麼。所以有兩個人企圖拉住他,可是他卻將那兩個會員用力推了開去,仍然疾衝向前。

  宋維自然也知道萊恩來意不善,所以一下子站了起來。宋維的身形十分矮小,人又瘦,和高大挺拔的萊恩相比較,差了老大一截。

  人人都可以看得出,宋維雖然在口舌詞鋒上,佔了很大的便宜,但是真要憑氣力打架,萊恩可以毫不費力地把他提起來,摔在地上!所以,坐在宋維旁邊的原振俠,也立時站了起來,一橫身,恰好在萊恩衝到宋維身前的時候,阻在兩個人的中間。原振俠是學過空手道和柔道的,在西洋拳擊方面,也有一定的造詣,他一橫身阻在兩人之間,立時伸手,想阻住萊恩。

  可是萊恩向前衝過來的勢子實在太猛烈了,原振俠用力一推,非但未能把萊恩推開去,他自己反倒被萊恩撞得向後跌出了一步。而宋維就在他的身後,他一退,撞在宋維的身上。那一撞,令得宋維又撞到了他身後的椅子,連人帶椅一起跌在地上。

  萊恩還不肯甘休,反手一撥,想將原振俠推開去,再去對付宋維。原振俠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這時,宋維一面站起身來,一面道:「上校,我們在戰場上已經打得夠多了,為甚麼還要在這裡打?」

  這一句話,令得萊恩陡然靜了下來。

  不但是萊恩靜了下來,所有的人,也都有一種愕然之感。宋維這個人,究竟是甚麼來歷,沒有人知道。只是他自萊恩開始敘述他的奇事之後,就不斷地用怪異的言語,甚至怪異的行動來作穿插,使人隱約感到,他和萊恩所講的那件事,是有著極大關聯的,可是萊恩卻又偏偏不認識他!

  這已經使他看來極其神祕了。而如今,當萊恩聲勢洶洶衝過來,要和他打架之際,他又說了這樣一句話,那更是令人詫異!

  (萊恩為甚麼因為一個聽來十分普通的問題,而大動肝火,各人心中也有懷疑。但這時不可理解的事接踵而來,各人也沒有閒暇去想這個問題了。)

  宋維這一句話,是說他和萊恩上校在戰場上打過仗的!那是在甚麼時候的事?當然不會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甚至也不會是韓戰,那麼,就是越戰了!

  而萊恩上校所講的奇事,就是在越戰期間發生的!

  在眾人的錯愕之中,宋維已經站了起來。每個人的目光都停在他的身上,連在他身前的原振俠,也轉過頭去望著他。

  宋維的神情十分鎮定,帶著幾分造作出來的冷漠:「各位一定從我的話中想到了,我曾是一個軍官,越南軍隊中的軍官。」

  萊恩上校指著他:「你曾和我在戰場上交過鋒?」

  宋維勉強笑了一下:「不止一次了,上校。我們曾蒐集到你的詳盡資料,所以,你剛才一進來的時候,我已經認出了你,也知道你將要和我們講些甚麼!」

  萊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奇怪,我怎麼對你一點印象也沒有?」

  宋維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始終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陰森:「我看,一來是由於你們的情報工作欠佳,二來是由於這場仗,自始至終是你們在明,我們在暗的緣故。我領導部隊,專門對付你的情報單位基地,前後一年多,你連對方的指揮官是甚麼樣子都不知道,可知帝國主義的侵略戰爭,早已注定是要失敗的!」

  萊恩給宋維的話,講得臉上有點掛不住,冷笑了一聲:「軍官先生,我看你現在,也不見得在為你軍事上取得了勝利的國家效力!」

  宋維苦澀地笑了一下,主人揚聲道:「兩位請別在政治的歧見上多發表意見,說話的時候,也請注意一下修辭。」

  主人的話,當然是針對了宋維剛才所說,甚麼「帝國主義侵略戰爭」之類的話而說的。若是事情陷入了政治歧見的紛爭之中,那是十分乏味的事,所以立時有不少會員大聲附和。

  萊恩吸了一口氣,直盯著宋維:「軍官先生,你想告訴我們甚麼?」

  宋維緩緩地搖著頭:「別再這樣叫我,我現在已經不是軍官,只是一個--一個--可以說,只是一個流浪漢。為了--為了--」

  從他講話的前後語氣聽來,他接下去應該講的,自然是為了甚麼才會變成一個流浪漢的。可是他講了兩次「為了」之後,現出十分傷感的神情來,卻沒有再講下去。

  萊恩對他的敵意,是十分明顯的:「宋維先生,對於你為甚麼脫離了軍籍,而成為一個流浪漢,我們沒有興趣--」

  卻不料,宋維陡然發出了一下十分尖銳的笑聲來,道:「別人沒有興趣聽,你會很有興趣的。上校先生,不過我不會告訴你!」

  萊恩顯然不明白他這樣說是甚麼意思,只是不屑地聳了聳肩:「說些大家都有興趣的事吧!」

  這一次,宋維居然十分爽快,立時道:「好,這件事,大家一定感到有興趣的。剛才萊恩上校提到的,在他陣地上,那個大雷雨之夜發生的進攻,是由我指揮作戰的!」

  宋維這句話一出口,人人都不由自主地,發出了「啊」的一聲。而且,真的感到了極度的興趣。

  大雷雨之夜,越軍進攻,美軍堅守,其中的經過,大家都聽萊恩說過了。

  在整個越戰而言,這場進攻,可以說是微不足道的一場小戰役。

  可是,也就是在這場小戰役之後,萊恩登上了瞭望台,發現日間被埋下去的四具屍體不見了。其中還包括了後來又出現了,和阮秀珍私奔的傑西在內。

  所以,人人意識到,宋維必然會從另一個角度,來講述這件奇事。

  在驚詫聲之後,所有的人都靜了下來。萊恩的聲音有點發顫:「你--是進攻的指揮官?」

  宋維像是根本沒有聽到萊恩的話,在停了一會之後,他自顧自道:「當天日間,天氣是悶熱異常,我就知道晚間一定會有一場大雷雨。雷雨可以令敵人的戒備鬆懈,有利於我軍進攻。」

  萊恩在這時,咕噥了一句:「趁黑夜、趁大雨進攻的伎倆,一點也不新鮮!」

  宋維仍然不睬萊恩,繼續講著:「日間,我們聽到敵軍陣地上傳來軍號聲--對不起,我習慣稱美軍為敵軍,當時,事實上確然如此!」

  他作了一下聲明之後,沒有人有甚麼異議。事實的確如此,從來也沒有一場戰爭,像越戰那樣,交戰的雙方,充滿了如此深刻怨毒的仇恨。那幾乎是人類歷史上最瘋狂的一場戰爭!

  宋維吸了一口氣:「我們曾經在敵軍的陣地附近,佈置了許多陷阱,這是我們進行這場民族戰爭的特色。由於敵軍有著壓倒性的武器優勢,我們雖然得到世界上許多國家的支持,但是在武器裝備上,還是不能和敵軍相比。」

  萊恩用極不耐煩的口氣,打斷了他的話頭:「別分析越戰中雙方武器的優劣了,說實在的事情吧!」

  宋維冷冷地白了萊恩一眼:「事實證明,戰爭的勝敗,決定在人,不是決定在武器。我們使用了一切可以殺傷敵人的辦法,有一些,是十分原始的。」

  萊恩又插言道:「十分野蠻的!」

  宋維冷笑:「我看不出用削尖的竹子來致人於死,和用機鎗把人射死之間,有甚麼文明和野蠻的分別!」

  原振俠攤著手:「兩位,請別再以過去的敵對立場,來作這一類辯論,這是永遠沒有結果的事。我們是奇事會的會員,我們要聽的,是奇異和不可思議的事!」

  原振俠在這樣說的時候,望定了萊恩。萊恩悶哼了一聲,退開了幾步,坐了下來,揚著頭,看來他不準備再打斷宋維的話了。

  宋維在停了片刻之後才開口:「這些陷阱,我們自己都可以識別,但敵人一不小心就會中伏。陷阱之中,有一種,是把一種有著十分尖銳硬刺的野果子,浸在一種毒液之中,使得尖刺之上,染滿了毒,這種尖刺,當一個人不小心踏上去時,可以刺穿普通的鞋底。而在叢林之中,地上有一些帶刺的野果,那是最不引人注意的事。這種陷阱,對於殺傷敵人的巡邏隊,特別有效,因為敵軍的巡邏隊,只是注意有沒有人伏擊,絕想不到使他們進入死亡的陷阱,就在他們的腳下!

  「這種陷阱,還有一個好處,就是中伏者在中毒之後,通常都是在一小時左右,毒才發作。一發作就死,身上一點傷痕也沒有--當然腳底會有幾個被尖刺刺出的小孔,但是誰會去留意一個死者的腳底呢?」

  萊恩上校聽到這裡,忍不住又喃喃地道:「卑鄙,真卑鄙!」

  宋維只是略向萊恩望了一眼,並不理睬他,自顧自道:「當日,聽到敵軍陣地中吹起了哀號,我知道敵軍中有人死亡,可是我又確知,我們未曾和敵人有過正面的接觸,所以我知道敵軍的死者,是中了埋伏的陷阱而死的。由於我們所設陷阱的種類十分多,所以我一直不知道,死者是中了那一類的陷阱而死。直到今天,聽了萊恩上校的敘述,我才肯定,死者是踏中了有毒的刺果而死的,因為上校說他們身上一點傷痕也沒有。而其他的埋伏,可以令中伏的死者,死得十分可怖。」

  宋維把一切說得十分詳細,所有聽的人,都屏住了氣息。宋維的敘述,彷彿把聽的人,都帶進了當日越南戰爭的發生地點。悶熱、泥濘、充滿陷阱的叢林,敵對的雙方,用盡了一切殺人的方法,要把對方殺死。從使用最先進的武器,到最原始的陷阱,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宋維又道:「那種毒藥,是我家鄉的一種偏方,用將近十種劇毒的動物和植物配製成功。我是越南北部人,我的家鄉,接近寮國和中國的邊境。正如各位剛才所說,在東方,有許多神祕的藥物,可以致人於死,而現代醫學卻無法查出死因。這一類神祕藥物,在我家鄉都有祕密的配製合成的方法,絕不外傳。那一帶山區,一直十分神祕,有關蠱毒的事,在那裡也特別多。

  「各位,我之所以說得這樣詳細,只想說明一點,根據神祕配方配出來的毒藥,根本是沒有解藥的。一旦毒藥混進了血液之中,中毒的人非死不可,沒有任何生存的機會。

  「我既然肯定了傑西少校四個人,是中了那種我們家鄉的,山地土語稱為『歸歸因根』的毒藥而死的,他們真的是死了!」

  各人聽到這裡,已經覺得十分聳動。

  蘇耀西更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下低呼聲:「是,我知道這種毒藥『歸歸因根』的土語,解釋出來是必死無疑的意思。」

  宋維聽得蘇耀西這樣說,用一種十分奇訝的眼光望定了他,不斷地眨著眼。

  蘇耀西解釋了一下:「家父和一件相當怪異的事有過關聯,這件事和巫術有關。所以我們兄弟,曾對各種神祕的咒語和藥物都下過研究,知道這種劇毒的名稱,也知道這種毒藥的成分之一,是一種很小的壁虎。」

  宋維凝視了蘇耀西半晌,點了點頭。

  原振俠緩緩地吸了一口氣,蘇耀西所講的怪異的事,他是曾經親身經歷過的。這件事,已被記載在名為《血咒》的故事中。

  宋維在點了點頭之後,悶哼了一聲:「毒藥的配製,不是很容易的事。我和家鄉保持聯絡,不斷有毒藥的供應,這使我在民族解放戰爭中,立了不少功勞。」

  宋維在這樣講的時候,掩不住他心中感到勝利的神態。可是聽到的人,卻個個不寒而慄。他說的「立了不少功勞」,自然換句話說,是他用這種毒藥殺了不少人。

  一個會員道:「宋先生,你講到現在,不過是肯定傑西少校和另外三個人死了。這上校早已說過了,似乎和奇事無關?」

  宋維沉默了片刻,才道:「聽到敵軍的陣地中奏起了哀號,我當然高興,曾派出了三個士兵,去偵察一下敵軍死亡人數。三個人偵察回來,報告說死的敵人一共是四個。我當時聽了,也沒有在意,因為我已決定,天色一黑必有雷雨,我要部署趁機進攻。

  「果然,到了晚上,雷聲隆隆。我的部隊,藉著雷聲和漆黑的天色掩護,從四面八方,接近敵軍陣地。等到大雨開始時,我們已來到敵軍陣地極近之處,萊恩上校,你說是不是?」

  萊恩上校面頰抽搐了幾下,點著頭:「是,敵人離我們極近,近到了--幾乎可以聽到敵人的呼吸聲。真是--」

  他想起了當日激烈的戰事,聲音不禁有點異樣。

  宋維繼續說:「我是總指揮,我把指揮所設在離敵軍陣地極近處,這樣才能鼓勵部下奮勇進攻。我的指揮所,就在日間敵軍埋下了四具屍體之處。」

  宋維講到這裡,萊恩上校陡然震動了一下,眼睛睜得極大,盯著宋維。

  宋維在那一剎那間,臉色變得極其難看,甚至身子不住發起抖來。抖了好一會,他才吞了一口口水:「由於要發揮每一個人的戰鬥力,在我的身邊,只有一個通訊兵。我伏在地上,大雨濺起來的泥漿,使我和那個通訊兵的全身,都成了一個泥人。我通過無線電對講機,知道進攻的情形,雖然攻勢很強,但是敵軍也守得十分嚴密。我下令要在東翼打開一個缺口,就可以令敵軍陣地瓦解,因為根據情報,東翼的守軍比較弱。」

  正在用心聽著的萊恩上校,不由自主地發出了「啊」的一聲。

  宋維向萊恩望去:「我的判斷是不是正確?」

  萊恩想了一想:「是,如果你集中力量攻東翼,那裡的防守較弱,如果突破了東面--我的陣地可能守不住。」

  他遲疑了一下:「可是當時,並沒有對東翼特別地加大壓力,為甚麼?是你的部下不聽命令?」

  宋維搖頭:「不是,是我沒有機會下這個命令!」

  萊恩現出十分疑惑的神色來,因為宋維的話不是十分容易理解。在激烈的戰鬥之中,看到了敵人的弱點,有了進攻的方法,可以說沒有甚麼比這個更重要的了,何以宋維會「沒有機會下這個命令」呢?

  一時之間,所有的人都靜了下來,等著宋維作進一步的解釋。這時,也人人都可以注意到,宋維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他甚至用雙手掩住了臉片刻,才能夠繼續講下去:「當時,我才轉過臉去,要對在我身邊的通訊兵下達命令,好通過他把命令傳給我的部下。可是,我一轉過頭去,我就看到,我就看到--」

  當他講到這裡時,或許是由於精神的過度緊張,他把每一句話都重複了兩遍,而且在急速地喘著氣。

  喘了好一會,他才道:「我看到在大雷雨的沖刷下,地上有四處地方,出現了凹形。我知道就在下午,這裡曾埋葬了四個死人,新掘過的土地,泥土雖然又鋪了上去,總比原來的鬆軟,給大雨一淋,凹陷下去,是十分正常的現象。可是--可是那四處凹陷下去的地方,卻在裂開來,天!我看到了泥土裂開來,在大雷雨之下,我看到了四個人,自泥土之中,掙扎著,慢慢地,天!像是甚麼昆蟲的蛹,在繭中要掙扎出來一樣,硬是從泥土中掙扎了出來!」

  宋維的語音越來越是尖利,當他講到後來的時候,簡直已是在尖叫一樣。再加上他講述的事情是如此之詭異,所以聽得人人都起了一股寒意!萊恩上校更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

  宋維轉過身去,抓了一瓶酒在手,大口喝了幾口,才吁了一口氣:「當時,我心中是恐懼極了。在最初的一剎那,我想到的是死人復活,殭屍!但是多年和敵人鬥爭的經驗,卻又立即告訴我:我中計了,敵軍在這裡設下了埋伏,我中計了!

  「正當我這樣想的時候,恰好又是連續的幾下閃電。那四個人,這時已經站了起來,在閃電之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們的動作。」

  宋維又大口喝了兩口酒:「我看到他們正在用力向臉上抓著。他們的頭臉上,都包紮著布,他們雙手用力抓著,想把包紮在頭上的布抓開來!」

  萊恩上校又發出了一下呻吟聲,身子也把不住在發著顫,喃喃地道:「--傑西頭上的布,是我親手--包上去的!」

  宋維繼續道:「其中兩個,已將布拋了開來。在閃電之中,看到他們的臉,毫無疑問,他們是死人--活人不可能有那麼難看的臉色,也不會有那樣的眼神。當他們四個人,全都把臉上的布扯開了之後,他們根本沒有看到我。我也留意到了,他們的手中並沒有武器,我真正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我感到了極度的恐懼!」

  他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作為一個革命軍人,本來是絕不應該恐懼。我--不是怕死,我在戰爭之中,不知有多少次面臨死亡,我一點也沒有恐懼過。可是那時發生的事,卻是超越了死亡的,根本是全然不可思議的可怖。我--可以不怕死,但是一想到死了之後,被埋在地下,卻在大雷雨之夜,自泥土中掙扎出來,還要扯去包在頭上的布--這卻令人不寒而慄--」

  所有的人都十分靜,過了好一會,原振俠才道:「從傑西在三天後,還能在西貢出現,和他所愛的女孩子私奔這一點看來,死而復生,似乎並不可怕!」

  宋維望了原振俠一眼:「當時我怎麼知道?他們的身上--本來全是泥,可是由於雨實在大,一下子就把他們身上的泥,全都沖成了泥水,順著他們的身子流下來。他們也開始蹣跚地向前走出來,就在這時,我突然感到,有人在我的身後抓住了我。

  「在這樣的情形下,我震驚本已如此之甚,再忽然感到有人抓住了我,我根本連想都來不及想,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在腿旁拔出刀子來,反手就是一刀!

  「等到我一刀刺出之後,我才想起,我身邊有通訊兵在!我轉過頭去看,那一刀,正好插進了那通訊兵的心口,是他!多半是他看到了四個死人從地下冒了起來,驚駭過度,所以抓住了我。我誤殺了他,但這當然不能怪我的,是不是?」

  沒有人回答他這個問題,宋維苦澀地牽動了一下口角:「我也來不及拔出刀來,搖搖晃晃站了起來。那時,那四個人越走越快,如果不是有閃電,大雨之中,我已經幾乎看不到他們了。當閃電亮起來,我看到他們的背影,我大聲呼叫著,喝令他們停下來。

  「可是那時,雷聲、鎗炮聲、雨聲交雜在一起,我的呼叫聲,連我自己也聽不見,那四個人還在向前走著。

  「我在那時,忘記了自己還有指揮戰鬥的任務,我不應忘記的,可是在那種情形下,我簡直已無法作主。我拔腳追了上去,我只記得,我每踏下一腳,濺起來的水花和泥漿,就打在我的臉上,我要不斷昂起臉來,讓大雨把我臉上的泥漿沖掉,才能勉力地向前看。雨越來越大,好幾次,我都不知道那四個人到甚麼地方去了,我奔得已經夠快的了,可是他們卻像是比我更快。

  「我一直向前追著,整個人像是瘋了一樣,我非要弄明白我看到的是不是真實發生過的事不可!不然,我一定會真的瘋掉!

  「一直追出了好遠,來到了一條河邊,當地的地形我十分熟稔,那正是我們要把敵人徹底消滅的地方。那條河的河水本來很淺,水流也不急,可是這時,由於雨實在太大,雨水匯集了起來,河水滾滾,水勢極急,在閃電中看來,簡直是洶湧之極。

  「到了河邊,我才發現那四個人,竟然毫不考慮地在涉水過河,河水浸到了他們的胸際,濺起老高的水花。我再大聲叫喚,那時,我和他們相距不過十多公尺,他們仍然艱難地向前走著。我一面也踏進了水中,一面已拔鎗在手,向前射擊。

  「我是軍隊中著名的神鎗手,連射了三鎗,我相信已射中了其中的三個人。因為我看到有三個人身子一側,立時被洶湧的河水捲走了。」

  他一口氣講到這裡,才停了一停。

  萊恩的雙手緊緊地握著拳。

  宋維喘了幾口氣:「那三個人--我相信他們在中鎗之後,順著河水,一直被沖到了大河中,自然連屍體也找不到了!」

  萊恩語音艱澀:「你為甚麼不開第四鎗?」

  宋維用力搖了一下頭:「我--當時想,如果令得四個人全消失的話,那麼,就再也沒有人來向我解釋那是怎麼一回事了,這會令我一輩子生活在一個謎團之中,會使我成為瘋子!所以我一定留下一個活口,要他告訴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而且,那剩下的一個人,已經來到了河的中央,開始向前游出去,我也不容易瞄準他。我也跳進水中,他向前游得十分快,我追不上他,可是他游到了對岸之後,上了岸,卻只是呆呆地站著不動。等我上了岸,我直接來到了他的面前。

  「當時的情形,真是詭異極了。一個我眼看他從泥土中掙扎出來的人,這時卻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這個人的身上,穿著敵軍的軍官服裝,我當然不能沒有戒備。我握鎗在手,來到了他面前,可是他卻像是不知道我是他的敵人一樣,只是站著,雙眼發直望著我。我向他大聲呼喚,他也不回答,在有閃電的時候,可以看到他的臉色蒼白得可怕,事實上,那時我自己的臉色,只怕也不會比他好多少!

  「我們這樣對立著,過了幾分鐘,他才突然道:『我應該到甚麼地方去?』我大聲道:『你被俘了!你已經是我的俘虜!』他像是對『俘虜』這個詞十分陌生,一點反應也沒有。直到我手中的鎗,指住了他的臉,他揚起手來,要把他面前的鎗撥開去之際,他才陡然震動了一下,視線停留在他手上所戴的一隻銀戒指上。

  「同時,他像是歡欣莫名地叫了起來:『我要到西貢去,秀珍在等著見我,我要到西貢去!』他叫著,竟然當我全然不存在一樣,又向前疾奔了起來。我大叫著,在後面追,一面追,一面叫:『告訴我,你究竟是死人還是活人?你在玩甚麼把戲?你不說,我有辦法使你說出來的!』」

  宋維在說到這裡的時候,真是在聲嘶力竭地叫著,就像當時,他在追傑西時大叫著一樣。

  雖然人人都知道,傑西在三天之後就到了西貢,並沒有成為宋維的俘虜,可是這時聽得他那樣叫嚷,還是怵然。因為越共對待敵軍俘虜所用的酷刑,是舉世著名的,誰都可以想得出,如果傑西真的成了俘虜,宋維會用甚麼方法對付他!

  宋維又喝了兩口酒:「我在追上去的時候,至少有十個以上的機會可以殺死他,但是我的問題未有答案之前,我是不會向他射擊的。他奔得十分快,我離他越來越遠,當我想到,反正我追不上他,不如把他殺死算了時,他已經在我的射程之外。而沒有多久,我已經失去了他的蹤跡,一直到天明,大雨停止,我雖然擅於追蹤,但由於豪雨把一切留下的痕跡全沖走了,所以我一直沒有再找到他過,一直--沒有。」

  宋維講到這裡,停了下來。

  萊恩喃喃地道:「各位,傑西和另外三個人,的確是復活了的。」

  宋維苦笑了一下:「我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我不相信死人會復活,只是不知道他在玩甚麼花樣。直到今天,我才可以肯定他是死人,因為中了那種毒藥的毒,必死無疑!」

  宋維講得這樣肯定,更使眾人感到詫異。四個死人,一起復活,其中三人又死於鎗下,只有一個離去,照宋維的敘述,離去的傑西少校,在開始的時候,根本像是不知道要做甚麼,直到看見了自己手上所戴的戒指,才想起了西貢和秀珍來!

  那麼,他自己是不是知道曾經死過,被埋在地下?何以他在幾天之後,就完全和常人一樣?他怕打雷,是不是由於他是在大雷雨之夜復活的?千百個疑問,歸納起來,其實只有一個:他如何會復活的?

  眾人交頭接耳,自然無人有甚麼答案。就在這時,大家忽然聽到萊恩提高了聲音叫:「宋維先生,你準備到哪裡去?」

  給萊恩這樣一叫,大家才注意到,原來宋維已趁大家不注意他的時候,走到了門口。這時,他已經把門推開了一些,看來是準備離去了。

  他停止了推門的動作,可是卻並不轉過身來:「我的敘述已經完畢了,我要走了!」

  萊恩向他走了過去,到了他的身後,道:「不,我覺得你的故事,還沒有完結。」

  宋維陡地震動了一下,縮回了放在門柄上的手,便又垂了下來。

  他維持著這個姿勢,過了好一會,才道:「不,已經講完了!」

  萊恩卻固執地道:「還沒有,像你剛才指出我的故事還有下半部一樣,你的故事,一定也有下半部!」

  宋維仍然不轉過身來,萊恩的聲音聽來更堅決:「何必隱瞞?有,就講出來!」

  宋維動作有點僵硬地轉過身來,望了萊恩一下,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又往回走來,回到他原來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這時候,奇事會的會員,互相望著,心中都訝異莫名。當萊恩責問宋維的時候,還有不少人以為他是無理取鬧,可是宋維居然走了回來。由此可知,他的故事,真的是還有下半部的!

  當宋維坐下來之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宋維像是對「下半部」故事,十分難以啟齒一樣,口唇掀動了好幾次,都沒有發出聲來。大家只好耐心等著,只有萊恩冷冷地道:「或許,是從秀珍講起?」

  宋維一聽,身子又震動了一下,用極低的聲音唸著:「秀珍,秀珍!」

  當宋維這樣低唸著秀珍的名字之際,人人都可以聽得出,他的心情十分複雜。萊恩上校面上的肌肉不住地在抽搐,看來,有另一個人用這種充滿了感情的聲音,唸著秀珍的名字,也會使他有說不出來的惱怒。

  剛才,在他自己的敘述之中,誰都可以聽得出來,他和阮秀珍之間,已經有了十分不尋常的感情,至少是他單方面,對秀珍有了不尋常的感情。但直到這時,幾個觀察力比較敏銳的人,才看出萊恩其實已經深愛上了阮秀珍,再也不是普通的不尋常感情了!

  有幾個看出了這一點的人,都不禁在心中這樣問:阮秀珍究竟美麗到了甚麼程度?何以會令得萊恩上校不顧朋友之義,陷進了愛情的泥淖之中。

  宋維在唸了幾遍之後,喉際又發出了一陣怪異的聲音來。不過他一開口,聲音倒相當平靜:「那次進攻,因為我忽然去追趕那--四個人,而失去了指揮,結果進攻並沒有成功。那個通訊兵死了,在戰場上死一個人,自然不會有人追究,我也未曾對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只是自己不斷設想著各種答案,但是卻沒有一個答案,是符合實際情形的。

  「戰爭一直在繼續著,我們很快就取得了勝利。在統一了祖國之後,我們又去援助鄰國的革命事業--」

  當他講到這裡的時候,由於越南軍隊「援助鄰國革命事業」,實際上是殘酷之極的軍事侵略,所以有不少人,都以小動作來表示對他這種說法的抗議,有的人挪動著身子,有的輕聲咳嗽。

  宋維也覺察了這一點,他解嘲似地道:「我已經是一個逃兵,我那樣說,只不過是習慣而已,請各位原諒。」

  表示抗議的人,都接受了他的解釋,他才又道:「我被派到了柬埔寨,在那裡,軍事行動每天都有發生。雖然那件事,仍然一直盤踞在我的腦海之中,但是既然沒有答案,也就只好不了了之。直到有一天,我巡視營房,發現一小隊士兵,正在輪流--侮辱一個女人--」

  他的聲音有點顫啞,萊恩此時沉聲道:「不必說得太詳細了吧!」

  宋維點了點頭:「這種事,本來是十分常見的,作為指揮官,也眼開眼閉就算了。可是,那個女人--當時幾乎是全裸的--我只看了她一眼--就再也無法不看她--那些士兵一看到我,一哄而散。那女人坐了起來,她掠著散亂的頭髮,用水汪汪的眼睛望著我,並沒有要掩遮她自己的意思。」

  宋維的聲音越來越是低啞,所有的人都要屏住了氣息,才能聽到他的話。

  他頓了一頓:「這個女人,就是秀珍。的確,是應該講得簡單一些,因為一切全是那麼卑鄙和悽慘--當時,我伸手拉了她起來,她顫聲求我:『長官,是不是可以幫我忙?我丈夫是一個美國人,他被軍隊捉去了,是不是可以幫我找到他?』她一面說著,一面彎腰在地上,拾起她的衣服來。唉!她在那時,身形誘人,我--我--」

  宋維講到這裡,又停了很久。萊恩盯著他,眼中像是要冒出火來一樣。

  宋維最後嘆了一聲:「她--取出了一張照片來給我看,說:『這就是我丈夫,長官,你有沒有見過他?』我才向照片看了一眼,就整個人都怔住了!照片上的那個人,那個美國人,我是絕不會忘記的,在那個大雷雨之夜,從泥土中掙扎出來,我一直追著他,一直追到河邊,和他面對面站著。當時每一下閃電,都可以使我清清楚楚看到他的臉。除非世界上有完全相同的兩個人,不然,這個女人的丈夫,一定就是使我不斷地做噩夢的那個人!

  「當時,我呆了許久,才問她:『這是你的丈夫?他叫甚麼名字?』她道:『他叫傑西,以前是美軍的少校,不過他早已脫離軍隊了!』

  「一聽到傑西少校的名字,我更可以肯定了。因為當日,我們探聽到,敵軍陣地上葬下去的四個人之中,就有一個高級情報軍官叫傑西的,就是他!

  「這時,我真是驚訝之極,反倒問她:『他被軍隊抓走了?甚麼軍隊?』那女人哭著道:『不知道,反正是軍隊。』我再問了她幾句,發現她和她丈夫在一起,是我追不到傑西之後的事。我當然也極想把傑西找出來,以我的地位,如果他是被我們的軍隊捉走的,尋找起來,自然容易得多。所以我就把那女人--秀珍留了下來,那時,她還有一個不到一周歲的孩子--」

  萊恩上校一直用充滿著敵意的眼光盯著宋維,宋維在一抬頭,和他的目光接觸之際,冷笑了一聲:「是的,我承認,我把她留下來的目的,是因為她的美麗。我從來也未曾想到過,一個女人可以動人到這種程度。我並沒有強迫她,她極其順從,為了要知道她丈夫的下落--

  「我想她早已沒有了自己的存在,所以甚麼--都不在乎了。」

  原振俠感嘆了一句:「女人偉大起來,可以令所有男人都愧煞。」

  萊恩上校雙手抱住了頭,不再望向宋維。

  宋維道:「遇上了秀珍這樣的女人,只要有可能,誰都想把她--據為己有的,我又怎能例外?」

  當宋維這樣講的時候,他反向萊恩望去,萊恩仍然雙手抱著頭。

  宋維嘆了一聲:「我是高級軍官,秀珍有求於我,我要她在我的身邊,她當然不敢違抗。而且,我說甚麼,她沒有不依從的,照說,我應該滿足了,可是--可是不多久,我就發現,從她眼中看出來,我根本不是甚麼,可能我是甚麼樣子的,她都未曾留意過。她順從我的唯一目的,就是想通過我,找到她的丈夫!她的整副心神,都放在尋找丈夫這件事上,而在她的心目之中,除了她丈夫之外,也根本沒有第二個男人!」

  一個年紀老邁的會員讚嘆著:「一個遭遇如此悲慘的聖潔女人!」

  這個會員的語聲並不是很高,可是萊恩和宋維兩人,卻異口同聲地,不由自主地道:「謝謝你稱讚她!」

  其餘的人都默不作聲,人人都同情秀珍的遭遇。而且每個人都可以看得出,萊恩和宋維的敘述,雖然在提到對秀珍的感情之際,還有點掩掩飾飾,但是兩人實際上,都深愛著秀珍!

  這真是十分奇異的愛情,男女之間的情愛,本來就沒有甚麼道理可循,但是像他們那樣,也真的太奇特了一些。

  宋維深深吸了一口氣:「當我發覺了這一點之後,我更加努力去尋找傑西少校的下落。我不管他是死還是活,或是死而復活的奇人,過往神明原諒我,我不是安著好心,我不是為了秀珍去找他的,我是為了自己,要把傑西少校找出來!」

  他這樣說法,有不少人不明白是甚麼意思,但是明白了他意思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涼氣--宋維的意願太可怕,實在也太卑鄙了!

  原振俠用嚴厲的眼光望向他,可是宋維卻十分坦然:「人總是自私的,我尋找傑西的目的,是要把他找出來,殺死!好讓秀珍死了這條心,她就會注意到有我這個人存在--你們幹甚麼用這樣的眼光望著我?我敢說,萊恩上校要去找傑西,目的和我一樣!」

  萊恩陡然叫了起來:「你放屁!」

  宋維連聲冷笑:「你喜歡掩飾,我也不反對。我卻是赤裸裸的,我要得到秀珍,就必須殺死傑西!」

  宋維把自己的卑鄙意願,如此毫無保留地暴露了出來,令得眾人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他自己卻像是豁了出去一樣,全然不理會人家對他的看法如何,昂著臉,道:「一個多月後,我打聽出來了,原來傑西不是被越南軍隊抓走,而是被赤柬軍弄走的,而赤柬軍如今正和我們處於敵對的地位。又聽說傑西已經加入柬國的抗越聯盟,很得到重用,正在指揮抗越聯盟的部隊,和越南軍隊作戰!

  「為了要把傑西找出來,我主動地請上級批准,把我指揮的部隊,調到和抗越聯盟軍隊活動最頻繁的地區去。秀珍很樂意跟我去,她帶著孩子,希望可以見到傑西。在大大小小多次戰役之中,我們俘虜了不少抗越聯盟的士兵,向他們盤問傑西的下落。有幾個十分肯定地說,見過這個美國人,可是究竟他屬於哪一個單位,卻說不上來。

  「各位自然都知道,柬國的所謂抗越聯盟,實際上分成三派。有『民主柬埔寨』,領導人是西哈努克親王;有『民族解放陣線』,領導人是宋雙;有赤柬的波爾波特集團。兵力以赤柬為最多,可是在俘虜的口中得到的情報,傑西更可能是在宋雙的部隊中。所有的抗越軍隊都在叢林、山區採取游擊戰,令人難以捉摸--那情形,就像美軍在越南和我們作戰時,我們所採取的戰略一樣。

  「我為了要把傑西找出來,佈置了許多場進攻,甚至不顧危險,深入叢林追蹤。傑西沒有找到,倒受了上級不少嘉獎,真叫我啼笑皆非。秀珍本來認為,可以通過我找到她的丈夫,但是幾個月下來,仍然只有一點模模糊糊的消息,我猜想她多半是等不及了,不耐煩了,所以有一天早上我醒來,她已不在我的身邊,她帶著孩子走了。」

  宋維講到這裡,聲音傷感到了極點,停了片刻:「我下令整個部隊去找她,可是她一定是一早就走的,有人看到她進入了山區。我甚至下令部隊進山區去找她,可是我的副司令卻趁機提出了強烈的反對,並且把我為了尋找一個女人,而把部隊置於敵人攻擊的危險範圍內的決定,報告了上級。在我們的軍隊中,這種決定所犯的錯誤,是極其嚴重的。」

  萊恩悶哼了一聲:「在全世界任何軍隊之中,這種行動都是嚴重的錯誤!」

  宋維苦笑了一下:「上級立即派了人來,解除了我的職務,並且要把我押解回金邊,去受軍法審判。就在押解到金邊的途中,我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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