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  冷眼旁觀</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  冷眼旁觀</h3><br /><br />  那天的山田事務官在規定時間的前一刻鐘就到辦公室。他差不多從沒有遲到過。在職二十五年,他始終是較規定時間早十分鐘或一刻鐘上班的勤奮的公務員。可是偶爾這個勤奮卻成為同僚們嘲笑的對象,勤奮和愚笨相通,所以只好規規矩矩準時上班嘛,同僚們背地裡這樣說他壞話。<br /><br />  那種壞話,山田老早就聽到過,可是,那也不過是開頭幾年有人說說而已。二十幾年來他保持一貫,人家也就不覺得奇怪;如今如果他趕規定時間上班,反而會被認為可能發生什麼事故了。<br /><br />  山田之早一刻鐘上班,並不是由於對工作的勤奮,也不是對工作有興趣的關係。只不過是忠實遵守者,初入農林省當時的直屬長官某局長對新進官吏說的,一般官吏一定要較規定時間大約早一刻鐘上班這個訓詞而已。就他而言,這卻成為習慣了。<br /><br />  對省署感到絕望是始於進入省署後的第七、八年。自從那時以來,對自己的工作就不再感到有意義。每有有資格者新進省署,他就教導實務處理的初階,如今經過他調教的總共有百人以上了。其中有的人當上局長、次官了。有的人離開省署去當代議士,正在政界好不威風。起初眼看著那些後進趕過他直上青雲,不免悵然若失並感到難堪。可是,曾幾何時,當他徹悟到那就是公家機關的結構,就再不會有情緒上的困擾了。相反地他卻變成完全的局外人。他覺得冷眼旁觀他們為著及早扶搖直上而展開醜陋的明爭暗鬥,是一種樂趣。<br /><br />  今天的山田樂趣盎然地坐到自己的辦公桌來。是規定時間的前一刻鐘。辦公廳裡的人稀稀落落地沒有幾個。<br /><br />  昨天下班回家的路上,他被刑警二人叫住,就倉橋副科長的死亡給問這問那。他打算把這始末報告給岡村局長。他打算淡淡地把昨天受到刑警問話的事實,一五一十說出來。<br /><br />  本來是不想說的。可是畢竟那是跟省署有關係的事情,刑警二人的問話也問到岡村,所以後來覺得還是有報告給岡村知道的義務。<br /><br />  目前,在這糧食管理局,倉橋副科長的猝然死亡成為熱門的話題。不,成為農林省全體同仁的關心事。因為不論何許人都認為:倉橋的死亡強而有力地阻止了砂糖瀆職案的偵辦。<br /><br />  在砂糖瀆職案的揭發正不斷進展的階段,這局署和省署都籠罩著沉悶的氣氛。同僚們講話也是交頭接耳,好像是害怕著些什麼。可是,一經知道副科長死亡之後,搜證將再不會有進展,大家的話題也就集中於倉橋的猝然而死了。此際,同樣是悄悄話,卻變成好奇性的興味了。<br /><br />  山田事務官始終一貫是冷靜的旁觀者,也是忠實於命令的實務家。他邊忠實地執行上司的命令,邊不斷地以客觀眼光來看那檔子事。在這個意義上,他是個哲學家,人生觀察家。更且,這位觀察家抱持著以嘲諷的眼光來分析上司生態的科學家之態度;而這分析的態度也適用於自己身上的自我虐待者。<br /><br />  山田事務官就去科長那邊,說有話要跟岡村局長當面講。不論什麼場合他都遵守職級秩序的人,所以依職階先求得科長的諒解。<br /><br />  「有話?是那方面的事情呢?」由於這位老事務官要直接見局長,科長擔心的問。<br /><br />  「是這樣子的。昨天警視廳偵二課的人,在下班路上叫住了我,就倉僑副科長的死亡問我一些事情。我想把這經過向局長報告一下。」山田事務官瞄著科長的神色,心中覺得可笑,表情卻始終顯得一本正經。<br /><br />  「偵二課的人?」科長直覺得這可不得了似的緊張起來,急躁的問:「他們問些什麼呢?你是怎樣回答的呢?」<br /><br />  「我想,當面跟局長說比較好。因為偵二課的質問裡頻頻出現局長的名字……」<br /><br />  山田事務官邊佯裝成柔順的部下,邊用溫和的理由來抵制科長的問話。他這態度就是他心中的嘲諷:我要吐露出來的消息,跟你這等人說也沒有用,想要聽,就跟我一起到局長室來聽我說好了。<br /><br />  「敢情是。」<br /><br />  既然要跟局長當面說,科長也就莫可奈何了。這位科長雖然受著岡村的照顧,卻畏縮岡村的古怪性格。動不動就被岡村怒斥的也就是這位科長。因此,沒敢說依照程序得先跟我這科長講。<br /><br />  「我現在就去問局長是不是方便。」<br /><br />  科長匆匆離席,獨自去局長室,而讓山田在那兒等。從這個舉止也可以看出科長對局長忠心耿耿及小題大做主義。山田在心中獨個兒莞爾一笑。<br /><br />  不久科長回來,重新傳達道:<br /><br />  「山田君,局長請。」<br /><br />  山田和科長一起進入局長室。岡村彎伏在大辦公桌正在逐一給裁決文件蓋章。從他的手勢看來,好像擔心著山田的報告。沒立即抬起頭來望這邊,那不過是佯裝沉著。<br /><br />  山田佇立約莫兩分鐘等著岡村抬頭。給文件蓋章告一段落之後,岡村始抬起蒼白的臉,指著一張椅子說:<br /><br />  「坐下來吧。」<br /><br />  然後他對科長給以銳利的一瞥,簡短的斥退道:<br /><br />  「你可以到那邊去。」<br /><br />  山田事務官沒有坐下來,就站在岡村局長跟前,敘述被警視廳偵二課的刑警質問的情形。<br /><br />  刑警特別重視西律師的存在。刑警曾經質問:山田去作並溫泉的梅屋旅社領取倉橋副科長的遺體時,西律師採取什麼態度?還有,西律師有沒有說過什麼特別的事情?山田繼續道,刑警還問這問那,比如說,有沒有看過倉橋副科長的遺體?如果看過,副科長是身體的那個部位受傷?還有,副科長級的人在地方突然死亡時,以往有沒有特地由省署派出運屍車去領取遺體的例子?如果這次的情形特殊,那麼,是那個上司發出派車命令的?<br /><br />  「嗯、嗯。」<br /><br />  岡村局長起初乖乖的聽著,不久就彎下腰從桌子的一旁取出威士忌,在山田面前注入玻璃杯開始咕嘟咕嘟的喝起來。<br /><br />  「那麼,你是怎樣回答的呢?」局長彷彿聽取部屬的工作進程報告一般的問。<br /><br />  「是的,我回答了刑警的問話。」山田事務官佇立著,手掌重疊在前頭輕彎著背說道:「西先生沒有說過什麼特別的話。我一到旅社,西先生就說,遠道趕來,辛苦了。此外也沒有受到什麼特別的指示。我就是這樣回答刑警的。」<br /><br />  「嗯。」<br /><br />  「就有沒有看到倉僑副科長的遺體這一點,我跟警視廳的人說,我在安放遺體棺木的房間燒過香,在那裡,西先生以及旅社的人也在場,對待死者非常鄭重……」<br /><br />  是一片謊話。那時棺木孤零零的被擺放在冷清清的一間房,連蠟燭也沒有點上火。<br /><br />  「就是這樣。西先生跟我說,倉橋君猝遭慘變,太可憐了;請看一看死者的臉吧;就打開棺蓋讓我拜死者。所以,我悄悄的窺視了一下,倉橋君簡直是睡覺一般面容安詳。頭部綁著繃帶,可以看出曾經受到十分周到的治療的痕跡。此外,沒發現到其他受傷的地方。我是這樣回答警視廳的人。」<br /><br />  這話也是編造的。實際上倉橋一臉繃帶只是微露出眼鼻而已;頭部、顎部、頸部全都綁著厚厚一層繃帶,烏黑的血跡也滲出繃帶上。而且,西只稍微挪開一下棺蓋,山田沒瞧清楚就又關上了。<br /><br />  「嗯,敢情是。」局長再注滿威士忌灌入嘴裡。<br /><br />  「就是這樣子,我跟警視廳的人說,就領取遺體一事沒有什麼特殊情況,西先生的照料可真是無微不至。還有,就省署派出運屍車這事,我是這樣回答的:那雖然沒有先例,可是這次是岡村局長悼念部下之餘,特發出派車的指示的……」<br /><br />  「辛苦了。」局長很難得的展露微笑慰問山田:「我不再三叮嚀了,這事可不要跟任何人說。」<br /><br />  這樣叮嚀之後,就囑咐山田退去。山田一鞠躬離開局長室。局長室的秘書小姐送他至門外。一介事務官獲女秘書送至門外的殊榮,除非這樣上局長室否則是絕對不可能有的。<br /><br />  山田事務官一回到辦公桌來,科長馬上請他過去。<br /><br />  「局長那邊還好吧?」被拒絕在場的科長憂心忡忡的問。<br /><br />  「心情還不錯。」<br /><br />  山田仍然一無表情。科長想問一些事情,可是望了山田的面孔,不敢啟口,只說句:<br /><br />  「辛苦了。」<br /><br />  稍後,科長急急忙忙上局長室去。<br /><br />  山田被局長叫去,這是辦公廳的人都知道的。還有,他為領取問題人物倉橋副科長的遺體而去過東北的溫泉鄉,那也是同事們全都知道的。局長請他去,不外乎是為著那檔子事,這也是大家可以想見的。<br /><br />  儘管如此,還是有人旁敲側擊地探問局長請他去為的是什麼事。<br /><br />  「不,不是那檔子事。」山田把一支菸用剪刀剪成兩截,邊裝入菸斗回答說:「局長只不過是說,想在庭院裡栽植茶花,要我代為介紹信譽好的園藝店。」<br /><br />  山田把剩下來的半截香菸,小心翼翼地放進菸盒裡,腦際裡浮現出岡村局長,他想:「那個年輕傢伙,為著那檔子事怕十分著慌了。倉橋的死亡讓他鬆了一口氣,可是接著警方懷疑死因著手調查,他內心一定疑懼交加了。不過,警視廳的動向看來還是虎頭鼠尾。西雖然涉嫌,可是那個狡猾的律師不可能被抓到尾巴的。那年輕傢伙呀,這麼一來,前途樂觀,想必放下一百個心了。」<br /><br />  倉橋副科長的死亡有許許多多的不可思議的事。只要其中的一事洩露外部,整個案情就會急轉直下。<br /><br />  從局長室回來的科長把山田叫去,不叫去科長坐次而特地叫去不惹人眼的接待室。<br /><br />  「山田君,」科長用柔和的語調跟他商量起事情來:「關於倉橋君的遺族的事情,家庭猝遭變故,恐怕就在憂慮中過日子。所以我們想伸出援手;當前,想替倉橋太太找個有收入的工作……」<br /><br />  ※※※<br /><br />  那天的下午約莫三點鐘,山田事務官乘公家的車子去目黑的公務員住宅區。科長說,這也是局長的好意兒交給他五千圓現款。他用這錢在途中買了水果籃。<br /><br />  公務員住宅區是不同省署的官吏居住一起的社區。山田事務官特地把農林省的車子停在離社區相當遠的地方,下了車。在這樣的住宅區,只要有省署的車子停靠,就會惹起近鄰的主婦們的注意。山田是過來人,這點考慮是不會沒有的。<br /><br />  比如一到季節,核奪利權的主管省署的官吏住處,就常見百貨公司的運貨車停靠。每一次目睹這運貨車,其他省署的官吏住宅的主婦們,就得備嚐羨慕、反感和嫉妒的滋味。在這個社區,雞毛蒜皮的小事情不一會兒就會成為話題,山田所以不願意把省署的車子停靠附近,就是為避免刺激近鄰的關係。<br /><br />  倉橋副科長家的玄關,跟先前貼出守制的字條時那樣,寂然關著。紙片散在附近一地。<br /><br />  「太太在家嗎?」<br /><br />  因為按鈴也沒有人應門,山田不得已出聲叫門。<br /><br />  儘管叫了門,裡頭有回音還是待了一段時間之後。玄關開出細縫露出臉來的是倉橋君的未亡人。未亡人當然認得守靈和葬禮時負責照亮的忙人山田。她,眼神急忙閃爍出光彩拉開了門。<br /><br />  進入客廳,互道寒暄。客廳裡盪漾著線香的香味。山田坐著移動雙膝靠近靈牌(因坐在榻榻米上的關係),燒了香。用黑緞帶裝飾起來的倉橋遺像展露著微笑。葬禮用的插花還留下好多好多。<br /><br />  未亡人一人在家,小孩不見人影。<br /><br />  一問,說是小孩上學去了;來住在一起的親戚過了初七也都剛回去。<br /><br />  山田依習俗說了一遍慰問的話之後,言歸正傳地開始道出來意。可是他本來就是不善言詞的人,也沒特地改變原來的語調。是好像在嘴裡細聲嘟喃一般的說法:<br /><br />  「局長和科長都對倉橋先生的遺族十分關心。所以今天,我奉局長的命令來拜訪,聽取太太的意向。率直地說,如果就此後的生活,太太有什麼計畫的話,不妨告訴我;如果目前沒有什麼明確的計畫的話,有些事情要跟太太商量一下。所以希望知道太太的意向。」<br /><br />  未亡人低垂的頭一直沒抬起來。把手帕摀在眼睛,泣聲絮絮叨叨地說,這次的不幸給官署添了麻煩,也多蒙大家的照顧,真多謝了。<br /><br />  山田知道:在倉橋副科長的葬禮上,有如對待殉職的官員那樣,省署致送了一筆多額的慰問金;局長及其他上司也有鉅額的奠儀交給未亡人。這是史無前例的。<br /><br />  山田事務官細聲跟倉橋副科長的未亡人說:「局長就是那樣很關心遺族的生活。所以,請原諒我進一步的相詢,請問太太有沒有找事情做的打算?」<br /><br />  「是的,只因為我先生去世,小孩的教育問題也得安排,所以覺得閒著過日子也不好。」<br /><br />  未亡人垂頭喪氣,快要四十歲的她,雖然肥胖,卻為生活操勞而顯得憔悴。她眼睛下面皺紋多,雙頰有黑斑。<br /><br />  「是嗎?那麼是不是有什麼適當的工作了?」<br /><br />  山田眼看這半老徐娘的寡婦,心中認為目前的她不可能找到合適的事情做。讓她自己找,頂多是去當臨時女佣人,住宿於東家的佣人,再好也不過是去拉保險吧。別說她,連剛出學校的年輕小姐的工作領域,現在也逐漸變得越來越窄小了。<br /><br />  「我已開始請人家代為介紹,可是還沒有結果……」她瞄著擺放在雙膝上的自己的手指說。<br /><br />  「是嗎?……局長的意見是請妳到一家出版社上班,不知妳的意思怎麼樣?」<br /><br />  「出版社?」<br /><br />  她好像吃了一驚,倏地抬起頭來。可是,她的表情忽地出現希望的光輝。<br /><br />  「可是,那樣高級的工作崗位,我這等人可以勝任嗎?」<br /><br />  「那家出版社跟農林省有密切關係,所以這邊說話,可能就會答應的。尤其是局長出面關照一聲的話,我想那不會有問題的。」<br /><br />  「能夠在那樣的地方上班的話那最好沒有了。」<br /><br />  「是嗎?太太認為可以的話,我可馬上回去報告局長。」<br /><br />  「不過,出版社這種地方的工作怕很難吧。沒有學問恐怕不行吧?」<br /><br />  「當編輯的話,也許要有些資格條件,可是不必具備那種條件的工作崗位也應該有吧。一任局長去想辦法吧,他答應的事情嘛,不會有什麼不好的。」<br /><br />  「意想不到的帶來這麼好的消息,我好像是在做夢似的。」<br /><br />  她的眼神可真像在做夢一般。想來,她本人也許曾找過一些地方,結果憬悟到只能當保險外務員或臨時女佣人吧。<br /><br />  「不過,薪水恐怕沒有期望的多。」<br /><br />  「……」<br /><br />  「可是我想可以跟出版社交涉,待遇的決定至少也得考慮小孩的教育費用。無論如何,是省署出面關說的,出版社諒必不敢用沒來由的待遇來雇用太太的。」<br /><br />  「萬事拜託了。果真能那樣的話,實在太好,真可放心了。」面目憔悴的未亡人早已淚眼汪汪了。<br /><br />  「還有,這話千萬不可外洩。」山田事務官對倉橋副科長的未亡人補上一句:「周圍的人七嘴八舌地好麻煩嘛。」<br /><br />  未亡人聽著,深深地點了頭。聽了這話,她對亡夫服務的官署的美意,可銘感五內了。她認為,只有她自己受到特別的善後安排而感激無已。<br /><br />  實際上,這是只適用於倉橋副科長的例子。山田事務官十分瞭解這事情的來龍去脈。倉橋的死亡,就岡村局長而言,無疑地是夢寐難安的一件事。由於倉橋的死亡,高階層得救了;但那不是結果,而是為達成拯救高階層的目的而招致倉橋之死亡的;山田就是這麼認為。致使倉橋死亡的是西律師。而這西律師和高階層之間,暗地裡有默契。所以他們就假藉替未亡人斡旋就業來作為一種贖罪。<br /><br />  那家出版社就是跟農林省有密切關係的全國農業共榮組合。這共榮組合以農村婦女為對象發行有雜誌。「農友」就是那本雜誌的名稱;透過共榮組合,那雜誌對全國發行相當龐大的份數。那是一本不刊載廣告,不做其他宣傳的最暢銷的雜誌。不過,因為得支付給全國共榮組合支部的佣金也相當的多。<br /><br />  從而,現在農林省的實力局長岡村福夫出面關說的話,縱使沒有缺,出版社也只好安插倉橋未亡人。如果拒絕,出版社害怕說不定農林省會故意為難些什麼。快要四十歲的沒有太多教養的未亡人,好歹能夠很快地在出版社找到工作,也就是因為有這層內幕的關係。<br /><br />  當然,未亡人在出版社的工作不會是在編輯部。八成也不會在營業部。可能是總務或某單位的工友一般的差使。儘管這樣,局長會囑咐出版社支付足夠生活的薪水的。說來沒什麼,岡村局長不啻是讓共榮組合來代為贖罪。而共榮組合卻不得不接受局長的安排,這也可以說是省署壓力圈內的外圍團體的弱點。<br /><br />  「還有一點,局長再三叮嚀,如果外部知道妳就要在那家出版社上班的話,說不定會有人來見妳,問妳一些事情,那時,請妳一定要斷然拒絕。怎麼也拒絕不了的時候,希望不要單獨跟他們見面,一定要先跟我連絡一下。馬上會派人來替妳護航。」<br /><br />  護航者,是變相的監視人。如果這位未亡人說出不讓說的話,那豈不糟糕。這是用意周到的岡村局長的深謀遠慮。<br /><br />  山田事務官一返回省署就向科長報告了:已對倉橋未亡人傳達了交代事項,及未亡人也非常高興地接受了省署的美意。<br /><br />  「那,辛苦了。」科長好像那主意是出自他自己一般大模大樣地點了點頭。<br /><br />  山田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工作是單調乏味的。可是,並不忙。不忙是唯一的好處。今天沒辦好明天辦,明天沒能辦好還有後天,即使特別賣力,上司也不會有什麼獎勵,退休年齡也不會延長。<br /><br />  在這個單調乏味的工作中,倉橋副科長的死亡,帶給他生活上的一些變化。比如去過東北溫泉、用省署的車子運屍回東京等,這臨時差使雖然不很有趣,可是坐辦公桌日復一日做著同樣工作的單調生活,卻藉此得到某些程度的調劑。這對他是新鮮的經驗。可是,這個再小沒有的刺激也告一段落了。此後的日子只有平淡無奇的工作纏住著他而已。<br /><br />  他從辦公廳下班回到家裡來。有他這把年紀,年輕人總是敬而遠之。沒有人會在歸途中邀他同去玩樂,也沒有人找他閒聊。他獨個兒擠電車,回到方南町的陋屋來。<br /><br />  洗澡吃飯後。一臉的了無興趣,飯後看了一下電視,之後搬出棋盤,看著棋譜自己排石子。老婆在罵孩子。<br /><br />  山田邊依棋譜擺放石子,邊尋思著萬一自己死了,老婆不知要怎樣生活。退休金有多少早就知道了。距退休年齡還有五年。當然,薪水不足以拿來儲蓄。老婆說,要用退休金蓋間小公寓出租,靠那收入來維持生活。可是,到了那時候,物價高漲,別說蓋公寓,能不能完成自己住屋怕也成問題。<br /><br />  這麼看來,倉橋還算幸福,至少他死後老婆的生活有保障。這是訪問未亡人的歸途想到的。這麼一來,為某種人犧牲生命也不壞嘛,他想。山田並不是特別憐惜自己的老婆,不過想到自己死後老婆的生活蕭條時,總是無法釋然於懷。<br /><br />  由於局長照顧倉橋的未亡人十分周到,山田乃對倉橋的死因益形懷疑。尤以不論何許人訪問未亡人都不可以讓她單獨會面這個挖空心思的叮嚀,可就是有問題的證據。上司對倉橋的死亡。在害怕著些什麼?<br /><br />  「那個年輕傢伙……」山田自言自語咒罵起來。<br /><br />  岡村局長的蒼白的臉浮現在棋盤上面。<br /><br />  ※※※<br /><br />  看似可能涉及農林省高階層的砂糖瀆職案,雷大雨小,無疾而終了。<br /><br />  第一個被捕的農林省糧食管理局第一處食品科的大西股長,處分不起訴,不過,業者那邊有三人以行賄罪嫌被起訴。<br /><br />  一方以行賄罪起訴,他方的受賄罪應該成立,這是常識;可是在這個案件,省署這邊卻變成沒有受賄的人了。檢察廳就是往往會有這種不可思議的表現。<br /><br />  但是謠傳卻也因此而引起。案子是因倉橋副科長的死亡而遭全面性的崩潰。警視廳偵二課滿懷信心著手揭發的這案子,卻因扇軸一般的人物的死亡而遭空中解體了。於是,據說警方為了保持面子,好容易爭取到業者那邊起訴了三人。當然,涉嫌範圍比當初的預想後退許多,行賄金額也變得小了。加以起訴的檢察廳也認為證據薄弱無力,擔心怕難獲判決有罪。說穿了,不過是勉強維持了偵辦這個案子的偵二課的面子和固執而已。<br /><br />  各報大肆報導這個業經解體的砂糖瀆職案。可是,那已經不是新聞。各報也用解說、短評或投書刊載有關這案子的記事。不論何許人都疑惑不解的是農林省的高階層全部安然無恙。可是,至少也得追究引起這個晦暗不明的事件的直接主管岡村局長的道義責任。新聞也好,雜誌也好都強調這一點。<br /><br />  省署內也開始出現謠傳。有說因輿論的關係,大臣似認為調動岡村局長的位置勢在必行,誰都預想岡村局長被謫遷將是理所當然的事。<br /><br />  省署內的人事異動,一向很奇妙地未公佈前就常見洩露於一般官吏之間。而這個人事異動的流傳大多會變成事實。<br /><br />  這種省署內的流傳認為岡村局長的謫遷八成跑不了啦。出入省署的新聞記者不可能漏掉這個情報。更何況,岡村局長是省署無出其右的著名人物。岡村跟實力大臣的關係密切,一向獨行己見、一意孤行。喜歡說壞話的人罵他三頭六臂、狐假虎威。試圖評價局長的人卻說,那不,實際上是他在暗地裡操縱著大臣。<br /><br />  的確資格老的其他局的局長也清楚岡村的胡作胡為。他無視規定的上午九點的上班時間,而下午三點始出現於局長室,邊喝著威士忌邊怒責部下,這樣也從沒有人公開加以非議。次官只是皺皺眉頭,不敢說他一句。岡村是不久就要當上次官的人嘛。<br /><br />  不久,岡村的異動命令被公佈出來時,省署的官員們啞然無語。<br /><br />  岡村福夫從糧食管理局長轉任農地局長。是榮遷;農地局長是晉升次官的最有希望的局長。<br /><br />  這個人事命令的印刷品貼出來時,公佈欄前中小官員聚集一堆,大家瞪眼盯著「任農地局長」幾個字。<br /><br />  微微的長吁短嘆連連發生於聚集那裡的官員之間。<br /><br />  岡村福夫勢必被迫負責發生於糧食管理局內的砂糖瀆職案的行政責任;瀆職案雖得以未擴大而告結束,卻給一般社會帶來一團疑惑,就這點局長必須負起道義上的責任;現任大臣怕不處分岡村不行;這樣的傳聞這陣子的確甚囂塵上。那麼,岡村如勢必被謫遷,其貶黜的程度如何也就成為大家的關心所在。因為大臣受著岡村的操縱,怕不能採取斷然的處置的關係。大臣對岡村的關愛,簡直令人不忍卒睹。局長之中沒有一人能像岡村那樣隨心所欲,任所欲為。<br /><br />  不錯,由於這瀆職案的發生,岡村被趕出了糧食管理局長的寶座。可是,坐過去的位置是誰也沒有預期過的榮遷。這使得大家目瞪口呆,啞然無語。<br /><br />  人事命令一出來,岡村就立即召集全體屬員於大會議室,向大家辭別。<br /><br />  平時對部下頤指氣使的他,今天卻至為和善。當然,表面上還是負起瀆職案的責任而被調動的,所以沒有露出榮遷應有的笑容來。<br /><br />  「像我這種任性的人能夠沒有什麼大過錯待在這糧食管理局,完全是憑仗各位的寬容和同情的關係。真不知怎樣感謝各位才好。特別是在我任內發生有損聲譽的事件,實在令人扼腕,遺憾萬分。站在監督位置的我,實在十分慚愧。而且,由於我監督不周,以致給各位添加一些麻煩,一併在這裡深致歉意……」<br /><br />  岡村局長這樣道告別詞。屬員個個垂頭聆聽著。可是,每個人臉上都浮現出這下子天下太平了的神色。就從現在起,解除了這個乖戾的局長的桎梏了。再不必面對著跟酒瘋無二致的那個蒼白的臉而挨受責罵了,再不會有因他在高興的時間才來上班,而得伴隨他做夜間作業了。所以,當資格最老的一位處長代表大家致拍馬屁的答辭時,大家心裡發毛,真想要喝倒彩。<br /><br />  可是,就各個處長來說,還得多恭維岡村局長才行。因為農地局長是省署內最榮耀的位置,說不定有一天處長們會被調至他屬下的位置嘛。不,即使不被調至他屬下,只要農地局長肯關照,升官是指日可期,相反地如得罪了他,此後有怎樣的悲慘遭遇將是難以預料的。<br /><br />  「就是這樣,我們這等位置的人最悠閒自在。」山田事務官回到自己的辦公桌跟同僚說,而呵呵地笑出聲來。<br /><br />  岡村轉任農地局長;前任的農地局長「下凡」去當民營的肥料公司的董事。這個前任局長跟現任大臣不太合得來,大家早預料會退出公職。儘管如此,能夠出去當肥料公司董事來收場,那是有農林省這個整個機構的威力的關係。據說現任次官出面斡旋了這事,即使不討大臣喜歡的局長,還是不好把他排擠至不體面的地方去。因為那樣的話,對此後的退休者會有不好影響的。<br /><br />  接著公佈了他屬下的四、五個高級官員的異動。可是沒有大異動。<br /><br />  無論如何,那些異動是遠離山田事務官這等人的世界裡的事。誰要如何異動,跟山田是沒什麼相干的。直至退休,他會被綁在目前的椅子上。就這點來說,山田不致於為榮遷或謫遷而得備嘗喜怒哀樂,他可以靜靜地坐在觀眾席上觀賞別人的演戲。<br /><br />  這不只是山田一人,省署內的七、八成就是這等人。經常有異動的是那些有資格者。<br /><br />  到了下班時間,山田收拾了桌子拎起皮包走出玄關。皮包裡沒裝什麼像樣的文件。裝的是上下班要在電車裡看的週刊雜誌、寄給省署的贈閱雜誌、還有今晨在車站買的體育新聞。<br /><br />  有人從後面拍他肩頭。回頭一看,有個戴眼鏡的圓臉的男人向他堆著笑臉。似曾相識的人。看了遞過來的名片,才想起了是常在省署的走廊看到過的R報的記者。他叫做川邊。<br /><br />  雖然面熟,可是山田這等人直接跟新聞記者沒有啥事,所以連名字也不曾知道。對方也初見面一般遞過來名片。這種新聞記者通常在科長級以上階層的地方才有事情辦。<br /><br />  「經常從旁見過山田先生,可是錯過機會沒問候。」新聞記者說客套話。<br /><br />  「哦。」山田猜不著對方的來意。<br /><br />  「耽誤一點兒時間,喝茶去好嗎?」記者邀請他。<br /><br />  「是的。」<br /><br />  山田雖沒有拒絕,但還是不明白請他喝茶的理由。這位記者是經常取材農業政策的記事而駐農林省的。從山田看來,那種高階層的農業行政的決策方面的事情,是遠在天邊的東西。<br /><br />  「是這樣,絕不會浪費您太多的時間,一會兒就行了。」川邊用新聞記者生性的隨便和強制的態度說。</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宦海沉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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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眼旁觀



  那天的山田事務官在規定時間的前一刻鐘就到辦公室。他差不多從沒有遲到過。在職二十五年,他始終是較規定時間早十分鐘或一刻鐘上班的勤奮的公務員。可是偶爾這個勤奮卻成為同僚們嘲笑的對象,勤奮和愚笨相通,所以只好規規矩矩準時上班嘛,同僚們背地裡這樣說他壞話。

  那種壞話,山田老早就聽到過,可是,那也不過是開頭幾年有人說說而已。二十幾年來他保持一貫,人家也就不覺得奇怪;如今如果他趕規定時間上班,反而會被認為可能發生什麼事故了。

  山田之早一刻鐘上班,並不是由於對工作的勤奮,也不是對工作有興趣的關係。只不過是忠實遵守者,初入農林省當時的直屬長官某局長對新進官吏說的,一般官吏一定要較規定時間大約早一刻鐘上班這個訓詞而已。就他而言,這卻成為習慣了。

  對省署感到絕望是始於進入省署後的第七、八年。自從那時以來,對自己的工作就不再感到有意義。每有有資格者新進省署,他就教導實務處理的初階,如今經過他調教的總共有百人以上了。其中有的人當上局長、次官了。有的人離開省署去當代議士,正在政界好不威風。起初眼看著那些後進趕過他直上青雲,不免悵然若失並感到難堪。可是,曾幾何時,當他徹悟到那就是公家機關的結構,就再不會有情緒上的困擾了。相反地他卻變成完全的局外人。他覺得冷眼旁觀他們為著及早扶搖直上而展開醜陋的明爭暗鬥,是一種樂趣。

  今天的山田樂趣盎然地坐到自己的辦公桌來。是規定時間的前一刻鐘。辦公廳裡的人稀稀落落地沒有幾個。

  昨天下班回家的路上,他被刑警二人叫住,就倉橋副科長的死亡給問這問那。他打算把這始末報告給岡村局長。他打算淡淡地把昨天受到刑警問話的事實,一五一十說出來。

  本來是不想說的。可是畢竟那是跟省署有關係的事情,刑警二人的問話也問到岡村,所以後來覺得還是有報告給岡村知道的義務。

  目前,在這糧食管理局,倉橋副科長的猝然死亡成為熱門的話題。不,成為農林省全體同仁的關心事。因為不論何許人都認為:倉橋的死亡強而有力地阻止了砂糖瀆職案的偵辦。

  在砂糖瀆職案的揭發正不斷進展的階段,這局署和省署都籠罩著沉悶的氣氛。同僚們講話也是交頭接耳,好像是害怕著些什麼。可是,一經知道副科長死亡之後,搜證將再不會有進展,大家的話題也就集中於倉橋的猝然而死了。此際,同樣是悄悄話,卻變成好奇性的興味了。

  山田事務官始終一貫是冷靜的旁觀者,也是忠實於命令的實務家。他邊忠實地執行上司的命令,邊不斷地以客觀眼光來看那檔子事。在這個意義上,他是個哲學家,人生觀察家。更且,這位觀察家抱持著以嘲諷的眼光來分析上司生態的科學家之態度;而這分析的態度也適用於自己身上的自我虐待者。

  山田事務官就去科長那邊,說有話要跟岡村局長當面講。不論什麼場合他都遵守職級秩序的人,所以依職階先求得科長的諒解。

  「有話?是那方面的事情呢?」由於這位老事務官要直接見局長,科長擔心的問。

  「是這樣子的。昨天警視廳偵二課的人,在下班路上叫住了我,就倉僑副科長的死亡問我一些事情。我想把這經過向局長報告一下。」山田事務官瞄著科長的神色,心中覺得可笑,表情卻始終顯得一本正經。

  「偵二課的人?」科長直覺得這可不得了似的緊張起來,急躁的問:「他們問些什麼呢?你是怎樣回答的呢?」

  「我想,當面跟局長說比較好。因為偵二課的質問裡頻頻出現局長的名字……」

  山田事務官邊佯裝成柔順的部下,邊用溫和的理由來抵制科長的問話。他這態度就是他心中的嘲諷:我要吐露出來的消息,跟你這等人說也沒有用,想要聽,就跟我一起到局長室來聽我說好了。

  「敢情是。」

  既然要跟局長當面說,科長也就莫可奈何了。這位科長雖然受著岡村的照顧,卻畏縮岡村的古怪性格。動不動就被岡村怒斥的也就是這位科長。因此,沒敢說依照程序得先跟我這科長講。

  「我現在就去問局長是不是方便。」

  科長匆匆離席,獨自去局長室,而讓山田在那兒等。從這個舉止也可以看出科長對局長忠心耿耿及小題大做主義。山田在心中獨個兒莞爾一笑。

  不久科長回來,重新傳達道:

  「山田君,局長請。」

  山田和科長一起進入局長室。岡村彎伏在大辦公桌正在逐一給裁決文件蓋章。從他的手勢看來,好像擔心著山田的報告。沒立即抬起頭來望這邊,那不過是佯裝沉著。

  山田佇立約莫兩分鐘等著岡村抬頭。給文件蓋章告一段落之後,岡村始抬起蒼白的臉,指著一張椅子說:

  「坐下來吧。」

  然後他對科長給以銳利的一瞥,簡短的斥退道:

  「你可以到那邊去。」

  山田事務官沒有坐下來,就站在岡村局長跟前,敘述被警視廳偵二課的刑警質問的情形。

  刑警特別重視西律師的存在。刑警曾經質問:山田去作並溫泉的梅屋旅社領取倉橋副科長的遺體時,西律師採取什麼態度?還有,西律師有沒有說過什麼特別的事情?山田繼續道,刑警還問這問那,比如說,有沒有看過倉橋副科長的遺體?如果看過,副科長是身體的那個部位受傷?還有,副科長級的人在地方突然死亡時,以往有沒有特地由省署派出運屍車去領取遺體的例子?如果這次的情形特殊,那麼,是那個上司發出派車命令的?

  「嗯、嗯。」

  岡村局長起初乖乖的聽著,不久就彎下腰從桌子的一旁取出威士忌,在山田面前注入玻璃杯開始咕嘟咕嘟的喝起來。

  「那麼,你是怎樣回答的呢?」局長彷彿聽取部屬的工作進程報告一般的問。

  「是的,我回答了刑警的問話。」山田事務官佇立著,手掌重疊在前頭輕彎著背說道:「西先生沒有說過什麼特別的話。我一到旅社,西先生就說,遠道趕來,辛苦了。此外也沒有受到什麼特別的指示。我就是這樣回答刑警的。」

  「嗯。」

  「就有沒有看到倉僑副科長的遺體這一點,我跟警視廳的人說,我在安放遺體棺木的房間燒過香,在那裡,西先生以及旅社的人也在場,對待死者非常鄭重……」

  是一片謊話。那時棺木孤零零的被擺放在冷清清的一間房,連蠟燭也沒有點上火。

  「就是這樣。西先生跟我說,倉橋君猝遭慘變,太可憐了;請看一看死者的臉吧;就打開棺蓋讓我拜死者。所以,我悄悄的窺視了一下,倉橋君簡直是睡覺一般面容安詳。頭部綁著繃帶,可以看出曾經受到十分周到的治療的痕跡。此外,沒發現到其他受傷的地方。我是這樣回答警視廳的人。」

  這話也是編造的。實際上倉橋一臉繃帶只是微露出眼鼻而已;頭部、顎部、頸部全都綁著厚厚一層繃帶,烏黑的血跡也滲出繃帶上。而且,西只稍微挪開一下棺蓋,山田沒瞧清楚就又關上了。

  「嗯,敢情是。」局長再注滿威士忌灌入嘴裡。

  「就是這樣子,我跟警視廳的人說,就領取遺體一事沒有什麼特殊情況,西先生的照料可真是無微不至。還有,就省署派出運屍車這事,我是這樣回答的:那雖然沒有先例,可是這次是岡村局長悼念部下之餘,特發出派車的指示的……」

  「辛苦了。」局長很難得的展露微笑慰問山田:「我不再三叮嚀了,這事可不要跟任何人說。」

  這樣叮嚀之後,就囑咐山田退去。山田一鞠躬離開局長室。局長室的秘書小姐送他至門外。一介事務官獲女秘書送至門外的殊榮,除非這樣上局長室否則是絕對不可能有的。

  山田事務官一回到辦公桌來,科長馬上請他過去。

  「局長那邊還好吧?」被拒絕在場的科長憂心忡忡的問。

  「心情還不錯。」

  山田仍然一無表情。科長想問一些事情,可是望了山田的面孔,不敢啟口,只說句:

  「辛苦了。」

  稍後,科長急急忙忙上局長室去。

  山田被局長叫去,這是辦公廳的人都知道的。還有,他為領取問題人物倉橋副科長的遺體而去過東北的溫泉鄉,那也是同事們全都知道的。局長請他去,不外乎是為著那檔子事,這也是大家可以想見的。

  儘管如此,還是有人旁敲側擊地探問局長請他去為的是什麼事。

  「不,不是那檔子事。」山田把一支菸用剪刀剪成兩截,邊裝入菸斗回答說:「局長只不過是說,想在庭院裡栽植茶花,要我代為介紹信譽好的園藝店。」

  山田把剩下來的半截香菸,小心翼翼地放進菸盒裡,腦際裡浮現出岡村局長,他想:「那個年輕傢伙,為著那檔子事怕十分著慌了。倉橋的死亡讓他鬆了一口氣,可是接著警方懷疑死因著手調查,他內心一定疑懼交加了。不過,警視廳的動向看來還是虎頭鼠尾。西雖然涉嫌,可是那個狡猾的律師不可能被抓到尾巴的。那年輕傢伙呀,這麼一來,前途樂觀,想必放下一百個心了。」

  倉橋副科長的死亡有許許多多的不可思議的事。只要其中的一事洩露外部,整個案情就會急轉直下。

  從局長室回來的科長把山田叫去,不叫去科長坐次而特地叫去不惹人眼的接待室。

  「山田君,」科長用柔和的語調跟他商量起事情來:「關於倉橋君的遺族的事情,家庭猝遭變故,恐怕就在憂慮中過日子。所以我們想伸出援手;當前,想替倉橋太太找個有收入的工作……」

  ※※※

  那天的下午約莫三點鐘,山田事務官乘公家的車子去目黑的公務員住宅區。科長說,這也是局長的好意兒交給他五千圓現款。他用這錢在途中買了水果籃。

  公務員住宅區是不同省署的官吏居住一起的社區。山田事務官特地把農林省的車子停在離社區相當遠的地方,下了車。在這樣的住宅區,只要有省署的車子停靠,就會惹起近鄰的主婦們的注意。山田是過來人,這點考慮是不會沒有的。

  比如一到季節,核奪利權的主管省署的官吏住處,就常見百貨公司的運貨車停靠。每一次目睹這運貨車,其他省署的官吏住宅的主婦們,就得備嚐羨慕、反感和嫉妒的滋味。在這個社區,雞毛蒜皮的小事情不一會兒就會成為話題,山田所以不願意把省署的車子停靠附近,就是為避免刺激近鄰的關係。

  倉橋副科長家的玄關,跟先前貼出守制的字條時那樣,寂然關著。紙片散在附近一地。

  「太太在家嗎?」

  因為按鈴也沒有人應門,山田不得已出聲叫門。

  儘管叫了門,裡頭有回音還是待了一段時間之後。玄關開出細縫露出臉來的是倉橋君的未亡人。未亡人當然認得守靈和葬禮時負責照亮的忙人山田。她,眼神急忙閃爍出光彩拉開了門。

  進入客廳,互道寒暄。客廳裡盪漾著線香的香味。山田坐著移動雙膝靠近靈牌(因坐在榻榻米上的關係),燒了香。用黑緞帶裝飾起來的倉橋遺像展露著微笑。葬禮用的插花還留下好多好多。

  未亡人一人在家,小孩不見人影。

  一問,說是小孩上學去了;來住在一起的親戚過了初七也都剛回去。

  山田依習俗說了一遍慰問的話之後,言歸正傳地開始道出來意。可是他本來就是不善言詞的人,也沒特地改變原來的語調。是好像在嘴裡細聲嘟喃一般的說法:

  「局長和科長都對倉橋先生的遺族十分關心。所以今天,我奉局長的命令來拜訪,聽取太太的意向。率直地說,如果就此後的生活,太太有什麼計畫的話,不妨告訴我;如果目前沒有什麼明確的計畫的話,有些事情要跟太太商量一下。所以希望知道太太的意向。」

  未亡人低垂的頭一直沒抬起來。把手帕摀在眼睛,泣聲絮絮叨叨地說,這次的不幸給官署添了麻煩,也多蒙大家的照顧,真多謝了。

  山田知道:在倉橋副科長的葬禮上,有如對待殉職的官員那樣,省署致送了一筆多額的慰問金;局長及其他上司也有鉅額的奠儀交給未亡人。這是史無前例的。

  山田事務官細聲跟倉橋副科長的未亡人說:「局長就是那樣很關心遺族的生活。所以,請原諒我進一步的相詢,請問太太有沒有找事情做的打算?」

  「是的,只因為我先生去世,小孩的教育問題也得安排,所以覺得閒著過日子也不好。」

  未亡人垂頭喪氣,快要四十歲的她,雖然肥胖,卻為生活操勞而顯得憔悴。她眼睛下面皺紋多,雙頰有黑斑。

  「是嗎?那麼是不是有什麼適當的工作了?」

  山田眼看這半老徐娘的寡婦,心中認為目前的她不可能找到合適的事情做。讓她自己找,頂多是去當臨時女佣人,住宿於東家的佣人,再好也不過是去拉保險吧。別說她,連剛出學校的年輕小姐的工作領域,現在也逐漸變得越來越窄小了。

  「我已開始請人家代為介紹,可是還沒有結果……」她瞄著擺放在雙膝上的自己的手指說。

  「是嗎?……局長的意見是請妳到一家出版社上班,不知妳的意思怎麼樣?」

  「出版社?」

  她好像吃了一驚,倏地抬起頭來。可是,她的表情忽地出現希望的光輝。

  「可是,那樣高級的工作崗位,我這等人可以勝任嗎?」

  「那家出版社跟農林省有密切關係,所以這邊說話,可能就會答應的。尤其是局長出面關照一聲的話,我想那不會有問題的。」

  「能夠在那樣的地方上班的話那最好沒有了。」

  「是嗎?太太認為可以的話,我可馬上回去報告局長。」

  「不過,出版社這種地方的工作怕很難吧。沒有學問恐怕不行吧?」

  「當編輯的話,也許要有些資格條件,可是不必具備那種條件的工作崗位也應該有吧。一任局長去想辦法吧,他答應的事情嘛,不會有什麼不好的。」

  「意想不到的帶來這麼好的消息,我好像是在做夢似的。」

  她的眼神可真像在做夢一般。想來,她本人也許曾找過一些地方,結果憬悟到只能當保險外務員或臨時女佣人吧。

  「不過,薪水恐怕沒有期望的多。」

  「……」

  「可是我想可以跟出版社交涉,待遇的決定至少也得考慮小孩的教育費用。無論如何,是省署出面關說的,出版社諒必不敢用沒來由的待遇來雇用太太的。」

  「萬事拜託了。果真能那樣的話,實在太好,真可放心了。」面目憔悴的未亡人早已淚眼汪汪了。

  「還有,這話千萬不可外洩。」山田事務官對倉橋副科長的未亡人補上一句:「周圍的人七嘴八舌地好麻煩嘛。」

  未亡人聽著,深深地點了頭。聽了這話,她對亡夫服務的官署的美意,可銘感五內了。她認為,只有她自己受到特別的善後安排而感激無已。

  實際上,這是只適用於倉橋副科長的例子。山田事務官十分瞭解這事情的來龍去脈。倉橋的死亡,就岡村局長而言,無疑地是夢寐難安的一件事。由於倉橋的死亡,高階層得救了;但那不是結果,而是為達成拯救高階層的目的而招致倉橋之死亡的;山田就是這麼認為。致使倉橋死亡的是西律師。而這西律師和高階層之間,暗地裡有默契。所以他們就假藉替未亡人斡旋就業來作為一種贖罪。

  那家出版社就是跟農林省有密切關係的全國農業共榮組合。這共榮組合以農村婦女為對象發行有雜誌。「農友」就是那本雜誌的名稱;透過共榮組合,那雜誌對全國發行相當龐大的份數。那是一本不刊載廣告,不做其他宣傳的最暢銷的雜誌。不過,因為得支付給全國共榮組合支部的佣金也相當的多。

  從而,現在農林省的實力局長岡村福夫出面關說的話,縱使沒有缺,出版社也只好安插倉橋未亡人。如果拒絕,出版社害怕說不定農林省會故意為難些什麼。快要四十歲的沒有太多教養的未亡人,好歹能夠很快地在出版社找到工作,也就是因為有這層內幕的關係。

  當然,未亡人在出版社的工作不會是在編輯部。八成也不會在營業部。可能是總務或某單位的工友一般的差使。儘管這樣,局長會囑咐出版社支付足夠生活的薪水的。說來沒什麼,岡村局長不啻是讓共榮組合來代為贖罪。而共榮組合卻不得不接受局長的安排,這也可以說是省署壓力圈內的外圍團體的弱點。

  「還有一點,局長再三叮嚀,如果外部知道妳就要在那家出版社上班的話,說不定會有人來見妳,問妳一些事情,那時,請妳一定要斷然拒絕。怎麼也拒絕不了的時候,希望不要單獨跟他們見面,一定要先跟我連絡一下。馬上會派人來替妳護航。」

  護航者,是變相的監視人。如果這位未亡人說出不讓說的話,那豈不糟糕。這是用意周到的岡村局長的深謀遠慮。

  山田事務官一返回省署就向科長報告了:已對倉橋未亡人傳達了交代事項,及未亡人也非常高興地接受了省署的美意。

  「那,辛苦了。」科長好像那主意是出自他自己一般大模大樣地點了點頭。

  山田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工作是單調乏味的。可是,並不忙。不忙是唯一的好處。今天沒辦好明天辦,明天沒能辦好還有後天,即使特別賣力,上司也不會有什麼獎勵,退休年齡也不會延長。

  在這個單調乏味的工作中,倉橋副科長的死亡,帶給他生活上的一些變化。比如去過東北溫泉、用省署的車子運屍回東京等,這臨時差使雖然不很有趣,可是坐辦公桌日復一日做著同樣工作的單調生活,卻藉此得到某些程度的調劑。這對他是新鮮的經驗。可是,這個再小沒有的刺激也告一段落了。此後的日子只有平淡無奇的工作纏住著他而已。

  他從辦公廳下班回到家裡來。有他這把年紀,年輕人總是敬而遠之。沒有人會在歸途中邀他同去玩樂,也沒有人找他閒聊。他獨個兒擠電車,回到方南町的陋屋來。

  洗澡吃飯後。一臉的了無興趣,飯後看了一下電視,之後搬出棋盤,看著棋譜自己排石子。老婆在罵孩子。

  山田邊依棋譜擺放石子,邊尋思著萬一自己死了,老婆不知要怎樣生活。退休金有多少早就知道了。距退休年齡還有五年。當然,薪水不足以拿來儲蓄。老婆說,要用退休金蓋間小公寓出租,靠那收入來維持生活。可是,到了那時候,物價高漲,別說蓋公寓,能不能完成自己住屋怕也成問題。

  這麼看來,倉橋還算幸福,至少他死後老婆的生活有保障。這是訪問未亡人的歸途想到的。這麼一來,為某種人犧牲生命也不壞嘛,他想。山田並不是特別憐惜自己的老婆,不過想到自己死後老婆的生活蕭條時,總是無法釋然於懷。

  由於局長照顧倉橋的未亡人十分周到,山田乃對倉橋的死因益形懷疑。尤以不論何許人訪問未亡人都不可以讓她單獨會面這個挖空心思的叮嚀,可就是有問題的證據。上司對倉橋的死亡。在害怕著些什麼?

  「那個年輕傢伙……」山田自言自語咒罵起來。

  岡村局長的蒼白的臉浮現在棋盤上面。

  ※※※

  看似可能涉及農林省高階層的砂糖瀆職案,雷大雨小,無疾而終了。

  第一個被捕的農林省糧食管理局第一處食品科的大西股長,處分不起訴,不過,業者那邊有三人以行賄罪嫌被起訴。

  一方以行賄罪起訴,他方的受賄罪應該成立,這是常識;可是在這個案件,省署這邊卻變成沒有受賄的人了。檢察廳就是往往會有這種不可思議的表現。

  但是謠傳卻也因此而引起。案子是因倉橋副科長的死亡而遭全面性的崩潰。警視廳偵二課滿懷信心著手揭發的這案子,卻因扇軸一般的人物的死亡而遭空中解體了。於是,據說警方為了保持面子,好容易爭取到業者那邊起訴了三人。當然,涉嫌範圍比當初的預想後退許多,行賄金額也變得小了。加以起訴的檢察廳也認為證據薄弱無力,擔心怕難獲判決有罪。說穿了,不過是勉強維持了偵辦這個案子的偵二課的面子和固執而已。

  各報大肆報導這個業經解體的砂糖瀆職案。可是,那已經不是新聞。各報也用解說、短評或投書刊載有關這案子的記事。不論何許人都疑惑不解的是農林省的高階層全部安然無恙。可是,至少也得追究引起這個晦暗不明的事件的直接主管岡村局長的道義責任。新聞也好,雜誌也好都強調這一點。

  省署內也開始出現謠傳。有說因輿論的關係,大臣似認為調動岡村局長的位置勢在必行,誰都預想岡村局長被謫遷將是理所當然的事。

  省署內的人事異動,一向很奇妙地未公佈前就常見洩露於一般官吏之間。而這個人事異動的流傳大多會變成事實。

  這種省署內的流傳認為岡村局長的謫遷八成跑不了啦。出入省署的新聞記者不可能漏掉這個情報。更何況,岡村局長是省署無出其右的著名人物。岡村跟實力大臣的關係密切,一向獨行己見、一意孤行。喜歡說壞話的人罵他三頭六臂、狐假虎威。試圖評價局長的人卻說,那不,實際上是他在暗地裡操縱著大臣。

  的確資格老的其他局的局長也清楚岡村的胡作胡為。他無視規定的上午九點的上班時間,而下午三點始出現於局長室,邊喝著威士忌邊怒責部下,這樣也從沒有人公開加以非議。次官只是皺皺眉頭,不敢說他一句。岡村是不久就要當上次官的人嘛。

  不久,岡村的異動命令被公佈出來時,省署的官員們啞然無語。

  岡村福夫從糧食管理局長轉任農地局長。是榮遷;農地局長是晉升次官的最有希望的局長。

  這個人事命令的印刷品貼出來時,公佈欄前中小官員聚集一堆,大家瞪眼盯著「任農地局長」幾個字。

  微微的長吁短嘆連連發生於聚集那裡的官員之間。

  岡村福夫勢必被迫負責發生於糧食管理局內的砂糖瀆職案的行政責任;瀆職案雖得以未擴大而告結束,卻給一般社會帶來一團疑惑,就這點局長必須負起道義上的責任;現任大臣怕不處分岡村不行;這樣的傳聞這陣子的確甚囂塵上。那麼,岡村如勢必被謫遷,其貶黜的程度如何也就成為大家的關心所在。因為大臣受著岡村的操縱,怕不能採取斷然的處置的關係。大臣對岡村的關愛,簡直令人不忍卒睹。局長之中沒有一人能像岡村那樣隨心所欲,任所欲為。

  不錯,由於這瀆職案的發生,岡村被趕出了糧食管理局長的寶座。可是,坐過去的位置是誰也沒有預期過的榮遷。這使得大家目瞪口呆,啞然無語。

  人事命令一出來,岡村就立即召集全體屬員於大會議室,向大家辭別。

  平時對部下頤指氣使的他,今天卻至為和善。當然,表面上還是負起瀆職案的責任而被調動的,所以沒有露出榮遷應有的笑容來。

  「像我這種任性的人能夠沒有什麼大過錯待在這糧食管理局,完全是憑仗各位的寬容和同情的關係。真不知怎樣感謝各位才好。特別是在我任內發生有損聲譽的事件,實在令人扼腕,遺憾萬分。站在監督位置的我,實在十分慚愧。而且,由於我監督不周,以致給各位添加一些麻煩,一併在這裡深致歉意……」

  岡村局長這樣道告別詞。屬員個個垂頭聆聽著。可是,每個人臉上都浮現出這下子天下太平了的神色。就從現在起,解除了這個乖戾的局長的桎梏了。再不必面對著跟酒瘋無二致的那個蒼白的臉而挨受責罵了,再不會有因他在高興的時間才來上班,而得伴隨他做夜間作業了。所以,當資格最老的一位處長代表大家致拍馬屁的答辭時,大家心裡發毛,真想要喝倒彩。

  可是,就各個處長來說,還得多恭維岡村局長才行。因為農地局長是省署內最榮耀的位置,說不定有一天處長們會被調至他屬下的位置嘛。不,即使不被調至他屬下,只要農地局長肯關照,升官是指日可期,相反地如得罪了他,此後有怎樣的悲慘遭遇將是難以預料的。

  「就是這樣,我們這等位置的人最悠閒自在。」山田事務官回到自己的辦公桌跟同僚說,而呵呵地笑出聲來。

  岡村轉任農地局長;前任的農地局長「下凡」去當民營的肥料公司的董事。這個前任局長跟現任大臣不太合得來,大家早預料會退出公職。儘管如此,能夠出去當肥料公司董事來收場,那是有農林省這個整個機構的威力的關係。據說現任次官出面斡旋了這事,即使不討大臣喜歡的局長,還是不好把他排擠至不體面的地方去。因為那樣的話,對此後的退休者會有不好影響的。

  接著公佈了他屬下的四、五個高級官員的異動。可是沒有大異動。

  無論如何,那些異動是遠離山田事務官這等人的世界裡的事。誰要如何異動,跟山田是沒什麼相干的。直至退休,他會被綁在目前的椅子上。就這點來說,山田不致於為榮遷或謫遷而得備嘗喜怒哀樂,他可以靜靜地坐在觀眾席上觀賞別人的演戲。

  這不只是山田一人,省署內的七、八成就是這等人。經常有異動的是那些有資格者。

  到了下班時間,山田收拾了桌子拎起皮包走出玄關。皮包裡沒裝什麼像樣的文件。裝的是上下班要在電車裡看的週刊雜誌、寄給省署的贈閱雜誌、還有今晨在車站買的體育新聞。

  有人從後面拍他肩頭。回頭一看,有個戴眼鏡的圓臉的男人向他堆著笑臉。似曾相識的人。看了遞過來的名片,才想起了是常在省署的走廊看到過的R報的記者。他叫做川邊。

  雖然面熟,可是山田這等人直接跟新聞記者沒有啥事,所以連名字也不曾知道。對方也初見面一般遞過來名片。這種新聞記者通常在科長級以上階層的地方才有事情辦。

  「經常從旁見過山田先生,可是錯過機會沒問候。」新聞記者說客套話。

  「哦。」山田猜不著對方的來意。

  「耽誤一點兒時間,喝茶去好嗎?」記者邀請他。

  「是的。」

  山田雖沒有拒絕,但還是不明白請他喝茶的理由。這位記者是經常取材農業政策的記事而駐農林省的。從山田看來,那種高階層的農業行政的決策方面的事情,是遠在天邊的東西。

  「是這樣,絕不會浪費您太多的時間,一會兒就行了。」川邊用新聞記者生性的隨便和強制的態度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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