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二章</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二章</h3><br /><br />  年輕人將盒子挾在脅下,向外走去,當他來到經理室的門口之際,經理的聲音又在他的背後響起,道:「先生,你真的肯定不要人護送?」<br /><br />  年輕人笑了一笑,並沒有轉過身來,只是道:「不用!」他拉開了經理室的門,向外走去,當他又來到店堂中的時候,所有的店員,神態和他進來的時候,大不相同了,當他經過的時候,每一個人都恭恭敬敬地站著,一直恭送他到門口。<br /><br />  年輕人的車子就停在街角處,他打開了車門,將盒子隨便地向後座一拋,坐上了駕駛座,他的心情很愉快,因為他知道,這件生日禮物,他叔叔一定會喜歡的。<br /><br />  他也知道,他叔叔會喜歡這柄寶刀,絕不是因為這柄寶刀的市場價值,而是由於這柄寶刀,是一件真正的藝術品之故。老實說,金錢對於年輕人和他叔叔而言,實在不算是甚麼,他們實在擁有太多的錢了!<br /><br />  倫敦的街道上很擁擠,天色陰霾而寒冷,車子在一個紅燈前停了下來,年輕人向紅燈望了一眼,就在那一剎間,他陡地感到極度的疲倦,那種陡然襲上心頭的疲倦,使得他打了一個呵欠,而且,自然而然地揉了揉眼。<br /><br />  可是,當他的手在眼上揉一揉之後,看出去,紅燈變得模糊而擴大,紅燈轉成了綠燈,他仍然有點發怔地望著,在他車後的那些車子,立時響起了喇叭聲,他下意識地踏下油門,車向前駛去。<br /><br />  情形越來越不對了,不但他覺得更疲倦,而且,他的視線也越來越模糊,在他前面的那些車子,幾乎的都成了一條一條的虛影。<br /><br />  他竭力想令自己看得清楚一些,可是已經沒有法子做到這一點了,他無法再駕車,他只是盡了他最後一分氣力,將車駛近街邊,停了下來。<br /><br />  而當他肯定車子已經停了下來之後,他想好好整頓一下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可是他的頭腦,已然遲鈍得甚麼也不能想,他身子伏向前,壓在駕駛盤上,就睡著了。<br /><br />  年輕人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才感到了一陣劇烈的搖撼,彷彿是他置身在大海之中,而海上正吹著狂風,他努力睜開眼來,看到有人在搖他的身子和拍他的臉頰。<br /><br />  足足有一分鐘的時間,他還是看不清在搖他的是甚麼人,然後,像是放映機的鏡頭焦距漸漸校正了一樣,他看清楚了,在急搖著他的,是一個戴著球形帽,神情充滿了訝異的倫敦警察。<br /><br />  年輕人試圖發出聲音來,可是卻做不到,他的喉際像是被甚麼東西塞住了一樣,同時,他也發現,那在搖著他身子的警察的臉上,有紅色的光芒在閃耀,那種紅色光芒,是來自街頭的霓虹燈光。<br /><br />  天已經黑了。<br /><br />  年輕人陡地一怔,喉際終於發出了一下聲響來,那警察也同時發問道:「先生,你需要幫助麼?」<br /><br />  年輕人清了清喉嚨,他的聲音仍然很嘶啞,道:「我,我──怎麼了?」<br /><br />  那警察道:「你可能是太疲倦了,先生!」<br /><br />  年輕人又揉了揉眼,那警察又道:「在這裏停車睡覺,是不適宜的。」<br /><br />  年輕人道:「謝謝你提醒我!」<br /><br />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那警察已經向後退去,年輕人再吸一口氣,他已經在那短短的幾秒鐘之內,將所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想了一遍。<br /><br />  他離開那家古董店的時候,大約是下午三點鐘,而現在看了看手錶,時間已然是七點鐘了!<br /><br />  那也就是說,從他突然感到一陣疲倦開始,到現在,已經過了四小時。或者說,他已經伏在駕駛盤上睡了四小時之久。<br /><br />  他是不可能就這樣疲倦起來,在車中睡著的。<br /><br />  而他竟然這樣地睡著了四小時,那只說明了一點:他受了藥物的催眠!<br /><br />  那柄寶刀!年輕人立時想起了那柄寶刀,他回頭向後面的座位,看了一眼,那盒子還在,他忙又欠身打開盒子,刀也在,他還將刀拉出了刀鞘,看了一看。<br /><br />  他的心中,充滿了疑團,那警察還在車旁道:「那是甚麼?看來像是古董!」<br /><br />  年輕人喃喃地道:「是給我叔叔的生日禮物。」<br /><br />  警察沒有再說甚麼,向後退去,年輕人重又駕著車駛向前,十分鐘之後,他挾著那只盒子,走進了他所居住的酒店,一進房間,他先將自己的頭,在冷水中浸了半分鐘,然後用力擦著臉。<br /><br />  再然後,他來到燈下,仔細察看那柄波斯寶刀,以他對古物的認識能力看來,那柄寶刀並沒有甚麼異樣之處,他放好了寶刀,坐下來發怔。<br /><br />  這真是太奇怪了,好像甚麼意外也沒有發生過,除了他莫名其妙地昏睡了四小時之外。他何以會在駕駛途中,疲倦得非睡不可呢?<br /><br />  年輕人伸伸手在自己的頭上,輕輕地敲著,他的身子略挺了一挺,他想起了那杯酒!在古董店經理室中,經理斟給他的那杯酒!<br /><br />  如果他是受了藥物的催眠(看來一定是如此),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那杯酒中有古怪。<br /><br />  可是,當年輕人想到這一點之際,他又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當然,他承認,當他在那經理室中,接過那杯酒的時候,他心理上,絕沒有任何防範。但就算他根本未曾想到會有意外發生,要是經理在斟酒之際,有甚麼份外的動作,他也一定可以覺察得到的。<br /><br />  現在他回想起來,經理在櫃中,取出酒瓶酒杯,倒酒,一人一杯,同時舉杯,同時喝酒,一切經過,歷歷在目,要是經理當著他的面,在酒裏放了藥,而他竟然未曾覺察的話,那麼,他的感覺實在太遲鈍了,而經理的手法也實在太快了。<br /><br />  年輕人心裏的疑團解不開,他又仔細地察看著那柄寶刀,然後,收拾了一下行李,他原定今晚十時離開的,雖然無緣無故損失了四小時,但是還不至於延誤行程。<br /><br />  當他離開酒店,上了飛機,一直來到了他叔叔居住的城市,和他叔叔見了面,他幾乎都在想解開心中的那個疑團,可是卻一直沒有結果。<br /><br />  他叔叔咬著煙斗,燃燒的煙葉,發出濃郁的香味,當年輕人挾著盛裝寶刀的盒子走進來的時候,老人家看來容光煥發。<br /><br />  年輕人大聲叫道:「生日快樂!」<br /><br />  老人家抬起頭來,現出極其高興的笑容來,道:「偏偏你記得,是不是來提醒我又老了一歲?」<br /><br />  年輕人笑道:「六十五歲,不能算是太老。」<br /><br />  老人家攤了攤手,道:「要記得,當人家連連稱讚你看起來年輕的時候,這就說明你已經老了。」<br /><br />  年輕人也笑著,雙手將盒子捧了過去,道:「這是生日禮物!」<br /><br />  老人家接過了盒子,放在桌上,側著頭打量著,年輕人說道:「猜猜看,是甚麼?」<br /><br />  老人家吸著煙,順手拿起一具放大鏡來,湊在盒子上看了看,「唔」地一聲,道:「是十八世紀俄國工匠的傑作,你看這個──」<br /><br />  他指著一個金絲盤上的花紋,道:「那是俄國雷里耶夫大公的徽章。」<br /><br />  年輕人不由自主嘆了一口氣,表示佩服。<br /><br />  老人家又道:「這位大公,是當時世界上最出名的古物收藏家,俄國革命之後,他的收藏品有一小部分流到古董市場上,全是著名的古物,唔,讓我來猜猜,這盒子裏的是──」<br /><br />  老人家講到這裏,向年輕人望了一眼,年輕人作出了一個表示絕望的神情,老人家笑道:「你從倫敦來,其實我不必猜了,一定是倫敦伊通古董店的十大珍藏之一,那柄波斯王達理阿的佩刀。」<br /><br />  年輕人無可奈何地道:「我應該用一塊布將盒子包起來,你就猜不到了!」<br /><br />  老人家呵呵笑著,打開盒子,將刀鞘拿在手中,端詳了一會。<br /><br />  年輕人知道他叔叔一定喜歡這件禮物的,可是當他望著他叔叔的時候,卻看到他叔叔臉上的笑容,漸漸地消失,接著,老人家拔出了那柄刀來,又看了一看,才將刀放回盒子之中。<br /><br />  年輕人吸了一口氣,道:「怎麼樣,你不喜歡?」<br /><br />  老人家卻反問道:「多少錢買的?」<br /><br />  年輕人又怔了一怔,說了一個價錢,老人家忽然笑了起來,道:「你不是來考我的眼力來了吧!」<br /><br />  年輕人再怔一怔,道:「假的?」<br /><br />  老人家望了他侄兒片刻,像是很難措詞,但是他還是道:「我怕傷了你的自尊心,或者,我應該高高興興,接受禮物,甚麼也不說,反正我們不在乎金錢上的損失。可是──」他略頓了一頓,「我卻在乎我的侄兒受了愚弄,對,這是製作得極其精巧的假貨。」<br /><br />  年輕人立時想起那莫名其妙的四小時昏睡,但是事後,他也曾詳細察看過那柄寶刀,和他購買的時候,完全一樣,除非購買之際,就是假的,但是那好像不可能,他曾經確實地鑒定過。<br /><br />  老人家一直望著他雙眉緊鎖的侄兒,道:「你有沒有注意到那刀柄上的金絲盤紋,波斯人的嵌金技術──」<br /><br />  年輕人不等他叔叔說完,就伸手拿過那柄刀來,察看著刀柄部分,又拿起放大鏡來照看。<br /><br />  這時,他也看出來了。刀柄部分鑲嵌著的金絲,整齊、緊密,是高度工藝技巧的作品,他當然還記得,他在經理室中所看的那一柄,也就是他所買的那柄刀柄上鑲嵌的金絲,有少許鬆弛的現象──那是由於當時,波斯工匠的嵌金技術,還未曾登峰造極之故。<br /><br />  現在在他手中的那柄刀是假的!<br /><br />  年輕人慢慢放下了那柄刀,事情已經很明顯了,他買的那柄,不折不扣,是一件價值連城的古董,而他帶回來的那一柄,只不過是一柄精巧的仿製品。<br /><br />  他帶著真貨出店門,帶著假貨回來,當然是叫人掉了包,而掉包是在甚麼時候進行的,也再明白不過,他曾睡了四小時之久!四小時之中,可以將刀掉來掉去,掉上幾千回了!<br /><br />  年輕人陡地感到耳根一陣發熱,雖然他的面前沒有鏡子,可是他也可以知道,自己的耳朵,一定紅得可以了。正如他叔叔所說,他可以完全不在乎那筆錢,然而,這樣受人愚弄,那卻是奇恥大辱,他是幹甚麼的,怎麼可以栽這樣的一個筋斗?<br /><br />  他抬起頭來,看到他叔叔正盯著他,他有點苦澀地笑了一下,老人家的神情看來很不在乎,道:「怎麼樣,要不要找我幫忙?」<br /><br />  年輕人立時神情堅決地搖著頭,道:「不用,我自己可以解決!」<br /><br />  老人家轉著手上的刀,道:「其實,我對於古董,也沒有甚麼真正的嗜好,這柄刀也製造得很精緻……」他話沒有說完,年輕人已經伸手,在他的手中,將刀取了過來,搖頭道:「我會將真的換回來,我想不必太久,你也不必擔心甚麼。」<br /><br />  老人家笑了起來,道:「對於你,我從來也沒有擔心過甚麼。」<br /><br />  兩叔侄笑了起來,年輕人將刀放進盒中,合上了盒蓋,順手將刀放在一邊,接下來的時間,他們談了不少話,可是全然未曾談到那柄刀,甚至他們兩人的視線,也未曾掃及那柄刀,好像那柄刀根本已經不存在了一樣。<br /><br />  直到年輕人告辭離去,在走向門口之際,他才順手拿起了那柄刀來,挾在脅下,當他剛要跨出門口時,老人家忽然道:「你預算要多少時間,才能夠結束這件事?」<br /><br />  年輕人笑著,說道:「我看,幾天就夠了!」<br /><br />  老人家一面點著煙絲,抽著,濃煙自他的口中、鼻中一起噴出來,他緩緩地道:「別太樂觀了,有時候,事情看起來越是簡單,做起來就越是困難!」<br /><br />  年輕人點著頭,老人家又道:「無論如何,一個月之後,我有事情要你去做。」<br /><br />  年輕人揚了揚眉,大有興趣地道:「甚麼事?」<br /><br />  老人家揮了揮手,道:「到時再說,你去吧!」年輕人伸手輕拍著刀盒,走了出去。<br /><br />  離開了他叔叔的屋子,在兩旁全是白楊樹的小道中,慢慢往前踱著,年輕人的脅下,仍然挾著那盒子,而他的另一隻手,在盒上輕輕拍著──那是他的習慣,在他思考的時候,總喜歡作一點有規律的小動作。<br /><br />  春寒猶在,風吹上來有點冷,道上有乾枯的樹葉,隨風在打轉。年輕人心中在玩味著他叔叔的話:有時候看來很簡單,實際上是很複雜的。<br /><br />  現在,他遇到的事,看來真的很簡單:他買了一件古董,在離開古董店之後不久就昏迷,當他醒來之際,古董變成了假的,叫人掉了包,事情就是那麼的簡單。<br /><br />  而更簡單的是,當他離開古董店之後,他沒有接觸過任何人,在古董店的時候,他卻曾喝過一杯酒,自然,他的昏迷,是由於那杯酒在作怪。<br /><br />  而古董店的經理,在斟那杯酒時,並沒有甚麼特別的動作,這一點也很容易解釋,整瓶酒,根本是早已下了藥的,在他昏迷不醒之際,古董店的經理,可能同時也在昏迷不醒。反正幾小時的昏迷,對人的健康,並沒有甚麼特別的影響,那比臨時在酒中做手腳,安全得多了。<br /><br />  至於古董店的經理為甚麼要那樣做,那更簡單了,為了錢!<br /><br />  古董店的經理,用一柄仿製的寶刀,換回真的寶刀去,他又可以將這柄寶刀,再出售一次,得到可觀的金錢。<br /><br />  整件事,看來就是那樣簡單:一個貪婪的古董店經理,愚弄他的顧客。<br /><br />  要應付這樣簡單的事,對這個高大、挺拔,經歷過許多奇怪驚險的事情的年輕人而言,實在太輕而易舉了。<br /><br />  年輕人來到了車旁,上了車,駕著車向前駛,儘管他的耳際,還不斷響著他叔叔的告誡,可是他的心情卻很輕鬆,他已經決定要讓那古董店的經理,吃一點苦頭,他要加倍報復,不但要得到那柄波斯寶刀,而且,還要弄走那古董店中的另一樣最值錢的東西。<br /><br />  當他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心情變得很輕鬆,愉快地笑了起來。<br /><br />  他的車轉了一個彎,這路筆直地向前,道上的車很少,年輕人在倒後鏡中,看到一輛黃色的車子在他的車後,好像在跟蹤著他。可是當他減慢速度之際,那輛車子卻立時在他的旁邊趕了過去,車速十分高,以致年輕人只看到駕駛那輛黃色車子的,是一個女人,他一直再向前駛,那輛車子也沒有再出現。</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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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年輕人將盒子挾在脅下,向外走去,當他來到經理室的門口之際,經理的聲音又在他的背後響起,道:「先生,你真的肯定不要人護送?」

  年輕人笑了一笑,並沒有轉過身來,只是道:「不用!」他拉開了經理室的門,向外走去,當他又來到店堂中的時候,所有的店員,神態和他進來的時候,大不相同了,當他經過的時候,每一個人都恭恭敬敬地站著,一直恭送他到門口。

  年輕人的車子就停在街角處,他打開了車門,將盒子隨便地向後座一拋,坐上了駕駛座,他的心情很愉快,因為他知道,這件生日禮物,他叔叔一定會喜歡的。

  他也知道,他叔叔會喜歡這柄寶刀,絕不是因為這柄寶刀的市場價值,而是由於這柄寶刀,是一件真正的藝術品之故。老實說,金錢對於年輕人和他叔叔而言,實在不算是甚麼,他們實在擁有太多的錢了!

  倫敦的街道上很擁擠,天色陰霾而寒冷,車子在一個紅燈前停了下來,年輕人向紅燈望了一眼,就在那一剎間,他陡地感到極度的疲倦,那種陡然襲上心頭的疲倦,使得他打了一個呵欠,而且,自然而然地揉了揉眼。

  可是,當他的手在眼上揉一揉之後,看出去,紅燈變得模糊而擴大,紅燈轉成了綠燈,他仍然有點發怔地望著,在他車後的那些車子,立時響起了喇叭聲,他下意識地踏下油門,車向前駛去。

  情形越來越不對了,不但他覺得更疲倦,而且,他的視線也越來越模糊,在他前面的那些車子,幾乎的都成了一條一條的虛影。

  他竭力想令自己看得清楚一些,可是已經沒有法子做到這一點了,他無法再駕車,他只是盡了他最後一分氣力,將車駛近街邊,停了下來。

  而當他肯定車子已經停了下來之後,他想好好整頓一下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可是他的頭腦,已然遲鈍得甚麼也不能想,他身子伏向前,壓在駕駛盤上,就睡著了。

  年輕人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才感到了一陣劇烈的搖撼,彷彿是他置身在大海之中,而海上正吹著狂風,他努力睜開眼來,看到有人在搖他的身子和拍他的臉頰。

  足足有一分鐘的時間,他還是看不清在搖他的是甚麼人,然後,像是放映機的鏡頭焦距漸漸校正了一樣,他看清楚了,在急搖著他的,是一個戴著球形帽,神情充滿了訝異的倫敦警察。

  年輕人試圖發出聲音來,可是卻做不到,他的喉際像是被甚麼東西塞住了一樣,同時,他也發現,那在搖著他身子的警察的臉上,有紅色的光芒在閃耀,那種紅色光芒,是來自街頭的霓虹燈光。

  天已經黑了。

  年輕人陡地一怔,喉際終於發出了一下聲響來,那警察也同時發問道:「先生,你需要幫助麼?」

  年輕人清了清喉嚨,他的聲音仍然很嘶啞,道:「我,我──怎麼了?」

  那警察道:「你可能是太疲倦了,先生!」

  年輕人又揉了揉眼,那警察又道:「在這裏停車睡覺,是不適宜的。」

  年輕人道:「謝謝你提醒我!」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那警察已經向後退去,年輕人再吸一口氣,他已經在那短短的幾秒鐘之內,將所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想了一遍。

  他離開那家古董店的時候,大約是下午三點鐘,而現在看了看手錶,時間已然是七點鐘了!

  那也就是說,從他突然感到一陣疲倦開始,到現在,已經過了四小時。或者說,他已經伏在駕駛盤上睡了四小時之久。

  他是不可能就這樣疲倦起來,在車中睡著的。

  而他竟然這樣地睡著了四小時,那只說明了一點:他受了藥物的催眠!

  那柄寶刀!年輕人立時想起了那柄寶刀,他回頭向後面的座位,看了一眼,那盒子還在,他忙又欠身打開盒子,刀也在,他還將刀拉出了刀鞘,看了一看。

  他的心中,充滿了疑團,那警察還在車旁道:「那是甚麼?看來像是古董!」

  年輕人喃喃地道:「是給我叔叔的生日禮物。」

  警察沒有再說甚麼,向後退去,年輕人重又駕著車駛向前,十分鐘之後,他挾著那只盒子,走進了他所居住的酒店,一進房間,他先將自己的頭,在冷水中浸了半分鐘,然後用力擦著臉。

  再然後,他來到燈下,仔細察看那柄波斯寶刀,以他對古物的認識能力看來,那柄寶刀並沒有甚麼異樣之處,他放好了寶刀,坐下來發怔。

  這真是太奇怪了,好像甚麼意外也沒有發生過,除了他莫名其妙地昏睡了四小時之外。他何以會在駕駛途中,疲倦得非睡不可呢?

  年輕人伸伸手在自己的頭上,輕輕地敲著,他的身子略挺了一挺,他想起了那杯酒!在古董店經理室中,經理斟給他的那杯酒!

  如果他是受了藥物的催眠(看來一定是如此),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那杯酒中有古怪。

  可是,當年輕人想到這一點之際,他又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當然,他承認,當他在那經理室中,接過那杯酒的時候,他心理上,絕沒有任何防範。但就算他根本未曾想到會有意外發生,要是經理在斟酒之際,有甚麼份外的動作,他也一定可以覺察得到的。

  現在他回想起來,經理在櫃中,取出酒瓶酒杯,倒酒,一人一杯,同時舉杯,同時喝酒,一切經過,歷歷在目,要是經理當著他的面,在酒裏放了藥,而他竟然未曾覺察的話,那麼,他的感覺實在太遲鈍了,而經理的手法也實在太快了。

  年輕人心裏的疑團解不開,他又仔細地察看著那柄寶刀,然後,收拾了一下行李,他原定今晚十時離開的,雖然無緣無故損失了四小時,但是還不至於延誤行程。

  當他離開酒店,上了飛機,一直來到了他叔叔居住的城市,和他叔叔見了面,他幾乎都在想解開心中的那個疑團,可是卻一直沒有結果。

  他叔叔咬著煙斗,燃燒的煙葉,發出濃郁的香味,當年輕人挾著盛裝寶刀的盒子走進來的時候,老人家看來容光煥發。

  年輕人大聲叫道:「生日快樂!」

  老人家抬起頭來,現出極其高興的笑容來,道:「偏偏你記得,是不是來提醒我又老了一歲?」

  年輕人笑道:「六十五歲,不能算是太老。」

  老人家攤了攤手,道:「要記得,當人家連連稱讚你看起來年輕的時候,這就說明你已經老了。」

  年輕人也笑著,雙手將盒子捧了過去,道:「這是生日禮物!」

  老人家接過了盒子,放在桌上,側著頭打量著,年輕人說道:「猜猜看,是甚麼?」

  老人家吸著煙,順手拿起一具放大鏡來,湊在盒子上看了看,「唔」地一聲,道:「是十八世紀俄國工匠的傑作,你看這個──」

  他指著一個金絲盤上的花紋,道:「那是俄國雷里耶夫大公的徽章。」

  年輕人不由自主嘆了一口氣,表示佩服。

  老人家又道:「這位大公,是當時世界上最出名的古物收藏家,俄國革命之後,他的收藏品有一小部分流到古董市場上,全是著名的古物,唔,讓我來猜猜,這盒子裏的是──」

  老人家講到這裏,向年輕人望了一眼,年輕人作出了一個表示絕望的神情,老人家笑道:「你從倫敦來,其實我不必猜了,一定是倫敦伊通古董店的十大珍藏之一,那柄波斯王達理阿的佩刀。」

  年輕人無可奈何地道:「我應該用一塊布將盒子包起來,你就猜不到了!」

  老人家呵呵笑著,打開盒子,將刀鞘拿在手中,端詳了一會。

  年輕人知道他叔叔一定喜歡這件禮物的,可是當他望著他叔叔的時候,卻看到他叔叔臉上的笑容,漸漸地消失,接著,老人家拔出了那柄刀來,又看了一看,才將刀放回盒子之中。

  年輕人吸了一口氣,道:「怎麼樣,你不喜歡?」

  老人家卻反問道:「多少錢買的?」

  年輕人又怔了一怔,說了一個價錢,老人家忽然笑了起來,道:「你不是來考我的眼力來了吧!」

  年輕人再怔一怔,道:「假的?」

  老人家望了他侄兒片刻,像是很難措詞,但是他還是道:「我怕傷了你的自尊心,或者,我應該高高興興,接受禮物,甚麼也不說,反正我們不在乎金錢上的損失。可是──」他略頓了一頓,「我卻在乎我的侄兒受了愚弄,對,這是製作得極其精巧的假貨。」

  年輕人立時想起那莫名其妙的四小時昏睡,但是事後,他也曾詳細察看過那柄寶刀,和他購買的時候,完全一樣,除非購買之際,就是假的,但是那好像不可能,他曾經確實地鑒定過。

  老人家一直望著他雙眉緊鎖的侄兒,道:「你有沒有注意到那刀柄上的金絲盤紋,波斯人的嵌金技術──」

  年輕人不等他叔叔說完,就伸手拿過那柄刀來,察看著刀柄部分,又拿起放大鏡來照看。

  這時,他也看出來了。刀柄部分鑲嵌著的金絲,整齊、緊密,是高度工藝技巧的作品,他當然還記得,他在經理室中所看的那一柄,也就是他所買的那柄刀柄上鑲嵌的金絲,有少許鬆弛的現象──那是由於當時,波斯工匠的嵌金技術,還未曾登峰造極之故。

  現在在他手中的那柄刀是假的!

  年輕人慢慢放下了那柄刀,事情已經很明顯了,他買的那柄,不折不扣,是一件價值連城的古董,而他帶回來的那一柄,只不過是一柄精巧的仿製品。

  他帶著真貨出店門,帶著假貨回來,當然是叫人掉了包,而掉包是在甚麼時候進行的,也再明白不過,他曾睡了四小時之久!四小時之中,可以將刀掉來掉去,掉上幾千回了!

  年輕人陡地感到耳根一陣發熱,雖然他的面前沒有鏡子,可是他也可以知道,自己的耳朵,一定紅得可以了。正如他叔叔所說,他可以完全不在乎那筆錢,然而,這樣受人愚弄,那卻是奇恥大辱,他是幹甚麼的,怎麼可以栽這樣的一個筋斗?

  他抬起頭來,看到他叔叔正盯著他,他有點苦澀地笑了一下,老人家的神情看來很不在乎,道:「怎麼樣,要不要找我幫忙?」

  年輕人立時神情堅決地搖著頭,道:「不用,我自己可以解決!」

  老人家轉著手上的刀,道:「其實,我對於古董,也沒有甚麼真正的嗜好,這柄刀也製造得很精緻……」他話沒有說完,年輕人已經伸手,在他的手中,將刀取了過來,搖頭道:「我會將真的換回來,我想不必太久,你也不必擔心甚麼。」

  老人家笑了起來,道:「對於你,我從來也沒有擔心過甚麼。」

  兩叔侄笑了起來,年輕人將刀放進盒中,合上了盒蓋,順手將刀放在一邊,接下來的時間,他們談了不少話,可是全然未曾談到那柄刀,甚至他們兩人的視線,也未曾掃及那柄刀,好像那柄刀根本已經不存在了一樣。

  直到年輕人告辭離去,在走向門口之際,他才順手拿起了那柄刀來,挾在脅下,當他剛要跨出門口時,老人家忽然道:「你預算要多少時間,才能夠結束這件事?」

  年輕人笑著,說道:「我看,幾天就夠了!」

  老人家一面點著煙絲,抽著,濃煙自他的口中、鼻中一起噴出來,他緩緩地道:「別太樂觀了,有時候,事情看起來越是簡單,做起來就越是困難!」

  年輕人點著頭,老人家又道:「無論如何,一個月之後,我有事情要你去做。」

  年輕人揚了揚眉,大有興趣地道:「甚麼事?」

  老人家揮了揮手,道:「到時再說,你去吧!」年輕人伸手輕拍著刀盒,走了出去。

  離開了他叔叔的屋子,在兩旁全是白楊樹的小道中,慢慢往前踱著,年輕人的脅下,仍然挾著那盒子,而他的另一隻手,在盒上輕輕拍著──那是他的習慣,在他思考的時候,總喜歡作一點有規律的小動作。

  春寒猶在,風吹上來有點冷,道上有乾枯的樹葉,隨風在打轉。年輕人心中在玩味著他叔叔的話:有時候看來很簡單,實際上是很複雜的。

  現在,他遇到的事,看來真的很簡單:他買了一件古董,在離開古董店之後不久就昏迷,當他醒來之際,古董變成了假的,叫人掉了包,事情就是那麼的簡單。

  而更簡單的是,當他離開古董店之後,他沒有接觸過任何人,在古董店的時候,他卻曾喝過一杯酒,自然,他的昏迷,是由於那杯酒在作怪。

  而古董店的經理,在斟那杯酒時,並沒有甚麼特別的動作,這一點也很容易解釋,整瓶酒,根本是早已下了藥的,在他昏迷不醒之際,古董店的經理,可能同時也在昏迷不醒。反正幾小時的昏迷,對人的健康,並沒有甚麼特別的影響,那比臨時在酒中做手腳,安全得多了。

  至於古董店的經理為甚麼要那樣做,那更簡單了,為了錢!

  古董店的經理,用一柄仿製的寶刀,換回真的寶刀去,他又可以將這柄寶刀,再出售一次,得到可觀的金錢。

  整件事,看來就是那樣簡單:一個貪婪的古董店經理,愚弄他的顧客。

  要應付這樣簡單的事,對這個高大、挺拔,經歷過許多奇怪驚險的事情的年輕人而言,實在太輕而易舉了。

  年輕人來到了車旁,上了車,駕著車向前駛,儘管他的耳際,還不斷響著他叔叔的告誡,可是他的心情卻很輕鬆,他已經決定要讓那古董店的經理,吃一點苦頭,他要加倍報復,不但要得到那柄波斯寶刀,而且,還要弄走那古董店中的另一樣最值錢的東西。

  當他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心情變得很輕鬆,愉快地笑了起來。

  他的車轉了一個彎,這路筆直地向前,道上的車很少,年輕人在倒後鏡中,看到一輛黃色的車子在他的車後,好像在跟蹤著他。可是當他減慢速度之際,那輛車子卻立時在他的旁邊趕了過去,車速十分高,以致年輕人只看到駕駛那輛黃色車子的,是一個女人,他一直再向前駛,那輛車子也沒有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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