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兄 妹
井上代造回到家中時，已經是天黑了。他經過水溝上的木蓋，打開房門。
「喂，我回來了。」
妹妹美沙子從紙門背後急忙跑出來。
「你回來就好，不要這樣大聲喊叫嘛！」
正要走進門的井上代造，因而停下腳問道：
「怎麼回事？」
美沙子的眼眸裡洋溢著笑意。
「客人在睡覺。」
「哦！這麼早就睡了。」看看手錶還不到七點鐘。
「哥哥出門以後，他一個人在二樓，好像做什麼事，但不久後就躺下睡著了。」
井上代造走進房裡。裡面的房裡有一把窄小的梯子通往上面的閣樓。井上代造看看上頭，小聲說：
「第一次到別人家，真是好膽量。」
「他好像不太愛說話。」美沙子說：「和別人有些不同，哥哥，你在哪裡認識他的？」
井上代造咳嗽一聲說：
「某一個地方。」
「某一個地方是哪裡？上一次哥哥也是這樣說的。」
「是女人無法了解的地方。」
美沙子聽到哥哥含糊的回答，做出俏皮的笑容。
「還是老樣子，什麼事情都不告訴我。」
「因為妳還是小孩子，不會了解哥哥的世界。」
「哥哥是特別的，和一般人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井上代造看著妹妹笑。
「當然，我知道哥哥不適合過上班族的生活。可是，我希望你能過正常的生活。我常覺得，哥哥做的事似乎很不可靠的樣子。」美沙子說到這裡低下頭。井上代造看著妹妹的態度，臉色也變得認真起來。
「我就是這樣的性格。」說話的聲音仍十分瀟灑。「現在想改也改不了了，只好將就你老哥一下，忍耐吧！」
「我早有這種想法了。可是，我一點都不知道哥哥在做什麼事。我們雖住在這種小房子中，但偶爾又有巨額的錢，然後又不聲不響地失蹤二、三天，真教人擔心。」
「好了，不要再說了。」井上代造身材魁梧，面部粗獷，但此時看妹妹的眼神卻十分柔和。「我也在反省，妳等著看吧！」
「我是這樣想啊！」妹妹妥協地露出淡淡的笑容。
「閣樓上的人睡幾個小時了？」井上代造急忙改變話題。
「從那時候到現在，大概也有五、六個小時了，真是個怪人。」
「妳覺得哪裡怪？」
「因為，默默地不肯多說一句話。」
「原來如此。其實，這樣的男人才可靠。現在的年輕人，大都只會說大話，而不會做事。」
「他的性格好像和哥哥和得來。」妹妹批評年輕的客人。
「也許是吧！」
「哥哥那樣盼望他來卻沒來的人，最後會偶然巧遇，好像很有緣分，一定和哥哥合得來。」
「我也這樣想。現在可以叫醒他了吧！」
「那麼，哥哥去叫吧！我馬上準備晚飯。」美沙子想站起來。
「不，不用了。」井上代造阻止著。「今天晚上我要帶他到外面去喝一杯。」
「馬上又要犯了！」
「不，因為他工作決定了，是我替他找的，所以要慶祝一下。」
「哦，在哪裡呢？」
「我認識的一家公司，正好有個空缺，所以準備介紹他去。」
「他一定會感到很高興。」美沙子也十分愉悅。「是從家裡通勤嗎？」
「不，那樣會讓妳很麻煩的。那裡有宿舍，就讓他住那兒吧！」
井上代造走上閣樓，閣樓與倉庫沒什麼不同，只有小小的天窗，光線很暗，那位青年就躺在那僅有的空位上。
「喂。」井上代造看看他的睡相，然後再搖動他。「喂，崎津君。」
崎津弘吉微微張開眼睛，看到井上代造急忙起來。
「對不起。」坐定之後，用手攏攏頭髮，髮絲上還有榻榻米的灰塵。
「你睡得很沉。」井上代造微笑著。
「啊！」崎津弘吉端正一下姿勢。「很抱歉。」
「不，沒什麼好抱歉的。我沒有好好招待你才應該抱歉。」
「哪裡，我打擾你們了。」
井上代造在崎津弘吉面前蹲下來說：
「崎津君，我給你帶來好消息。」
「哦。」崎津弘吉還是木訥的表情。
「喂，你還睏嗎？」
「不，已經不睏了！」崎津弘吉揉揉自己的眼角。
「是關於你的工作，我今天到處找我認識的地方，總算找到適當的工作，希望你高興。」
「是，麻煩你了。」
「不過，不要期望是大公司。因為太匆忙了，還找不到很理想的地方，只能做過渡期的工作吧！你總不能閒著沒事做。」
「在哪裡都沒有關係。」崎津弘吉很鎮靜的回答。「那是什麼地方呢？」
「是一家建築公司，但不是要你去挖土。你在那兒是擔任警衛的工作，並不需要很多勞力，只是輪班擔任夜晚警戒的工作。詳細的情形，你會慢慢了解的。因為是我介紹的，待遇會給你較好。怎麼樣，還滿意嗎？」
崎津弘吉只是偏一下頭。
「沒有問題，既然井上先生這樣說，一定不會有錯的。」
「這樣就好。」井上代造露出笑容說：「謝謝你能信任我，明天我就帶你去。」
「謝謝你。」崎津弘吉十分感激。
「崎津君，既然事情決定了，現在我們去乾一杯，你能喝酒吧？」
「多少能喝一點。」
「太好了。」井上代造朗聲說。
「可是，不能再麻煩你妹妹了……」
「不要傻了，喝酒應該到外面去喝的。我知道一家不錯的地方，我這就帶你去。」
「現在就去嗎？」
「你什麼都要這樣追根究底嗎？走吧！」井上代造拍一拍崎津弘吉的肩膀，極其興奮地先站起來。
美沙子在樓下等著下來的兩個人。
「喂，我們要出去了。」井上代造對妹妹很神氣地說：「也許今晚會晚一點回來。」
「那已是常有的事。」妹妹反駁哥哥。「可是，可別太過分了。……請多包涵。」後面的一句話是對站在後面的崎津弘吉說的。崎津弘吉微微地鞠躬。
「別說廢話了。」哥哥對妹妹說：「今晚是為崎津君喝酒，慶祝得到新工作。本來應該煮紅豆飯才對，但怕妳太麻煩，才到外面解決的。」
美沙子笑著說：
「別找藉口了，你們在家中喝酒我反而較安心。別說為了我，還不是想到外面喝酒。」美沙子對著面帶微笑的年輕客人說。
出門的時候，這位青年也只對美沙子簡單地說一句：
「我們走了。」
天色已晚，但很奇怪的，井上代造從玄關走出時，突然停下腳步，迅速查看左右的情形。
坐上計程車時，井上代造要司機向新宿方向行駛。
「井上先生，」崎津弘吉說：「也許我不該這樣說，但你妹妹會擔心的，今天晚上我們還是早一點回去吧！」
「你不要多操心。她老早對我不抱希望了。你不必太在意。」
「可是，一個年輕女孩，這樣不會感到寂寞嗎？」
「我已經訓練好了，即使三、四天不回家也沒有問題。」井上代造說完便閉上雙眼。「不要再說這件事了。」
張開眼睛後，井上代造改變了話題。
「關於你的工作。」
「是。」
「只是一個過渡期。也許你不會滿意，但要忍耐一下，因為我是介紹人。」
「我會盡力的。」
「嗯，拜託你了。其實，自從初見你以後，我便很欣賞你。沒想到你竟不吭不響地回鄉下去了。」
「當時我覺得我應該回去一次。」
「或許是對的，這也是你坦白的地方。不過說也奇怪，我作夢也沒有想到會和你在甲府附近鄉下相遇。我妹妹也說過，這是緣分。我也有同樣的感覺。關於你要去的公司，我說過是建築公司，但嚴說來，是三流的公司。」他向崎津弘吉解釋說：「地點是在川崎。以前這家軍需工廠遭轟炸後，一直未能重建。它的建地很大，一部分修建成辦公室使用，存放著建築用材料。因為偶爾有人會來偷這些材料，你的工作就是看管材料。」井上代造一面說，一面看著崎津弘吉的表情。
「也許你對這樣的工作感到不滿，不過我說過，這只是臨時待一陣子，以後我會再找令你滿意的工作。所以請你忍耐一下。」繼續說服著說：「公司在川崎，所以不能從我家通勤，有時要值夜班也覺得不方便．幸好那裡有宿舍，住那兒比較好吧！再說，你希望拿到多少薪水呢？」
「沒有特別的奢求，吃住夠就好了。」崎津弘吉立刻回答說。
「是嗎？你還年輕，不論到哪兒都不可能立刻拿到高薪，二萬圓夠不夠呢？」
「幾乎是太多了。」崎津弘吉大為驚訝。「對我而言這是高薪了。」
「不，也不算高薪，扣掉宿舍費所剩就不多了。還好你答應了，給我一個面子。」井上代造十分滿意愉悅。
「什麼時候開始上班呢？」
「對方是急著要人的，所以我明天就帶你去。」
「要不要履歷表呢？」
「你準備一下好了。」井上代造對這種手續似乎不太在意。
「工作很輕鬆，只是定期地在建築附物近巡邏就可以了。」
「那裡有很昂貴的材料嗎？」崎津弘吉提出問題。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井上代造吐一口菸回答說：「聽說建築材料常有人來偷。雖然不是很值錢的東西，但總有小偷偷去以後當廢料賣。反正這不是很危險的工作，那些偷兒看到警衛來了，立刻會逃走。」
「公司名稱叫什麼？」
「大日建設株式會社。」崎津弘吉聽了以後面無表情。
「你沒聽說吧，因為那是三流會社。」
「什麼地方都沒有關係。」
「我記得你上過大學？」
「是的。」
「受過這樣教育的人，看材料也許太大材小用了。不過將就一下，我在這方面關係不錯，不會令你吃虧的。」井上代造喋喋不休地說服之後，突然沉默了一陣。
「你好像很同情我妹妹。」井上代造突然冒出這句話來。而且語氣一反常態，略顯憂慮的樣子，使崎津弘吉十分驚訝。
「只有你們兄妹倆人，你這樣出來以後，她應該會很擔心的。」
「這句話你已經說過了。」井上代造將身子斜躺在椅子上。「這我知道，現在這種生活使我感到有些不便。因為有妹妹在，心理上有牽絆。不久之後，我一定要替她想辦法。」
崎津弘吉聽到這些話以後，當時並沒有很深的感覺，這是別人的家務事，而且認識不久，不便深談。
可是，井上代造憂慮的語氣，在崎津弘吉往後回想起來時，便覺得意義深遠了。
新宿的燈海愈來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