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五章 懷疑中邪 狗血淋身</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五章 懷疑中邪 狗血淋身</h3><br /><br />  原振俠又挪動了一下身子。<br /><br />  冷自泉的敘述,十分令人驚異。不單是如此,而且冷自泉在敘述著他的遭遇之際,那樣深沉地在緬懷著過去,他的聲音是充滿了感情的。不由自主的真正發自內心的感情,任何再好的演員,也無法有這樣的表現。<br /><br />  當他講到迷惑之際,他的神情和聲音是迷惑的;當他講到歡愉時,他整個人就像是沉浸在歡愉之中,他臉上的每一條皺紋之中,都像是會有歡樂滿溢出來;當他講述到哀傷的時候,他的聲音嘶啞而令人心酸。<br /><br />  原振俠並沒有打斷過他的任何話,只是在適當的時候,替他面前的酒杯注上酒。冷自泉的酒量相當好,不斷地喝著,並不顯得有酒意。<br /><br />  冷自泉在敘述中,經常有相當長時間的停頓,在那時候,他自己像是完全在回憶之中,在想著當時發生過的任何一個細節。這些細節,他並不是記不起來,在他的一生之中,這些事不知被想過多少遍,這時候,他又再回想一次,那只是他喜歡再回想而已。<br /><br />  原振俠也不去打攪他,至多只是在長時間的沉默之中,挪動一下身子,改變一下坐著的姿勢。<br /><br />  冷自泉這次,又沉默了很久,才又繼續:「那天上午十時,床頭的電話響了起來,是值班警衛官打來的。我和寶狐,還在床上──」<br /><br /><br />  當電話鈴聲響起的時候,冷自泉是在沉睡之中被驚醒的。<br /><br />  在這以前,他把寶狐抱起來,打著轉,然後兩人又一起倒在床上,冷自泉瘋狂地吻著,全身又被熾熱的火焰燃燒著。然後,又一次幾乎甚麼都不存在的極度歡愉,然後,是偎依著寶狐的沉睡。<br /><br />  冷自泉拿起了電話,他的心情是那樣愉快,所以並不在乎被人吵醒。他一手緊摟著寶狐,寶狐閉著眼,長睫毛在輕輕地閃動,表示她也開始醒了。<br /><br />  電話中傳來值班警衛的聲音:「少爺,大老爺和二老爺來了,要立刻見你!」<br /><br />  冷自泉向寶狐望了一眼,寶狐慢慢睜開眼來,當寶狐睡眼惺忪的時候,她更有一股異樣的嫵媚。<br /><br />  冷自泉想起自己的父親和叔父,一定急於知道自己找到了甚麼伴侶,他也想起自己曾想到過的那個「玩笑」,所以他立時道:「請兩位老人家在客廳等一等,我十分鐘就到!」<br /><br />  他放下電話,輕拍著寶狐的細腰:「快穿衣服,十分鐘之後,我們去見兩位老人家。」<br /><br />  寶狐的笑容十分調皮:「他們看不見我的。」<br /><br />  冷自泉笑了起來:「看你的玩笑能開到甚麼時候。」<br /><br />  寶狐緩緩搖著頭:「我看,大概就在十分鐘之後吧!」<br /><br />  冷自泉呵呵地笑著,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然後,他替寶狐掠了掠看來有點凌亂的頭髮。寶狐看起來,比昨晚他初遇時更加嬌艷,簡直就像是盛放的鮮花,才抹拭去露珠一樣地新鮮。<br /><br />  然後,他拉著寶狐的手,向外就走,一直來到了客廳之中。他父親和二叔正在交談著,這一對兄弟,掌握著國家的軍政大權,永遠有商量不完的各種軍國大事。<br /><br />  冷自泉一進來,就大聲叫著他們。然後,把寶狐推到了他們的身前,朗聲道:「爸,二叔,你們看!」<br /><br />  他期待著寶狐出眾的美麗,會使兩位老人家感到無比的驚訝。兩位老人家的確現出了十分驚訝的神情,但是那種驚訝,卻並不是冷自泉所期待的那種──兩位老人家只是訝異,而且是一種全然莫名其妙的訝異。<br /><br />  冷自泉怔了一怔,伸手向著寶狐,又道:「爸,二叔,你們看看!」<br /><br />  他二叔的脾氣比較急,已經十分不耐煩地道:「看?看甚麼?」<br /><br />  冷自泉道:「這就是我找到的終生伴侶,我一定要娶她為妻。你們看,是不是只有她,才可以配得上我?」<br /><br />  冷自泉在這樣說的時候,望著寶狐,寶狐卻低嘆著,神情帶著一點埋怨。冷自泉一看到她這種神情,就等於聽到她在講話一樣:看,我早和你說過了,可是你不相信,他們根本看不到我!<br /><br />  冷自泉有點發急,又轉問兩位老人家:「爸,二叔,你們不喜歡她?」<br /><br />  他父親也忍不住了:「你在說甚麼?」<br /><br />  冷自泉有點執扭,也有點不夠禮貌,聲音提高,指著寶狐:「我要你們接受她!」<br /><br />  冷自泉像是宣戰一樣,說出了這句話之後,身子挺立著,等待著答覆。可是他所看到的情形,卻使他感到一股寒意!<br /><br />  他看到兩位老人家互望著,現出了驚訝莫名的神情來,又望向他。他忙自寶狐身後,推著寶狐,一直來到兩人的身前。<br /><br />  他幾乎是在嚷叫了:「看,你們看,看到沒有,這就是我的妻子!」<br /><br />  當他在這樣嚷叫之際,他心中真正感到了害怕,那種害怕,是難以形容的。是他在那一剎之間感到,他自己此後的一生,已經和一種神祕奇異的現象,聯結在一起而產生的一種恐懼!<br /><br />  寶狐明明在他們的眼前,他們為甚麼竟然會看不到?這真是不可能的事!<br /><br />  兩位老人的神情更是駭異,不約而同,站了起來,齊聲喝:「你在幹甚麼?開玩笑?」<br /><br />  冷自泉不由自主喘著氣,先把寶狐的身子半轉了過來,肯定寶狐就在他面前,他的雙手,握在她柔滑的手背上。寶狐仍然用那種神情看他,他不由自主道:「我不信!還是不信!」<br /><br />  然後,他又向兩位老人家:「你們看不見她?她就在你們面前!」<br /><br />  冷自泉在這樣說的時候,神情又急又認真。兩位老人家再互望了一眼,神情不但駭然,而且震驚。他二叔踏前一步,一伸手,就抓住了冷自泉的手臂,這一下動作,令得冷自泉也呆住了!<br /><br />  他雙手握著寶狐的手臂,把寶狐推到了兩位老人家的面前。當他二叔踏前一步之際,他二叔的身子,絕對應該碰到寶狐的身體了。<br /><br />  可是,寶狐的身體,就像是不存在一樣,他二叔不但靠近了他,而且,還抓住了他的手!<br /><br />  冷自泉在一怔之間,眼前花了一下,看到寶狐已經站到了他二叔的身後。他想要走過去,可是卻被他二叔擋住了去路。<br /><br />  他二叔用十分驚駭的聲音在問:「自泉,你幹甚麼?別再鬧了!」<br /><br />  冷自泉張大了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真的弄不明白!但是有一點,他卻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父親和二叔,的而且確,看不見寶狐!<br /><br />  剎那之間,他完全怔呆了,不知道如何才好!任何人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都會不知所措,冷自泉雖然如此出色,可是也不能例外。<br /><br />  他二叔已不斷在問:「你怎麼了?你怎麼了?」<br /><br />  他父親也來到了他的身前,用手按在他的額角上。看他們兩人的慌亂情形,只怕他們接到了世界大戰快要爆發的報告之後,也不過如此了。<br /><br />  冷自泉勉力定了定神,深深吸了一口氣。當他定下神來之後,他的神情看起來正常了許多,也令得兩位老人家,鬆了一口氣。冷自泉先向寶狐望了一眼,向她招了招手,令她過來,站在他的身邊,他輕摟著她。<br /><br />  他的那一連串動作,又令得兩位老人家目瞪口呆。冷自泉在摟住了寶狐之後,才道:「爸,二叔,有一件非常奇怪的事發生了。現在我自己也不明白,等我弄明白了之後,我再詳細向你們稟報。」<br /><br />  兩位老人家全然不知所措,張大了口,不知道該如何才好。他們那時候的樣子,要是拍了照片,登在報上,絕不會有人認得出,他們是肩負國家軍政要責的大人物,只像是兩個受了極度驚嚇的老人!<br /><br />  冷自泉在他們還未定過神來時,就繼續道:「現在,我請求你們,甚麼都別管我,讓我自己來處理這件事!」<br /><br />  他二叔總算從驚惶中定過神來,連聲音也未曾回復正常:「是甚麼事?總得讓我們知道!」<br /><br />  冷自泉回頭向寶狐看了一眼,嘆了一聲:「我愛上了一個女人,立心要娶她為妻,答應了她的一切要求!」<br /><br />  他二叔道:「這──是好事啊!」<br /><br />  冷自泉又向寶狐看了一眼,還低頭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br /><br />  他沒有想到,他那下情不自禁的動作,令得兩位老人家一起倒抽了一口涼氣,發出了一下可怕的呻吟聲來。<br /><br />  的確,在他們兩人的眼中看來,冷自泉一進來之後,動作神情簡直怪異到了極點。直到這時,冷自泉忽然向身邊這樣地親了一下,那看來更是叫人毛骨悚然!因為在冷自泉的身邊,在他們看來,根本甚麼也沒有,可是冷自泉的動作,卻那樣一本正經!<br /><br />  冷自泉略停了一停,才苦笑了一下,他明白兩人的駭異。他道:「不過這位姑娘有點古怪,我要弄清楚了,才能向你們說明。」<br /><br />  他父親吞下了一口口水:「這位姑娘在哪裡?」<br /><br />  冷自泉道:「就在我身邊,可是你們看不見她!」<br /><br />  兩位老人家發出了一下呻吟聲,要相互扶持才不致跌倒。冷自泉忙過去扶著他們坐下來,又道:「爸,二叔,記得我剛才的請求!別理我,別理我!」<br /><br />  兩位老人家的神色之怪異,到了極點。兩個人都是飽讀詩書的知識份子,肩負國家的重任,可是在這時候,他們兩人卻異口同聲,叫出了一句絕不應該出自他們口中的話來:「自泉,你中邪了!」<br /><br />  冷自泉陡然呆了一呆,一時之間,他還真的難以明白「中了邪」是甚麼意思。雖然,自從啞啞狂吠,寶狐出現以來,不可思議的事,是如此之多,甚至寶狐自己也承認她是「狐狸精」,但是「中邪」這個名詞,和一個現代知識份子的觀念,是格格不入的!<br /><br />  但是,冷自泉立時明白了父叔所說的「中邪」的意思。他並不怪他們這樣說,反倒覺得十分有趣地笑起來:「有點像──」<br /><br />  他一面說,一面又向他身邊的寶狐望了一眼。寶狐這時,正出現一種十分動人的神情,看來像是一個慈祥的、充滿仁愛的姐姐,在看著一個頑皮的小弟弟一樣。使得被望的人,感到一種極度被愛的溫暖。<br /><br />  冷自泉在看了一眼之後,才又道:「真有點像,她就自己稱自己是狐狸精!」<br /><br />  冷自泉一直到這時候,在說出「狐狸精」這三個字的時候,還是十分輕鬆的。雖然,眼前發生的一切是這樣怪異,但是他願意接受任何解釋,也不會接受狐狸精這個說法。<br /><br />  但是兩位老人家就不同了,冷自泉的行為如此怪異,已使他們認為冷自泉可能是中了邪,而冷自泉又這樣說,古人的筆記小說之中,有關狐狸精迷人的種種記述,一下子全湧上了他們的心頭。兩個人面色發青,二叔忙道:「自泉,你別怕,你別怕,一定有辦法對付她的!」<br /><br />  冷自泉笑了起來:「你在說甚麼啊?二叔,誰要對付她?愛她,保護她,我還來不及!」<br /><br />  兩位老人頹然地坐倒在沙發上,感到手腳冰冷。冷自泉吸了一口氣:「爸,二叔,真的,我很認真,在我還未曾弄清楚是甚麼事情之前,你們最好不要理我!」<br /><br />  他的父親和二叔,由於過度的震驚,根本連答應的氣力都沒有了,沒有昏過去,已經十分不容易。冷自泉也不再說甚麼,輕摟著寶狐柔軟的纖腰,慢慢向外走去。<br /><br />  他自己沉浸在寶狐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淡淡的幽香,享受著寶狐嫵媚的笑容,全然未曾注意衛兵隊長以及旁人,望著他的那種駭異欲絕的神態。<br /><br />  冷自泉和寶狐回到了臥房之中,寶狐嬌媚地靠著他,冷自泉道:「好了,現在該說實話了,再胡說八道,要打屁股了!」<br /><br />  他一面說著,一面在寶狐的臀部,輕輕拍了一下。寶狐發出了一下嬌吟聲,後仰著頭向他看來。冷自泉一下子就把她緊緊地抱著,連呼吸都急促了起來。<br /><br />  寶狐低嘆了一聲:「已經是你的了,還那麼急!」<br /><br />  冷自泉把她的身子轉過來,自己倒退著,在一張椅子坐了下來。然後,抱起了寶狐,叫她坐在他膝上,他捧著寶狐的臉,凝視著。<br /><br />  那是怎麼看也不會看厭的臉,不單是由於那是一張美麗的臉,而且更在於流露在臉上的那種神情。那是一種充滿了愛意的神情,使得看到這種神情的人,由衷地感到溫馨和滿足。<br /><br />  冷自泉又把她緊緊擁在懷中:「寶狐,我會保護你,半秒鐘也不離開你!」<br /><br />  寶狐的身子,在冷自泉的緊擁之下,微微地發著顫。她發出一種低沉的,聽來極悅耳的聲響。這種聲音沒有甚麼意義,但是聽來是那樣令人舒暢,就像是在晨風的吹拂之下一樣。<br /><br />  冷自泉陶醉著,可是他也沒有忘記事情的怪異。他捧著寶狐的臉,看了又看,又在她柔軟滑腴的身上,撫了又撫,然後,嘆了一聲:「我不明白!」<br /><br />  他這「我不明白」四個字,實在已經包括了不知多少問題在內。寶狐眨著眼,看來有點調皮:「有很多事情,不明白比明白好!」<br /><br />  冷自泉還想問甚麼,寶狐伸出手指來,輕輕地按在他的唇上:「和我在一起,你快樂嗎?」<br /><br />  冷自泉忙不迭地道:「快樂!我一生之中,從來也沒有這樣快樂過!而且,我想,世界上也不會有甚麼人比我更快樂的了!」<br /><br />  寶狐側著頭,長髮鬆鬆地披了下來:「因為有了我,你才快樂?」<br /><br />  冷自泉立即道:「那當然!」<br /><br />  寶狐笑了起來:「快樂就好了,何必要明白?」<br /><br />  冷自泉的心頭充滿了疑問,可是他卻再也發不出任何疑問來了。他雙手托著寶狐的腰,兩人一起站了起來,走向花園。<br /><br />  花園中陽光普照,百花盛放,寶狐偎倚著冷自泉,慢慢地走著,冷自泉不時緊緊擁抱她一下。等到了一片草地上,兩人並頭躺了下來,看著藍天白雲之際,冷自泉感到,甚麼叫神仙,他已經是神仙了!<br /><br />  冷自泉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心滿意足,覺得人生再也沒有任何要求了。他已經全然不去理會旁的事,陶醉在他的幸福之中。<br /><br />  可是其他人,卻和他恰恰相反──<br /><br />  在他和寶狐離開了客廳之後,兩位老人家從極度的驚惶之中,甦醒了過來。二老爺立時發出了第一個命令,對在客廳中的僕人、衛士,用最嚴厲的聲音吩咐道:「誰向外面說半個字,立即鎗斃!」<br /><br />  所有的人都筆挺地站著,二老爺又下命令:「快去看少爺在幹甚麼!」<br /><br />  他一連發出了兩個命令後,才喘了一口氣,望向他的哥哥。大老爺嘆了一聲:「要請人來驅邪了!」<br /><br />  二老爺立時同意:「對,先找本地的,再上京裡去請。還要立時派人到江西龍虎山去,請張天師來!」<br /><br />  大老爺連連點頭:「唉,甚麼樣的狐狸精?竟然敢來迷我們家的孩子!自泉這孩子,應該不是普通人,但盼他本身的正氣,能夠剋制邪氣!」<br /><br />  二老爺有點後悔:「宅子太舊了,唉,早該拆了它,重新改建過!」<br /><br />  當他們兩人在商議著的時候,派去觀察冷自泉行為的人,已經流水般地來報告冷自泉的情形──冷自泉在花園,躺在草地上,樣子極高興,不斷地在講著話。<br /><br />  報告的人,都竭力掩飾著心中的驚恐,而實際上,他們所看到的情形,著實令他們驚恐不已。可是沒有人敢有半分流露,因為他們都知道,這是一件大事,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以他們的身分地位而論,最好不要和這件事發生任何關聯。<br /><br />  兩位老人家越聽越是駭然,二老爺陡然跳了起來:「黑狗血!我也是急昏了,怎麼沒有想到黑狗血!」<br /><br />  大老爺也跳了起來:「對,黑狗血!黑狗血!」<br /><br />  民間一直傳說,黑狗的血,有著可以剋制邪氣的作用,能使一切精怪現出原形來。這本來只是傳說,可是這時候,看這兩個大人物的神情,真正把希望全都寄託在黑狗血上面了!<br /><br />  冷府要黑狗血,那是再也容易不過的事,不到半小時,滿滿的兩桶黑狗血,已經準備好。負責經辦的人立正報告:「全是真正的黑狗,一根白毛也沒有。一共用了十條黑狗,要是不夠,還有,正在派人找。」<br /><br />  兩位大人物互望了一眼,大老爺道:「應該夠了,噴筒準備好了沒有?」<br /><br />  二老爺道:「我看還是整桶潑過去好!」<br /><br />  大老爺考慮了一下,他比較深思熟慮,所以他道:「一桶就這樣潑過去,要是沒有效,再用噴筒!」<br /><br />  二老爺像是面臨一場生死存亡的戰爭一樣:「挑四個不信邪,命又硬的人,跟我去!」<br /><br />  大老爺有點擔心:「二弟,你──」<br /><br />  二老爺勇氣十足,一揮手:「我不怕,我已經老了,有三長兩短也不要緊,要緊的是自泉!」<br /><br />  大老爺一拍胸口:「我也去,憑我們兩人的地位,我看甚麼妖精,也奈何不了我們!」<br /><br />  傳說之中,都相信地位高的大人物,都有一股凜然的正氣,或者是命運特別好,有諸靈呵護,頭上有光,天上的六丁六甲值日功曹,隨時會保護他們的。兩個老人家既然把希望寄託在黑狗血上,自然所有的傳說,都一併相信不疑了!<br /><br />  四個人挑選出來了,全是身強力壯的大漢,威風凜凜。兩人一組,抬著兩桶黑狗血,直奔花園!<br /><br />  兩位老爺,另外由一隊衛士簇擁著。那一隊衛士,不但個個忠心耿耿,而且是神鎗手,以防萬一,精怪在黑狗血之下,現了原形,而保護兩位老爺的天兵天將,又未能及時出現之際,他們至少可以負起一部分的保護作用。<br /><br />  觀察冷自泉行動的人帶來了最新的報告,神情的駭異也掩不住了:「少爺摘了一朵花,像是想插在甚麼地方,可是他一鬆手,花就跌了下來,可是少爺還是喜孜孜地望著那朵花!」<br /><br />  那人的報告相當傳神,冷自泉的確喜孜孜地看著那朵花。那是一朵嬌黃色的小花,冷自泉順手摘下來,插向寶狐的鬢際。<br /><br />  嬌黃色的花朵,襯著烏黑的髮絲,白裡透紅的臉龐,更襯出寶狐的嬌美來。冷自泉正在恣意欣賞,忽然聽得一陣腳步聲傳了過來。<br /><br />  他知道會有點事發生了,但是他不捨得轉過頭去看,因為他一轉過去,視線就會離開寶狐。在他來說,少看寶狐十分之一秒,損失會比甚麼都大,因為這十分之一秒,再也不會回來了!<br /><br />  寶狐皺了皺眉,道:「兩位老人家生氣了,他們要用甚麼來對付我?」<br /><br />  冷自泉還不明白寶狐這樣說是甚麼意思,已經聽得他父親和二叔的大喝聲。緊接著,一陣血腥味,一大桶黑狗血,已經向著他和寶狐兩人直淋下來,冷自泉不由自主大叫了起來!<br /><br />  隨著冷自泉的叫聲,寶狐忽然笑了起來。那一桶疾灑下來的狗血,忽然如同被狂風吹拂著一樣,陡然改變了方向,向前疾灑了出去!<br /><br />  冷自泉在倉促之間,實在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只是一陣驚呼聲之中,他才看清,六個人,包括他的父叔在內,每個人的身上、頭上、臉上,全是斑斑的血點!那六個人的神情,驚駭莫名,樣子真是狼狽到了極點,令人絕對無法不發笑,不但要發笑,而且是忍不住的狂笑!<br /><br />  冷自泉大笑,狼狽之極的那六個人一面抹著臉的血,一面還在叫著。他二叔叫得最大聲:「噴!」<br /><br />  立時,四條大漢揚起手中的噴筒,用力噴著,狗血向前直灑了過來,可是卻一滴也沒有灑在冷自泉和寶狐的身上,又像是被一股強風,直逼了回去一樣,灑得六個人一頭一臉!<br /><br />  冷自泉看出父親和二叔的神情十分認真,他止住了笑,叫著:「你們在幹甚麼?」<br /><br />  他二叔大踏步跨了過來,一伸手,就抓住了冷自泉的手腕,啞著聲:「自泉,你快過來,妖法太厲害,黑狗血也制不了!」<br /><br />  冷自泉畢竟是在歐洲受教育的,黑狗血可以剋制妖精的那種傳說,對他來說,陌生了一些。所以直到這時,他才知道父親和二叔是在幹甚麼。<br /><br />  而當他明白了之後,他真是啼笑皆非,用力一甩,甩脫了他二叔的手:「你們在胡鬧甚麼?我已叫你們別理我了!」<br /><br />  這時,他父親也趕了上來,兩個老人家一身都是狗血,神情又焦急非凡,看來叫人又是生氣,又是可憐。兩人一邊一個,捉住了冷自泉的手臂,硬要將冷自泉拉向前,冷自泉大叫了起來:「甚麼妖法,你們在搗甚麼鬼呢?」<br /><br />  他父親喘著氣:「你被狐狸精迷住了!」<br /><br />  冷自泉側著頭看去,看到寶狐笑盈盈地望著他,冷自泉又叫了起來:「我情願給她迷住!」<br /><br />  他叫著,雙手用力一掙,掙脫了兩個老人家的拉扯,後退了幾步,來到了寶狐的身邊。不等兩個老人家還有甚麼動作,他已經道:「寶狐,你別見怪,人到老了,有時會古裡古怪的,我們走!」<br /><br />  他拉著寶狐,又後退了幾步,看到他父親和二叔,目瞪口呆地站著,一臉傷心欲絕的神色,他心中也不禁大是不忍,停了一停,道:「你們別理會我,好不好?難道你們看不出,我現在是多麼快樂?」<br /><br />  冷自泉這句話,講得十分誠懇,兩位老人家呆了一呆,互望了一眼。發生了甚麼事,他們也莫名其妙,看起來,冷自泉是像中了邪,但是冷自泉看起來極快樂,這倒也是真的。他容光煥發,講話像是在唱歌,走路像是在跳舞,他們從來也未曾見過冷自泉那麼快樂過!<br /><br />  所以,一時之間,他們震呆著答不上來。冷自泉吸了一口氣,一面緊握著寶狐輕柔的手,一面又道:「真的,別再理我,別再理我!」<br /><br />  他轉過身,和寶狐一起走了開去,兩位老人家望著他的背影,心中感到了莫名的悲哀。雖然他們看出冷自泉很快樂,但是這表示甚麼?這表示他被狐狸精迷得深。看來勸說是沒有用的了,黑狗血也沒有用,唯一可行的辦法,是召集可能召集得到的有法力、有道行的和尚道士,來作法驅妖!<br /><br />  而且,這一切,還要祕密進行才行。冷自泉不日將出任重任,要是讓國人知道他已被狐狸精迷上了,那麼,他的政治生涯,自然也就此結束了!<br /><br />  兩位老人家心中的焦急,可想而知。他們甚至顧不得洗去身上的血污,就忙著佈置一切。<br /><br />  當夜,就有一批和尚道士,在冷自泉居住的那個院子之外,作起法來,有一批道士,甚至搭起了一個高台。不但各種法器的聲音大作,而且還夾雜著誦經聲、叱喝聲。有好多道士,仗著桃木劍,就在臥室外面,跳來跳去,而且,還焚燒著各種各樣的紙符,弄得紙灰打著轉,直飛上半空。<br /><br />  開始的時候,冷自泉十分厭煩,好幾次想要衝出去,把那些和尚道士們趕走。可是寶狐卻溫柔地拉住了他:「很有趣,是不是?」<br /><br />  寶狐用她那動聽的聲音說著,妙目流盼,看著外面在作法的僧人和道士:「他們想幹甚麼?」<br /><br />  冷自泉吸了一口氣:「他們是來對付你的!」<br /><br />  寶狐現出訝異的神色來:「對付我?他們這樣子,怎麼能對付我呢?」<br /><br />  冷自泉笑著,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你是妖精,他們認為我給你迷住了,所以要用某種方法,把你驅走,把你捉起來,好讓你離開我!」<br /><br />  寶狐的神情更疑惑:「為甚麼?你和我在一起,不是很快樂嗎?他們為甚麼不要你快樂?」<br /><br />  冷自泉嘆了一聲,這個問題不好回答。他想了一想之後,才道:「或許他們自己沒有快樂?」<br /><br />  寶狐也低嘆了一聲:「我明白了,他們要你為他們活著,不是為你自己而活。你要追尋快樂,你甚至已得到了快樂,那只能滿足你自己,不能滿足他們!」<br /><br />  寶狐的話,令得冷自泉震動,她的話,一個字一個字,敲進了他的心坎之中!他所受的震動,是如此之甚,以致他張大了口,望著寶狐,剎那之間,一句話也講不出來。寶狐這種話,在他一生之中,他還是第一次聽到,可是那卻使他震動,因為他感到寶狐的話,指出了他這個人的悲哀之處!<br /><br />  他不是為自己活著,作為冷家唯一的傳人,他從小就不是為自己而活的!是的,許多人關心他、呵護他,但那些人這樣做的目的是甚麼?是為了他?不是,全是為了他們自己!<br /><br />  那些人,包括他的父親和二叔在內,所關心的是如何把他培養、塑造為冷家的一個出色的傳人。他要經受嚴格的訓練,他要接受高深的教育,他時時刻刻被提醒,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是受到整個家族、全國,甚至全世界矚目的,他不能隨自己的意思做事──<br /><br />  這一切,他幾乎已經習慣了,以為他生下來就是為某個任務,某個目的而存在的,他已幾乎忘記他自己了。如果不是寶狐那幾句簡單的話提醒了他,他真的已快習慣於沒有自己的生活了!<br /><br />  他心中不住地叫著:「寶狐,呵,寶狐,多謝你提醒我!」<br /><br />  他的情緒在剎那之間,變得如此激動,陡然把寶狐摟在懷中,不由自主地喘著氣:「對,寶狐,你說得對!我,在他們看來,只不過是一件工具。這工具忽然不聽他們的安排了,自己要找快樂了,他們當然要用各種各樣的方法來阻止!」<br /><br />  寶狐低聲道:「是,而且,他們也根本不懂得甚麼叫愛情!」<br /><br />  冷自泉把寶狐摟得更緊,喃喃地道:「是,他們不懂,他們根本不懂,他們只知道利害,不懂愛情!他們以為我被妖精迷住了,生命會有危險,不知道我在你身上找到了愛情,哪怕幾十年的生命,縮成了幾天,我也是很願意的!」<br /><br />  寶狐的神情也激動起來,她也緊摟著冷自泉。過了好一會,他們才分了開來,寶狐柔聲說:「你嫌他們吵,我可以把他們趕走!」<br /><br />  冷自泉立時點頭,寶狐笑了一笑。就在她展露燦爛艷麗的笑容之際,外面的喧鬧聲,陡然靜了下來。<br /><br />  突然而來的靜寂,並沒有維持多久。接著,就是一片呼叫聲,奔跑聲,大約持續了幾分鐘,又甚麼聲音也沒有了。<br /><br />  由於不想看到外面和尚道士的作法,冷自泉早已把窗帘全拉了下來,這時,他真想去看看外面發生了甚麼事。從那許多雜亂的聲響聽來,分明是寶狐不知用了甚麼方法,使得那些僧道全都狼狽逃走了。<br /><br />  可是冷自泉卻並沒有這樣做,因為寶狐正偎在他的懷中,他不願意離開她。等到外面又全靜了下來之後,他才在寶狐的耳際低聲問:「你用甚麼方法把他們趕走的?」<br /><br />  寶狐笑著:「當然是妖法!」<br /><br />  冷自泉怔了一怔,他小時候聽到過,看到過的種種「鬥法」故事,全湧上了心頭──法海和尚開始鬥不過白娘娘,後來搬了天兵天將來,終於把白娘娘抓了過來──等等。<br /><br />  他不禁憂慮起來,望著寶狐:「這一批僧道,鬥不過你,可是我父親和二叔,會去找更有道行、法力更深的來對付你!」<br /><br />  寶狐怡然笑著:「我全不怕!」<br /><br />  聽得寶狐這樣說,冷自泉放了心。可是一轉念間,他又擔心起來,他緊握著寶狐的手:「不對啊!你曾要求我的保護,要我半秒鐘也不能離開你,一定有甚麼人,有法子對付你的!」<br /><br />  寶狐一聽,登時蹙起了眉,那種神情,令人看了心痛。她道:「一定要討論這個問題麼?」<br /><br />  冷自泉的心向下一沉,感到了事態的嚴重:「寶狐,剛才你幾句話,使我自己得回了自己。你不但美麗得世上少有,而且你的智慧──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絕不能失去你,絕不能!」<br /><br />  他講到這,不由自主喘起氣來:「你可明白我的意思?」<br /><br />  寶狐緩緩點著頭:「明白,你不想我受到任何力量的傷害!」<br /><br />  她講了一句之後,停了一停,才又緩緩地道:「你那麼好,我不想騙你。是的,是有力量可以對付我,令我在你面前消失!」<br /><br />  冷自泉不由自主,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戰。寶狐又道:「不過,你不必擔心,到時,你可以保護我。而他們也未必來,他們未必知道我在這裡,他們不一定可以找得到我!」<br /><br />  冷自泉忙問:「他們是誰?」<br /><br />  寶狐蹙著眉,沒有回答,冷自泉又道:「在軍事行動上,躲避敵人的追擊,不是積極的辦法。要知道敵人的虛實,主動去攻擊,才會勝利!」<br /><br />  他是一個軍事家,這時,自然而然,舉出了軍事行動來說明他的主張。等他講完之後,他才想起,寶狐只是一個少女,就算是一個十分聰明的少女,只怕也不容易了解這樣的說法。<br /><br />  可是,就在他想作進一步的說明之際,寶狐已經道:「你說得對,可是那一定要在敵人和自己雙方的力量,不是相差太懸殊的條件下才能成立。如果敵方的勢力太盛,那就只有暫時迂迴躲避,冒險出擊,那絕不是正確的行為!」<br /><br />  冷自泉怔了一怔,問題討論到他的專長上面來了──他已是世上公認的出色軍事家之一,和他討論兵法,那自然是他最有興趣的事。<br /><br />  於是,在接下來的時間中,他和寶狐反覆討論著,各人抒發自己的意見,從淝水之戰談到滑鐵盧戰役。寶狐甚至對一些偏僻的戰役,例如漢武帝元狩四年,衛青、霍去病如何用兵大破匈奴,把匈奴人一直逐到歐洲去;例如公元一二○三年,十字軍攻陷君士坦丁堡時所用的戰略,全都如數家珍,冷自泉高興得手舞足蹈。<br /><br />  等到他們興致盎然的對話,告一段落之際,冷自泉才知道自己是真正沉浸在幸福快樂之中了!他抱起了寶狐,打著轉,不斷地叫著:「寶狐,寶狐,你真是寶狐!怎麼可能懂得那麼多的呢?」<br /><br />  寶狐甜媚地笑著,冷自泉又叫道:「我是全世界最快樂幸福的人,我找到了全世界最美麗、最動人、最和我情投意合的人做我的妻子!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再使我和你分開!」<br /><br />  寶狐嬌美的臉上,也充滿了喜悅的光輝。在這間臥室之中,真是春光融融,似乎全世界的幸福快樂,都集中在這裡了!<br /><br />  但是在這間房間以外,整個冷家的大宅,卻陷入了極度的驚慌和混亂之中。</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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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懷疑中邪 狗血淋身



  原振俠又挪動了一下身子。

  冷自泉的敘述,十分令人驚異。不單是如此,而且冷自泉在敘述著他的遭遇之際,那樣深沉地在緬懷著過去,他的聲音是充滿了感情的。不由自主的真正發自內心的感情,任何再好的演員,也無法有這樣的表現。

  當他講到迷惑之際,他的神情和聲音是迷惑的;當他講到歡愉時,他整個人就像是沉浸在歡愉之中,他臉上的每一條皺紋之中,都像是會有歡樂滿溢出來;當他講述到哀傷的時候,他的聲音嘶啞而令人心酸。

  原振俠並沒有打斷過他的任何話,只是在適當的時候,替他面前的酒杯注上酒。冷自泉的酒量相當好,不斷地喝著,並不顯得有酒意。

  冷自泉在敘述中,經常有相當長時間的停頓,在那時候,他自己像是完全在回憶之中,在想著當時發生過的任何一個細節。這些細節,他並不是記不起來,在他的一生之中,這些事不知被想過多少遍,這時候,他又再回想一次,那只是他喜歡再回想而已。

  原振俠也不去打攪他,至多只是在長時間的沉默之中,挪動一下身子,改變一下坐著的姿勢。

  冷自泉這次,又沉默了很久,才又繼續:「那天上午十時,床頭的電話響了起來,是值班警衛官打來的。我和寶狐,還在床上──」


  當電話鈴聲響起的時候,冷自泉是在沉睡之中被驚醒的。

  在這以前,他把寶狐抱起來,打著轉,然後兩人又一起倒在床上,冷自泉瘋狂地吻著,全身又被熾熱的火焰燃燒著。然後,又一次幾乎甚麼都不存在的極度歡愉,然後,是偎依著寶狐的沉睡。

  冷自泉拿起了電話,他的心情是那樣愉快,所以並不在乎被人吵醒。他一手緊摟著寶狐,寶狐閉著眼,長睫毛在輕輕地閃動,表示她也開始醒了。

  電話中傳來值班警衛的聲音:「少爺,大老爺和二老爺來了,要立刻見你!」

  冷自泉向寶狐望了一眼,寶狐慢慢睜開眼來,當寶狐睡眼惺忪的時候,她更有一股異樣的嫵媚。

  冷自泉想起自己的父親和叔父,一定急於知道自己找到了甚麼伴侶,他也想起自己曾想到過的那個「玩笑」,所以他立時道:「請兩位老人家在客廳等一等,我十分鐘就到!」

  他放下電話,輕拍著寶狐的細腰:「快穿衣服,十分鐘之後,我們去見兩位老人家。」

  寶狐的笑容十分調皮:「他們看不見我的。」

  冷自泉笑了起來:「看你的玩笑能開到甚麼時候。」

  寶狐緩緩搖著頭:「我看,大概就在十分鐘之後吧!」

  冷自泉呵呵地笑著,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然後,他替寶狐掠了掠看來有點凌亂的頭髮。寶狐看起來,比昨晚他初遇時更加嬌艷,簡直就像是盛放的鮮花,才抹拭去露珠一樣地新鮮。

  然後,他拉著寶狐的手,向外就走,一直來到了客廳之中。他父親和二叔正在交談著,這一對兄弟,掌握著國家的軍政大權,永遠有商量不完的各種軍國大事。

  冷自泉一進來,就大聲叫著他們。然後,把寶狐推到了他們的身前,朗聲道:「爸,二叔,你們看!」

  他期待著寶狐出眾的美麗,會使兩位老人家感到無比的驚訝。兩位老人家的確現出了十分驚訝的神情,但是那種驚訝,卻並不是冷自泉所期待的那種──兩位老人家只是訝異,而且是一種全然莫名其妙的訝異。

  冷自泉怔了一怔,伸手向著寶狐,又道:「爸,二叔,你們看看!」

  他二叔的脾氣比較急,已經十分不耐煩地道:「看?看甚麼?」

  冷自泉道:「這就是我找到的終生伴侶,我一定要娶她為妻。你們看,是不是只有她,才可以配得上我?」

  冷自泉在這樣說的時候,望著寶狐,寶狐卻低嘆著,神情帶著一點埋怨。冷自泉一看到她這種神情,就等於聽到她在講話一樣:看,我早和你說過了,可是你不相信,他們根本看不到我!

  冷自泉有點發急,又轉問兩位老人家:「爸,二叔,你們不喜歡她?」

  他父親也忍不住了:「你在說甚麼?」

  冷自泉有點執扭,也有點不夠禮貌,聲音提高,指著寶狐:「我要你們接受她!」

  冷自泉像是宣戰一樣,說出了這句話之後,身子挺立著,等待著答覆。可是他所看到的情形,卻使他感到一股寒意!

  他看到兩位老人家互望著,現出了驚訝莫名的神情來,又望向他。他忙自寶狐身後,推著寶狐,一直來到兩人的身前。

  他幾乎是在嚷叫了:「看,你們看,看到沒有,這就是我的妻子!」

  當他在這樣嚷叫之際,他心中真正感到了害怕,那種害怕,是難以形容的。是他在那一剎之間感到,他自己此後的一生,已經和一種神祕奇異的現象,聯結在一起而產生的一種恐懼!

  寶狐明明在他們的眼前,他們為甚麼竟然會看不到?這真是不可能的事!

  兩位老人的神情更是駭異,不約而同,站了起來,齊聲喝:「你在幹甚麼?開玩笑?」

  冷自泉不由自主喘著氣,先把寶狐的身子半轉了過來,肯定寶狐就在他面前,他的雙手,握在她柔滑的手背上。寶狐仍然用那種神情看他,他不由自主道:「我不信!還是不信!」

  然後,他又向兩位老人家:「你們看不見她?她就在你們面前!」

  冷自泉在這樣說的時候,神情又急又認真。兩位老人家再互望了一眼,神情不但駭然,而且震驚。他二叔踏前一步,一伸手,就抓住了冷自泉的手臂,這一下動作,令得冷自泉也呆住了!

  他雙手握著寶狐的手臂,把寶狐推到了兩位老人家的面前。當他二叔踏前一步之際,他二叔的身子,絕對應該碰到寶狐的身體了。

  可是,寶狐的身體,就像是不存在一樣,他二叔不但靠近了他,而且,還抓住了他的手!

  冷自泉在一怔之間,眼前花了一下,看到寶狐已經站到了他二叔的身後。他想要走過去,可是卻被他二叔擋住了去路。

  他二叔用十分驚駭的聲音在問:「自泉,你幹甚麼?別再鬧了!」

  冷自泉張大了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真的弄不明白!但是有一點,他卻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父親和二叔,的而且確,看不見寶狐!

  剎那之間,他完全怔呆了,不知道如何才好!任何人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都會不知所措,冷自泉雖然如此出色,可是也不能例外。

  他二叔已不斷在問:「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他父親也來到了他的身前,用手按在他的額角上。看他們兩人的慌亂情形,只怕他們接到了世界大戰快要爆發的報告之後,也不過如此了。

  冷自泉勉力定了定神,深深吸了一口氣。當他定下神來之後,他的神情看起來正常了許多,也令得兩位老人家,鬆了一口氣。冷自泉先向寶狐望了一眼,向她招了招手,令她過來,站在他的身邊,他輕摟著她。

  他的那一連串動作,又令得兩位老人家目瞪口呆。冷自泉在摟住了寶狐之後,才道:「爸,二叔,有一件非常奇怪的事發生了。現在我自己也不明白,等我弄明白了之後,我再詳細向你們稟報。」

  兩位老人家全然不知所措,張大了口,不知道該如何才好。他們那時候的樣子,要是拍了照片,登在報上,絕不會有人認得出,他們是肩負國家軍政要責的大人物,只像是兩個受了極度驚嚇的老人!

  冷自泉在他們還未定過神來時,就繼續道:「現在,我請求你們,甚麼都別管我,讓我自己來處理這件事!」

  他二叔總算從驚惶中定過神來,連聲音也未曾回復正常:「是甚麼事?總得讓我們知道!」

  冷自泉回頭向寶狐看了一眼,嘆了一聲:「我愛上了一個女人,立心要娶她為妻,答應了她的一切要求!」

  他二叔道:「這──是好事啊!」

  冷自泉又向寶狐看了一眼,還低頭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他沒有想到,他那下情不自禁的動作,令得兩位老人家一起倒抽了一口涼氣,發出了一下可怕的呻吟聲來。

  的確,在他們兩人的眼中看來,冷自泉一進來之後,動作神情簡直怪異到了極點。直到這時,冷自泉忽然向身邊這樣地親了一下,那看來更是叫人毛骨悚然!因為在冷自泉的身邊,在他們看來,根本甚麼也沒有,可是冷自泉的動作,卻那樣一本正經!

  冷自泉略停了一停,才苦笑了一下,他明白兩人的駭異。他道:「不過這位姑娘有點古怪,我要弄清楚了,才能向你們說明。」

  他父親吞下了一口口水:「這位姑娘在哪裡?」

  冷自泉道:「就在我身邊,可是你們看不見她!」

  兩位老人家發出了一下呻吟聲,要相互扶持才不致跌倒。冷自泉忙過去扶著他們坐下來,又道:「爸,二叔,記得我剛才的請求!別理我,別理我!」

  兩位老人家的神色之怪異,到了極點。兩個人都是飽讀詩書的知識份子,肩負國家的重任,可是在這時候,他們兩人卻異口同聲,叫出了一句絕不應該出自他們口中的話來:「自泉,你中邪了!」

  冷自泉陡然呆了一呆,一時之間,他還真的難以明白「中了邪」是甚麼意思。雖然,自從啞啞狂吠,寶狐出現以來,不可思議的事,是如此之多,甚至寶狐自己也承認她是「狐狸精」,但是「中邪」這個名詞,和一個現代知識份子的觀念,是格格不入的!

  但是,冷自泉立時明白了父叔所說的「中邪」的意思。他並不怪他們這樣說,反倒覺得十分有趣地笑起來:「有點像──」

  他一面說,一面又向他身邊的寶狐望了一眼。寶狐這時,正出現一種十分動人的神情,看來像是一個慈祥的、充滿仁愛的姐姐,在看著一個頑皮的小弟弟一樣。使得被望的人,感到一種極度被愛的溫暖。

  冷自泉在看了一眼之後,才又道:「真有點像,她就自己稱自己是狐狸精!」

  冷自泉一直到這時候,在說出「狐狸精」這三個字的時候,還是十分輕鬆的。雖然,眼前發生的一切是這樣怪異,但是他願意接受任何解釋,也不會接受狐狸精這個說法。

  但是兩位老人家就不同了,冷自泉的行為如此怪異,已使他們認為冷自泉可能是中了邪,而冷自泉又這樣說,古人的筆記小說之中,有關狐狸精迷人的種種記述,一下子全湧上了他們的心頭。兩個人面色發青,二叔忙道:「自泉,你別怕,你別怕,一定有辦法對付她的!」

  冷自泉笑了起來:「你在說甚麼啊?二叔,誰要對付她?愛她,保護她,我還來不及!」

  兩位老人頹然地坐倒在沙發上,感到手腳冰冷。冷自泉吸了一口氣:「爸,二叔,真的,我很認真,在我還未曾弄清楚是甚麼事情之前,你們最好不要理我!」

  他的父親和二叔,由於過度的震驚,根本連答應的氣力都沒有了,沒有昏過去,已經十分不容易。冷自泉也不再說甚麼,輕摟著寶狐柔軟的纖腰,慢慢向外走去。

  他自己沉浸在寶狐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淡淡的幽香,享受著寶狐嫵媚的笑容,全然未曾注意衛兵隊長以及旁人,望著他的那種駭異欲絕的神態。

  冷自泉和寶狐回到了臥房之中,寶狐嬌媚地靠著他,冷自泉道:「好了,現在該說實話了,再胡說八道,要打屁股了!」

  他一面說著,一面在寶狐的臀部,輕輕拍了一下。寶狐發出了一下嬌吟聲,後仰著頭向他看來。冷自泉一下子就把她緊緊地抱著,連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寶狐低嘆了一聲:「已經是你的了,還那麼急!」

  冷自泉把她的身子轉過來,自己倒退著,在一張椅子坐了下來。然後,抱起了寶狐,叫她坐在他膝上,他捧著寶狐的臉,凝視著。

  那是怎麼看也不會看厭的臉,不單是由於那是一張美麗的臉,而且更在於流露在臉上的那種神情。那是一種充滿了愛意的神情,使得看到這種神情的人,由衷地感到溫馨和滿足。

  冷自泉又把她緊緊擁在懷中:「寶狐,我會保護你,半秒鐘也不離開你!」

  寶狐的身子,在冷自泉的緊擁之下,微微地發著顫。她發出一種低沉的,聽來極悅耳的聲響。這種聲音沒有甚麼意義,但是聽來是那樣令人舒暢,就像是在晨風的吹拂之下一樣。

  冷自泉陶醉著,可是他也沒有忘記事情的怪異。他捧著寶狐的臉,看了又看,又在她柔軟滑腴的身上,撫了又撫,然後,嘆了一聲:「我不明白!」

  他這「我不明白」四個字,實在已經包括了不知多少問題在內。寶狐眨著眼,看來有點調皮:「有很多事情,不明白比明白好!」

  冷自泉還想問甚麼,寶狐伸出手指來,輕輕地按在他的唇上:「和我在一起,你快樂嗎?」

  冷自泉忙不迭地道:「快樂!我一生之中,從來也沒有這樣快樂過!而且,我想,世界上也不會有甚麼人比我更快樂的了!」

  寶狐側著頭,長髮鬆鬆地披了下來:「因為有了我,你才快樂?」

  冷自泉立即道:「那當然!」

  寶狐笑了起來:「快樂就好了,何必要明白?」

  冷自泉的心頭充滿了疑問,可是他卻再也發不出任何疑問來了。他雙手托著寶狐的腰,兩人一起站了起來,走向花園。

  花園中陽光普照,百花盛放,寶狐偎倚著冷自泉,慢慢地走著,冷自泉不時緊緊擁抱她一下。等到了一片草地上,兩人並頭躺了下來,看著藍天白雲之際,冷自泉感到,甚麼叫神仙,他已經是神仙了!

  冷自泉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心滿意足,覺得人生再也沒有任何要求了。他已經全然不去理會旁的事,陶醉在他的幸福之中。

  可是其他人,卻和他恰恰相反──

  在他和寶狐離開了客廳之後,兩位老人家從極度的驚惶之中,甦醒了過來。二老爺立時發出了第一個命令,對在客廳中的僕人、衛士,用最嚴厲的聲音吩咐道:「誰向外面說半個字,立即鎗斃!」

  所有的人都筆挺地站著,二老爺又下命令:「快去看少爺在幹甚麼!」

  他一連發出了兩個命令後,才喘了一口氣,望向他的哥哥。大老爺嘆了一聲:「要請人來驅邪了!」

  二老爺立時同意:「對,先找本地的,再上京裡去請。還要立時派人到江西龍虎山去,請張天師來!」

  大老爺連連點頭:「唉,甚麼樣的狐狸精?竟然敢來迷我們家的孩子!自泉這孩子,應該不是普通人,但盼他本身的正氣,能夠剋制邪氣!」

  二老爺有點後悔:「宅子太舊了,唉,早該拆了它,重新改建過!」

  當他們兩人在商議著的時候,派去觀察冷自泉行為的人,已經流水般地來報告冷自泉的情形──冷自泉在花園,躺在草地上,樣子極高興,不斷地在講著話。

  報告的人,都竭力掩飾著心中的驚恐,而實際上,他們所看到的情形,著實令他們驚恐不已。可是沒有人敢有半分流露,因為他們都知道,這是一件大事,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以他們的身分地位而論,最好不要和這件事發生任何關聯。

  兩位老人家越聽越是駭然,二老爺陡然跳了起來:「黑狗血!我也是急昏了,怎麼沒有想到黑狗血!」

  大老爺也跳了起來:「對,黑狗血!黑狗血!」

  民間一直傳說,黑狗的血,有著可以剋制邪氣的作用,能使一切精怪現出原形來。這本來只是傳說,可是這時候,看這兩個大人物的神情,真正把希望全都寄託在黑狗血上面了!

  冷府要黑狗血,那是再也容易不過的事,不到半小時,滿滿的兩桶黑狗血,已經準備好。負責經辦的人立正報告:「全是真正的黑狗,一根白毛也沒有。一共用了十條黑狗,要是不夠,還有,正在派人找。」

  兩位大人物互望了一眼,大老爺道:「應該夠了,噴筒準備好了沒有?」

  二老爺道:「我看還是整桶潑過去好!」

  大老爺考慮了一下,他比較深思熟慮,所以他道:「一桶就這樣潑過去,要是沒有效,再用噴筒!」

  二老爺像是面臨一場生死存亡的戰爭一樣:「挑四個不信邪,命又硬的人,跟我去!」

  大老爺有點擔心:「二弟,你──」

  二老爺勇氣十足,一揮手:「我不怕,我已經老了,有三長兩短也不要緊,要緊的是自泉!」

  大老爺一拍胸口:「我也去,憑我們兩人的地位,我看甚麼妖精,也奈何不了我們!」

  傳說之中,都相信地位高的大人物,都有一股凜然的正氣,或者是命運特別好,有諸靈呵護,頭上有光,天上的六丁六甲值日功曹,隨時會保護他們的。兩個老人家既然把希望寄託在黑狗血上,自然所有的傳說,都一併相信不疑了!

  四個人挑選出來了,全是身強力壯的大漢,威風凜凜。兩人一組,抬著兩桶黑狗血,直奔花園!

  兩位老爺,另外由一隊衛士簇擁著。那一隊衛士,不但個個忠心耿耿,而且是神鎗手,以防萬一,精怪在黑狗血之下,現了原形,而保護兩位老爺的天兵天將,又未能及時出現之際,他們至少可以負起一部分的保護作用。

  觀察冷自泉行動的人帶來了最新的報告,神情的駭異也掩不住了:「少爺摘了一朵花,像是想插在甚麼地方,可是他一鬆手,花就跌了下來,可是少爺還是喜孜孜地望著那朵花!」

  那人的報告相當傳神,冷自泉的確喜孜孜地看著那朵花。那是一朵嬌黃色的小花,冷自泉順手摘下來,插向寶狐的鬢際。

  嬌黃色的花朵,襯著烏黑的髮絲,白裡透紅的臉龐,更襯出寶狐的嬌美來。冷自泉正在恣意欣賞,忽然聽得一陣腳步聲傳了過來。

  他知道會有點事發生了,但是他不捨得轉過頭去看,因為他一轉過去,視線就會離開寶狐。在他來說,少看寶狐十分之一秒,損失會比甚麼都大,因為這十分之一秒,再也不會回來了!

  寶狐皺了皺眉,道:「兩位老人家生氣了,他們要用甚麼來對付我?」

  冷自泉還不明白寶狐這樣說是甚麼意思,已經聽得他父親和二叔的大喝聲。緊接著,一陣血腥味,一大桶黑狗血,已經向著他和寶狐兩人直淋下來,冷自泉不由自主大叫了起來!

  隨著冷自泉的叫聲,寶狐忽然笑了起來。那一桶疾灑下來的狗血,忽然如同被狂風吹拂著一樣,陡然改變了方向,向前疾灑了出去!

  冷自泉在倉促之間,實在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只是一陣驚呼聲之中,他才看清,六個人,包括他的父叔在內,每個人的身上、頭上、臉上,全是斑斑的血點!那六個人的神情,驚駭莫名,樣子真是狼狽到了極點,令人絕對無法不發笑,不但要發笑,而且是忍不住的狂笑!

  冷自泉大笑,狼狽之極的那六個人一面抹著臉的血,一面還在叫著。他二叔叫得最大聲:「噴!」

  立時,四條大漢揚起手中的噴筒,用力噴著,狗血向前直灑了過來,可是卻一滴也沒有灑在冷自泉和寶狐的身上,又像是被一股強風,直逼了回去一樣,灑得六個人一頭一臉!

  冷自泉看出父親和二叔的神情十分認真,他止住了笑,叫著:「你們在幹甚麼?」

  他二叔大踏步跨了過來,一伸手,就抓住了冷自泉的手腕,啞著聲:「自泉,你快過來,妖法太厲害,黑狗血也制不了!」

  冷自泉畢竟是在歐洲受教育的,黑狗血可以剋制妖精的那種傳說,對他來說,陌生了一些。所以直到這時,他才知道父親和二叔是在幹甚麼。

  而當他明白了之後,他真是啼笑皆非,用力一甩,甩脫了他二叔的手:「你們在胡鬧甚麼?我已叫你們別理我了!」

  這時,他父親也趕了上來,兩個老人家一身都是狗血,神情又焦急非凡,看來叫人又是生氣,又是可憐。兩人一邊一個,捉住了冷自泉的手臂,硬要將冷自泉拉向前,冷自泉大叫了起來:「甚麼妖法,你們在搗甚麼鬼呢?」

  他父親喘著氣:「你被狐狸精迷住了!」

  冷自泉側著頭看去,看到寶狐笑盈盈地望著他,冷自泉又叫了起來:「我情願給她迷住!」

  他叫著,雙手用力一掙,掙脫了兩個老人家的拉扯,後退了幾步,來到了寶狐的身邊。不等兩個老人家還有甚麼動作,他已經道:「寶狐,你別見怪,人到老了,有時會古裡古怪的,我們走!」

  他拉著寶狐,又後退了幾步,看到他父親和二叔,目瞪口呆地站著,一臉傷心欲絕的神色,他心中也不禁大是不忍,停了一停,道:「你們別理會我,好不好?難道你們看不出,我現在是多麼快樂?」

  冷自泉這句話,講得十分誠懇,兩位老人家呆了一呆,互望了一眼。發生了甚麼事,他們也莫名其妙,看起來,冷自泉是像中了邪,但是冷自泉看起來極快樂,這倒也是真的。他容光煥發,講話像是在唱歌,走路像是在跳舞,他們從來也未曾見過冷自泉那麼快樂過!

  所以,一時之間,他們震呆著答不上來。冷自泉吸了一口氣,一面緊握著寶狐輕柔的手,一面又道:「真的,別再理我,別再理我!」

  他轉過身,和寶狐一起走了開去,兩位老人家望著他的背影,心中感到了莫名的悲哀。雖然他們看出冷自泉很快樂,但是這表示甚麼?這表示他被狐狸精迷得深。看來勸說是沒有用的了,黑狗血也沒有用,唯一可行的辦法,是召集可能召集得到的有法力、有道行的和尚道士,來作法驅妖!

  而且,這一切,還要祕密進行才行。冷自泉不日將出任重任,要是讓國人知道他已被狐狸精迷上了,那麼,他的政治生涯,自然也就此結束了!

  兩位老人家心中的焦急,可想而知。他們甚至顧不得洗去身上的血污,就忙著佈置一切。

  當夜,就有一批和尚道士,在冷自泉居住的那個院子之外,作起法來,有一批道士,甚至搭起了一個高台。不但各種法器的聲音大作,而且還夾雜著誦經聲、叱喝聲。有好多道士,仗著桃木劍,就在臥室外面,跳來跳去,而且,還焚燒著各種各樣的紙符,弄得紙灰打著轉,直飛上半空。

  開始的時候,冷自泉十分厭煩,好幾次想要衝出去,把那些和尚道士們趕走。可是寶狐卻溫柔地拉住了他:「很有趣,是不是?」

  寶狐用她那動聽的聲音說著,妙目流盼,看著外面在作法的僧人和道士:「他們想幹甚麼?」

  冷自泉吸了一口氣:「他們是來對付你的!」

  寶狐現出訝異的神色來:「對付我?他們這樣子,怎麼能對付我呢?」

  冷自泉笑著,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你是妖精,他們認為我給你迷住了,所以要用某種方法,把你驅走,把你捉起來,好讓你離開我!」

  寶狐的神情更疑惑:「為甚麼?你和我在一起,不是很快樂嗎?他們為甚麼不要你快樂?」

  冷自泉嘆了一聲,這個問題不好回答。他想了一想之後,才道:「或許他們自己沒有快樂?」

  寶狐也低嘆了一聲:「我明白了,他們要你為他們活著,不是為你自己而活。你要追尋快樂,你甚至已得到了快樂,那只能滿足你自己,不能滿足他們!」

  寶狐的話,令得冷自泉震動,她的話,一個字一個字,敲進了他的心坎之中!他所受的震動,是如此之甚,以致他張大了口,望著寶狐,剎那之間,一句話也講不出來。寶狐這種話,在他一生之中,他還是第一次聽到,可是那卻使他震動,因為他感到寶狐的話,指出了他這個人的悲哀之處!

  他不是為自己活著,作為冷家唯一的傳人,他從小就不是為自己而活的!是的,許多人關心他、呵護他,但那些人這樣做的目的是甚麼?是為了他?不是,全是為了他們自己!

  那些人,包括他的父親和二叔在內,所關心的是如何把他培養、塑造為冷家的一個出色的傳人。他要經受嚴格的訓練,他要接受高深的教育,他時時刻刻被提醒,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是受到整個家族、全國,甚至全世界矚目的,他不能隨自己的意思做事──

  這一切,他幾乎已經習慣了,以為他生下來就是為某個任務,某個目的而存在的,他已幾乎忘記他自己了。如果不是寶狐那幾句簡單的話提醒了他,他真的已快習慣於沒有自己的生活了!

  他心中不住地叫著:「寶狐,呵,寶狐,多謝你提醒我!」

  他的情緒在剎那之間,變得如此激動,陡然把寶狐摟在懷中,不由自主地喘著氣:「對,寶狐,你說得對!我,在他們看來,只不過是一件工具。這工具忽然不聽他們的安排了,自己要找快樂了,他們當然要用各種各樣的方法來阻止!」

  寶狐低聲道:「是,而且,他們也根本不懂得甚麼叫愛情!」

  冷自泉把寶狐摟得更緊,喃喃地道:「是,他們不懂,他們根本不懂,他們只知道利害,不懂愛情!他們以為我被妖精迷住了,生命會有危險,不知道我在你身上找到了愛情,哪怕幾十年的生命,縮成了幾天,我也是很願意的!」

  寶狐的神情也激動起來,她也緊摟著冷自泉。過了好一會,他們才分了開來,寶狐柔聲說:「你嫌他們吵,我可以把他們趕走!」

  冷自泉立時點頭,寶狐笑了一笑。就在她展露燦爛艷麗的笑容之際,外面的喧鬧聲,陡然靜了下來。

  突然而來的靜寂,並沒有維持多久。接著,就是一片呼叫聲,奔跑聲,大約持續了幾分鐘,又甚麼聲音也沒有了。

  由於不想看到外面和尚道士的作法,冷自泉早已把窗帘全拉了下來,這時,他真想去看看外面發生了甚麼事。從那許多雜亂的聲響聽來,分明是寶狐不知用了甚麼方法,使得那些僧道全都狼狽逃走了。

  可是冷自泉卻並沒有這樣做,因為寶狐正偎在他的懷中,他不願意離開她。等到外面又全靜了下來之後,他才在寶狐的耳際低聲問:「你用甚麼方法把他們趕走的?」

  寶狐笑著:「當然是妖法!」

  冷自泉怔了一怔,他小時候聽到過,看到過的種種「鬥法」故事,全湧上了心頭──法海和尚開始鬥不過白娘娘,後來搬了天兵天將來,終於把白娘娘抓了過來──等等。

  他不禁憂慮起來,望著寶狐:「這一批僧道,鬥不過你,可是我父親和二叔,會去找更有道行、法力更深的來對付你!」

  寶狐怡然笑著:「我全不怕!」

  聽得寶狐這樣說,冷自泉放了心。可是一轉念間,他又擔心起來,他緊握著寶狐的手:「不對啊!你曾要求我的保護,要我半秒鐘也不能離開你,一定有甚麼人,有法子對付你的!」

  寶狐一聽,登時蹙起了眉,那種神情,令人看了心痛。她道:「一定要討論這個問題麼?」

  冷自泉的心向下一沉,感到了事態的嚴重:「寶狐,剛才你幾句話,使我自己得回了自己。你不但美麗得世上少有,而且你的智慧──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絕不能失去你,絕不能!」

  他講到這,不由自主喘起氣來:「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寶狐緩緩點著頭:「明白,你不想我受到任何力量的傷害!」

  她講了一句之後,停了一停,才又緩緩地道:「你那麼好,我不想騙你。是的,是有力量可以對付我,令我在你面前消失!」

  冷自泉不由自主,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戰。寶狐又道:「不過,你不必擔心,到時,你可以保護我。而他們也未必來,他們未必知道我在這裡,他們不一定可以找得到我!」

  冷自泉忙問:「他們是誰?」

  寶狐蹙著眉,沒有回答,冷自泉又道:「在軍事行動上,躲避敵人的追擊,不是積極的辦法。要知道敵人的虛實,主動去攻擊,才會勝利!」

  他是一個軍事家,這時,自然而然,舉出了軍事行動來說明他的主張。等他講完之後,他才想起,寶狐只是一個少女,就算是一個十分聰明的少女,只怕也不容易了解這樣的說法。

  可是,就在他想作進一步的說明之際,寶狐已經道:「你說得對,可是那一定要在敵人和自己雙方的力量,不是相差太懸殊的條件下才能成立。如果敵方的勢力太盛,那就只有暫時迂迴躲避,冒險出擊,那絕不是正確的行為!」

  冷自泉怔了一怔,問題討論到他的專長上面來了──他已是世上公認的出色軍事家之一,和他討論兵法,那自然是他最有興趣的事。

  於是,在接下來的時間中,他和寶狐反覆討論著,各人抒發自己的意見,從淝水之戰談到滑鐵盧戰役。寶狐甚至對一些偏僻的戰役,例如漢武帝元狩四年,衛青、霍去病如何用兵大破匈奴,把匈奴人一直逐到歐洲去;例如公元一二○三年,十字軍攻陷君士坦丁堡時所用的戰略,全都如數家珍,冷自泉高興得手舞足蹈。

  等到他們興致盎然的對話,告一段落之際,冷自泉才知道自己是真正沉浸在幸福快樂之中了!他抱起了寶狐,打著轉,不斷地叫著:「寶狐,寶狐,你真是寶狐!怎麼可能懂得那麼多的呢?」

  寶狐甜媚地笑著,冷自泉又叫道:「我是全世界最快樂幸福的人,我找到了全世界最美麗、最動人、最和我情投意合的人做我的妻子!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再使我和你分開!」

  寶狐嬌美的臉上,也充滿了喜悅的光輝。在這間臥室之中,真是春光融融,似乎全世界的幸福快樂,都集中在這裡了!

  但是在這間房間以外,整個冷家的大宅,卻陷入了極度的驚慌和混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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