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七章</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七章</h3><br /><br />  原振俠陡然想了起來,眼前青龍的情形,和傑西少校是一樣的,他死了,可是又活轉來了!一想到這一點,他心頭的恐懼全部消失,代之以極度的好奇。他忙向前走去,來到了青龍的近前,一伸手,就抓住青龍的手腕。<br /><br />  青龍的手腕在微微發顫:「原,他說甚麼?說--我已經死了?」<br /><br />  原振俠忙道:「來,到那個山洞裡去再說!」<br /><br />  宋維則尖叫著:「你瘋了,他是一個死人--屍變,大雷雨之夜的屍變,走屍--他--」<br /><br />  原振俠大喝一聲:「住嘴!」<br /><br />  他一面呼喝著,一面和青龍向山洞中走去,當他們經過宋維的身邊時,宋維連滾帶爬地躲了開去。進了山洞之後,原振俠把一支手電筒豎直,放在地上,仔細看著青龍。<br /><br />  青龍除神情迷惘之外,臉色是一種可怕的蒼白。但是原振俠已作了迅速的檢查,他有脈搏,有呼吸,無論如何,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絕不能說他是個死人。<br /><br />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青龍,你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br /><br />  青龍的神情更迷惘,指著原振俠,遲疑地道:「發生了--甚麼事?我--喝了太多的酒?」<br /><br />  原振俠用力搖頭,指向他的頰邊:「不!你這裡,被一種劇毒的黃色小蛇咬了一口--」<br /><br />  在青龍的頰邊,被咬的地方,傷口還在,看起來相當可怖。原振俠這樣一說,青龍整個人震動了一下,面色變得更難看。<br /><br />  他顯然已想起甚麼事來了,牙齒打著顫:「黃色死神,我--被黃色死神咬中了--我--自然--已經死了,我是一個死人!」<br /><br />  他最後一句話,是用極難聽的聲音嘶叫出來的。<br /><br />  原振俠忙道:「不,不!你看你,好好地,怎麼會是一個死人?」<br /><br />  青龍急速地吞嚥著口水,喉結凸起,上下移動著:「沒有人被黃色死神咬中了,還能活著的!」<br /><br />  原振俠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他決定一切照直說:「是,你在被蛇咬中之後,不到一分鐘就死了,我和宋維將你埋葬。可是你現在不是死人,你還活著!」<br /><br />  青龍雙眼睜得極大,聲音也可怖之極:「我是死人,我死了,我是死人,我--」<br /><br />  他的精神狀態,顯然處於一種極度的狂亂之中。原振俠一面大喝著,一面用力一個耳光向他打了過去:「你不是死人,你根本未曾死過!」<br /><br />  青龍被原振俠打得後退了一步,臉上立時現出五個血紅的指印。但是他顯然已經因為這一摑,而變得鎮定了許多,只是急速地喘著氣。<br /><br />  原振俠揮著手,也喘著氣:「聽著!你的情形和傑西一樣,你們根本沒有死,只是被認為死了!」<br /><br />  當原振俠在這樣說的時候,他心中還是一點概念也沒有的。<br /><br />  但是就在那一剎那間,他陡然腦際如閃電也似,閃起了一個概念來。那突如其來的概念,令他興奮得幾乎講話也無法連貫:「你--你和傑西,都中了那種蛇的毒。中毒了之後,你們其實並沒有死,只是看起來像死了一樣。天!這簡直是醫學上的奇蹟,是人的生命中的奇蹟,人的假死現象,可以如此逼真--你聽我說,你沒死,只是看起來和死了一樣,在若干時間之後,你自然又活轉了來!」<br /><br />  青龍怔怔地聽著,在洞口,突然傳來了宋維的聲音:「醫生,那只是你的假設!黃色死神還在瓶中,你可願給他咬一口,來證實你的假設?」<br /><br />  宋維一直在洞口,不敢進來,直到這時才說了那幾句話。原振俠陡然一怔,思路又紊亂了起來,但是他既然已有了這樣的概念,自然也可以在紊亂之中,迅速理出一個頭緒來。<br /><br />  他道:「或許,要在某種特定的環境之下,才能令假死的現象解除。譬如說--大雷雨--在適當的時間之中,有大雷雨,就能解除假死的現象。」<br /><br />  青龍囁嚅著:「你是醫生,你連一個人是真死還是假死也分不出來?我已經死了,你可以說我死了又復活,不能說我沒有死過!」<br /><br />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剛才我說過,這是生命的一種奇蹟。所謂死亡,用來判斷的標準是心臟停止跳動、腦部停止活動,但是這種死亡的現象,真能表示人的生命已遠離身體了嗎?至少有你和傑西兩個例子,可以證明那種現象不算是死亡,只是中了某種毒藥之後,引起的一種反應,在大雷雨之夜,你們會--」<br /><br />  宋維尖聲打斷了原振俠的話:「會變成活屍!」<br /><br />  原振俠怒視著宋維,宋維冷冷地道:「有甚麼不同?活人和活屍,也只不過是名稱上的分別!」<br /><br />  原振俠十分嚴肅地道:「不,和普通人一樣,完全正常,和我們一樣,是活著的人!」<br /><br />  原振俠是盯著青龍說出那兩句話來的。這時候,他已經了解到,在生命之中,經過了這樣奇異歷程的人,會在心理上產生一種極度的恐懼感,在心中感到自己是一個死人。當他不知道自己曾經「死」過時,可以和常人一樣地生活,但一旦知道了之後,心理上的恐懼,會使他們以為自己是一個死人!<br /><br />  傑西的情形就是那樣。當傑西的假死現象,在大雷雨之夜得到解除之後,他在意識中,並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那一定是身受奇異經歷的人,在那時的一種現象。剛才青龍也是一片茫然,不知曾有過甚麼事發生在自己的身上,要等到提醒了才知道。<br /><br />  傑西在當時,也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只是他潛意識之中,記得他愛著秀珍,所以,在潛意識的支配下,他到了西貢,和秀珍私奔。<br /><br />  在和秀珍私奔之後,他生活得完全和常人一樣,直到他遇到了宋維,才知道自己曾經「死亡」--本來,這件事,他可能只是隱約地感到,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可是一旦獲得了證實,他心理就負擔不起這種壓力。也有可能,是他自己忽然憶起了「死亡」的經歷,所造成的結果,自然也是一樣的。<br /><br />  當一個人在心底深處,認定了自己是一個死人之際,他除了把自己深深地隱藏起來之外,實在也沒有甚麼別的行動,可以採取的了!<br /><br />  原振俠感到自己在這件不可理解的怪事之中,設想已越來越多。所以他十分興奮,他望向青龍,要使青龍恢復對自己的信心!<br /><br />  青龍的神情很迷惘,喃喃地道:「有這個可能嗎?有可能一個人根本沒有死,看起來像死人一樣?心臟停止了跳動,人怎能不死呢?」<br /><br />  原振俠立時道:「不知道,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你自己就是例子,你曾經看起來完全像死人,甚至任何人都會把你埋葬,可是實際上你沒有死,你還可以一直活下去,活到真正死了為止。心臟停止跳動,血液停止循環,腦部沒有了氧,人何以能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還只是假死,這是一個奇特之極的現象,可以深入研究!」<br /><br />  原振俠講到這裡,轉向宋維:「極有可能,中了『歸歸因根』毒的人,都不是真死,只不過被當作死人埋葬了,沒有機會醒過來,就變成真的死亡了!」<br /><br />  宋維搖著頭:「你的假設,你自己也不會相信!」<br /><br />  原振俠疾聲問:「那你如何解釋人怎會死而復活?」<br /><br />  宋維仍然搖著頭:「我又不是科學家,為甚麼要我來解釋?」<br /><br />  原振俠揮著手:「你說過,黃色死神的毒液是配製『歸歸因根』主要的原料。我相信這種毒液之中,一定有著目前醫藥界還不知道的一種成分,這種成分,能使人看來如同死亡一樣。」<br /><br />  宋維冷笑:「然後,在大雷雨之夜復甦?醫生,你不覺得聽來像神話?」<br /><br />  原振俠冷靜地回答:「很多神話,到後來都證明是事實,只不過在事實真相未明之際,才被當作神話。古今中外的記載中,有不少人死了之後又活轉來的情形,大多數和大雷雨有關,我相信那一定也是這種成分在起作用!」<br /><br />  宋維一副不願再討論下去的樣子,原振俠斷然道:「那條毒蛇,可能蘊藏著人類目前還未曾知道的生命奧祕,你不能據為己有!」<br /><br />  宋維翻著眼,不加理睬。原振俠還想說甚麼,青龍突然道:「對了,如果能夠讓傑西知道這一切,他就會不再以為自己是個死人!」<br /><br />  原振俠一聽得青龍這樣講,大是興奮:「先說你自己,你覺得怎樣?」<br /><br />  青龍道:「我很好,我和死--和我被蛇咬之前,沒有甚麼不同。雖然在感覺上十分怪異,但是我願意接受你的假設,那會使我好過些。」<br /><br />  原振俠高興地搓著手,青龍又道:「大雷雨顯然起著一定的作用,我是想補充你的假設--大雷雨會使空氣中的臭氧成分增加,能使土壤中含氮量增加,大雷雨是可以使整個空氣和土地起化學變化的!」<br /><br />  原振俠連聲道:「對,對!自然,大雷雨的時候,極可能還有不為人所知的化學變化進行著。這種化學變化,和導致人假死的成分發生作用,假死的現象就解除了!」<br /><br />  青龍連連點著頭,宋維陡然哈哈大笑起來:「未知數又增加了一個,方程式越來越難解了!」<br /><br />  原振俠心中十分生氣,他不知如何對付這個無賴才好。青龍卻冷笑了一聲:「宋維,當傑西明白了他自己不是死人之後,他就會恢復信心,重新和秀珍在一起,你完全絕望了!」<br /><br />  青龍這時,已完全恢復了正常,所講的話,也恰到好處地把宋維激成了狂怒,宋維一聲怪吼,向他直撲了過來。青龍早有準備,身子一閃,就避開了他的一撲,宋維收不住勢子,整個人向洞壁的岩石上撞了過去。當他撞向岩石之際,突然傳出了一下並不是太強烈的玻璃破裂聲,緊接著,宋維身子向上一挺,尖叫了起來:「黃色死神!」<br /><br />  隨著他的尖叫,一條金黃色的小蛇,極快地自他的衣襟之中疾竄了出來,竄向洞口,不等任何人來得及有反應,就已經消失在黑暗之中了。<br /><br />  原振俠立即明白發生了甚麼事!<br /><br />  宋維把名稱叫作「黃色死神」的毒蛇,放進一隻玻璃瓶中,由於這種毒蛇,極其珍罕難得,所以他把玻璃瓶藏在身上。而剛才,當他因為收勢不住而撞向洞壁時,把玻璃瓶撞破了。<br /><br />  玻璃瓶撞破之後,毒蛇自然得到自由。牠在宋維的身上咬了一口之後,就竄逃了出來,逃走了!<br /><br />  事情是在一剎那之間發生的,連青龍也絕未曾想到,會發生這樣的意外。他不自禁地發出了一下驚呼聲,一時之間,也不知怎麼辦才好。<br /><br />  原振俠向宋維望去,宋維在大口喘著氣,望向原振俠,聲音發著抖:「我不會死,是不是?我--就算死了,也會活回來?」<br /><br />  他剛才還一點都不相信原振俠的假設,但這時,卻用求救的目光望定了原振俠。原振俠來到了他的面前,宋維一伸手,用手抓住了原振俠的手臂,厲聲叫:「告訴我,我不會死!」<br /><br />  原振俠震懾於世事的瞬息萬變:「如果我的假設不錯,你--只會假死,而在大雷雨之中,你假死的現象會解除!」<br /><br />  宋維尖聲叫著:「大雷雨,天,快打雷,快下雨,快來大雷雨--」<br /><br />  他不叫,原振俠倒也不注意,他一叫,原振俠才覺察到,久已沒有甚麼雷聲了,天際的閃電,似乎也停止了。<br /><br />  宋維還在不斷叫著,叫聲令人毛髮直豎。但是他還沒有叫了多久,喉際一陣「咯咯」聲,頭向旁一側,整個人就倒了下來。<br /><br />  青龍又驚叫了一聲:「我當時的情形,就--就是這樣子?」<br /><br />  原振俠沒有回答,只是迅速地檢查著宋維--脈搏停止了,呼吸停止了,心臟不再跳動,身體在漸漸地冷卻,宋維已經是一個百分之一百的死人。<br /><br />  儘管有青龍的例子在前,原振俠仍然無法不說,宋維已經是一個死人。<br /><br />  原振俠緩緩直起身來。青龍俯身,以他的經驗去檢查宋維,然後抬起頭來:「你說這是一種假死的現象?」<br /><br />  原振俠苦笑:「我--不知道,但是若干小時之前,你的情形和他完全一樣!」<br /><br />  青龍「颼」地吸了一口氣:「那--我曾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死人!」<br /><br />  原振俠也不知如何解釋才好,如今發生的情形,簡直不是人類的語言所能說得明白的。在人類的語言之中,活就是活,死就是死,而無法用言語去形容一個明明是死人,而又會活過來的人。人類語言之中,無法形容這種情形的原因也十分簡單,因為人類的生活之中,根本沒有這種情形發生過!<br /><br />  可是如今,這種情形就在他們的眼前發生。原振俠是一個醫生,一個畢生從事研究人類生命奧祕的專家,而這時,原振俠似乎不得不承認,他對人類生命的奧祕,所知實在不多。<br /><br />  人類有史以來,最恐懼的一種現象,莫過於死亡。如今發生的事實,至少可以使醫學上對死亡另下定義。而原振俠也可以從已發生的事中,歸納出一個從未為人發現過的公式來,這個公式是:<br /><br />  在某種情形下的死亡,可以在某種情形下復活。<br /><br />  前一個某種情形,所知的是中了「黃色死神」的劇毒;而後一個「某種情形」,則是大雷雨。<br /><br />  大雷雨是不是能令已經死亡的--或者只是人體產生某種變化,並不能稱為死亡的宋維活過來呢?原振俠真希望大雷雨趕快降臨!<br /><br />  青龍蜷縮在山洞的一角,一動也不動,顯然他的思緒同樣紊亂,想的是和原振俠同一個問題。原振俠走到了山洞外面,他不禁怔了一怔,外面的地面上仍然有著積水,有不少積水匯成了小小的水流,在向低窪地方流竄著。可是天空上,烏雲正在迅速散開,月明星稀,只有在極遠的天邊,才有一點微弱的閃電還在持續閃動。<br /><br />  天晴了!<br /><br />  原振俠希望有大雷雨,可是天晴了!<br /><br />  他呆立了一回,又回到了山洞之中,青龍仍然一動不動地坐著。原振俠來到了宋維的面前,看到他的眼睜得極大,僵凝的神情之中,充滿了恐懼。原振俠一面把宋維的眼皮撫了下來,一面再就他醫生的專業知識,對宋維作了檢查。其實,他也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多餘的,全世界任何醫生都會同意,宋維已經死了,生命已離他而去,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死人!<br /><br />  當原振俠在這樣做的時候,青龍的身子發著抖,聲音也發著顫:「我--也曾這樣?」<br /><br />  原振俠沉聲答:「是!」<br /><br />  青龍又顫聲道:「那我--真是--死過,我曾經是一個死人!」<br /><br />  當他在這樣說的時候,他顯得十分恐懼。儘管他是一個十分堅強勇敢的人,可是對死亡的恐懼,是人類與生俱來的,人人如此,他自然也不能例外。<br /><br />  原振俠的思緒十分亂,他想了一想,才道:「古今中外,有許多人死了之後又復活的記載,最顯著的一件,可以說是耶穌在十字架上的復活了。」<br /><br />  青龍震動了一下:「當時--不知道有沒有大雷雨?」<br /><br />  原振俠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只是自顧自地道:「中國筆記之中,更記載著很多死而復活的事例,倒有很多是和雷雨有關的。」<br /><br />  青龍苦澀地道:「甚至西洋小說和電影中的科學怪人,也是在大雷雨之中,獲得了生命的!」<br /><br />  原振俠盡量想使氣氛變得輕鬆一些:「在中國古代的筆記之中,死而復生的人,往往會覺得自己曾置身在『陰曹地府』之中,照樣有城郭人物,熱鬧得很,也有機會見到已經死了的親人,你剛才有沒有這種經歷?」<br /><br />  青龍瞪了原振俠一眼:「開甚麼玩笑!」<br /><br />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表示並不是開玩笑。青龍這才道出:「沒有。」<br /><br />  青龍在頓了一頓之後,才又道:「我就像是喝了過量的酒,或是中了麻醉藥一樣,一下子就完全沒有了知覺。直到又醒--又活過來。」<br /><br />  原振俠又道:「近代有不少醫學界的人士,蒐集死而復生的人的經歷。當然,這些人的『死亡』時間,大都極短。有一個不可解釋的現象是,這些死而復生的人,經歷大體相同。」<br /><br />  青龍悶悶地道:「我知道,有好幾本書專門記述著這種現象。他們大都感到自己進入了一個十分光亮的光環,有的甚至聽到了音樂聲。可是對不起,我無法提供這樣的經歷。」<br /><br />  原振俠道:「那自然是由於令你看來像死亡的原因,和所有的人都不同之故。」<br /><br />  青龍悶哼了一聲,和原振俠兩人一起向宋維看去,宋維一點沒有復活的跡象。<br /><br />  青龍道:「天晴了?」<br /><br />  原振俠點了點頭,青龍又道:「或許,我們應該把他埋起來。」<br /><br />  把一個自己希望復活而且極有可能復活的人,埋到土下去,這聽起來是一點道理也沒有的事。但既然前有傑西,後有青龍,都是被埋到了土中之後,又在大雷雨之中復活的,那麼青龍的提議自然也有道理。<br /><br />  原振俠點了點頭,和青龍一起抬著宋維出去。大雨之後,泥土十分鬆軟,要挖掘一個坑,亦不是太困難的事。<br /><br />  掘好了坑之後,原振俠和青龍又猶豫了一下,才把宋維放進坑去,又把泥土掩上。<br /><br />  然後,他們兩人都不說話,又回到了山洞之中。原振俠不知道青龍有沒有睡過,他自己朦朦朧朧睡了一會,醒來時天已經亮了。一睜開眼來,陽光耀目,竟然是一個罕見的大晴天。<br /><br />  他連忙走出山洞去,看到青龍怔怔地站在土堆邊上,昨晚掘起來的泥土,在陽光下,表面的一層已經乾得發白了。他的臉色十分難看,喃喃地道:「照天氣的情形看來,短期內不會有大雷雨!」<br /><br />  原振俠抬頭,看到了萬里無雲的碧天,烈日當空,他也不禁苦笑了一下:「我們總要等候下去!」<br /><br />  青龍緩緩地點了點頭,同意原振俠的說法,而他們也真的等候下去,一連等了三天。<br /><br />  三天都是晴天,他們幾乎未曾離開過那個下面埋著宋維的土堆半步。<br /><br />  可是那個土堆卻一點動靜也沒有,絕不見土堆翻動,宋維自土中冒出來。而且,三天烈日曝曬的結果,土堆上的土早已變硬了。<br /><br />  他們兩人互望著,青龍喃喃地道:「三天了,看起來還不像會下大雷雨。我實在無法相信,人在埋在地下三天之後還能復活!」<br /><br />  原振俠吞了一口口水:「掘起來看看?」<br /><br />  看來青龍也正有這個意思,立時點頭,而且開始行動。他們掩埋上去的土,本就不是十分結實,要掘開來是輕而易舉之事。土塊才一被翻開,一股中人欲嘔的腐臭味就撲鼻而來,令得他們必須用布把口鼻紮了起來。<br /><br />  等到他們看到了宋維的時候,兩個人都呆住了。熱帶氣候使屍體特別容易腐爛,宋維的身體已經腐爛得面目全非,看起來可怖之極!<br /><br />  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一起發出了一下低呼聲,向後退出了幾步。在那一剎那間,他們兩人想到的問題,全是一致的,是以他們的神情也同樣駭然。他們所想到的是,如果宋維以這種腐爛變了形的屍體復活,那實在是可怖之極的事情!<br /><br />  在退開了之後,他們都急速地喘著氣。然後,青龍首先道:「他--絕不會再活了,就算再有大雷雨,他也不會再活了!」<br /><br />  原振俠的心中十分亂,他又想到,他的「公式」,似乎還應該加一個未知數進去,變成這樣:<br /><br />  某種情形下的死亡,在某些特定的時間內,可以在某種情形下復活。<br /><br />  把未知數代進這個「公式」去,那就是:中了「黃色死神」的劇毒,在不超過十二小時之內,在大雷雨之下,可以復活。<br /><br />  三個條件之中缺了一個,三天沒有下大雷雨,所以宋維死了,真正死了,再也不能復活了!<br /><br />  原振俠站立著不動,青龍嘆聲道:「如果不是那場大雷雨,我這時--也和他一樣了!」<br /><br />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古人說,生死由天,或許就是這個意思吧!」<br /><br />  青龍陡然衝動起來,把掘起來的土又一起掩了上去,一面叫著:「你已經死了,死了!不會再活過來了!」<br /><br />  原振俠並沒有阻止他的行動,宋維不會再活過來,這是十分顯而易見的事情了。<br /><br />  他們在天黑之前離開,繼續前進。<br /><br />  在他們繼續前進的道路上,到了第三天,天際又烏雲密佈,不到天黑,就昏暗如晦。當他們衝進一個可以避雨的小茅寮之際,雷聲連珠似地響起,大雨傾盆,又是一場大雷雨來臨了。<br /><br />  兩人都不出聲,過了很久,青龍才道:「宋維還是不會活過來的!」<br /><br />  原振俠遲疑了一下:「是的,不會再活,時間過了太久了。生命無法再在他的身體之上重現--他死了。」<br /><br />  青龍的面肉忽然抽搐了幾下,那自然是他想到了,如果生命忽然在一個腐爛了的身體中重現,那將會是一個如何可怖的情形?而當他想到這一點時,他不由自主地低下頭來,察看著他自己身子的各部分。他那種舉動,看在原振俠的眼中,有毛髮悚然之感。<br /><br />  青龍的喉際發出了一陣「咯咯」的輕聲來,過了好久,才道:「現在--我知道傑西少校,為甚麼把自己隱藏在那麼可怕的地方,而不願意回復他美國公民的身分,去和他那動人的妻子團圓了!」<br /><br />  原振俠抿著嘴,沒有說甚麼,他早已估計到,那是傑西在明白了自己的遭遇之後,心理上一種極度的恐懼所造成的變態。這種心理的變態,像傑西那樣,還算是輕微的,要是嚴重起來,可以達成真正的死亡!<br /><br />  原振俠沒有表示他心中所想的意見。青龍又長嘆了一聲:「傑西認為他自己是死人--如果他確知自己是死人,那倒也好了。最要命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算是甚麼,是介乎死人和活人之間的一種存在、一個怪物、一個新科學怪人。」<br /><br />  青龍講到後來,聲音變得十分尖厲,即使是雷聲和雨聲,也掩不住他那種淒厲的語音,聽起來給人以一種極其可怕的感覺。原振俠忍不住問:「你呢?現在,你心裡怎麼想,你以為你自己是甚麼?」<br /><br />  青龍呆了好一會,才緩緩地道:「我不知道!」<br /><br />  原振俠陡然叫了起來:「你別胡思亂想了!你好好地活著,只不過遇到了一次意外罷了!」<br /><br />  青龍漠然道:「我就是弄不清這一點,是由於意外我才能活著?如果沒有那場大雷雨--」<br /><br />  他的語調越來越是漠然,原振俠不禁嘆了一口氣。青龍是他見過的人之中,性格堅強到少有的人物,尚且在心理上形成了如此巨大的壓力,難怪傑西會變得失常。他也想到,在見到了傑西之後,應該如何消除他心理上的壓力?<br /><br />  那場大雷雨下得並不很久,在接下來的時間中,青龍和原振俠也沒有進一步討論甚麼。<br /><br />  雨停後,他們繼續前進,在大多數的情形下,兩人之間也保持著沉默,原振俠只是在想,見到了傑西之後,應該採取甚麼措施。在過去的三天之中,他們曾和幾股游擊隊接觸過,也確實知道了在一股規模相當大的抗越游擊隊之中,確然有一個白種人在。所以,和傑西見面,已不是虛無飄渺的事,而是可以達到的目標了。<br /><br />  終於,在又過了兩天之後的黃昏時分,當他們正在叢林中的小路之中,覓途前進之際,陡然聽到了「颼颼」兩聲,有兩枝鏢槍帶著雪亮鋒銳的槍頭,自樹上飛射而下,交叉插在他們的面前,阻住了他們的去路。<br /><br />  他們連忙站定,只見陡然之間,自樹上躍下來、自草叢中冒出來,以及在想像不到的隱蔽之處,突然之間出現至少有二、三十個人之多。這些人的手中,有的抓著十分原始的武器--一種半彎形的利刀,也有人持著新型的衝鋒鎗。<br /><br />  青龍立時高舉隻手,急速地說明自己的來意和身分。一個年輕人越眾而出,問:「你們是來找少校的?可是少校說過,他不見任何外人!」<br /><br />  原振俠沉聲道:「他不見別人可以,必須見我們!」<br /><br />  由於原振俠說得十分堅決,那游擊隊領袖側著頭向他望來。原振俠又道:「你只消去告訴他,只有我們才可以告訴他,他是甚麼!」<br /><br />  那年輕的首領一臉疑惑,把原振俠的話,重複了一遍,道:「是不是那樣說?」<br /><br />  原振俠點頭:「對,你去對他說說,他一定會見我們,我們可以等!」<br /><br />  首領又遲疑了一下,才揮了揮手,他自己帶著幾個人先向前走去,其餘的人圍著原振俠和青龍向前走。不一會,就走進了一個山坳之中。<br /><br />  一進入那個山坳,就可以看到山坳中,聚居著不少人,甚至有老弱婦女,都住在十分簡陋的、臨時建成的寮屋之中。<br /><br />  兩人在游擊隊員的看守之下,進入了一間比較寬敞的寮屋,等了大約二十分鐘,聽得外面的游擊隊員不斷有立正、敬禮的聲音。接著,門推開,一個身形高大,而且也頗為英俊,可是神情卻顯得極度憂鬱的白種男人,先在門口呆了一呆,然後,慢慢走了進來,目光在原振俠和青龍身上盤旋著。<br /><br />  那白種男人一走進來,原振俠已經知道他是甚麼人了,那當然就是傑西少校!這時傑西少校所過的生活,當然不會如意,他鬍子滿腮,神情憂鬱,而且瘦削,但是這自掩不了他那種英俊的神采,他實在可以說是一個標準的美男子!<br /><br />  可以想像,當他生活正常的時候,穿起嶄新的軍官制服時,風采是如何動人。阮秀珍會對他愛得那麼深,是可以想像的事。<br /><br />  三個人都互相打量著,不出聲。歷盡了千辛萬苦,終於見到了傑西少校,原振俠的心中,實在是感慨萬千。而青龍則盯視著傑西少校,這個和他有過相同遭遇的人,像是想在他的身上,看出自己究竟是甚麼樣子來。<br /><br />  所以,三個人之中,還是傑西少校最先開口。他攤了攤手,在他蒼白的臉上,有一種十分焦切的神情,他一開口就問:「你們知道我是甚麼?」<br /><br />  一般來說,問題應該是「你們知道我是甚麼人?」可是傑西卻忽略去了那個「人」字。<br /><br />  青龍的口唇掀動了一下,沒有出聲,原振俠卻用十分肯定的聲音道:「是,你是人,和我們一樣的人!」<br /><br />  傑西現出了極可哀的神色來:「或許你們不知道--」<br /><br />  原振俠一下子就打斷了他的話頭:「完全知道,我們是萊恩上校的好朋友,也認識彩雲,更和宋維長時間在一起。所以對你的一切,我們都再清楚也沒有!」<br /><br />  傑西少校蒼白的臉變得更蒼白,口唇劇烈地抖動著:「那麼,你們已經知道,我是一個死人了?」<br /><br />  當他在這樣說的時候,他的聲音甚至是嗚咽的,他又道:「如果我真是一個死人--那倒好了!」<br /><br />  傑西這時的情形,和原振俠所料想的完全一樣,所以原振俠也並不感到甚麼意外,他一指青龍:「這位朋友,和你有過同樣的經歷!」<br /><br />  傑西一震,望向青龍。原振俠又道:「是我把他埋葬的,然後,在大雷雨之夜,他從土中冒出來,你能說他是死人嗎?他是一個正常的活人。傑西先生,我相信你到任何設備齊全的醫院之中去檢驗--」<br /><br />  原振俠本來想說,不論在甚麼樣嚴格的檢查之下,他都會是一個正常的人。可是傑西只聽到了一半,陡然尖叫了起來,他的叫聲之中充滿了恐懼:「不,不!我不要接受任何檢查,我不要像科學怪人一樣給人解剖,我不要,我不要!」<br /><br />  傑西毫無疑問是感到了真正的恐懼,因為他一面叫著,一面已轉過身,向外疾衝了出去!這一點,倒是原振俠沒有想到的,他連忙撲過去,在他的身後把他攔腰抱住,急道:「好,不檢查,不檢查!」<br /><br />  傑西喘著氣,轉過身來:「我知道你們的來意,要勸我回美國去。你們要知道,我是一個有死亡記錄的人,萬一又出現了,我能避免檢查嗎?」<br /><br />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傑西說的是事實,而他最怕的就是這一點,他怕檢查出來的結果,他自己不知是甚麼東西!<br /><br />  這一點,是原振俠以前所未曾想到的。那不單是心理上的問題了,事實上,真的有可能,在徹底的檢查下,查出他不知是甚麼來!<br /><br />  原振俠向青龍望去,青龍也現出駭然之極的神色來:「我也不會接受任何檢查,不會--因為我怕知道--真正的結果!」<br /><br />  傑西連聲道:「是!是!」<br /><br />  原振俠按著傑西,令他坐下來,然後,詳詳細細地向傑西講述自己的假設和「公式」,傑西十分用心地傾聽著他的話。<br /><br />  等到原振俠講完,傑西急速地搖著頭:「這一切,只不過是你的假設!」<br /><br />  原振俠還想解釋一下,可是傑西接著又道:「事實上,我和他--」他指著青龍:「都曾死過,你總不能否定這一點。」<br /><br />  原振俠沉聲道:「那只是一種看來像死亡的現象!」<br /><br />  青龍在這時,插了一句口:「既然看來像死亡,就是死亡!」<br /><br />  原振俠對這一點,倒也無法反駁。傑西的聲音聽來十分哀傷:「現在你知道我們的真正問題是甚麼了?我們曾死過,後來又--活了。雖然我們現在看來和常人一樣,但是我們的身體組織發生了甚麼變化,誰也不知道!」<br /><br />  原振俠仍然堅持著:「詳細的檢查--」<br /><br />  他的話才講了一半,青龍和傑西已一起尖叫了起來:「我不要做實驗室中的白老鼠!」<br /><br />  他們的叫聲之中,充滿了異樣的恐懼,令得原振俠也不禁肅然,無法不同情他們。<br /><br />  他們使用了「白老鼠」這樣的字眼。的確,有過他們這樣奇異經歷的人,一定會成為研究的對象,全世界的醫學界人士的目光,都會集中在他們的身上!<br /><br />  雖然,他們是活生生的人,不至於把他們弄成一小塊一小塊來研究,但是抽他們的血和骨髓,以至他們的肌肉和皮膚,甚至取得他們的骨骼,是難免的了。當然,他們還會接受各種光線的照射,各種儀器的測試,他們將再無自由可言,他們絕無法再過正常的生活,他們只是「白老鼠」,不折不扣的實驗品!<br /><br />  原振俠完全可以了解他們的心情,可是作為一個醫生,這兩個人,對他來說,是解開生命奧祕之謎的唯一例子,活生生研究的實例。若是就這樣放過他們,那是人類科學上的極大損失!<br /><br />  當他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自然而然地凝視著青龍,又凝視著傑西。<br /><br />  而青龍和傑西兩人,又不約而同,尖聲叫了起來:「你為甚麼看著我們?你為甚麼用這樣古怪的眼光看著我們?你--」<br /><br />  說到這裡,兩人一起喘起氣來,但他們還是叫著:「你--你心中是不是在想,怎樣研究我們,怎樣把我們當實驗品?」<br /><br />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是的,發生在你們身上的事,或許可以解釋人類生命之謎!」<br /><br />  傑西又怒又驚:「讓人類的生命繼續成謎好了,為甚麼要解開它?」<br /><br />  青龍也叫道:「別把我們看得那麼偉大,我只是我,可不願為人類作犧牲!」<br /><br />  他說到這裡,直指著原振俠:「我會留在這裡,和傑西在一起,再也不會和知道我底細的人在一起。就算你把我的祕密宣揚出去,也不會有人可以找得到我!」<br /><br />  青龍在這樣叫著的時候,面肉扭曲到可怕的程度,不但顯示了他內心的極度恐懼,也顯示了他的決心。原振俠在這些日子來,很了解青龍的性格,知道再對他說甚麼,也是沒有用的了。於是,他轉向傑西:「傑西先生,你呢?你可知道秀珍是多麼愛你?她和你們的孩子,難道你一點不想念他們?」<br /><br />  原振俠的話,令得傑西整個人都震動了起來。<br /><br />  原振俠又道:「你可知道秀珍為了尋找你,經了多大的苦楚?如果你還是人,就不該躲著她,拿出勇氣來,回復你自己的身分,去見她!」<br /><br />  原振俠的話說得極誠懇,也十分有震撼力。可是他萬萬料不到的是,他的話才一出口,傑西就陡然大聲狂笑了起來。<br /><br />  傑西一面笑著,一面重複著原振俠說過的一句話:「如果我還是人!如果我還是人!我就是不知道自己還是不是人!」<br /><br />  原振俠陡然提高了聲音:「就算你根本不是人,你也應該--」<br /><br />  原振俠是面對著傑西在講話的,而且他必須勸服傑西,所以全神貫注在傑西的身上。自然,他絕想不到在這樣的情形下,會有意外發生的。所以,當他突然感到腦後一下重擊之際,他在昏過去之前,腦際只是閃過了青龍的名字,知道那一擊是來自青龍的,然後,就甚麼也不知道了。<br /><br />  原振俠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當他又有了知覺之際,後腦上還傳來一陣陣刺痛。他先是感到有無數雨點灑向他,然後,他大叫一聲,坐了起來,發現他自己正在野外的一株大樹下。雨勢相當大,那株大樹全然不足以避雨,他被雨一淋,清醒了許多,四面看看,想找避雨的地方,看到前面有一處凸出的山崖,就奔了過去,才奔了一步,在他的身上,就跌下了一樣東西來。他低頭一看,那是一個油紙包。<br /><br />  原振俠不知那是甚麼,立時拾了起來,奔到了那山崖之下,才喘了一口氣,想起了昏迷不醒之前的事。雖然眼前一個人都沒有,可是他還是叫了起來:「青龍!傑西!」<br /><br />  他叫了幾聲,一點回音也沒有,定了定神,把手中那個油紙包拆了開來,裡面是寫滿了字的紙張。當他把紙上寫的看完之後,他不禁呆了半晌,那是一封信,是青龍和傑西聯名寫給他的。<br /><br />  以下,就是青龍和傑西聯名給原振俠的信:<br /><br /><br />  原,當我發現你的話有可能打動傑西的時候,我出手把你打昏了過去。我必須這樣做,傑西的動搖也只不過是一時間的事,如果他真的聽了你的話,他一定會後悔不已。<br /><br />  當你醒來,看到這封信時,你已經在至少一百里之外。在你昏迷的時候,我們又利用了麻醉藥,使你繼續昏迷,然後,盡可能把你送到遙遠的地方去。當我們挑出最可靠的人送你出去,算準了在你醒過來之前離去的同時,我們正向相反的方向前進,所以離你更遠。你根本不必嘗試來找我們,不但找不到,而且我們又吩咐下來,再有人來找我們的,一定是越南人的奸細,所有的游擊隊員,會毫不猶豫地殺死來找我們的人,唯有這樣的安排,我們才是安全的。<br /><br />  我們不願聽從你的意見的理由,你應該已經知道了。但由於你沒有我們同樣的經歷,所以其實也無法知道,我們心理上的恐懼是如何之甚。傑西為甚麼會怕大雷雨,就是因為不知道在再一次大雷雨中,我們又會發生甚麼變化!<br /><br />  在我們的身上,已經發生過一次變化,我們不想明白原因。我們不知道自己是甚麼,只好在沒有人知道我們的情形下「活」下去。朋友,我們永別了。傑西說他也愛秀珍,但是他實在無法再和秀珍在一起,無法作為一個正常人再活下去。願你千萬不要有與我們同樣可怕的經歷,千萬不要。<br /><br />  信末,是青龍和傑西兩人的簽名。<br /><br /><br />  原振俠看了這封信後,呆了好久,以致大雨是在甚麼時候停的,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傑西和青龍兩人,如果下定了決心要躲起來的話,那麼,真的不會再有甚麼人可以找到他們了。<br /><br />  原振俠感到了極度的悵然,過了好久,才鎮定了下來,辨別了一下自己所在的地方,發現那是三天前經過的,就在宋維埋骨的不遠處。<br /><br />  他心中陡然升起了一個念頭:到宋維埋葬的地方,去看一看!<br /><br />  他認定了方向,幾小時後,就找到了那個山洞。他用一根粗樹枝掘開了泥土,宋維的屍體更加腐爛得不成樣子了,宋維並沒有復活,真正死了。原振俠忍住了噁心,又將他埋了起來,然後,他開始回程,向泰國的邊界進發。<br /><br />  他又經歷了十來天可怕的旅程,只有他一個人。幸好他在宋維和青龍那裡,學會了如何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之中求生的方法,如果一開始就是他一個人的話,他早已消失在叢林、山地或是沼澤之中了。<br /><br />  在這十多天中,他一直在想著發生在傑西和青龍身上的事,而心中也迷惑得難以解得開謎團。他理解到,青龍和傑西的恐懼,未必只是心理上的毛病,可能在生理上,他們也感到有點與以前不同之處,只不過他們沒有講出來而已。<br /><br />  所以,也大有可能,在經過了死亡/復活的過程之後,他們已經變成了另一種人,和普通人有著根本不同的另一種人,這也正是他們感到恐懼的根源!<br /><br />  當他終於越過了邊界,又進入泰國境內之時,他倒也有死裡逃生的復活之感。<br /><br />  兩天之後,原振俠到了曼谷,他在途中,已經知道了萊恩上校的大新聞。萊恩上校被宋維所騙,不顧一切地進入柬埔寨境內去找秀珍,不到三天就被逮捕。他的聯合國難民專員的身分救了他,越南軍隊把他驅逐了出來,他自然受到了譴責。<br /><br />  原振俠一到曼谷,就到萊恩的住所去,可是他沒有見到萊恩,只見到了彩雲。而且,屋子中一片凌亂,顯然是已準備搬遷。<br /><br />  彩雲消瘦了不少,看起來很憔悴,但依然不失是一個美人胚子。她並沒有哭,只是淡然告訴原振俠:「我和他離婚了!」<br /><br />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他在哪裡?」<br /><br />  彩雲撇了撇嘴:「不知道,他自動辭職,說是要盡他的餘年,去找秀珍。」<br /><br />  原振俠嘆了一聲:「那麼,秀珍又在哪裡?」<br /><br />  彩雲緩緩搖著頭道:「不知道,她像是消失了一樣,我看萊恩找不到她。其實,我也很想再見見她--問問她--如何才可以令得男人--對她這樣神魂顛倒?」<br /><br />  彩雲說到後來,眼睛又不禁紅了起來。原振俠再長嘆一聲:「其實--任何女人都不會有這樣的祕訣--那只不過是緣分,奇妙的緣分!」<br /><br />  彩雲的聲音更傷感:「緣分?我不相信。難道我和萊恩之間,沒有緣分?」<br /><br />  原振俠攤著雙手:「這是無法回答的問題,如果這問題有答案,緣分也稱不上奇妙了。」<br /><br />  彩雲默然半晌,才道:「你見到了傑西沒有?他怎麼樣了?他的事--」<br /><br />  原振俠只好含糊地應著:「見到了,他的事,根本是誤會。而且,秀珍也不見得那麼迷人,傑西對她就一點興趣也沒有了。」<br /><br />  彩雲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彷彿有報了仇似的痛快。原振俠告辭之後,連走了幾家酒吧,在其中的一家找到了萊恩。<br /><br />  萊恩上校的樣子,變得幾乎認不出來,十足是一個就會醉死在下級酒吧中的酒鬼。他甚至認不出原振俠來,口中只是滿嘴地唸著:「秀珍,秀珍--」<br /><br />  原振俠望著他,難過地搖著頭,他陪了萊恩幾天,萊恩一直沒有從酒精的麻醉之中醒過來。一直到萊恩在美國的親人趕到,把他送到了醫院之後的第三天,萊恩才算是醒了過來。<br /><br />  在醫院的病床上,萊恩雙眼失神,問:「見到秀珍沒有?她--她--」<br /><br />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萊恩先生,你可以盡你一切力量去找秀珍,告訴她,傑西已經--死了。如果你愛秀珍,可以毫無顧忌向她示愛!」<br /><br />  萊恩一聽得原振俠這樣說,興奮得全身發抖,而原振俠已不願再和他說甚麼,轉身走了出去。<br /><br />  原振俠並不介意自己說了一個謊,因為他知道,傑西是再也不會在人前出現的了。萊恩既然這樣迷戀著秀珍,讓他找到秀珍之後,去發展他的愛情,未嘗不是一件好事。<br /><br />  他並沒有在曼谷再逗留,就回到了家中。那一段經歷,對他來說,就像是一場噩夢一樣。<br /><br />  不多久之後,原振俠參加了一個有世界各地來的醫學權威參加的座談會,座談會的主題,環繞著人類生命的奧祕。在座談會快結束的時候,才輪到原振俠這個並非權威的醫生發言。<br /><br />  原振俠的發言才一開始,就引起了極其劇烈的反應,有的人哈哈大笑,有的人搖頭,有的人發怒。因為原振俠一開始就道:「現代醫學上,對於一個人死亡的定義,有修正的必要。在被確認為死亡的情形之下,有的人其實並沒有死,在某種情形下,可能復生!」<br /><br />  座中有人尖叫:「請舉例說明,在甚麼樣的情形下,死人會復生?」<br /><br />  原振俠答:「至少有一種情形,是可以肯定的!」<br /><br />  在眾人的呼叫嘈雜聲中,原振俠大聲叫了出來:「這種情形是大雷雨!」<br /><br />  座中的轟笑聲,簡直是震耳欲聾的。原振俠漲紅了臉,大聲疾呼:「別笑!我們對人類生命的奧祕,所知實在太少。對大雷雨,各位又知道多少?大雷雨會造成甚麼變化,有人能講得出來嗎?我的經歷是--」<br /><br />  原振俠沒有機會講出他的經歷,因為轟笑聲把他的聲音完全淹沒了。一個看來十分有資格的長者,來到他的身邊,拍著他的肩:「小伙子,你還是改行當幻想家吧,那比較適合!」<br /><br />  原振俠沒有再說下去,他知道無法說服那些醫學權威的。雖然人類的醫學水準還那麼低,別說各種癌症了,連簡單的傷風感冒,也還沒有確實的醫治方法,可是醫學權威是那麼自滿,這還有甚麼可說的呢?<br /><br />  在接下來的日子中,原振俠致力於查究「黃色死神」的來歷。<br /><br />  可是,原振俠問了許多熱帶毒蛇專家,他們都連聽也未曾聽說過,在小寶圖書館如此豐富的藏書之中,也找不到這種毒蛇的記錄。當然,在宋維的家鄉,一定有人知道的,但宋維說過,那是他們一族最高的祕密,他沒有法子探究得到的。<br /><br />  原振俠自己可以肯定的是,他的那個公式,雖然是他的假設,但至少有兩個例子,是證明他的公式可以成立的:某種情形下的死亡,在某個特定時間內,在某種環境之中,可以復活。<br /><br />  三個未知數!人類生命的奧祕實在太複雜了,三個未知數,算是甚麼呢?原振俠只好嘆息。<br /><br />  若干日之後,原振俠忽然接到黃絹打來的電話。黃絹在電話中,用相當惱怒的聲音責問他:「你把我的人怎麼了?我要他幫助你,你們是一起進入柬埔寨的,他怎麼失蹤了?」<br /><br />  原振俠用苦澀的聲音回答:「他--你說的是青龍?他遭到了一點意外--」<br /><br />  黃絹的聲音仍然憤怒:「甚麼意外?他是我們在中南半島最好的人,他現在在哪裡?」<br /><br />  原振俠嘆了一聲:「不知道,我想--不會有人知道他在甚麼地方了!」<br /><br />  黃絹停了半晌,才道:「說真的,原,你那次到柬國去,目的是甚麼?」<br /><br />  原振俠聲音之中,充滿了茫然:「不知道,真的,不知道!」<br /><br />  黃絹又沉默了片刻,才突然掛斷了電話。<br /><br />  說起長途電話,除了黃絹以外,還有一個人,更不斷地打電話給原振俠,那是萊恩。<br /><br />  萊恩的電話,幾乎是千篇一律的:「我還沒有找到秀珍,還沒有--」<br /><br />  接著,就是一陣近乎嗚咽的、痛苦莫名的聲音。<br /><br />  秀珍到哪裡去了呢?原振俠也不時想著。可是他知道,一個人要消失到再也不和熟人相見,絕不是甚麼困難的事。世界如此之大,要躲起來,真是太容易了,傑西和青龍不是也等於在世上消失了嗎?<br /><br />  原振俠略感遺憾的是,雖然在各個不同人的敘述之中,他對這位阮秀珍女士,知道得十分多,可是他卻始終未曾見過她。自然,他也無法知道,秀珍和那些迷戀她的男人之間的緣分,是怎麼一回事?<br /><br />  (全書完)<br /></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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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原振俠陡然想了起來,眼前青龍的情形,和傑西少校是一樣的,他死了,可是又活轉來了!一想到這一點,他心頭的恐懼全部消失,代之以極度的好奇。他忙向前走去,來到了青龍的近前,一伸手,就抓住青龍的手腕。

  青龍的手腕在微微發顫:「原,他說甚麼?說--我已經死了?」

  原振俠忙道:「來,到那個山洞裡去再說!」

  宋維則尖叫著:「你瘋了,他是一個死人--屍變,大雷雨之夜的屍變,走屍--他--」

  原振俠大喝一聲:「住嘴!」

  他一面呼喝著,一面和青龍向山洞中走去,當他們經過宋維的身邊時,宋維連滾帶爬地躲了開去。進了山洞之後,原振俠把一支手電筒豎直,放在地上,仔細看著青龍。

  青龍除神情迷惘之外,臉色是一種可怕的蒼白。但是原振俠已作了迅速的檢查,他有脈搏,有呼吸,無論如何,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絕不能說他是個死人。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青龍,你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

  青龍的神情更迷惘,指著原振俠,遲疑地道:「發生了--甚麼事?我--喝了太多的酒?」

  原振俠用力搖頭,指向他的頰邊:「不!你這裡,被一種劇毒的黃色小蛇咬了一口--」

  在青龍的頰邊,被咬的地方,傷口還在,看起來相當可怖。原振俠這樣一說,青龍整個人震動了一下,面色變得更難看。

  他顯然已想起甚麼事來了,牙齒打著顫:「黃色死神,我--被黃色死神咬中了--我--自然--已經死了,我是一個死人!」

  他最後一句話,是用極難聽的聲音嘶叫出來的。

  原振俠忙道:「不,不!你看你,好好地,怎麼會是一個死人?」

  青龍急速地吞嚥著口水,喉結凸起,上下移動著:「沒有人被黃色死神咬中了,還能活著的!」

  原振俠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他決定一切照直說:「是,你在被蛇咬中之後,不到一分鐘就死了,我和宋維將你埋葬。可是你現在不是死人,你還活著!」

  青龍雙眼睜得極大,聲音也可怖之極:「我是死人,我死了,我是死人,我--」

  他的精神狀態,顯然處於一種極度的狂亂之中。原振俠一面大喝著,一面用力一個耳光向他打了過去:「你不是死人,你根本未曾死過!」

  青龍被原振俠打得後退了一步,臉上立時現出五個血紅的指印。但是他顯然已經因為這一摑,而變得鎮定了許多,只是急速地喘著氣。

  原振俠揮著手,也喘著氣:「聽著!你的情形和傑西一樣,你們根本沒有死,只是被認為死了!」

  當原振俠在這樣說的時候,他心中還是一點概念也沒有的。

  但是就在那一剎那間,他陡然腦際如閃電也似,閃起了一個概念來。那突如其來的概念,令他興奮得幾乎講話也無法連貫:「你--你和傑西,都中了那種蛇的毒。中毒了之後,你們其實並沒有死,只是看起來像死了一樣。天!這簡直是醫學上的奇蹟,是人的生命中的奇蹟,人的假死現象,可以如此逼真--你聽我說,你沒死,只是看起來和死了一樣,在若干時間之後,你自然又活轉了來!」

  青龍怔怔地聽著,在洞口,突然傳來了宋維的聲音:「醫生,那只是你的假設!黃色死神還在瓶中,你可願給他咬一口,來證實你的假設?」

  宋維一直在洞口,不敢進來,直到這時才說了那幾句話。原振俠陡然一怔,思路又紊亂了起來,但是他既然已有了這樣的概念,自然也可以在紊亂之中,迅速理出一個頭緒來。

  他道:「或許,要在某種特定的環境之下,才能令假死的現象解除。譬如說--大雷雨--在適當的時間之中,有大雷雨,就能解除假死的現象。」

  青龍囁嚅著:「你是醫生,你連一個人是真死還是假死也分不出來?我已經死了,你可以說我死了又復活,不能說我沒有死過!」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剛才我說過,這是生命的一種奇蹟。所謂死亡,用來判斷的標準是心臟停止跳動、腦部停止活動,但是這種死亡的現象,真能表示人的生命已遠離身體了嗎?至少有你和傑西兩個例子,可以證明那種現象不算是死亡,只是中了某種毒藥之後,引起的一種反應,在大雷雨之夜,你們會--」

  宋維尖聲打斷了原振俠的話:「會變成活屍!」

  原振俠怒視著宋維,宋維冷冷地道:「有甚麼不同?活人和活屍,也只不過是名稱上的分別!」

  原振俠十分嚴肅地道:「不,和普通人一樣,完全正常,和我們一樣,是活著的人!」

  原振俠是盯著青龍說出那兩句話來的。這時候,他已經了解到,在生命之中,經過了這樣奇異歷程的人,會在心理上產生一種極度的恐懼感,在心中感到自己是一個死人。當他不知道自己曾經「死」過時,可以和常人一樣地生活,但一旦知道了之後,心理上的恐懼,會使他們以為自己是一個死人!

  傑西的情形就是那樣。當傑西的假死現象,在大雷雨之夜得到解除之後,他在意識中,並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那一定是身受奇異經歷的人,在那時的一種現象。剛才青龍也是一片茫然,不知曾有過甚麼事發生在自己的身上,要等到提醒了才知道。

  傑西在當時,也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只是他潛意識之中,記得他愛著秀珍,所以,在潛意識的支配下,他到了西貢,和秀珍私奔。

  在和秀珍私奔之後,他生活得完全和常人一樣,直到他遇到了宋維,才知道自己曾經「死亡」--本來,這件事,他可能只是隱約地感到,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可是一旦獲得了證實,他心理就負擔不起這種壓力。也有可能,是他自己忽然憶起了「死亡」的經歷,所造成的結果,自然也是一樣的。

  當一個人在心底深處,認定了自己是一個死人之際,他除了把自己深深地隱藏起來之外,實在也沒有甚麼別的行動,可以採取的了!

  原振俠感到自己在這件不可理解的怪事之中,設想已越來越多。所以他十分興奮,他望向青龍,要使青龍恢復對自己的信心!

  青龍的神情很迷惘,喃喃地道:「有這個可能嗎?有可能一個人根本沒有死,看起來像死人一樣?心臟停止了跳動,人怎能不死呢?」

  原振俠立時道:「不知道,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你自己就是例子,你曾經看起來完全像死人,甚至任何人都會把你埋葬,可是實際上你沒有死,你還可以一直活下去,活到真正死了為止。心臟停止跳動,血液停止循環,腦部沒有了氧,人何以能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還只是假死,這是一個奇特之極的現象,可以深入研究!」

  原振俠講到這裡,轉向宋維:「極有可能,中了『歸歸因根』毒的人,都不是真死,只不過被當作死人埋葬了,沒有機會醒過來,就變成真的死亡了!」

  宋維搖著頭:「你的假設,你自己也不會相信!」

  原振俠疾聲問:「那你如何解釋人怎會死而復活?」

  宋維仍然搖著頭:「我又不是科學家,為甚麼要我來解釋?」

  原振俠揮著手:「你說過,黃色死神的毒液是配製『歸歸因根』主要的原料。我相信這種毒液之中,一定有著目前醫藥界還不知道的一種成分,這種成分,能使人看來如同死亡一樣。」

  宋維冷笑:「然後,在大雷雨之夜復甦?醫生,你不覺得聽來像神話?」

  原振俠冷靜地回答:「很多神話,到後來都證明是事實,只不過在事實真相未明之際,才被當作神話。古今中外的記載中,有不少人死了之後又活轉來的情形,大多數和大雷雨有關,我相信那一定也是這種成分在起作用!」

  宋維一副不願再討論下去的樣子,原振俠斷然道:「那條毒蛇,可能蘊藏著人類目前還未曾知道的生命奧祕,你不能據為己有!」

  宋維翻著眼,不加理睬。原振俠還想說甚麼,青龍突然道:「對了,如果能夠讓傑西知道這一切,他就會不再以為自己是個死人!」

  原振俠一聽得青龍這樣講,大是興奮:「先說你自己,你覺得怎樣?」

  青龍道:「我很好,我和死--和我被蛇咬之前,沒有甚麼不同。雖然在感覺上十分怪異,但是我願意接受你的假設,那會使我好過些。」

  原振俠高興地搓著手,青龍又道:「大雷雨顯然起著一定的作用,我是想補充你的假設--大雷雨會使空氣中的臭氧成分增加,能使土壤中含氮量增加,大雷雨是可以使整個空氣和土地起化學變化的!」

  原振俠連聲道:「對,對!自然,大雷雨的時候,極可能還有不為人所知的化學變化進行著。這種化學變化,和導致人假死的成分發生作用,假死的現象就解除了!」

  青龍連連點著頭,宋維陡然哈哈大笑起來:「未知數又增加了一個,方程式越來越難解了!」

  原振俠心中十分生氣,他不知如何對付這個無賴才好。青龍卻冷笑了一聲:「宋維,當傑西明白了他自己不是死人之後,他就會恢復信心,重新和秀珍在一起,你完全絕望了!」

  青龍這時,已完全恢復了正常,所講的話,也恰到好處地把宋維激成了狂怒,宋維一聲怪吼,向他直撲了過來。青龍早有準備,身子一閃,就避開了他的一撲,宋維收不住勢子,整個人向洞壁的岩石上撞了過去。當他撞向岩石之際,突然傳出了一下並不是太強烈的玻璃破裂聲,緊接著,宋維身子向上一挺,尖叫了起來:「黃色死神!」

  隨著他的尖叫,一條金黃色的小蛇,極快地自他的衣襟之中疾竄了出來,竄向洞口,不等任何人來得及有反應,就已經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原振俠立即明白發生了甚麼事!

  宋維把名稱叫作「黃色死神」的毒蛇,放進一隻玻璃瓶中,由於這種毒蛇,極其珍罕難得,所以他把玻璃瓶藏在身上。而剛才,當他因為收勢不住而撞向洞壁時,把玻璃瓶撞破了。

  玻璃瓶撞破之後,毒蛇自然得到自由。牠在宋維的身上咬了一口之後,就竄逃了出來,逃走了!

  事情是在一剎那之間發生的,連青龍也絕未曾想到,會發生這樣的意外。他不自禁地發出了一下驚呼聲,一時之間,也不知怎麼辦才好。

  原振俠向宋維望去,宋維在大口喘著氣,望向原振俠,聲音發著抖:「我不會死,是不是?我--就算死了,也會活回來?」

  他剛才還一點都不相信原振俠的假設,但這時,卻用求救的目光望定了原振俠。原振俠來到了他的面前,宋維一伸手,用手抓住了原振俠的手臂,厲聲叫:「告訴我,我不會死!」

  原振俠震懾於世事的瞬息萬變:「如果我的假設不錯,你--只會假死,而在大雷雨之中,你假死的現象會解除!」

  宋維尖聲叫著:「大雷雨,天,快打雷,快下雨,快來大雷雨--」

  他不叫,原振俠倒也不注意,他一叫,原振俠才覺察到,久已沒有甚麼雷聲了,天際的閃電,似乎也停止了。

  宋維還在不斷叫著,叫聲令人毛髮直豎。但是他還沒有叫了多久,喉際一陣「咯咯」聲,頭向旁一側,整個人就倒了下來。

  青龍又驚叫了一聲:「我當時的情形,就--就是這樣子?」

  原振俠沒有回答,只是迅速地檢查著宋維--脈搏停止了,呼吸停止了,心臟不再跳動,身體在漸漸地冷卻,宋維已經是一個百分之一百的死人。

  儘管有青龍的例子在前,原振俠仍然無法不說,宋維已經是一個死人。

  原振俠緩緩直起身來。青龍俯身,以他的經驗去檢查宋維,然後抬起頭來:「你說這是一種假死的現象?」

  原振俠苦笑:「我--不知道,但是若干小時之前,你的情形和他完全一樣!」

  青龍「颼」地吸了一口氣:「那--我曾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死人!」

  原振俠也不知如何解釋才好,如今發生的情形,簡直不是人類的語言所能說得明白的。在人類的語言之中,活就是活,死就是死,而無法用言語去形容一個明明是死人,而又會活過來的人。人類語言之中,無法形容這種情形的原因也十分簡單,因為人類的生活之中,根本沒有這種情形發生過!

  可是如今,這種情形就在他們的眼前發生。原振俠是一個醫生,一個畢生從事研究人類生命奧祕的專家,而這時,原振俠似乎不得不承認,他對人類生命的奧祕,所知實在不多。

  人類有史以來,最恐懼的一種現象,莫過於死亡。如今發生的事實,至少可以使醫學上對死亡另下定義。而原振俠也可以從已發生的事中,歸納出一個從未為人發現過的公式來,這個公式是:

  在某種情形下的死亡,可以在某種情形下復活。

  前一個某種情形,所知的是中了「黃色死神」的劇毒;而後一個「某種情形」,則是大雷雨。

  大雷雨是不是能令已經死亡的--或者只是人體產生某種變化,並不能稱為死亡的宋維活過來呢?原振俠真希望大雷雨趕快降臨!

  青龍蜷縮在山洞的一角,一動也不動,顯然他的思緒同樣紊亂,想的是和原振俠同一個問題。原振俠走到了山洞外面,他不禁怔了一怔,外面的地面上仍然有著積水,有不少積水匯成了小小的水流,在向低窪地方流竄著。可是天空上,烏雲正在迅速散開,月明星稀,只有在極遠的天邊,才有一點微弱的閃電還在持續閃動。

  天晴了!

  原振俠希望有大雷雨,可是天晴了!

  他呆立了一回,又回到了山洞之中,青龍仍然一動不動地坐著。原振俠來到了宋維的面前,看到他的眼睜得極大,僵凝的神情之中,充滿了恐懼。原振俠一面把宋維的眼皮撫了下來,一面再就他醫生的專業知識,對宋維作了檢查。其實,他也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多餘的,全世界任何醫生都會同意,宋維已經死了,生命已離他而去,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死人!

  當原振俠在這樣做的時候,青龍的身子發著抖,聲音也發著顫:「我--也曾這樣?」

  原振俠沉聲答:「是!」

  青龍又顫聲道:「那我--真是--死過,我曾經是一個死人!」

  當他在這樣說的時候,他顯得十分恐懼。儘管他是一個十分堅強勇敢的人,可是對死亡的恐懼,是人類與生俱來的,人人如此,他自然也不能例外。

  原振俠的思緒十分亂,他想了一想,才道:「古今中外,有許多人死了之後又復活的記載,最顯著的一件,可以說是耶穌在十字架上的復活了。」

  青龍震動了一下:「當時--不知道有沒有大雷雨?」

  原振俠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只是自顧自地道:「中國筆記之中,更記載著很多死而復活的事例,倒有很多是和雷雨有關的。」

  青龍苦澀地道:「甚至西洋小說和電影中的科學怪人,也是在大雷雨之中,獲得了生命的!」

  原振俠盡量想使氣氛變得輕鬆一些:「在中國古代的筆記之中,死而復生的人,往往會覺得自己曾置身在『陰曹地府』之中,照樣有城郭人物,熱鬧得很,也有機會見到已經死了的親人,你剛才有沒有這種經歷?」

  青龍瞪了原振俠一眼:「開甚麼玩笑!」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表示並不是開玩笑。青龍這才道出:「沒有。」

  青龍在頓了一頓之後,才又道:「我就像是喝了過量的酒,或是中了麻醉藥一樣,一下子就完全沒有了知覺。直到又醒--又活過來。」

  原振俠又道:「近代有不少醫學界的人士,蒐集死而復生的人的經歷。當然,這些人的『死亡』時間,大都極短。有一個不可解釋的現象是,這些死而復生的人,經歷大體相同。」

  青龍悶悶地道:「我知道,有好幾本書專門記述著這種現象。他們大都感到自己進入了一個十分光亮的光環,有的甚至聽到了音樂聲。可是對不起,我無法提供這樣的經歷。」

  原振俠道:「那自然是由於令你看來像死亡的原因,和所有的人都不同之故。」

  青龍悶哼了一聲,和原振俠兩人一起向宋維看去,宋維一點沒有復活的跡象。

  青龍道:「天晴了?」

  原振俠點了點頭,青龍又道:「或許,我們應該把他埋起來。」

  把一個自己希望復活而且極有可能復活的人,埋到土下去,這聽起來是一點道理也沒有的事。但既然前有傑西,後有青龍,都是被埋到了土中之後,又在大雷雨之中復活的,那麼青龍的提議自然也有道理。

  原振俠點了點頭,和青龍一起抬著宋維出去。大雨之後,泥土十分鬆軟,要挖掘一個坑,亦不是太困難的事。

  掘好了坑之後,原振俠和青龍又猶豫了一下,才把宋維放進坑去,又把泥土掩上。

  然後,他們兩人都不說話,又回到了山洞之中。原振俠不知道青龍有沒有睡過,他自己朦朦朧朧睡了一會,醒來時天已經亮了。一睜開眼來,陽光耀目,竟然是一個罕見的大晴天。

  他連忙走出山洞去,看到青龍怔怔地站在土堆邊上,昨晚掘起來的泥土,在陽光下,表面的一層已經乾得發白了。他的臉色十分難看,喃喃地道:「照天氣的情形看來,短期內不會有大雷雨!」

  原振俠抬頭,看到了萬里無雲的碧天,烈日當空,他也不禁苦笑了一下:「我們總要等候下去!」

  青龍緩緩地點了點頭,同意原振俠的說法,而他們也真的等候下去,一連等了三天。

  三天都是晴天,他們幾乎未曾離開過那個下面埋著宋維的土堆半步。

  可是那個土堆卻一點動靜也沒有,絕不見土堆翻動,宋維自土中冒出來。而且,三天烈日曝曬的結果,土堆上的土早已變硬了。

  他們兩人互望著,青龍喃喃地道:「三天了,看起來還不像會下大雷雨。我實在無法相信,人在埋在地下三天之後還能復活!」

  原振俠吞了一口口水:「掘起來看看?」

  看來青龍也正有這個意思,立時點頭,而且開始行動。他們掩埋上去的土,本就不是十分結實,要掘開來是輕而易舉之事。土塊才一被翻開,一股中人欲嘔的腐臭味就撲鼻而來,令得他們必須用布把口鼻紮了起來。

  等到他們看到了宋維的時候,兩個人都呆住了。熱帶氣候使屍體特別容易腐爛,宋維的身體已經腐爛得面目全非,看起來可怖之極!

  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一起發出了一下低呼聲,向後退出了幾步。在那一剎那間,他們兩人想到的問題,全是一致的,是以他們的神情也同樣駭然。他們所想到的是,如果宋維以這種腐爛變了形的屍體復活,那實在是可怖之極的事情!

  在退開了之後,他們都急速地喘著氣。然後,青龍首先道:「他--絕不會再活了,就算再有大雷雨,他也不會再活了!」

  原振俠的心中十分亂,他又想到,他的「公式」,似乎還應該加一個未知數進去,變成這樣:

  某種情形下的死亡,在某些特定的時間內,可以在某種情形下復活。

  把未知數代進這個「公式」去,那就是:中了「黃色死神」的劇毒,在不超過十二小時之內,在大雷雨之下,可以復活。

  三個條件之中缺了一個,三天沒有下大雷雨,所以宋維死了,真正死了,再也不能復活了!

  原振俠站立著不動,青龍嘆聲道:「如果不是那場大雷雨,我這時--也和他一樣了!」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古人說,生死由天,或許就是這個意思吧!」

  青龍陡然衝動起來,把掘起來的土又一起掩了上去,一面叫著:「你已經死了,死了!不會再活過來了!」

  原振俠並沒有阻止他的行動,宋維不會再活過來,這是十分顯而易見的事情了。

  他們在天黑之前離開,繼續前進。

  在他們繼續前進的道路上,到了第三天,天際又烏雲密佈,不到天黑,就昏暗如晦。當他們衝進一個可以避雨的小茅寮之際,雷聲連珠似地響起,大雨傾盆,又是一場大雷雨來臨了。

  兩人都不出聲,過了很久,青龍才道:「宋維還是不會活過來的!」

  原振俠遲疑了一下:「是的,不會再活,時間過了太久了。生命無法再在他的身體之上重現--他死了。」

  青龍的面肉忽然抽搐了幾下,那自然是他想到了,如果生命忽然在一個腐爛了的身體中重現,那將會是一個如何可怖的情形?而當他想到這一點時,他不由自主地低下頭來,察看著他自己身子的各部分。他那種舉動,看在原振俠的眼中,有毛髮悚然之感。

  青龍的喉際發出了一陣「咯咯」的輕聲來,過了好久,才道:「現在--我知道傑西少校,為甚麼把自己隱藏在那麼可怕的地方,而不願意回復他美國公民的身分,去和他那動人的妻子團圓了!」

  原振俠抿著嘴,沒有說甚麼,他早已估計到,那是傑西在明白了自己的遭遇之後,心理上一種極度的恐懼所造成的變態。這種心理的變態,像傑西那樣,還算是輕微的,要是嚴重起來,可以達成真正的死亡!

  原振俠沒有表示他心中所想的意見。青龍又長嘆了一聲:「傑西認為他自己是死人--如果他確知自己是死人,那倒也好了。最要命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算是甚麼,是介乎死人和活人之間的一種存在、一個怪物、一個新科學怪人。」

  青龍講到後來,聲音變得十分尖厲,即使是雷聲和雨聲,也掩不住他那種淒厲的語音,聽起來給人以一種極其可怕的感覺。原振俠忍不住問:「你呢?現在,你心裡怎麼想,你以為你自己是甚麼?」

  青龍呆了好一會,才緩緩地道:「我不知道!」

  原振俠陡然叫了起來:「你別胡思亂想了!你好好地活著,只不過遇到了一次意外罷了!」

  青龍漠然道:「我就是弄不清這一點,是由於意外我才能活著?如果沒有那場大雷雨--」

  他的語調越來越是漠然,原振俠不禁嘆了一口氣。青龍是他見過的人之中,性格堅強到少有的人物,尚且在心理上形成了如此巨大的壓力,難怪傑西會變得失常。他也想到,在見到了傑西之後,應該如何消除他心理上的壓力?

  那場大雷雨下得並不很久,在接下來的時間中,青龍和原振俠也沒有進一步討論甚麼。

  雨停後,他們繼續前進,在大多數的情形下,兩人之間也保持著沉默,原振俠只是在想,見到了傑西之後,應該採取甚麼措施。在過去的三天之中,他們曾和幾股游擊隊接觸過,也確實知道了在一股規模相當大的抗越游擊隊之中,確然有一個白種人在。所以,和傑西見面,已不是虛無飄渺的事,而是可以達到的目標了。

  終於,在又過了兩天之後的黃昏時分,當他們正在叢林中的小路之中,覓途前進之際,陡然聽到了「颼颼」兩聲,有兩枝鏢槍帶著雪亮鋒銳的槍頭,自樹上飛射而下,交叉插在他們的面前,阻住了他們的去路。

  他們連忙站定,只見陡然之間,自樹上躍下來、自草叢中冒出來,以及在想像不到的隱蔽之處,突然之間出現至少有二、三十個人之多。這些人的手中,有的抓著十分原始的武器--一種半彎形的利刀,也有人持著新型的衝鋒鎗。

  青龍立時高舉隻手,急速地說明自己的來意和身分。一個年輕人越眾而出,問:「你們是來找少校的?可是少校說過,他不見任何外人!」

  原振俠沉聲道:「他不見別人可以,必須見我們!」

  由於原振俠說得十分堅決,那游擊隊領袖側著頭向他望來。原振俠又道:「你只消去告訴他,只有我們才可以告訴他,他是甚麼!」

  那年輕的首領一臉疑惑,把原振俠的話,重複了一遍,道:「是不是那樣說?」

  原振俠點頭:「對,你去對他說說,他一定會見我們,我們可以等!」

  首領又遲疑了一下,才揮了揮手,他自己帶著幾個人先向前走去,其餘的人圍著原振俠和青龍向前走。不一會,就走進了一個山坳之中。

  一進入那個山坳,就可以看到山坳中,聚居著不少人,甚至有老弱婦女,都住在十分簡陋的、臨時建成的寮屋之中。

  兩人在游擊隊員的看守之下,進入了一間比較寬敞的寮屋,等了大約二十分鐘,聽得外面的游擊隊員不斷有立正、敬禮的聲音。接著,門推開,一個身形高大,而且也頗為英俊,可是神情卻顯得極度憂鬱的白種男人,先在門口呆了一呆,然後,慢慢走了進來,目光在原振俠和青龍身上盤旋著。

  那白種男人一走進來,原振俠已經知道他是甚麼人了,那當然就是傑西少校!這時傑西少校所過的生活,當然不會如意,他鬍子滿腮,神情憂鬱,而且瘦削,但是這自掩不了他那種英俊的神采,他實在可以說是一個標準的美男子!

  可以想像,當他生活正常的時候,穿起嶄新的軍官制服時,風采是如何動人。阮秀珍會對他愛得那麼深,是可以想像的事。

  三個人都互相打量著,不出聲。歷盡了千辛萬苦,終於見到了傑西少校,原振俠的心中,實在是感慨萬千。而青龍則盯視著傑西少校,這個和他有過相同遭遇的人,像是想在他的身上,看出自己究竟是甚麼樣子來。

  所以,三個人之中,還是傑西少校最先開口。他攤了攤手,在他蒼白的臉上,有一種十分焦切的神情,他一開口就問:「你們知道我是甚麼?」

  一般來說,問題應該是「你們知道我是甚麼人?」可是傑西卻忽略去了那個「人」字。

  青龍的口唇掀動了一下,沒有出聲,原振俠卻用十分肯定的聲音道:「是,你是人,和我們一樣的人!」

  傑西現出了極可哀的神色來:「或許你們不知道--」

  原振俠一下子就打斷了他的話頭:「完全知道,我們是萊恩上校的好朋友,也認識彩雲,更和宋維長時間在一起。所以對你的一切,我們都再清楚也沒有!」

  傑西少校蒼白的臉變得更蒼白,口唇劇烈地抖動著:「那麼,你們已經知道,我是一個死人了?」

  當他在這樣說的時候,他的聲音甚至是嗚咽的,他又道:「如果我真是一個死人--那倒好了!」

  傑西這時的情形,和原振俠所料想的完全一樣,所以原振俠也並不感到甚麼意外,他一指青龍:「這位朋友,和你有過同樣的經歷!」

  傑西一震,望向青龍。原振俠又道:「是我把他埋葬的,然後,在大雷雨之夜,他從土中冒出來,你能說他是死人嗎?他是一個正常的活人。傑西先生,我相信你到任何設備齊全的醫院之中去檢驗--」

  原振俠本來想說,不論在甚麼樣嚴格的檢查之下,他都會是一個正常的人。可是傑西只聽到了一半,陡然尖叫了起來,他的叫聲之中充滿了恐懼:「不,不!我不要接受任何檢查,我不要像科學怪人一樣給人解剖,我不要,我不要!」

  傑西毫無疑問是感到了真正的恐懼,因為他一面叫著,一面已轉過身,向外疾衝了出去!這一點,倒是原振俠沒有想到的,他連忙撲過去,在他的身後把他攔腰抱住,急道:「好,不檢查,不檢查!」

  傑西喘著氣,轉過身來:「我知道你們的來意,要勸我回美國去。你們要知道,我是一個有死亡記錄的人,萬一又出現了,我能避免檢查嗎?」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傑西說的是事實,而他最怕的就是這一點,他怕檢查出來的結果,他自己不知是甚麼東西!

  這一點,是原振俠以前所未曾想到的。那不單是心理上的問題了,事實上,真的有可能,在徹底的檢查下,查出他不知是甚麼來!

  原振俠向青龍望去,青龍也現出駭然之極的神色來:「我也不會接受任何檢查,不會--因為我怕知道--真正的結果!」

  傑西連聲道:「是!是!」

  原振俠按著傑西,令他坐下來,然後,詳詳細細地向傑西講述自己的假設和「公式」,傑西十分用心地傾聽著他的話。

  等到原振俠講完,傑西急速地搖著頭:「這一切,只不過是你的假設!」

  原振俠還想解釋一下,可是傑西接著又道:「事實上,我和他--」他指著青龍:「都曾死過,你總不能否定這一點。」

  原振俠沉聲道:「那只是一種看來像死亡的現象!」

  青龍在這時,插了一句口:「既然看來像死亡,就是死亡!」

  原振俠對這一點,倒也無法反駁。傑西的聲音聽來十分哀傷:「現在你知道我們的真正問題是甚麼了?我們曾死過,後來又--活了。雖然我們現在看來和常人一樣,但是我們的身體組織發生了甚麼變化,誰也不知道!」

  原振俠仍然堅持著:「詳細的檢查--」

  他的話才講了一半,青龍和傑西已一起尖叫了起來:「我不要做實驗室中的白老鼠!」

  他們的叫聲之中,充滿了異樣的恐懼,令得原振俠也不禁肅然,無法不同情他們。

  他們使用了「白老鼠」這樣的字眼。的確,有過他們這樣奇異經歷的人,一定會成為研究的對象,全世界的醫學界人士的目光,都會集中在他們的身上!

  雖然,他們是活生生的人,不至於把他們弄成一小塊一小塊來研究,但是抽他們的血和骨髓,以至他們的肌肉和皮膚,甚至取得他們的骨骼,是難免的了。當然,他們還會接受各種光線的照射,各種儀器的測試,他們將再無自由可言,他們絕無法再過正常的生活,他們只是「白老鼠」,不折不扣的實驗品!

  原振俠完全可以了解他們的心情,可是作為一個醫生,這兩個人,對他來說,是解開生命奧祕之謎的唯一例子,活生生研究的實例。若是就這樣放過他們,那是人類科學上的極大損失!

  當他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自然而然地凝視著青龍,又凝視著傑西。

  而青龍和傑西兩人,又不約而同,尖聲叫了起來:「你為甚麼看著我們?你為甚麼用這樣古怪的眼光看著我們?你--」

  說到這裡,兩人一起喘起氣來,但他們還是叫著:「你--你心中是不是在想,怎樣研究我們,怎樣把我們當實驗品?」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是的,發生在你們身上的事,或許可以解釋人類生命之謎!」

  傑西又怒又驚:「讓人類的生命繼續成謎好了,為甚麼要解開它?」

  青龍也叫道:「別把我們看得那麼偉大,我只是我,可不願為人類作犧牲!」

  他說到這裡,直指著原振俠:「我會留在這裡,和傑西在一起,再也不會和知道我底細的人在一起。就算你把我的祕密宣揚出去,也不會有人可以找得到我!」

  青龍在這樣叫著的時候,面肉扭曲到可怕的程度,不但顯示了他內心的極度恐懼,也顯示了他的決心。原振俠在這些日子來,很了解青龍的性格,知道再對他說甚麼,也是沒有用的了。於是,他轉向傑西:「傑西先生,你呢?你可知道秀珍是多麼愛你?她和你們的孩子,難道你一點不想念他們?」

  原振俠的話,令得傑西整個人都震動了起來。

  原振俠又道:「你可知道秀珍為了尋找你,經了多大的苦楚?如果你還是人,就不該躲著她,拿出勇氣來,回復你自己的身分,去見她!」

  原振俠的話說得極誠懇,也十分有震撼力。可是他萬萬料不到的是,他的話才一出口,傑西就陡然大聲狂笑了起來。

  傑西一面笑著,一面重複著原振俠說過的一句話:「如果我還是人!如果我還是人!我就是不知道自己還是不是人!」

  原振俠陡然提高了聲音:「就算你根本不是人,你也應該--」

  原振俠是面對著傑西在講話的,而且他必須勸服傑西,所以全神貫注在傑西的身上。自然,他絕想不到在這樣的情形下,會有意外發生的。所以,當他突然感到腦後一下重擊之際,他在昏過去之前,腦際只是閃過了青龍的名字,知道那一擊是來自青龍的,然後,就甚麼也不知道了。

  原振俠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當他又有了知覺之際,後腦上還傳來一陣陣刺痛。他先是感到有無數雨點灑向他,然後,他大叫一聲,坐了起來,發現他自己正在野外的一株大樹下。雨勢相當大,那株大樹全然不足以避雨,他被雨一淋,清醒了許多,四面看看,想找避雨的地方,看到前面有一處凸出的山崖,就奔了過去,才奔了一步,在他的身上,就跌下了一樣東西來。他低頭一看,那是一個油紙包。

  原振俠不知那是甚麼,立時拾了起來,奔到了那山崖之下,才喘了一口氣,想起了昏迷不醒之前的事。雖然眼前一個人都沒有,可是他還是叫了起來:「青龍!傑西!」

  他叫了幾聲,一點回音也沒有,定了定神,把手中那個油紙包拆了開來,裡面是寫滿了字的紙張。當他把紙上寫的看完之後,他不禁呆了半晌,那是一封信,是青龍和傑西聯名寫給他的。

  以下,就是青龍和傑西聯名給原振俠的信:


  原,當我發現你的話有可能打動傑西的時候,我出手把你打昏了過去。我必須這樣做,傑西的動搖也只不過是一時間的事,如果他真的聽了你的話,他一定會後悔不已。

  當你醒來,看到這封信時,你已經在至少一百里之外。在你昏迷的時候,我們又利用了麻醉藥,使你繼續昏迷,然後,盡可能把你送到遙遠的地方去。當我們挑出最可靠的人送你出去,算準了在你醒過來之前離去的同時,我們正向相反的方向前進,所以離你更遠。你根本不必嘗試來找我們,不但找不到,而且我們又吩咐下來,再有人來找我們的,一定是越南人的奸細,所有的游擊隊員,會毫不猶豫地殺死來找我們的人,唯有這樣的安排,我們才是安全的。

  我們不願聽從你的意見的理由,你應該已經知道了。但由於你沒有我們同樣的經歷,所以其實也無法知道,我們心理上的恐懼是如何之甚。傑西為甚麼會怕大雷雨,就是因為不知道在再一次大雷雨中,我們又會發生甚麼變化!

  在我們的身上,已經發生過一次變化,我們不想明白原因。我們不知道自己是甚麼,只好在沒有人知道我們的情形下「活」下去。朋友,我們永別了。傑西說他也愛秀珍,但是他實在無法再和秀珍在一起,無法作為一個正常人再活下去。願你千萬不要有與我們同樣可怕的經歷,千萬不要。

  信末,是青龍和傑西兩人的簽名。


  原振俠看了這封信後,呆了好久,以致大雨是在甚麼時候停的,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傑西和青龍兩人,如果下定了決心要躲起來的話,那麼,真的不會再有甚麼人可以找到他們了。

  原振俠感到了極度的悵然,過了好久,才鎮定了下來,辨別了一下自己所在的地方,發現那是三天前經過的,就在宋維埋骨的不遠處。

  他心中陡然升起了一個念頭:到宋維埋葬的地方,去看一看!

  他認定了方向,幾小時後,就找到了那個山洞。他用一根粗樹枝掘開了泥土,宋維的屍體更加腐爛得不成樣子了,宋維並沒有復活,真正死了。原振俠忍住了噁心,又將他埋了起來,然後,他開始回程,向泰國的邊界進發。

  他又經歷了十來天可怕的旅程,只有他一個人。幸好他在宋維和青龍那裡,學會了如何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之中求生的方法,如果一開始就是他一個人的話,他早已消失在叢林、山地或是沼澤之中了。

  在這十多天中,他一直在想著發生在傑西和青龍身上的事,而心中也迷惑得難以解得開謎團。他理解到,青龍和傑西的恐懼,未必只是心理上的毛病,可能在生理上,他們也感到有點與以前不同之處,只不過他們沒有講出來而已。

  所以,也大有可能,在經過了死亡/復活的過程之後,他們已經變成了另一種人,和普通人有著根本不同的另一種人,這也正是他們感到恐懼的根源!

  當他終於越過了邊界,又進入泰國境內之時,他倒也有死裡逃生的復活之感。

  兩天之後,原振俠到了曼谷,他在途中,已經知道了萊恩上校的大新聞。萊恩上校被宋維所騙,不顧一切地進入柬埔寨境內去找秀珍,不到三天就被逮捕。他的聯合國難民專員的身分救了他,越南軍隊把他驅逐了出來,他自然受到了譴責。

  原振俠一到曼谷,就到萊恩的住所去,可是他沒有見到萊恩,只見到了彩雲。而且,屋子中一片凌亂,顯然是已準備搬遷。

  彩雲消瘦了不少,看起來很憔悴,但依然不失是一個美人胚子。她並沒有哭,只是淡然告訴原振俠:「我和他離婚了!」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他在哪裡?」

  彩雲撇了撇嘴:「不知道,他自動辭職,說是要盡他的餘年,去找秀珍。」

  原振俠嘆了一聲:「那麼,秀珍又在哪裡?」

  彩雲緩緩搖著頭道:「不知道,她像是消失了一樣,我看萊恩找不到她。其實,我也很想再見見她--問問她--如何才可以令得男人--對她這樣神魂顛倒?」

  彩雲說到後來,眼睛又不禁紅了起來。原振俠再長嘆一聲:「其實--任何女人都不會有這樣的祕訣--那只不過是緣分,奇妙的緣分!」

  彩雲的聲音更傷感:「緣分?我不相信。難道我和萊恩之間,沒有緣分?」

  原振俠攤著雙手:「這是無法回答的問題,如果這問題有答案,緣分也稱不上奇妙了。」

  彩雲默然半晌,才道:「你見到了傑西沒有?他怎麼樣了?他的事--」

  原振俠只好含糊地應著:「見到了,他的事,根本是誤會。而且,秀珍也不見得那麼迷人,傑西對她就一點興趣也沒有了。」

  彩雲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彷彿有報了仇似的痛快。原振俠告辭之後,連走了幾家酒吧,在其中的一家找到了萊恩。

  萊恩上校的樣子,變得幾乎認不出來,十足是一個就會醉死在下級酒吧中的酒鬼。他甚至認不出原振俠來,口中只是滿嘴地唸著:「秀珍,秀珍--」

  原振俠望著他,難過地搖著頭,他陪了萊恩幾天,萊恩一直沒有從酒精的麻醉之中醒過來。一直到萊恩在美國的親人趕到,把他送到了醫院之後的第三天,萊恩才算是醒了過來。

  在醫院的病床上,萊恩雙眼失神,問:「見到秀珍沒有?她--她--」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萊恩先生,你可以盡你一切力量去找秀珍,告訴她,傑西已經--死了。如果你愛秀珍,可以毫無顧忌向她示愛!」

  萊恩一聽得原振俠這樣說,興奮得全身發抖,而原振俠已不願再和他說甚麼,轉身走了出去。

  原振俠並不介意自己說了一個謊,因為他知道,傑西是再也不會在人前出現的了。萊恩既然這樣迷戀著秀珍,讓他找到秀珍之後,去發展他的愛情,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他並沒有在曼谷再逗留,就回到了家中。那一段經歷,對他來說,就像是一場噩夢一樣。

  不多久之後,原振俠參加了一個有世界各地來的醫學權威參加的座談會,座談會的主題,環繞著人類生命的奧祕。在座談會快結束的時候,才輪到原振俠這個並非權威的醫生發言。

  原振俠的發言才一開始,就引起了極其劇烈的反應,有的人哈哈大笑,有的人搖頭,有的人發怒。因為原振俠一開始就道:「現代醫學上,對於一個人死亡的定義,有修正的必要。在被確認為死亡的情形之下,有的人其實並沒有死,在某種情形下,可能復生!」

  座中有人尖叫:「請舉例說明,在甚麼樣的情形下,死人會復生?」

  原振俠答:「至少有一種情形,是可以肯定的!」

  在眾人的呼叫嘈雜聲中,原振俠大聲叫了出來:「這種情形是大雷雨!」

  座中的轟笑聲,簡直是震耳欲聾的。原振俠漲紅了臉,大聲疾呼:「別笑!我們對人類生命的奧祕,所知實在太少。對大雷雨,各位又知道多少?大雷雨會造成甚麼變化,有人能講得出來嗎?我的經歷是--」

  原振俠沒有機會講出他的經歷,因為轟笑聲把他的聲音完全淹沒了。一個看來十分有資格的長者,來到他的身邊,拍著他的肩:「小伙子,你還是改行當幻想家吧,那比較適合!」

  原振俠沒有再說下去,他知道無法說服那些醫學權威的。雖然人類的醫學水準還那麼低,別說各種癌症了,連簡單的傷風感冒,也還沒有確實的醫治方法,可是醫學權威是那麼自滿,這還有甚麼可說的呢?

  在接下來的日子中,原振俠致力於查究「黃色死神」的來歷。

  可是,原振俠問了許多熱帶毒蛇專家,他們都連聽也未曾聽說過,在小寶圖書館如此豐富的藏書之中,也找不到這種毒蛇的記錄。當然,在宋維的家鄉,一定有人知道的,但宋維說過,那是他們一族最高的祕密,他沒有法子探究得到的。

  原振俠自己可以肯定的是,他的那個公式,雖然是他的假設,但至少有兩個例子,是證明他的公式可以成立的:某種情形下的死亡,在某個特定時間內,在某種環境之中,可以復活。

  三個未知數!人類生命的奧祕實在太複雜了,三個未知數,算是甚麼呢?原振俠只好嘆息。

  若干日之後,原振俠忽然接到黃絹打來的電話。黃絹在電話中,用相當惱怒的聲音責問他:「你把我的人怎麼了?我要他幫助你,你們是一起進入柬埔寨的,他怎麼失蹤了?」

  原振俠用苦澀的聲音回答:「他--你說的是青龍?他遭到了一點意外--」

  黃絹的聲音仍然憤怒:「甚麼意外?他是我們在中南半島最好的人,他現在在哪裡?」

  原振俠嘆了一聲:「不知道,我想--不會有人知道他在甚麼地方了!」

  黃絹停了半晌,才道:「說真的,原,你那次到柬國去,目的是甚麼?」

  原振俠聲音之中,充滿了茫然:「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黃絹又沉默了片刻,才突然掛斷了電話。

  說起長途電話,除了黃絹以外,還有一個人,更不斷地打電話給原振俠,那是萊恩。

  萊恩的電話,幾乎是千篇一律的:「我還沒有找到秀珍,還沒有--」

  接著,就是一陣近乎嗚咽的、痛苦莫名的聲音。

  秀珍到哪裡去了呢?原振俠也不時想著。可是他知道,一個人要消失到再也不和熟人相見,絕不是甚麼困難的事。世界如此之大,要躲起來,真是太容易了,傑西和青龍不是也等於在世上消失了嗎?

  原振俠略感遺憾的是,雖然在各個不同人的敘述之中,他對這位阮秀珍女士,知道得十分多,可是他卻始終未曾見過她。自然,他也無法知道,秀珍和那些迷戀她的男人之間的緣分,是怎麼一回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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