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五章</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五章</h3><br /><br />  他一面駕駛,一面道:「黃將軍說,你要到柬埔寨去找一個美國人?」<br /><br />  原振俠點頭:「準備這樣做。」<br /><br />  青龍皺著眉:「這應該是美國國防部的事情,為甚麼要你去做?」<br /><br />  原振俠嘆了一聲:「這個人在記錄上早已陣亡了,所以國防部沒有興趣。」<br /><br />  青龍了解地點頭:「嗯,這種事,在戰場上是常有發生的。」<br /><br />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這個人的一切,恐怕不是常見的,有點特別。」<br /><br />  青龍揚了揚眉,原振俠想了一想:「事情說起來很長,但既然需要你幫助,我會把一切詳情告訴你,只要你有空聽!」<br /><br />  青龍呵呵笑著:「我沒有事,你只管說!」<br /><br />  原振俠於是開始向青龍講述傑西的故事。<br /><br />  原振俠講得十分詳細,青龍在某些環節上有反應。當原振俠講到一半時,青龍已帶著他進入了一間小屋子,給他調了一大杯相當清涼而又醇厚的酒。<br /><br />  青龍反應最強烈的一句話是:「如果傑西是中了同『歸歸因根』的毒,那麼,他一定是死了的,不可能是休克、假死或受了極度的麻醉。」<br /><br />  他也有別的反應:「呵呵,那位阮秀珍女士--」他的神情在這時,變得十分怪異,沒有再說下去。<br /><br />  他對宋維的評論是:「宋維在軍隊中的地位十分鞏固,有升到極高職位的可能。想不到他竟會那麼浪漫,為了一個女人而拋棄了大好前程。」<br /><br />  青龍對萊恩上校沒有甚麼好評:「哼,這種美國人,娶了一個美麗的東方女子,已經是三生有幸了,還想再進一步!他自以為甚麼人?」<br /><br />  而他對傑西死而復生這一件事,在沉默了片刻之後,才嘆了一聲:「世上--人類不明白的事情實在太多了!」<br /><br />  當他這樣講的時候,原振俠已經把一切的經過全都告訴了他。<br /><br />  他想了一想:「你跟西哈努克一起去,當然安全一點。可是我想,先得肯定傑西是不是還活著,在甚麼地方,這才進去。如果他根本已不在世上--又--死了,你何必去涉險?」<br /><br />  青龍的話十分理智,原振俠對他的好感,又增進了一層,點了點頭:「可是,有甚麼法子,可以知道傑西是不是還活著呢?」<br /><br />  青龍思索了一下:「如果我早知事情有這樣的曲折,倒真不應該放走宋維--不過不要緊,在曼谷,哪怕宋維可以化身為一條四腳蛇,我也可以把他找出來!」<br /><br />  他說著,突然取起了一根竹子削成的牙籤來,隨手揮了出去。牙籤飛出,恰好穿進了一條由屋角處爬出來的四腳蛇的脖子。<br /><br />  原振俠看到他突然之間,露了這樣一手絕技,不禁喝了一聲采。<br /><br />  青龍有點不好意思笑著:「人要在特殊的環境下生存,總得有一點特殊的本領才是。你不妨暫時住在我這裡,明天,你去找萊恩,我去找宋維。」<br /><br />  原振俠有點憂慮:「宋維的態度十分曖昧,他甚至不否定他已殺了傑西!」<br /><br />  青龍笑了起來:「像宋維這樣的人,可以說是典型的人渣。只要對他自己有利,他會說謊,會做任何稍有廉恥的人都不肯做的事--」<br /><br />  他講到這裡,忽然嘆了一聲:「想不到的是,為了秀珍,他竟然可以不顧一切。而且,他已經佔有了秀珍一個時期--男女之間的關係,真是太複雜而不可思議了!」<br /><br />  青龍的語調之中,像是有著無限的感慨,這種感慨,正刺中了原振俠的心事,他也不禁跟著嘆了一聲。他看到青龍的神情十分悵惘,多半也有著難以放得下的心事之故。兩人默然相對了片刻,青龍開始喝酒,一杯又一杯。<br /><br />  原振俠陪他喝了一會,由於疲倦,在一張長沙發中倒了下來,不久就睡著了。等他一覺睡醒,看到青龍還在喝酒,而且舉止怪異。<br /><br />  青龍這種怪異的神情,原振俠並不是第一次看到。當原振俠向他敘述一切經過之際,青龍在發表他的意見時,提到阮秀珍時,也曾現出過這樣的神情來。<br /><br />  這時,原振俠看到一大瓶烈酒,幾乎已全被他喝完了。而這個在狹巷之中對付宋維時,身手如此矯捷,看來十足是一個傳奇人物的年輕人,此際不但神情怪異,而且還流露出一種深切的悲哀來。<br /><br />  原振俠本來想叫他,可是一轉念間,卻仍然躺著不動。他看到青龍又喝了一大口酒,用手背抹著自口角處流下來的酒,喃喃地道:「原來你的名字是阮秀珍!你竟然連真姓名也不肯告訴我!」<br /><br />  原振俠一聽得他這樣說,不禁陡然吃了一驚--青龍是認識阮秀珍的!<br /><br />  他實在忍不住心頭的驚愕,因為從青龍的情形看來,他不單止認識阮秀珍,而且一定和她在情愛上,有著相當深切的糾纏。不然,何以他在喃喃自語之際,現出那麼痛苦的神情來?<br /><br />  果然,青龍在又喝了一大口酒之後,又自言自語起來:「也難怪你,當時--你根本連自己的存在,都不覺得了,你--把你自己的身體--交給了無數的惡魔--你是不是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我說要把你救出來,你說不要,你寧願在地獄之中,你不覺得在受苦,你根本已沒有任何知覺,只想找回你的丈夫!」<br /><br />  酒後青龍的語聲有點含糊不清,可是字字句句,原振俠還是聽得很明白。他知道自己所料不錯,也明白青龍既然在中南半島上負有祕密任務,自然曾長期在那地區活動,那麼,他曾遇到過在那裡流浪,要找尋丈夫的秀珍,也就不是甚麼稀奇的事了!<br /><br />  原振俠覺得,自己假裝睡著,去聽人家酒後的自言自語,不是一樁有道德的事。所以他先咳嗽了一聲,然後坐起身來。<br /><br />  青龍轉動著手中的酒杯,視線停留在杯子上,但他顯然知道原振俠已坐了起來。他緩緩地道:「原醫生,或許你不知道,我早就曾找過傑西,但沒有結果。」<br /><br />  原振俠不出聲,等他繼續講下去。<br /><br />  青龍長嘆一聲:「我是為了秀珍去找傑西的。我殺了兩個越南兵,把污穢不堪的秀珍救了出來,當時,我只當她是一個普通的女人,我給了她一點糧食,叫她離開。她叫我幫她找尋她的丈夫--」<br /><br />  青龍講到這裡,忽然縱聲大笑了起來。<br /><br />  青龍雖然在縱聲大笑,可是他的笑聲之中,卻充滿了痛苦。然後,他陡然停止了笑聲,一副傷心人別有懷抱的神情。<br /><br />  原振俠再也想不到,在這件事中,他遇到的人,幾乎全都和阮秀珍有著糾纏不清的關聯。這使他心中隱隱感到好奇,這個阮秀珍,究竟是一個甚麼樣的美女?<br /><br />  青龍呆了片刻:「她多少有點知道我的身分,所以她以為我不肯幫她忙,是由於她沒有給我甚麼好處。當晚,我露宿在一條小河邊,她就跳進河中,不斷地洗著澡。等她洗完了澡,濕淋淋的長髮,貼在她的身上,又站到我面前時,我真正呆住了!在月色下看起來,她是那麼美麗,那麼誘人,那麼--」<br /><br />  看他的神情,像是沒有適當的形容詞可以形容秀珍的美麗一樣。<br /><br />  他又呆了一會:「照說,她的遭遇是如此悽慘,可是她卻實實在在全身都散發著一股聖潔的光輝。她的那種美麗,使得稍有人性的人,都不會去蹂躪她。當她把她美麗的胴體,展現在我面前的那一剎間,我已經決定要好好愛她,而不是乘她有難時,去佔她的便宜!」<br /><br />  原振俠嘆了一聲,青龍這個神祕人物,儘管他的一生之中,充滿了冒險,但在對待女人的態度上,卻也格外浪漫動人。<br /><br />  青龍繼續道:「當我用一張毯子裹住她的身體之時,她在發著抖,用她那雙充滿了淒迷眼神的大眼睛望著我,求我幫她找回她的丈夫。我想向她表示我的愛意,把她帶離柬埔寨,可是不知怎麼,我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只是不住點頭,表示答應她的要求。她見我答應,淒迷地笑著,很有點驚訝於我碰也不碰她。當晚,她靠著我,睡得很甜,在熟睡中,長睫毛不時抖動,我看了她一夜,幾乎連眼睛都不捨得眨一眨。」<br /><br />  他說到這裡,自嘲似地笑了起來:「聽起來多麼純情,是不是?像是少年人的初戀--事實上,的確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愛上一個女人。不管她的身體,曾受過甚麼樣的蹂躪,但是我知道,她的靈魂比白玉更純潔。<br /><br />  「第二天,她在附近人家抱回了她的孩子,我把她送到難民營去,叫她在那裡等候我的消息,然後,我開始去找她的丈夫。我甚至連她的名字也不知道,我問過,她只是淒然地望著我,她的身體都已不再屬於她自己,名字又有甚麼意義?」<br /><br />  青龍停了下來,又大口喝著酒。<br /><br />  原振俠等了一會,才道:「你有沒有找到傑西?」<br /><br />  青龍緩緩搖著頭:「沒有,我真的已盡了力。雖然我的潛意識中,根本不想找到她的丈夫,但我真是盡了力。由於游擊隊的行蹤十分飄忽,雖然也有幾百個人是受我控制的,但相互之間並沒有聯繫,只是知道確然有這樣一個美國人在。過了一段日子之後,我再到難民營去,她已經不在了。」<br /><br />  青龍望著窗外,晨曦已經映出一片朦朧:「直到你對我講了起來,我才知道她原來也在曼谷,而且和萊恩上校、宋維都有牽連。這世界真小,是不是?」<br /><br />  原振俠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才好,同時,他也感到十分失望。<br /><br />  本來,他是想通過青龍找到傑西的。可是連青龍自己去找過,都未曾找到,又怎能幫助他?<br /><br />  青龍像是看出了原振俠的心意,站了起來,挺了挺身子:「不要緊,宋維既然見過他,只要找到宋維,多少可以有點頭緒的,我這就去找宋維!」<br /><br />  他說著,就向外面走了出去。原振俠忙道:「你喝了那麼多酒--」<br /><br />  青龍呵呵笑著:「這一點酒,算得了甚麼?我曾經連醉過半個月,人事不省,黃將軍幾乎沒派人來把我五馬分屍處死!」<br /><br />  他說著,已經推開門,大踏步地走了出去,原振俠望著他的背影,心情十分苦澀。他自然可以體會到青龍的心情,這個生活上充滿了傳奇性的青年人,正在被愛情的蠱所折磨。他和宋維、萊恩上校三個人,性格、背景、學識、人格完全不同,但是受情愛折磨的情形,卻並無二致!<br /><br />  原振俠想起自己和黃絹之間的事,心情沉鬱,自然而然拿起酒瓶來,也大口喝著酒。然後,緩緩轉著酒杯,發怔看著,感到生命在逝去,那麼空虛地流走,那麼無可奈何地想抓到一些甚麼,可是卻又根本沒有可供依靠、可供攀援之處!他等到天色大明,找到了一些食物,食不知味地吞了下去,也離開了青龍的住所。<br /><br />  要找萊恩上校並不難,到難民專員公署去一打聽,就知道上校搬進了單身人員的宿舍之中。原振俠找上門去,敲了好一陣子門,才有人來應門。門一打開,原振俠看到了萊恩上校,不禁大吃一驚,萊恩本來是一個相當神氣的美男子,可是這時,卻完全走了樣!<br /><br />  門才一打開,原振俠聞到的就是一股刺鼻的酒氣。然後,是衣衫不整的萊恩,雙眼佈滿紅絲,面上的肌肉在不由自主輕微地顫動著,看來鬆弛而疲倦。他打開門之後,連在門外的是誰都懶得看,粗聲道:「我在休假期間,別來找我!」<br /><br />  原振俠苦笑:「上校,是我!」<br /><br />  萊恩陡然震動了一下,定睛向原振俠望來,一下子摟住了原振俠的肩頭,聲音嗚咽:「我還沒有找到她,我還沒有找到她!彩雲把她趕走了!為了這件事,我一輩子也不會原諒她!」<br /><br />  原振俠沉聲:「彩雲是你的妻子!」<br /><br />  萊恩任性地叫了起來:「她不再是我的妻子,我們夫婦關係完了!」<br /><br />  原振俠推著他進了房間,本來是設備相當好的一個居住單位,可是卻凌亂不堪。萊恩上校頹然坐了下來,原振俠道:「我已經來了,你的安排怎麼樣了?」<br /><br />  萊恩低著頭,把雙手插在頭髮之中,半晌不抬起頭來,喃喃地道:「我總得先找到了秀珍再說!」<br /><br />  原振俠道:「她手頭有錢,生活不成問題。或許,她根本不想見你,她的心中只有她的丈夫傑西,你們這些人,全是一廂情願,自作多情!」<br /><br />  原振俠自然知道,對心境如此不佳的萊恩講這樣的話,相當殘忍。可是他看到萊恩這種自暴自棄的情形,還是說了出來。<br /><br />  萊恩用手掩住了臉:「安排親王回國的會議,今天下午召開,我--應該去出席的。」<br /><br />  說到這裡,他漸漸挺直了身子,雖然還是一片惘然的神情,但神情看來振作了一些。他問:「剛才你說『你們』--除了我之外還有誰?」<br /><br />  原振俠道:「至少還有宋維--看來,見過秀珍的人,都會愛上她!」<br /><br />  萊恩苦笑:「希望你能是例外!」<br /><br />  原振俠揮了揮手,他當然知道自己不會,他心中只有一個女性,這個女性在他心中的地位,不是任何人所能替代的!<br /><br />  萊恩站了起來:「男女之間的緣分,真是不可測度的。我因為秀珍的關係而認識彩雲,又因為秀珍的關係而離開彩雲。這種變化,事前誰能料得到?」<br /><br />  原振俠搖頭:「別去感嘆悲歡離合了,下午的會我是不是也要參加?」<br /><br />  萊恩上校走進了浴室,十分鐘之後出來,看起來已經有點精神奕奕的樣子:「當然要,你作為親王的隨行人員。你的真正身分不會有人知道,假充的身分是《時代周刊》的記者。親王會喜歡有人報導他的英勇事跡,進入了柬埔寨之後,你的安全--世上沒有人可以保證你的安全了!」<br /><br />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這我明白!」<br /><br />  萊恩嘆了一聲:「希望你能夠見到傑西--我真不明白,傑西其實大可以離開柬埔寨的,他為甚麼一直留在那邊,而任由秀珍吃那麼深的苦?」<br /><br />  這個問題,除了傑西之外,當然沒有別人可以代答。原振俠只想到,宋維曾隱約地說起過,傑西像是不願意和秀珍見面,這又是另一個想不明白的問題。照說,傑西和秀珍之間的愛情,是不應該會有變化的,他心中充滿了疑問。<br /><br />  萊恩要他幫助整理一下下午會議中要用的文件,在文件中,原振俠接觸到了柬埔寨在動亂中的許多悲慘的事--當然,單是從文件中接觸這些慘事,和他日後親歷其境,親眼看到那些慘事相比較,實在是差得太遠了。可是當時,他只是看看文件,也已經遍體生寒!<br /><br />  在柬埔寨發生的慘事,可以說是人類歷史上最大的慘劇之一。慘劇倒也不是由越南軍隊一手造成,奪取了政權的赤柬軍,曾把金邊原來的數十萬居民,一起趕出城市去。這幾十萬人在毫無準備的情形下離開城市,進入森林曠野,甚至連食物也沒有,單在森林之中,就因為疾病和飢餓而死亡過半。在這其中,不知道包含了多少血和淚,單是看看文件上的記載,也使人震懾。一個有四百萬人口的國家,在連年的人禍之下,死亡的人數接近一半!<br /><br />  在那個本來是和平寧靜的國度之中,可以說沒有一個家庭是完整的了!<br /><br />  等到越南軍隊入侵,情況自然更糟糕。真難以想像,何以人類竟然可以忍受那麼多的苦難?<br /><br />  到了下午,萊恩和原振俠一起參加了安排行程的會議,會議是在極度祕密的情形下舉行的,參加的人數不是太多。原振俠被安排在一個角落處,他見到了西哈努克親王,給原振俠的印象是,親王像一個藝術家多於像一個政治家。親王不斷地說著「我的國家,我的民眾」,語調之中充漢了憂患。柬國三方面的代表都有參加,其中有一個代表,對原振俠的身分提出了質疑。<br /><br />  質問原振俠的代表,是赤柬軍方面的。萊恩替原振俠辯護,結果還是親王的一句話解決了問題:「原先生聽說和我們祕密結盟,給了我們很大幫助的一個友好國家有關,他又代表了一份世界性的雜誌,我看可以讓他參加。」<br /><br />  原振俠的身分被確定了下來,這時,要進行更核心問題的討論。連萊恩也被請出來,只是說出發前,自然會通知他們。<br /><br />  離開了會場之後,原振俠和萊恩分手,回到了青龍的住所。他才一進門,就看到青龍一腳踏在一張凳子上,瞪著在他對面的一個人。那個人滿面怒容,看起來像是一頭野獸,不是別人,正是宋維。<br /><br />  宋維正發出吼聲:「不論你怎麼威脅我,我都不會說出甚麼!」<br /><br />  青龍向原振俠揮了揮手,眼光仍然盯著宋維:「你不怕被抓回去,很好!」<br /><br />  宋維冷笑:「我早對你說過,你嚇不倒我的。」<br /><br />  青龍直了直身子:「如果我把阮秀珍的下落,和你換我要知道的事呢?」<br /><br />  青龍說來很輕描淡寫,說話的時候,還抬頭望向天花板,一副不在乎的神氣。<br /><br />  原振俠卻可以知道,他在提到阮秀珍的名字之際,不知道要用多大的自制力,才能令得他的聲音不會發抖。<br /><br />  宋維一聽得青龍這樣說,陡然震動了一下,以極度疑惑的眼光望定了青龍,厲聲道:「你騙人,你根本不知道她在哪裡!」<br /><br />  青龍一副愛理不理的神情,把擱在凳子上的腳放了下來,順手抓起一瓶酒,把瓶嘴對著口,咕嘟咕嘟喝了兩大口酒。<br /><br />  宋維叫了起來:「你--你要是知道,求求你告訴我,她在哪裡?只要讓我見到她,你要知道甚麼,我都說給你聽,告訴我,她在哪裡?」<br /><br />  他說到後來,簡直是在嗥叫一樣,聲音可怕之極。青龍冷冷地回答:「先把我們要知道的告訴我!」<br /><br />  宋維在房間中團團亂轉,神態獰惡,好幾次咬牙切齒,像是要向青龍撲過來。<br /><br />  青龍的右手玩弄著幾根竹子削成的牙籤,盯著他:「你不想眼睛瞎掉,就別亂來!」<br /><br />  宋維陡然一咬牙:「好,你想知道甚麼,我告訴你!你要是騙我,我一定不放過你!」<br /><br />  當宋維這樣說的時候,神情更是可怕之極。原振俠不禁替青龍擔心,因為他知道,青龍其實是不知道秀珍在甚麼地方的。秀珍拿了彩雲給她的錢,可能早已離開曼谷了!<br /><br />  而秀珍自然不會不知道彩雲為何要她離開。在有了那麼可怕的經歷之後,又被最好的朋友遺棄,她內心所受的打擊之大,只怕還在她肉體所經歷的打擊之上!<br /><br />  原振俠一面想著,一面向青龍看去。青龍卻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已經開始了他的問題:「傑西是不是還活著?說!」<br /><br />  宋維喉際發出了一下怪異的聲響:「是,活著,我沒有下手殺他!」<br /><br />  青龍疾聲問:「你是為了要殺他而去找他的,很難相信像你這種人,既然懷著殺人的目的,而又會改變主意!」<br /><br />  宋維怒道:「我何必殺他?他根本是一個死人,我為甚麼要殺一個死人?」<br /><br />  青龍和原振俠兩人陡地一怔,一時之間,實在不明白宋維這樣說是甚麼意思?<br /><br />  宋維說傑西是一個「死人」!<br /><br />  這種說法,非但令他們大惑不解,而且根本不知道如何進一步發問!<br /><br />  兩人呆了片刻,才又異口同聲地問:「你說甚麼?我一點不明白。」<br /><br />  宋維翻了翻眼:「他活著,可是是一個死人!」<br /><br />  青龍陡地咒罵了起來,他是用甚麼語言在咒罵的,原振俠根本聽不懂,可能是他家鄉苗人的語言,可是從他的神情,卻可以肯定他是在狠狠地咒罵。原振俠也要竭力抑制著自己,才能使自己不罵人。宋維的話實在太豈有此理了,甚麼叫作「他活著,可是是一個死人」?死人怎麼能活?活著的就不是死人!<br /><br />  在青龍的咒罵聲中,原振俠忍著怒意:「請你作進一步的說明!」<br /><br />  宋維卻又叫了起來:「先告訴我秀珍在哪裡!」<br /><br />  青龍陡地揚起拳來,向宋維擊出,宋維連人帶椅向後一仰,避了開去。青龍一拳擊空,身子已跳了起來,宋維厲聲道:「要打架,還是要談判?」<br /><br />  青龍揚起的拳,停在半空:「你若不把事情詳細說出來,我叫你一輩子不知道她在哪裡!」<br /><br />  宋維咻咻地喘著,人還在地上沒起來,看來真像是一頭野獸一樣。<br /><br />  原振俠也走了過去,盯著宋維,宋維的態度軟化了一些:「等我講完了,你一定要告訴我她在哪裡!」<br /><br />  青龍用力一揮手:「當然,可是你得詳細地說!」<br /><br />  宋維慢慢地站起身子來,又扶直了椅子,再度坐下,並且自顧自斟了一大杯酒,一口口喝著。<br /><br />  原振俠和青龍兩人倒並不催他,因為剛才宋維所說的話,實在太奇特了,奇特到了他們根本無法接受,也無法消化的地步!<br /><br />  宋維喝了好幾口酒之後,才開始說話:「自從失去了她之後,我才感到,我的生命之中,是不能沒有這個女人的。沒有了她,一切都變得沒有意義,就算把武元甲的職位給我,也沒有意義!」<br /><br />  原振俠心中乾澀地想:宋維這句話,倒說得十分簡潔有力。他在越南軍隊中,已經是一個中級軍官,而且前途無限。武元甲是越南武裝部隊的總司令,他連最高目標都不希罕了,由此可知阮秀珍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br /><br />  宋維深深吸了一口氣:「在沒有遇見秀珍之前,我從來只知道革命、戰爭,認為那才是人生。在有了秀珍之後,我知道那一切全是狗屁,唯有秀珍才能給我快樂的人生!我只想到了一個問題:秀珍根本半點也不愛我,我已經可以感到如此的歡愉快樂,知道了人生的真諦,如果她愛我的話,那麼,將全世界來換她,我也不會換!我只要有她,更要令她愛我!」<br /><br />  青龍的面肉抽搐了幾下,他是極度鄙視宋維的為人的,可是宋維的那一番話,令得他心中十分感觸,可能大有同感!<br /><br />  宋維的喉間由於情緒的激動,而發出了一陣「咯咯」之聲來。他繼續著:「可是秀珍卻是有丈夫的,要使她愛我,至少是要令她沒有丈夫,這是我需要攻破的第一個據點。所以,我離開了軍隊,去找傑西。<br /><br />  「要找尋傑西,並不是容易的事,雖然我以前是負責情報方面的軍官,知道確然有西方人在游擊隊中活動,其中有來自法國雇傭兵團中的亡命之徒,也有一些來歷不明的人。可是在崇山峻嶺之中去找游擊隊,有精良配備的軍隊也未能成功--如果那麼容易找的話,所有游擊隊早就被消滅了。我們的部隊--我是說我以前所在的部隊,甚至經常使用毒氣武器,游擊隊的活動也一直未被遏止過!<br /><br />  「可是,我有堅強的信念。對秀珍的迷戀,使我產生無比的力量和勇氣,支持著我去做幾乎不可能的事!<br /><br />  「當然,我長期在軍隊之中,豐富的作戰經驗,也使我自己有信心可以成功。一座叢林又一座叢林、一個山頭又一個山頭地去尋找,在很多情形之下,我還要奮勇去殺害落了單的越南軍士,如果旁邊有人的話,我手下更絕不容情。在旁邊的可能只是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但是誰知道呢?可能她就是游擊隊的聯絡人,她會把我的行動彙報給游擊隊知道,我就有可能接近他們,成為他們的同路人。」<br /><br />  宋維一面講,一面用力在扳拗他的手指。顯然那一個時期的經歷絕不愉快,可是他卻非要這樣做不可,那已經成為他生活的唯一目標了。<br /><br />  青龍在這時候,長長地嘆了一聲:「是了,傳說之中,有一個獨行的越南軍的剋星,那就是你了?」<br /><br />  宋維顯然不把青龍的那句話,當作是恭維話,他身子顫動了一下,聲音變得低不可聞:「在那段時期中,我--雙手沾滿了我同胞的血,我殺害了數以百計的--以前的戰友。」<br /><br />  青龍悶哼了一聲:「你的雙手之上,沾滿了各種各樣人的鮮血!」<br /><br />  宋維陡然叫了起來:「沾滿敵人的鮮血,和沾滿自己戰友的鮮血,絕不相同!」<br /><br />  青龍的聲音更冷峻:「你早就不是他們的戰友了,你若是落在他們手裡,我保證有超過三十種酷刑,會在你身上實施!」<br /><br />  宋維又喝了一大口酒,停了片刻,又道:「不到三個月,我已經被游擊隊視若同路人了。可是他們不知道我的來歷,對我還是很有避忌,只是在暗中觀察,並不公開和我接頭。直到有一次,我把一個排的越南巡邏部隊全部消滅,才有一個游擊組織把我帶進了他們的基地,可是我卻拒絕加入他們。<br /><br />  「我拒絕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傑西並不在那個游擊隊之中。<br /><br />  「我仍然在柬埔寨的崇山峻嶺和叢林之中,做我的『獨行殺手』。漸漸地,知道有我這樣一個人存在的人更多了,我變成了游擊隊崇敬的人物。終於,有一天,在一個游擊隊的基地之中,我見到了傑西!<br /><br />  「我是見過傑西的,記得嗎?在那個進攻的大雷雨之夜,我曾親眼看到他自泥漿之中,緩緩地掙扎著破土而出,扯開裹在他身上的布條。當時我的印象是如此深刻,所以,我再次見他,一下子就認了出來!<br /><br />  「那股游擊隊人數相當多,超過三百人,政治上是屬於民柬的,但是有幾個小隊長卻是赤柬的。反正有共同的反對目標,暫時民柬和赤柬,在戰鬥的環境中,倒也可以相容。傑西的地位非常特殊,他不是領導人,但地位相當高。<br /><br />  「當我一看到他的時候,我興奮得不能控制地眼淚直流。我直走到他的面前,他鬍子滿面,神色蒼白,也向我望來。<br /><br />  「他自然不知道我是甚麼人,我立時對他說:『傑西少校,你好嗎?你不認識我,我認識你的!』他的神態相當冷淡,只是說:『是嗎?』我提出了要求,要和他單獨談談,他對我的要求,一點興趣也沒有,自顧自走了開去。我追了上去,在他身後低聲說了一句話,他才震動著轉過身來,答應了和我單獨談話。<br /><br />  「我在他身後所說的那句話是:『傑西少校,我是受了一個人的委託來找你的,這個人--是一個極美麗的女人,她的名字是阮秀珍。』<br /><br />  「他一聽我提及了秀珍的名字,面色更是蒼白,而且立刻有汗珠自他的臉上滲出來,可見秀珍的名字對他有著極重大的震撼。游擊隊的基地在一個山坳中,他一言不發地帶著我向前走,一直來到了一個極其險祕的山洞中,他才坐了下來,雙手托著頭,不發一言。<br /><br />  「我忍不住問他:『你不想知道她怎麼樣了?她和她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我沒有說秀珍是他的妻子,因為我不願意這樣說。我的心中認定了秀珍是我的女人,任何男人如果再碰她,我就會把他殺掉,我不認為傑西是她的丈夫!」<br /><br />  宋維在敘述之中,在說當時的經過之際,會忽然夾雜著當時他心中的想法。這時他講到秀珍是他的女人,不准旁人再碰她時,樣子獰惡之極。<br /><br />  青龍發出了一下悶哼聲,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逼他再講下去。<br /><br />  宋維瞪視著青龍,直到青龍又重複了一次保證,一定在他講完之後,把秀珍的下落告訴他,他才又講下去:「他聽得我這樣說,才抬起頭來,木然地問:『她--她怎麼樣了?』他那種看來並不關心的神態,令我十分惱怒。雖然我認定了秀珍是我的,但我也不能忍受別人對她那樣冷淡,我要全世界的人,都把她奉為女神!我就告訴他,秀珍一直在找他,為了找他,秀珍的遭遇,是一個女人可能遭遇到的最悲慘的境地!<br /><br />  「我甚至一點也不向他保留,告訴他秀珍為了得到他的消息,不惜一天晚上去陪十個以上的官兵睡覺!我以為他聽了之後,一定會傷心欲絕,甚至起來和我打架的了!」<br /><br />  宋維講到這裡,原振俠留意到了青龍雙手緊緊地握著拳,握得指節骨凸起,發出格格的聲響來。看來,宋維要是再說下去的話,青龍倒會忍不住和他打架了。所以他忙道:「行了,關於秀珍悲慘的遭遇,你不必說得太詳細了!」<br /><br />  宋維怔了一怔,先望向原振俠,再望向青龍。當他望向青龍之際,他的神情陡然變得極其疑惑:「青龍,你--見過秀珍?」<br /><br />  青龍沒有回答,轉過臉去。宋維吼了起來:「你常在柬國境內出沒,你--你是不是見過秀珍?」<br /><br />  原振俠怒道:「你只管說你的事!他有沒有見過秀珍,關你甚麼事?」<br /><br />  宋維更怒:「當然關我的事!他要是見過秀珍,他就絕不會告訴我秀珍的下落!或者是他根本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了,他自己不會先找秀珍?」<br /><br />  原振俠怔了一怔,想不到宋維會有這樣的想法。而青龍一直沒有轉過臉來,看起來竟像是默認了一樣!<br /><br />  原振俠忙道:「你胡說甚麼,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見了她就會神魂顛倒!」<br /><br />  宋維理直氣壯:「當然是,你沒看到萊恩上校?萊恩的妻子不美麗嗎?可是和秀珍一比,又算得了甚麼?青龍,你有沒有見過她?」<br /><br />  青龍作了回答,他的聲音是僵硬的,聽起來,不像是出自一個活生生的人之口:「不,我沒有見過她!」<br /><br />  宋維又遲疑了一下,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看來是相信了青龍的話。原振俠卻知道青龍是在撒謊,他只好心裡苦笑。<br /><br />  宋維這才又說下去:「可是無論我怎麼說,傑西都十分木然。到後來,我忍不住罵他:『你是不是人?看起來你對她一點也不關心!』傑西的回答,卻令我大吃一驚,他道:『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人。』<br /><br />  「我當時就罵他:『你真的不是人!』他愕然笑著:『請你別誤會,我說我自己不知道是不是人,不是指道德人格上所稱的人,而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個真正的人!』他在這樣說的時候,神情簡直詭異之極,令人不寒而慄!<br /><br />  「那時,我自然還不知道他曾被證明死亡,由萊恩上校把他葬下去這件事,只知道他曾在泥土之中掙扎冒上來的情形--這種情形,也有可能是一種準備突襲的埋伏。所以,當時傑西對我講的話,我是一直到了在奇事會的聚會之中,聽萊恩講述了經過之後,才真正明白了的。」<br /><br />  原振俠急著問:「傑西說了些甚麼?」<br /><br />  宋維道:「他說不知道他算不算是人,我當時愕然,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又道:『我是一個死人,死人是不能算人的,對不對?通常,人,總是指活人而言的,可是我卻是一個死人!』那個山洞,又隱祕又幽暗,我膽子雖然大,聽得他講出這種匪夷所思的話來,也不禁遍體生寒,不知如何接口才好。<br /><br />  「我張口結舌地看著他,當時真像是傻瓜一樣,我竟然道:『我曾看著你在大雷雨中,和另外三個人,一起從泥土中掙扎出來--當時,你看起來像是新下葬的死人一樣,真是可怕--』他不等我講完,就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臂,顫聲問:『我真是一個死人,不是我自己的感覺?我真是個死人?』他這樣問,真叫我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唉!」<br /><br />  原振俠用力揮著手,打斷了宋維的話頭:「你越說我越不懂,太混亂了,請你說得有條理一點!」<br /><br />  宋維吸了一口氣:「我完全根據當時的情形來說的,當時傑西就是那麼說!」<br /><br />  青龍一直沒有出聲,而且也一直沒有轉過身來。原振俠想用眼色徵詢一下他的意見也做不到,只好任由宋維講下去。<br /><br />  宋維道:「他在這樣講了之後,忽然生起氣來:『你只不過是一個陌生人,我對你講這些幹甚麼?』我只好苦笑:『我根本完全不懂你的話,全然無法明白你說了些甚麼,你可是覺得自己心灰意懶,做人了無生趣?』他卻又叫道:『不!我根本是個死人!』我自然無法接受他這種說法,他卻又詳細向我問起,那天大雷雨之夜我目擊的情形來,我唯有詳細地講給他聽。<br /><br />  「他在聽了之後,臉色灰敗,不住喃喃地道:『那我真是一個死人!』他重複了好幾十遍,才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向山洞外走去,當我不再存在一樣。我心想不管你裝神弄鬼,說自己是死是活,我先把你殺了再說。我取出了隨身所帶的小刀來,在這樣情形之下,我只要刀一出手,他是萬無生機的!」<br /><br />  原振俠曾經見過宋維的那柄餵毒的小刀,他自己就幾乎喪生在那柄刀下,所以聽到這裡,也不禁緊張了起來。<br /><br />  宋維搓了一下手:「我刀已快出手了,他忽然站定了身子,我還以為他發覺我要在他的背後下毒手,吃了一驚。可是他並不轉過身來,只是道:『如果你能再見到--秀珍--告訴她不必再找我了,我早已死了--不--別告訴她我早已死了,要是讓她知道我根本是一個死人,那會使她生活在恐懼中--請你告訴她,我根本不再愛她,叫她不必來找我!』<br /><br />  「我一聽得他這樣講,心中狂喜,連忙提出了要求:『口說無憑,你是不是可以寫一封信給她,由我來轉交,我一定會交到她手上的!』他猶豫了一下,居然答應了。我心中高興莫名,這真比殺了他更好,我連忙收起了小刀,走到他身邊。<br /><br />  「他自上衣口袋中,取出了一本小記事本來,用一支短到不能再短的鉛筆,在小記事本的一頁上寫了一行字,把那張寫有字的紙扯下來給了我,就自顧自走出山洞去了。<br /><br />  「我一看他寫的字,連半秒鐘也沒有耽擱,就離開了那地方,早半秒鐘可以找到秀珍也是好的。可是我一直在找著,卻再也沒有法子找到秀珍,只打聽到有人把她和孩子送進了難民營。我也一個個難民營去查訪過,可是不得要領,直到最近,才從萊恩的口中知道了她的下落。可是,等我趕到曼谷來,她又不知所蹤了!」<br /><br />  宋維講到這裡,轉到了青龍的面前,用哀求的神色望定了青龍:「我要講的,全都講完了。她在哪裡,你可以告訴我了吧!」<br /><br />  這時,青龍心中怎麼想,原振俠自然不知道。原振俠自己,心中只是苦笑--宋維的敘述,簡直是無法理解的,何以傑西會覺得自己是個死人?真是越聽越糊塗。唯一的收穫,是知道了他沒有被宋維所殺而已。<br /><br />  青龍直到這時,才略略地抬了抬頭:「傑西所寫的那張字條呢?」<br /><br />  宋維忙後退了一步:「那--我是要給秀珍看的!」<br /><br />  青龍道:「先給我看一看,證明你所說的是真話!」<br /><br />  宋維猶豫著,終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伸手入懷,看來是從貼肉處,取出了一隻金屬的小盒子來,打開,又從小盒子中,取出一隻透明的硬膠夾子來。在夾子之中,有著一張小小的紙片。<br /><br />  他不肯把硬膠夾子給別人,青龍和原振俠只好就著他的手,去看那紙片上的字。字是用鉛筆寫下的,倒還清楚,想來是由於小心保管的緣故。<br /><br />  上面寫的是:「秀珍,我已不再愛你,人生的變幻太大,你不要再找我、再想我。<br />     傑西」<br /><br />  短短的一兩句話,可是語意的決絕,卻躍然紙上。難怪宋維得到了之後,如獲至寶,因為他有希望可以獲得秀珍的愛情了。<br /><br />  青龍一看之下,也震動了一下,喃喃地道:「沒有用的,只要傑西還在,秀珍不會改變她對傑西的愛意!」<br /><br />  宋維怒道:「那不是你的事,秀珍在哪裡?」<br /><br />  青龍緩緩地道:「她--到清邁去了。」<br /><br />  宋維不信:「你怎麼知道?」<br /><br />  青龍站了起來,一副愛理不理的神情:「我比你神通廣大得多!」<br /><br />  宋維悶哼一聲:「在清邁找不到她,要你好看!」<br /><br />  他當真半秒鐘也不耽擱,那句話是一面向外走去一面說的。話說完,人已走出去了。<br /><br />  在宋維離開了之後,屋子中有一個短暫時間的沉默。然後,原振俠才挪動了一下身子:「秀珍她--真的是在清邁?」<br /><br />  青龍的頭部看來像是十分沉重一樣,緩緩地搖了搖頭。原振俠吞嚥了一口口水,想起了宋維兇悍的樣子,失聲問:「那你怎麼這樣對宋維說?」<br /><br />  青龍茫然:「從曼谷到清邁,再加上他在清邁找秀珍的時間,至少要三五天。誰知道三五天之後是怎麼樣的,先把他打發了再說吧!」<br /><br />  原振俠默然。青龍是這樣一個充滿了傳奇性的人物,可是和一般電影小說中的傳奇人物不同,他內心深處,實在有著說不出來的寂寥。這種心情,原振俠自然知道,是由於他對阮秀珍的戀情而來的。<br /><br />  在原振俠沉默的注視之下,青龍卻笑了起來:「宋維說得對,我當然不知道她的下落,我要是知道了她的下落,自己不會去找她?宋維想到了這一點,可是想見到秀珍的願望實在太熱切了,明知我在說謊,他也願意去試一試。這--就像人們爭著去購買中獎機會只有千萬分之一的獎券一樣。」<br /><br />  原振俠嘆了一聲:「要是他發覺了受騙--」<br /><br />  青龍瀟灑地一揮手:「放心,我會有辦法對付他。傑西還活著,這一點已肯定了!」<br /><br />  青龍說著,用詢問的神情望定了原振俠。<br /><br />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而且有了顯著可以找到他的線索,我當然要去。」<br /><br />  青龍沒有再說甚麼,只是站起來,來回走了幾步:「祝你成功!」<br /><br />  他遲疑了一下,又道:「我的任務已結束了,是不是要我向黃將軍,報告我們相見的經過和你的行蹤?」<br /><br />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用極低的聲音喃喃地道:「她會關心麼?」<br /><br />  青龍問:「你說甚麼?」<br /><br />  原振俠黯然地搖了搖頭:「沒甚麼,我和你,或許是所有人,都有著同樣的致命傷--人類在對待異性的態度上有感情,並不像其他的生物一樣,追求異性的目的,只是為了繁殖下一代。」<br /><br />  青龍苦澀地道:「是,愛情不知在人類歷史上製造了多少悲劇,看起來還在一直製造下去。」<br /><br />  原振俠向青龍伸出手來:「很高興認識你。」<br /><br />  青龍和原振俠握著手,可是意態落索,只是道:「如果你有了傑西死而復生的謎底,我倒也想知道一下。」<br /><br />  原振俠道:「當然,我能回到曼谷的話,會再來找你!」<br /><br />  正當原振俠這樣說的時候,青龍用一種十分異樣的眼光望著他。<br /><br />  原振俠明白青龍的眼光異特,是因為他將會去經歷的各種危險,所以他補充了一句:「如果我能活著回曼谷來的話。」<br /><br />  青龍有點震動,原振俠這種對面臨極度凶險,若無其事的態度,令他感動--他是真的勇敢呢?還是不知道他將會遇到的危險?青龍覺得有必要再次提醒一下:「進入柬埔寨境內之後,甚麼事情都可能發生。比進入南極大陸、蠻荒的亞馬遜河上游--還要危險!」<br /><br />  原振俠很平靜地回答:「我知道。」<br /><br />  青龍有點疑惑:「我不明白你為甚麼要去涉險,事情本來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最應該去的人是萊恩上校!」<br /><br />  原振俠想了一想,才道:「你對我不了解,我的性格之中,有著極度的執拗。一件事情,如果可以經過探索而得知真相,那我就會盡我一切可能去探索究竟!」<br /><br />  青龍「啊」地一聲,他自然需要略想一想才能明白:「這或許就是推動人類進步的原動力?」<br /><br />  原振俠笑了起來:「我並不把自己看得那麼偉大,我只是一個普通人!」<br /><br />  青龍由衷地說:「一個絕不普通的普通人!」<br /><br />  兩人一面笑著,一面又用力握著手。這兩個出身背景、生活環境、教育、習慣全然不同的人心中都明白,自此之後,他們會是好朋友。<br /><br />  原振俠在和青龍分手之後,又和萊恩上校會晤。他並沒有和萊恩多說甚麼,只是商量著出發的日期,和進入柬埔寨境內之後,他就要立即開始自由行動的細節。萊恩上校盡一切可能幫助他,甚至和美國的情報機構聯絡,使原振俠得到了一個背囊--在這個看來和普通背囊並無甚麼不同的背囊之中,有著可供在危險的境地下自救的最佳設備。其中包括了一柄小型的自動步鎗、若干烈性炸藥、急救藥物、濃縮成為藥片狀的食物等等。<br /><br />  預定的出發日期在兩天之後,這兩天之中,原振俠在曼谷是全然無事可做的,他住在一間高級酒店之中。當他和萊恩分手之後,他突然興起了一個念頭--在他出發去見傑西之前,是不是有可能和秀珍見一面呢?<br /><br />  和秀珍見面,說起來是沒有作用的--純粹是為了好奇,想看一看這個能令和她接觸過的男性,個個都為她如此神魂顛倒的女人,究竟是一個甚麼樣的美女?<br /><br />  可是,秀珍究竟在甚麼地方呢?萊恩、宋維和青龍都不知道,他能用甚麼方法去把她找出來?原振俠想到的是,只要秀珍還在曼谷或還在泰國,那就可以登報尋人。<br /><br />  他找了幾份報紙,一看之下,不禁啞然。報上已有了尋找秀珍的啟事,大幅的,顯然是萊恩上校刊登的;還有小幅的,說明「傑西有要函轉交,請速聯絡」,那自然是宋維刊登的了。在這樣的情形下,他再去刊登一則尋人啟事,自然不會有用。<br /><br />  他想不出還有甚麼別的地方可以找到秀珍,想和青龍去商量一下,青龍的住所鎖著,並沒有人,原振俠只好漫無目的地在曼谷遊蕩著。晚上,和萊恩在酒吧見面,萊恩已經有了幾分酒意,不斷地重複著:「彩雲說她沒有做錯甚麼,哼!她把秀珍趕走了,這就是錯,這種錯誤是不能原諒的,我也絕不打算原諒她!」<br /><br /><br />  出發的時刻來到了。<br /><br />  一切都在極度祕密的情形下進行,一架沒有標誌的直升機,在泰柬邊境起飛,機上除了西哈努克親王之外,還有六個人。原振俠背著那個背囊,擠在直升機的機艙之中。<br /><br />  在開始起飛的時候,機艙中還有人說話。親王的話最多,談到了當年,他在金邊主持電影展覽的情形時,興致勃勃。<br /><br />  但是,在直升機越過了邊界之後,所有的人都靜了下來,有的雙手抱著頭,有的只是默默地,注視著下面連綿的山嶺和叢林,有河流蜿蜒流過,那已是柬埔寨的土地,人類近代史上遭受苦難最多的土地之一。親王雙手合十,嘴唇在微微顫動,看來是為他祖國的土地遭到了如此悲慘的命運而在哀痛。<br /><br />  其餘的人,看得出在為未來的不可測的命運而緊張。在越南軍隊的佔領之下,他們這一行人冒險進入,可以發生任何意料不到的事!<br /><br />  直升機飛得相當低,機師的駕駛技術簡直無懈可擊,只在密密的叢林上向前飛著。不一會,越過了一道寬闊的河流,河流上的渡船上傳來了鎗聲,直升機的高度提高,機師警告著:「渡河的越南軍隊發現了我們,請所有人保持鎮定!」<br /><br />  在小小的直升機艙之中,所謂「保持鎮定」,只是屏住呼吸而已。直升機又飛到叢林的上空,然後,盤旋著,在轉過了一個山嶺之後,在山中的一個小盆地中降落下來。<br /><br />  那小盆地已有很多人在等著,列著隊。直升機一降落,就有人迎了上來,向親王行禮,然後,顯然是新豎起來的旗桿上,升起了柬國的國旗。親王一面和列隊的人雙手合十還禮,隨行的攝影記者,就等不及地攝影。<br /><br />  原振俠知道,這一切全是安排好了的,目的是要有影片或照片,證明親王確曾到過柬埔寨而已。至多半小時之後,親王就會離去,完成了他的任務。<br /><br />  但是他卻不同,對他來說,進入了柬國的國境,那只不過是剛剛開始。他要開始漫長的尋找,直到找到了死而復生的傑西少校為止。<br /><br />  所以,他沒有多耽擱,在親王和他的隨從忙於活動之際,他已經悄然進入了附近的一簇密林之中。他到了林中,吁了一口氣,想起自己將要做的事,心中不禁有點徬徨。<br /><br />  就在這時,他看到一個人,背對著他,慢慢自密林深處走出來。原振俠一見,就脫口叫了起來:「青龍,你也來了!」<br /><br />  青龍並不說話,一揮手,就帶著原振俠向前走去。半小時之後,當原振俠又聽到了直升機的「軋軋」聲之際,抬起頭來,卻甚麼也看不到。因為他已身在一個密林之中,向上看去,只看到密密的樹枝和樹葉。<br /><br />  在這樣的密林之中,透進來的陽光,全是零碎的一個個小圓點,落在攀滿藤蘿的古老粗大的樹上,和地上積聚的落葉上,形成奇妙而詭異的圖案。<br /></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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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他一面駕駛,一面道:「黃將軍說,你要到柬埔寨去找一個美國人?」

  原振俠點頭:「準備這樣做。」

  青龍皺著眉:「這應該是美國國防部的事情,為甚麼要你去做?」

  原振俠嘆了一聲:「這個人在記錄上早已陣亡了,所以國防部沒有興趣。」

  青龍了解地點頭:「嗯,這種事,在戰場上是常有發生的。」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這個人的一切,恐怕不是常見的,有點特別。」

  青龍揚了揚眉,原振俠想了一想:「事情說起來很長,但既然需要你幫助,我會把一切詳情告訴你,只要你有空聽!」

  青龍呵呵笑著:「我沒有事,你只管說!」

  原振俠於是開始向青龍講述傑西的故事。

  原振俠講得十分詳細,青龍在某些環節上有反應。當原振俠講到一半時,青龍已帶著他進入了一間小屋子,給他調了一大杯相當清涼而又醇厚的酒。

  青龍反應最強烈的一句話是:「如果傑西是中了同『歸歸因根』的毒,那麼,他一定是死了的,不可能是休克、假死或受了極度的麻醉。」

  他也有別的反應:「呵呵,那位阮秀珍女士--」他的神情在這時,變得十分怪異,沒有再說下去。

  他對宋維的評論是:「宋維在軍隊中的地位十分鞏固,有升到極高職位的可能。想不到他竟會那麼浪漫,為了一個女人而拋棄了大好前程。」

  青龍對萊恩上校沒有甚麼好評:「哼,這種美國人,娶了一個美麗的東方女子,已經是三生有幸了,還想再進一步!他自以為甚麼人?」

  而他對傑西死而復生這一件事,在沉默了片刻之後,才嘆了一聲:「世上--人類不明白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當他這樣講的時候,原振俠已經把一切的經過全都告訴了他。

  他想了一想:「你跟西哈努克一起去,當然安全一點。可是我想,先得肯定傑西是不是還活著,在甚麼地方,這才進去。如果他根本已不在世上--又--死了,你何必去涉險?」

  青龍的話十分理智,原振俠對他的好感,又增進了一層,點了點頭:「可是,有甚麼法子,可以知道傑西是不是還活著呢?」

  青龍思索了一下:「如果我早知事情有這樣的曲折,倒真不應該放走宋維--不過不要緊,在曼谷,哪怕宋維可以化身為一條四腳蛇,我也可以把他找出來!」

  他說著,突然取起了一根竹子削成的牙籤來,隨手揮了出去。牙籤飛出,恰好穿進了一條由屋角處爬出來的四腳蛇的脖子。

  原振俠看到他突然之間,露了這樣一手絕技,不禁喝了一聲采。

  青龍有點不好意思笑著:「人要在特殊的環境下生存,總得有一點特殊的本領才是。你不妨暫時住在我這裡,明天,你去找萊恩,我去找宋維。」

  原振俠有點憂慮:「宋維的態度十分曖昧,他甚至不否定他已殺了傑西!」

  青龍笑了起來:「像宋維這樣的人,可以說是典型的人渣。只要對他自己有利,他會說謊,會做任何稍有廉恥的人都不肯做的事--」

  他講到這裡,忽然嘆了一聲:「想不到的是,為了秀珍,他竟然可以不顧一切。而且,他已經佔有了秀珍一個時期--男女之間的關係,真是太複雜而不可思議了!」

  青龍的語調之中,像是有著無限的感慨,這種感慨,正刺中了原振俠的心事,他也不禁跟著嘆了一聲。他看到青龍的神情十分悵惘,多半也有著難以放得下的心事之故。兩人默然相對了片刻,青龍開始喝酒,一杯又一杯。

  原振俠陪他喝了一會,由於疲倦,在一張長沙發中倒了下來,不久就睡著了。等他一覺睡醒,看到青龍還在喝酒,而且舉止怪異。

  青龍這種怪異的神情,原振俠並不是第一次看到。當原振俠向他敘述一切經過之際,青龍在發表他的意見時,提到阮秀珍時,也曾現出過這樣的神情來。

  這時,原振俠看到一大瓶烈酒,幾乎已全被他喝完了。而這個在狹巷之中對付宋維時,身手如此矯捷,看來十足是一個傳奇人物的年輕人,此際不但神情怪異,而且還流露出一種深切的悲哀來。

  原振俠本來想叫他,可是一轉念間,卻仍然躺著不動。他看到青龍又喝了一大口酒,用手背抹著自口角處流下來的酒,喃喃地道:「原來你的名字是阮秀珍!你竟然連真姓名也不肯告訴我!」

  原振俠一聽得他這樣說,不禁陡然吃了一驚--青龍是認識阮秀珍的!

  他實在忍不住心頭的驚愕,因為從青龍的情形看來,他不單止認識阮秀珍,而且一定和她在情愛上,有著相當深切的糾纏。不然,何以他在喃喃自語之際,現出那麼痛苦的神情來?

  果然,青龍在又喝了一大口酒之後,又自言自語起來:「也難怪你,當時--你根本連自己的存在,都不覺得了,你--把你自己的身體--交給了無數的惡魔--你是不是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我說要把你救出來,你說不要,你寧願在地獄之中,你不覺得在受苦,你根本已沒有任何知覺,只想找回你的丈夫!」

  酒後青龍的語聲有點含糊不清,可是字字句句,原振俠還是聽得很明白。他知道自己所料不錯,也明白青龍既然在中南半島上負有祕密任務,自然曾長期在那地區活動,那麼,他曾遇到過在那裡流浪,要找尋丈夫的秀珍,也就不是甚麼稀奇的事了!

  原振俠覺得,自己假裝睡著,去聽人家酒後的自言自語,不是一樁有道德的事。所以他先咳嗽了一聲,然後坐起身來。

  青龍轉動著手中的酒杯,視線停留在杯子上,但他顯然知道原振俠已坐了起來。他緩緩地道:「原醫生,或許你不知道,我早就曾找過傑西,但沒有結果。」

  原振俠不出聲,等他繼續講下去。

  青龍長嘆一聲:「我是為了秀珍去找傑西的。我殺了兩個越南兵,把污穢不堪的秀珍救了出來,當時,我只當她是一個普通的女人,我給了她一點糧食,叫她離開。她叫我幫她找尋她的丈夫--」

  青龍講到這裡,忽然縱聲大笑了起來。

  青龍雖然在縱聲大笑,可是他的笑聲之中,卻充滿了痛苦。然後,他陡然停止了笑聲,一副傷心人別有懷抱的神情。

  原振俠再也想不到,在這件事中,他遇到的人,幾乎全都和阮秀珍有著糾纏不清的關聯。這使他心中隱隱感到好奇,這個阮秀珍,究竟是一個甚麼樣的美女?

  青龍呆了片刻:「她多少有點知道我的身分,所以她以為我不肯幫她忙,是由於她沒有給我甚麼好處。當晚,我露宿在一條小河邊,她就跳進河中,不斷地洗著澡。等她洗完了澡,濕淋淋的長髮,貼在她的身上,又站到我面前時,我真正呆住了!在月色下看起來,她是那麼美麗,那麼誘人,那麼--」

  看他的神情,像是沒有適當的形容詞可以形容秀珍的美麗一樣。

  他又呆了一會:「照說,她的遭遇是如此悽慘,可是她卻實實在在全身都散發著一股聖潔的光輝。她的那種美麗,使得稍有人性的人,都不會去蹂躪她。當她把她美麗的胴體,展現在我面前的那一剎間,我已經決定要好好愛她,而不是乘她有難時,去佔她的便宜!」

  原振俠嘆了一聲,青龍這個神祕人物,儘管他的一生之中,充滿了冒險,但在對待女人的態度上,卻也格外浪漫動人。

  青龍繼續道:「當我用一張毯子裹住她的身體之時,她在發著抖,用她那雙充滿了淒迷眼神的大眼睛望著我,求我幫她找回她的丈夫。我想向她表示我的愛意,把她帶離柬埔寨,可是不知怎麼,我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只是不住點頭,表示答應她的要求。她見我答應,淒迷地笑著,很有點驚訝於我碰也不碰她。當晚,她靠著我,睡得很甜,在熟睡中,長睫毛不時抖動,我看了她一夜,幾乎連眼睛都不捨得眨一眨。」

  他說到這裡,自嘲似地笑了起來:「聽起來多麼純情,是不是?像是少年人的初戀--事實上,的確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愛上一個女人。不管她的身體,曾受過甚麼樣的蹂躪,但是我知道,她的靈魂比白玉更純潔。

  「第二天,她在附近人家抱回了她的孩子,我把她送到難民營去,叫她在那裡等候我的消息,然後,我開始去找她的丈夫。我甚至連她的名字也不知道,我問過,她只是淒然地望著我,她的身體都已不再屬於她自己,名字又有甚麼意義?」

  青龍停了下來,又大口喝著酒。

  原振俠等了一會,才道:「你有沒有找到傑西?」

  青龍緩緩搖著頭:「沒有,我真的已盡了力。雖然我的潛意識中,根本不想找到她的丈夫,但我真是盡了力。由於游擊隊的行蹤十分飄忽,雖然也有幾百個人是受我控制的,但相互之間並沒有聯繫,只是知道確然有這樣一個美國人在。過了一段日子之後,我再到難民營去,她已經不在了。」

  青龍望著窗外,晨曦已經映出一片朦朧:「直到你對我講了起來,我才知道她原來也在曼谷,而且和萊恩上校、宋維都有牽連。這世界真小,是不是?」

  原振俠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才好,同時,他也感到十分失望。

  本來,他是想通過青龍找到傑西的。可是連青龍自己去找過,都未曾找到,又怎能幫助他?

  青龍像是看出了原振俠的心意,站了起來,挺了挺身子:「不要緊,宋維既然見過他,只要找到宋維,多少可以有點頭緒的,我這就去找宋維!」

  他說著,就向外面走了出去。原振俠忙道:「你喝了那麼多酒--」

  青龍呵呵笑著:「這一點酒,算得了甚麼?我曾經連醉過半個月,人事不省,黃將軍幾乎沒派人來把我五馬分屍處死!」

  他說著,已經推開門,大踏步地走了出去,原振俠望著他的背影,心情十分苦澀。他自然可以體會到青龍的心情,這個生活上充滿了傳奇性的青年人,正在被愛情的蠱所折磨。他和宋維、萊恩上校三個人,性格、背景、學識、人格完全不同,但是受情愛折磨的情形,卻並無二致!

  原振俠想起自己和黃絹之間的事,心情沉鬱,自然而然拿起酒瓶來,也大口喝著酒。然後,緩緩轉著酒杯,發怔看著,感到生命在逝去,那麼空虛地流走,那麼無可奈何地想抓到一些甚麼,可是卻又根本沒有可供依靠、可供攀援之處!他等到天色大明,找到了一些食物,食不知味地吞了下去,也離開了青龍的住所。

  要找萊恩上校並不難,到難民專員公署去一打聽,就知道上校搬進了單身人員的宿舍之中。原振俠找上門去,敲了好一陣子門,才有人來應門。門一打開,原振俠看到了萊恩上校,不禁大吃一驚,萊恩本來是一個相當神氣的美男子,可是這時,卻完全走了樣!

  門才一打開,原振俠聞到的就是一股刺鼻的酒氣。然後,是衣衫不整的萊恩,雙眼佈滿紅絲,面上的肌肉在不由自主輕微地顫動著,看來鬆弛而疲倦。他打開門之後,連在門外的是誰都懶得看,粗聲道:「我在休假期間,別來找我!」

  原振俠苦笑:「上校,是我!」

  萊恩陡然震動了一下,定睛向原振俠望來,一下子摟住了原振俠的肩頭,聲音嗚咽:「我還沒有找到她,我還沒有找到她!彩雲把她趕走了!為了這件事,我一輩子也不會原諒她!」

  原振俠沉聲:「彩雲是你的妻子!」

  萊恩任性地叫了起來:「她不再是我的妻子,我們夫婦關係完了!」

  原振俠推著他進了房間,本來是設備相當好的一個居住單位,可是卻凌亂不堪。萊恩上校頹然坐了下來,原振俠道:「我已經來了,你的安排怎麼樣了?」

  萊恩低著頭,把雙手插在頭髮之中,半晌不抬起頭來,喃喃地道:「我總得先找到了秀珍再說!」

  原振俠道:「她手頭有錢,生活不成問題。或許,她根本不想見你,她的心中只有她的丈夫傑西,你們這些人,全是一廂情願,自作多情!」

  原振俠自然知道,對心境如此不佳的萊恩講這樣的話,相當殘忍。可是他看到萊恩這種自暴自棄的情形,還是說了出來。

  萊恩用手掩住了臉:「安排親王回國的會議,今天下午召開,我--應該去出席的。」

  說到這裡,他漸漸挺直了身子,雖然還是一片惘然的神情,但神情看來振作了一些。他問:「剛才你說『你們』--除了我之外還有誰?」

  原振俠道:「至少還有宋維--看來,見過秀珍的人,都會愛上她!」

  萊恩苦笑:「希望你能是例外!」

  原振俠揮了揮手,他當然知道自己不會,他心中只有一個女性,這個女性在他心中的地位,不是任何人所能替代的!

  萊恩站了起來:「男女之間的緣分,真是不可測度的。我因為秀珍的關係而認識彩雲,又因為秀珍的關係而離開彩雲。這種變化,事前誰能料得到?」

  原振俠搖頭:「別去感嘆悲歡離合了,下午的會我是不是也要參加?」

  萊恩上校走進了浴室,十分鐘之後出來,看起來已經有點精神奕奕的樣子:「當然要,你作為親王的隨行人員。你的真正身分不會有人知道,假充的身分是《時代周刊》的記者。親王會喜歡有人報導他的英勇事跡,進入了柬埔寨之後,你的安全--世上沒有人可以保證你的安全了!」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這我明白!」

  萊恩嘆了一聲:「希望你能夠見到傑西--我真不明白,傑西其實大可以離開柬埔寨的,他為甚麼一直留在那邊,而任由秀珍吃那麼深的苦?」

  這個問題,除了傑西之外,當然沒有別人可以代答。原振俠只想到,宋維曾隱約地說起過,傑西像是不願意和秀珍見面,這又是另一個想不明白的問題。照說,傑西和秀珍之間的愛情,是不應該會有變化的,他心中充滿了疑問。

  萊恩要他幫助整理一下下午會議中要用的文件,在文件中,原振俠接觸到了柬埔寨在動亂中的許多悲慘的事--當然,單是從文件中接觸這些慘事,和他日後親歷其境,親眼看到那些慘事相比較,實在是差得太遠了。可是當時,他只是看看文件,也已經遍體生寒!

  在柬埔寨發生的慘事,可以說是人類歷史上最大的慘劇之一。慘劇倒也不是由越南軍隊一手造成,奪取了政權的赤柬軍,曾把金邊原來的數十萬居民,一起趕出城市去。這幾十萬人在毫無準備的情形下離開城市,進入森林曠野,甚至連食物也沒有,單在森林之中,就因為疾病和飢餓而死亡過半。在這其中,不知道包含了多少血和淚,單是看看文件上的記載,也使人震懾。一個有四百萬人口的國家,在連年的人禍之下,死亡的人數接近一半!

  在那個本來是和平寧靜的國度之中,可以說沒有一個家庭是完整的了!

  等到越南軍隊入侵,情況自然更糟糕。真難以想像,何以人類竟然可以忍受那麼多的苦難?

  到了下午,萊恩和原振俠一起參加了安排行程的會議,會議是在極度祕密的情形下舉行的,參加的人數不是太多。原振俠被安排在一個角落處,他見到了西哈努克親王,給原振俠的印象是,親王像一個藝術家多於像一個政治家。親王不斷地說著「我的國家,我的民眾」,語調之中充漢了憂患。柬國三方面的代表都有參加,其中有一個代表,對原振俠的身分提出了質疑。

  質問原振俠的代表,是赤柬軍方面的。萊恩替原振俠辯護,結果還是親王的一句話解決了問題:「原先生聽說和我們祕密結盟,給了我們很大幫助的一個友好國家有關,他又代表了一份世界性的雜誌,我看可以讓他參加。」

  原振俠的身分被確定了下來,這時,要進行更核心問題的討論。連萊恩也被請出來,只是說出發前,自然會通知他們。

  離開了會場之後,原振俠和萊恩分手,回到了青龍的住所。他才一進門,就看到青龍一腳踏在一張凳子上,瞪著在他對面的一個人。那個人滿面怒容,看起來像是一頭野獸,不是別人,正是宋維。

  宋維正發出吼聲:「不論你怎麼威脅我,我都不會說出甚麼!」

  青龍向原振俠揮了揮手,眼光仍然盯著宋維:「你不怕被抓回去,很好!」

  宋維冷笑:「我早對你說過,你嚇不倒我的。」

  青龍直了直身子:「如果我把阮秀珍的下落,和你換我要知道的事呢?」

  青龍說來很輕描淡寫,說話的時候,還抬頭望向天花板,一副不在乎的神氣。

  原振俠卻可以知道,他在提到阮秀珍的名字之際,不知道要用多大的自制力,才能令得他的聲音不會發抖。

  宋維一聽得青龍這樣說,陡然震動了一下,以極度疑惑的眼光望定了青龍,厲聲道:「你騙人,你根本不知道她在哪裡!」

  青龍一副愛理不理的神情,把擱在凳子上的腳放了下來,順手抓起一瓶酒,把瓶嘴對著口,咕嘟咕嘟喝了兩大口酒。

  宋維叫了起來:「你--你要是知道,求求你告訴我,她在哪裡?只要讓我見到她,你要知道甚麼,我都說給你聽,告訴我,她在哪裡?」

  他說到後來,簡直是在嗥叫一樣,聲音可怕之極。青龍冷冷地回答:「先把我們要知道的告訴我!」

  宋維在房間中團團亂轉,神態獰惡,好幾次咬牙切齒,像是要向青龍撲過來。

  青龍的右手玩弄著幾根竹子削成的牙籤,盯著他:「你不想眼睛瞎掉,就別亂來!」

  宋維陡然一咬牙:「好,你想知道甚麼,我告訴你!你要是騙我,我一定不放過你!」

  當宋維這樣說的時候,神情更是可怕之極。原振俠不禁替青龍擔心,因為他知道,青龍其實是不知道秀珍在甚麼地方的。秀珍拿了彩雲給她的錢,可能早已離開曼谷了!

  而秀珍自然不會不知道彩雲為何要她離開。在有了那麼可怕的經歷之後,又被最好的朋友遺棄,她內心所受的打擊之大,只怕還在她肉體所經歷的打擊之上!

  原振俠一面想著,一面向青龍看去。青龍卻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已經開始了他的問題:「傑西是不是還活著?說!」

  宋維喉際發出了一下怪異的聲響:「是,活著,我沒有下手殺他!」

  青龍疾聲問:「你是為了要殺他而去找他的,很難相信像你這種人,既然懷著殺人的目的,而又會改變主意!」

  宋維怒道:「我何必殺他?他根本是一個死人,我為甚麼要殺一個死人?」

  青龍和原振俠兩人陡地一怔,一時之間,實在不明白宋維這樣說是甚麼意思?

  宋維說傑西是一個「死人」!

  這種說法,非但令他們大惑不解,而且根本不知道如何進一步發問!

  兩人呆了片刻,才又異口同聲地問:「你說甚麼?我一點不明白。」

  宋維翻了翻眼:「他活著,可是是一個死人!」

  青龍陡地咒罵了起來,他是用甚麼語言在咒罵的,原振俠根本聽不懂,可能是他家鄉苗人的語言,可是從他的神情,卻可以肯定他是在狠狠地咒罵。原振俠也要竭力抑制著自己,才能使自己不罵人。宋維的話實在太豈有此理了,甚麼叫作「他活著,可是是一個死人」?死人怎麼能活?活著的就不是死人!

  在青龍的咒罵聲中,原振俠忍著怒意:「請你作進一步的說明!」

  宋維卻又叫了起來:「先告訴我秀珍在哪裡!」

  青龍陡地揚起拳來,向宋維擊出,宋維連人帶椅向後一仰,避了開去。青龍一拳擊空,身子已跳了起來,宋維厲聲道:「要打架,還是要談判?」

  青龍揚起的拳,停在半空:「你若不把事情詳細說出來,我叫你一輩子不知道她在哪裡!」

  宋維咻咻地喘著,人還在地上沒起來,看來真像是一頭野獸一樣。

  原振俠也走了過去,盯著宋維,宋維的態度軟化了一些:「等我講完了,你一定要告訴我她在哪裡!」

  青龍用力一揮手:「當然,可是你得詳細地說!」

  宋維慢慢地站起身子來,又扶直了椅子,再度坐下,並且自顧自斟了一大杯酒,一口口喝著。

  原振俠和青龍兩人倒並不催他,因為剛才宋維所說的話,實在太奇特了,奇特到了他們根本無法接受,也無法消化的地步!

  宋維喝了好幾口酒之後,才開始說話:「自從失去了她之後,我才感到,我的生命之中,是不能沒有這個女人的。沒有了她,一切都變得沒有意義,就算把武元甲的職位給我,也沒有意義!」

  原振俠心中乾澀地想:宋維這句話,倒說得十分簡潔有力。他在越南軍隊中,已經是一個中級軍官,而且前途無限。武元甲是越南武裝部隊的總司令,他連最高目標都不希罕了,由此可知阮秀珍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

  宋維深深吸了一口氣:「在沒有遇見秀珍之前,我從來只知道革命、戰爭,認為那才是人生。在有了秀珍之後,我知道那一切全是狗屁,唯有秀珍才能給我快樂的人生!我只想到了一個問題:秀珍根本半點也不愛我,我已經可以感到如此的歡愉快樂,知道了人生的真諦,如果她愛我的話,那麼,將全世界來換她,我也不會換!我只要有她,更要令她愛我!」

  青龍的面肉抽搐了幾下,他是極度鄙視宋維的為人的,可是宋維的那一番話,令得他心中十分感觸,可能大有同感!

  宋維的喉間由於情緒的激動,而發出了一陣「咯咯」之聲來。他繼續著:「可是秀珍卻是有丈夫的,要使她愛我,至少是要令她沒有丈夫,這是我需要攻破的第一個據點。所以,我離開了軍隊,去找傑西。

  「要找尋傑西,並不是容易的事,雖然我以前是負責情報方面的軍官,知道確然有西方人在游擊隊中活動,其中有來自法國雇傭兵團中的亡命之徒,也有一些來歷不明的人。可是在崇山峻嶺之中去找游擊隊,有精良配備的軍隊也未能成功--如果那麼容易找的話,所有游擊隊早就被消滅了。我們的部隊--我是說我以前所在的部隊,甚至經常使用毒氣武器,游擊隊的活動也一直未被遏止過!

  「可是,我有堅強的信念。對秀珍的迷戀,使我產生無比的力量和勇氣,支持著我去做幾乎不可能的事!

  「當然,我長期在軍隊之中,豐富的作戰經驗,也使我自己有信心可以成功。一座叢林又一座叢林、一個山頭又一個山頭地去尋找,在很多情形之下,我還要奮勇去殺害落了單的越南軍士,如果旁邊有人的話,我手下更絕不容情。在旁邊的可能只是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但是誰知道呢?可能她就是游擊隊的聯絡人,她會把我的行動彙報給游擊隊知道,我就有可能接近他們,成為他們的同路人。」

  宋維一面講,一面用力在扳拗他的手指。顯然那一個時期的經歷絕不愉快,可是他卻非要這樣做不可,那已經成為他生活的唯一目標了。

  青龍在這時候,長長地嘆了一聲:「是了,傳說之中,有一個獨行的越南軍的剋星,那就是你了?」

  宋維顯然不把青龍的那句話,當作是恭維話,他身子顫動了一下,聲音變得低不可聞:「在那段時期中,我--雙手沾滿了我同胞的血,我殺害了數以百計的--以前的戰友。」

  青龍悶哼了一聲:「你的雙手之上,沾滿了各種各樣人的鮮血!」

  宋維陡然叫了起來:「沾滿敵人的鮮血,和沾滿自己戰友的鮮血,絕不相同!」

  青龍的聲音更冷峻:「你早就不是他們的戰友了,你若是落在他們手裡,我保證有超過三十種酷刑,會在你身上實施!」

  宋維又喝了一大口酒,停了片刻,又道:「不到三個月,我已經被游擊隊視若同路人了。可是他們不知道我的來歷,對我還是很有避忌,只是在暗中觀察,並不公開和我接頭。直到有一次,我把一個排的越南巡邏部隊全部消滅,才有一個游擊組織把我帶進了他們的基地,可是我卻拒絕加入他們。

  「我拒絕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傑西並不在那個游擊隊之中。

  「我仍然在柬埔寨的崇山峻嶺和叢林之中,做我的『獨行殺手』。漸漸地,知道有我這樣一個人存在的人更多了,我變成了游擊隊崇敬的人物。終於,有一天,在一個游擊隊的基地之中,我見到了傑西!

  「我是見過傑西的,記得嗎?在那個進攻的大雷雨之夜,我曾親眼看到他自泥漿之中,緩緩地掙扎著破土而出,扯開裹在他身上的布條。當時我的印象是如此深刻,所以,我再次見他,一下子就認了出來!

  「那股游擊隊人數相當多,超過三百人,政治上是屬於民柬的,但是有幾個小隊長卻是赤柬的。反正有共同的反對目標,暫時民柬和赤柬,在戰鬥的環境中,倒也可以相容。傑西的地位非常特殊,他不是領導人,但地位相當高。

  「當我一看到他的時候,我興奮得不能控制地眼淚直流。我直走到他的面前,他鬍子滿面,神色蒼白,也向我望來。

  「他自然不知道我是甚麼人,我立時對他說:『傑西少校,你好嗎?你不認識我,我認識你的!』他的神態相當冷淡,只是說:『是嗎?』我提出了要求,要和他單獨談談,他對我的要求,一點興趣也沒有,自顧自走了開去。我追了上去,在他身後低聲說了一句話,他才震動著轉過身來,答應了和我單獨談話。

  「我在他身後所說的那句話是:『傑西少校,我是受了一個人的委託來找你的,這個人--是一個極美麗的女人,她的名字是阮秀珍。』

  「他一聽我提及了秀珍的名字,面色更是蒼白,而且立刻有汗珠自他的臉上滲出來,可見秀珍的名字對他有著極重大的震撼。游擊隊的基地在一個山坳中,他一言不發地帶著我向前走,一直來到了一個極其險祕的山洞中,他才坐了下來,雙手托著頭,不發一言。

  「我忍不住問他:『你不想知道她怎麼樣了?她和她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我沒有說秀珍是他的妻子,因為我不願意這樣說。我的心中認定了秀珍是我的女人,任何男人如果再碰她,我就會把他殺掉,我不認為傑西是她的丈夫!」

  宋維在敘述之中,在說當時的經過之際,會忽然夾雜著當時他心中的想法。這時他講到秀珍是他的女人,不准旁人再碰她時,樣子獰惡之極。

  青龍發出了一下悶哼聲,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逼他再講下去。

  宋維瞪視著青龍,直到青龍又重複了一次保證,一定在他講完之後,把秀珍的下落告訴他,他才又講下去:「他聽得我這樣說,才抬起頭來,木然地問:『她--她怎麼樣了?』他那種看來並不關心的神態,令我十分惱怒。雖然我認定了秀珍是我的,但我也不能忍受別人對她那樣冷淡,我要全世界的人,都把她奉為女神!我就告訴他,秀珍一直在找他,為了找他,秀珍的遭遇,是一個女人可能遭遇到的最悲慘的境地!

  「我甚至一點也不向他保留,告訴他秀珍為了得到他的消息,不惜一天晚上去陪十個以上的官兵睡覺!我以為他聽了之後,一定會傷心欲絕,甚至起來和我打架的了!」

  宋維講到這裡,原振俠留意到了青龍雙手緊緊地握著拳,握得指節骨凸起,發出格格的聲響來。看來,宋維要是再說下去的話,青龍倒會忍不住和他打架了。所以他忙道:「行了,關於秀珍悲慘的遭遇,你不必說得太詳細了!」

  宋維怔了一怔,先望向原振俠,再望向青龍。當他望向青龍之際,他的神情陡然變得極其疑惑:「青龍,你--見過秀珍?」

  青龍沒有回答,轉過臉去。宋維吼了起來:「你常在柬國境內出沒,你--你是不是見過秀珍?」

  原振俠怒道:「你只管說你的事!他有沒有見過秀珍,關你甚麼事?」

  宋維更怒:「當然關我的事!他要是見過秀珍,他就絕不會告訴我秀珍的下落!或者是他根本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了,他自己不會先找秀珍?」

  原振俠怔了一怔,想不到宋維會有這樣的想法。而青龍一直沒有轉過臉來,看起來竟像是默認了一樣!

  原振俠忙道:「你胡說甚麼,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見了她就會神魂顛倒!」

  宋維理直氣壯:「當然是,你沒看到萊恩上校?萊恩的妻子不美麗嗎?可是和秀珍一比,又算得了甚麼?青龍,你有沒有見過她?」

  青龍作了回答,他的聲音是僵硬的,聽起來,不像是出自一個活生生的人之口:「不,我沒有見過她!」

  宋維又遲疑了一下,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看來是相信了青龍的話。原振俠卻知道青龍是在撒謊,他只好心裡苦笑。

  宋維這才又說下去:「可是無論我怎麼說,傑西都十分木然。到後來,我忍不住罵他:『你是不是人?看起來你對她一點也不關心!』傑西的回答,卻令我大吃一驚,他道:『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人。』

  「我當時就罵他:『你真的不是人!』他愕然笑著:『請你別誤會,我說我自己不知道是不是人,不是指道德人格上所稱的人,而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個真正的人!』他在這樣說的時候,神情簡直詭異之極,令人不寒而慄!

  「那時,我自然還不知道他曾被證明死亡,由萊恩上校把他葬下去這件事,只知道他曾在泥土之中掙扎冒上來的情形--這種情形,也有可能是一種準備突襲的埋伏。所以,當時傑西對我講的話,我是一直到了在奇事會的聚會之中,聽萊恩講述了經過之後,才真正明白了的。」

  原振俠急著問:「傑西說了些甚麼?」

  宋維道:「他說不知道他算不算是人,我當時愕然,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又道:『我是一個死人,死人是不能算人的,對不對?通常,人,總是指活人而言的,可是我卻是一個死人!』那個山洞,又隱祕又幽暗,我膽子雖然大,聽得他講出這種匪夷所思的話來,也不禁遍體生寒,不知如何接口才好。

  「我張口結舌地看著他,當時真像是傻瓜一樣,我竟然道:『我曾看著你在大雷雨中,和另外三個人,一起從泥土中掙扎出來--當時,你看起來像是新下葬的死人一樣,真是可怕--』他不等我講完,就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臂,顫聲問:『我真是一個死人,不是我自己的感覺?我真是個死人?』他這樣問,真叫我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唉!」

  原振俠用力揮著手,打斷了宋維的話頭:「你越說我越不懂,太混亂了,請你說得有條理一點!」

  宋維吸了一口氣:「我完全根據當時的情形來說的,當時傑西就是那麼說!」

  青龍一直沒有出聲,而且也一直沒有轉過身來。原振俠想用眼色徵詢一下他的意見也做不到,只好任由宋維講下去。

  宋維道:「他在這樣講了之後,忽然生起氣來:『你只不過是一個陌生人,我對你講這些幹甚麼?』我只好苦笑:『我根本完全不懂你的話,全然無法明白你說了些甚麼,你可是覺得自己心灰意懶,做人了無生趣?』他卻又叫道:『不!我根本是個死人!』我自然無法接受他這種說法,他卻又詳細向我問起,那天大雷雨之夜我目擊的情形來,我唯有詳細地講給他聽。

  「他在聽了之後,臉色灰敗,不住喃喃地道:『那我真是一個死人!』他重複了好幾十遍,才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向山洞外走去,當我不再存在一樣。我心想不管你裝神弄鬼,說自己是死是活,我先把你殺了再說。我取出了隨身所帶的小刀來,在這樣情形之下,我只要刀一出手,他是萬無生機的!」

  原振俠曾經見過宋維的那柄餵毒的小刀,他自己就幾乎喪生在那柄刀下,所以聽到這裡,也不禁緊張了起來。

  宋維搓了一下手:「我刀已快出手了,他忽然站定了身子,我還以為他發覺我要在他的背後下毒手,吃了一驚。可是他並不轉過身來,只是道:『如果你能再見到--秀珍--告訴她不必再找我了,我早已死了--不--別告訴她我早已死了,要是讓她知道我根本是一個死人,那會使她生活在恐懼中--請你告訴她,我根本不再愛她,叫她不必來找我!』

  「我一聽得他這樣講,心中狂喜,連忙提出了要求:『口說無憑,你是不是可以寫一封信給她,由我來轉交,我一定會交到她手上的!』他猶豫了一下,居然答應了。我心中高興莫名,這真比殺了他更好,我連忙收起了小刀,走到他身邊。

  「他自上衣口袋中,取出了一本小記事本來,用一支短到不能再短的鉛筆,在小記事本的一頁上寫了一行字,把那張寫有字的紙扯下來給了我,就自顧自走出山洞去了。

  「我一看他寫的字,連半秒鐘也沒有耽擱,就離開了那地方,早半秒鐘可以找到秀珍也是好的。可是我一直在找著,卻再也沒有法子找到秀珍,只打聽到有人把她和孩子送進了難民營。我也一個個難民營去查訪過,可是不得要領,直到最近,才從萊恩的口中知道了她的下落。可是,等我趕到曼谷來,她又不知所蹤了!」

  宋維講到這裡,轉到了青龍的面前,用哀求的神色望定了青龍:「我要講的,全都講完了。她在哪裡,你可以告訴我了吧!」

  這時,青龍心中怎麼想,原振俠自然不知道。原振俠自己,心中只是苦笑--宋維的敘述,簡直是無法理解的,何以傑西會覺得自己是個死人?真是越聽越糊塗。唯一的收穫,是知道了他沒有被宋維所殺而已。

  青龍直到這時,才略略地抬了抬頭:「傑西所寫的那張字條呢?」

  宋維忙後退了一步:「那--我是要給秀珍看的!」

  青龍道:「先給我看一看,證明你所說的是真話!」

  宋維猶豫著,終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伸手入懷,看來是從貼肉處,取出了一隻金屬的小盒子來,打開,又從小盒子中,取出一隻透明的硬膠夾子來。在夾子之中,有著一張小小的紙片。

  他不肯把硬膠夾子給別人,青龍和原振俠只好就著他的手,去看那紙片上的字。字是用鉛筆寫下的,倒還清楚,想來是由於小心保管的緣故。

  上面寫的是:「秀珍,我已不再愛你,人生的變幻太大,你不要再找我、再想我。
     傑西」

  短短的一兩句話,可是語意的決絕,卻躍然紙上。難怪宋維得到了之後,如獲至寶,因為他有希望可以獲得秀珍的愛情了。

  青龍一看之下,也震動了一下,喃喃地道:「沒有用的,只要傑西還在,秀珍不會改變她對傑西的愛意!」

  宋維怒道:「那不是你的事,秀珍在哪裡?」

  青龍緩緩地道:「她--到清邁去了。」

  宋維不信:「你怎麼知道?」

  青龍站了起來,一副愛理不理的神情:「我比你神通廣大得多!」

  宋維悶哼一聲:「在清邁找不到她,要你好看!」

  他當真半秒鐘也不耽擱,那句話是一面向外走去一面說的。話說完,人已走出去了。

  在宋維離開了之後,屋子中有一個短暫時間的沉默。然後,原振俠才挪動了一下身子:「秀珍她--真的是在清邁?」

  青龍的頭部看來像是十分沉重一樣,緩緩地搖了搖頭。原振俠吞嚥了一口口水,想起了宋維兇悍的樣子,失聲問:「那你怎麼這樣對宋維說?」

  青龍茫然:「從曼谷到清邁,再加上他在清邁找秀珍的時間,至少要三五天。誰知道三五天之後是怎麼樣的,先把他打發了再說吧!」

  原振俠默然。青龍是這樣一個充滿了傳奇性的人物,可是和一般電影小說中的傳奇人物不同,他內心深處,實在有著說不出來的寂寥。這種心情,原振俠自然知道,是由於他對阮秀珍的戀情而來的。

  在原振俠沉默的注視之下,青龍卻笑了起來:「宋維說得對,我當然不知道她的下落,我要是知道了她的下落,自己不會去找她?宋維想到了這一點,可是想見到秀珍的願望實在太熱切了,明知我在說謊,他也願意去試一試。這--就像人們爭著去購買中獎機會只有千萬分之一的獎券一樣。」

  原振俠嘆了一聲:「要是他發覺了受騙--」

  青龍瀟灑地一揮手:「放心,我會有辦法對付他。傑西還活著,這一點已肯定了!」

  青龍說著,用詢問的神情望定了原振俠。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而且有了顯著可以找到他的線索,我當然要去。」

  青龍沒有再說甚麼,只是站起來,來回走了幾步:「祝你成功!」

  他遲疑了一下,又道:「我的任務已結束了,是不是要我向黃將軍,報告我們相見的經過和你的行蹤?」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用極低的聲音喃喃地道:「她會關心麼?」

  青龍問:「你說甚麼?」

  原振俠黯然地搖了搖頭:「沒甚麼,我和你,或許是所有人,都有著同樣的致命傷--人類在對待異性的態度上有感情,並不像其他的生物一樣,追求異性的目的,只是為了繁殖下一代。」

  青龍苦澀地道:「是,愛情不知在人類歷史上製造了多少悲劇,看起來還在一直製造下去。」

  原振俠向青龍伸出手來:「很高興認識你。」

  青龍和原振俠握著手,可是意態落索,只是道:「如果你有了傑西死而復生的謎底,我倒也想知道一下。」

  原振俠道:「當然,我能回到曼谷的話,會再來找你!」

  正當原振俠這樣說的時候,青龍用一種十分異樣的眼光望著他。

  原振俠明白青龍的眼光異特,是因為他將會去經歷的各種危險,所以他補充了一句:「如果我能活著回曼谷來的話。」

  青龍有點震動,原振俠這種對面臨極度凶險,若無其事的態度,令他感動--他是真的勇敢呢?還是不知道他將會遇到的危險?青龍覺得有必要再次提醒一下:「進入柬埔寨境內之後,甚麼事情都可能發生。比進入南極大陸、蠻荒的亞馬遜河上游--還要危險!」

  原振俠很平靜地回答:「我知道。」

  青龍有點疑惑:「我不明白你為甚麼要去涉險,事情本來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最應該去的人是萊恩上校!」

  原振俠想了一想,才道:「你對我不了解,我的性格之中,有著極度的執拗。一件事情,如果可以經過探索而得知真相,那我就會盡我一切可能去探索究竟!」

  青龍「啊」地一聲,他自然需要略想一想才能明白:「這或許就是推動人類進步的原動力?」

  原振俠笑了起來:「我並不把自己看得那麼偉大,我只是一個普通人!」

  青龍由衷地說:「一個絕不普通的普通人!」

  兩人一面笑著,一面又用力握著手。這兩個出身背景、生活環境、教育、習慣全然不同的人心中都明白,自此之後,他們會是好朋友。

  原振俠在和青龍分手之後,又和萊恩上校會晤。他並沒有和萊恩多說甚麼,只是商量著出發的日期,和進入柬埔寨境內之後,他就要立即開始自由行動的細節。萊恩上校盡一切可能幫助他,甚至和美國的情報機構聯絡,使原振俠得到了一個背囊--在這個看來和普通背囊並無甚麼不同的背囊之中,有著可供在危險的境地下自救的最佳設備。其中包括了一柄小型的自動步鎗、若干烈性炸藥、急救藥物、濃縮成為藥片狀的食物等等。

  預定的出發日期在兩天之後,這兩天之中,原振俠在曼谷是全然無事可做的,他住在一間高級酒店之中。當他和萊恩分手之後,他突然興起了一個念頭--在他出發去見傑西之前,是不是有可能和秀珍見一面呢?

  和秀珍見面,說起來是沒有作用的--純粹是為了好奇,想看一看這個能令和她接觸過的男性,個個都為她如此神魂顛倒的女人,究竟是一個甚麼樣的美女?

  可是,秀珍究竟在甚麼地方呢?萊恩、宋維和青龍都不知道,他能用甚麼方法去把她找出來?原振俠想到的是,只要秀珍還在曼谷或還在泰國,那就可以登報尋人。

  他找了幾份報紙,一看之下,不禁啞然。報上已有了尋找秀珍的啟事,大幅的,顯然是萊恩上校刊登的;還有小幅的,說明「傑西有要函轉交,請速聯絡」,那自然是宋維刊登的了。在這樣的情形下,他再去刊登一則尋人啟事,自然不會有用。

  他想不出還有甚麼別的地方可以找到秀珍,想和青龍去商量一下,青龍的住所鎖著,並沒有人,原振俠只好漫無目的地在曼谷遊蕩著。晚上,和萊恩在酒吧見面,萊恩已經有了幾分酒意,不斷地重複著:「彩雲說她沒有做錯甚麼,哼!她把秀珍趕走了,這就是錯,這種錯誤是不能原諒的,我也絕不打算原諒她!」


  出發的時刻來到了。

  一切都在極度祕密的情形下進行,一架沒有標誌的直升機,在泰柬邊境起飛,機上除了西哈努克親王之外,還有六個人。原振俠背著那個背囊,擠在直升機的機艙之中。

  在開始起飛的時候,機艙中還有人說話。親王的話最多,談到了當年,他在金邊主持電影展覽的情形時,興致勃勃。

  但是,在直升機越過了邊界之後,所有的人都靜了下來,有的雙手抱著頭,有的只是默默地,注視著下面連綿的山嶺和叢林,有河流蜿蜒流過,那已是柬埔寨的土地,人類近代史上遭受苦難最多的土地之一。親王雙手合十,嘴唇在微微顫動,看來是為他祖國的土地遭到了如此悲慘的命運而在哀痛。

  其餘的人,看得出在為未來的不可測的命運而緊張。在越南軍隊的佔領之下,他們這一行人冒險進入,可以發生任何意料不到的事!

  直升機飛得相當低,機師的駕駛技術簡直無懈可擊,只在密密的叢林上向前飛著。不一會,越過了一道寬闊的河流,河流上的渡船上傳來了鎗聲,直升機的高度提高,機師警告著:「渡河的越南軍隊發現了我們,請所有人保持鎮定!」

  在小小的直升機艙之中,所謂「保持鎮定」,只是屏住呼吸而已。直升機又飛到叢林的上空,然後,盤旋著,在轉過了一個山嶺之後,在山中的一個小盆地中降落下來。

  那小盆地已有很多人在等著,列著隊。直升機一降落,就有人迎了上來,向親王行禮,然後,顯然是新豎起來的旗桿上,升起了柬國的國旗。親王一面和列隊的人雙手合十還禮,隨行的攝影記者,就等不及地攝影。

  原振俠知道,這一切全是安排好了的,目的是要有影片或照片,證明親王確曾到過柬埔寨而已。至多半小時之後,親王就會離去,完成了他的任務。

  但是他卻不同,對他來說,進入了柬國的國境,那只不過是剛剛開始。他要開始漫長的尋找,直到找到了死而復生的傑西少校為止。

  所以,他沒有多耽擱,在親王和他的隨從忙於活動之際,他已經悄然進入了附近的一簇密林之中。他到了林中,吁了一口氣,想起自己將要做的事,心中不禁有點徬徨。

  就在這時,他看到一個人,背對著他,慢慢自密林深處走出來。原振俠一見,就脫口叫了起來:「青龍,你也來了!」

  青龍並不說話,一揮手,就帶著原振俠向前走去。半小時之後,當原振俠又聽到了直升機的「軋軋」聲之際,抬起頭來,卻甚麼也看不到。因為他已身在一個密林之中,向上看去,只看到密密的樹枝和樹葉。

  在這樣的密林之中,透進來的陽光,全是零碎的一個個小圓點,落在攀滿藤蘿的古老粗大的樹上,和地上積聚的落葉上,形成奇妙而詭異的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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