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十一部:事情終於發生了</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十一部:事情終於發生了</h3><br /><br />  我一直試圖和楊立群接觸,白素也在找劉麗玲,這兩個人,好像在空氣中消失了一樣。一直到了午夜時分,我再打電話到劉麗玲的住所,那時,全市的晚報已經刊登了孔玉貞因車禍致死的消息。<br /><br />  這一次,電話總算有人接聽了,我聽到了楊立群極疲倦的聲音:「看老天份上,別來煩我了。」<br /><br />  我忙道:「我沒有煩過你,我不是記者,是衛斯理。」<br /><br />  楊立群發出了一下呻吟聲:「是你!」<br /><br />  我道:「是我,我一直在找你。如果你太疲倦的話,我們改天再談。」<br /><br />  楊立群卻急急叫了起來,道:「不!不!」他的這種反應,很令我感到意外,我還沒有接口,他又道:「現在,我就想和你談談,你等一等。」他講到這裡,像是放下了電話,走了開去,沒有多久,他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麗玲睡著了,我立刻來你這裡。」<br /><br />  我不知道楊立群何以這樣心急要來看我。本來我說想找他談,我當然沒有理由拒絕。放下電話,向著在樓下的白素叫道:「楊立群說他立刻就要來,他來了讓我來應付他。」<br /><br />  白素答應了一聲,我也下了樓,在客廳中來回踱步,等著。<br /><br />  比我預算的時間來得早,我就聽到了汽車在門口的急煞車聲,我連忙打開門,看到楊立群正下車,臉色蒼白,向我走來,隔得還相當遠,一蓬酒味,就噴鼻而來。看這樣子,他像是一整天都在喝酒。我過去,想扶住他,但是他的神智倒還清醒,推開了我的手:「我沒有醉。」他一面說,一面用手指著我:「我所想的,所說的,全在清醒狀態之下進行的。」<br /><br />  我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請他進去,在他還沒有坐下來之前,我就在他的身邊,低聲道:「今早的事,不是意外?」<br /><br />  我以為我的話,一定會引起楊立群的極大震動,誰知他聽了之後,只是茫然地望了我一眼:「原來你早已猜到了。」<br /><br />  他那種冷靜的神態,令得我極其激怒,我一伸手,就向他的衣領抓去,想將他提起來,狠狠給他兩個耳光。可是我的手才揚起來,就有人在我的手肘上托了一下,令得我的動作,一下子失去了準頭,手臂變得可笑地向上揮了一揮。我回頭一看,托我手肘的,正是白素,她向我使了一個眼色,示意我聽楊立群講下去。<br /><br />  楊立群像是根本不知道他自己的態度差點捱了打,神情依舊茫然:「不是意外,我是有意撞死他的,我恨他,他害我,打我,我一定要報仇,我看到他在前面,我用力踏下油門,撞過去,看到他被撞得飛起來,看到他的血濺出來,我感到快意……」<br /><br />  他說到這裡,急速喘起氣來,我越聽越吃驚,大喝一聲:「你說的是誰?」<br /><br />  楊立群道:「梁柏宗,我撞死了他。」<br /><br />  這一下,我實在忍不住了,「拍」地一聲,在他臉上,重重打了一掌,厲聲喝道:「你撞死的是孔玉貞,不是甚麼梁柏宗!」<br /><br />  楊立群撫著被打的臉,他這時的神情,不是痛苦,也不是憤怒,反倒是一種極度的委屈:「我以為你會明白,孔玉貞,就是梁柏宗。」<br /><br />  我更加怒氣上衝,聲音也更嚴厲:「見你的鬼。」<br /><br />  楊立群喃喃地道:「是的,也許我見鬼了。」<br /><br />  我疾聲道:「楊立群,你那見鬼的前生故事,不能掩飾你謀殺的罪行,再也不能。」<br /><br />  楊立群發出了一連串苦笑聲:「你錯了,我根本不知自己駕車外出時會遇到甚麼人,我只是因為和麗玲有了第一次爭吵,心中覺得不痛快,所以想駕車出去散散心。誰知道突然之間,我看到了梁柏宗,看到了他之後,我就忍不住──」<br /><br />  他略頓了一頓,才又道:「那情形,就像是我看到了胡協成之後一樣。」<br /><br />  我被他那種無賴的態度,氣得連話也說不出來。白素道:「楊先生,你的意思是,在你的前生,梁柏宗曾經害你,所以你才要撞死他?」<br /><br />  楊立群居然毫不知恥地大聲道:「是。」<br /><br />  白素嘆了一聲:「那麼,我不知道你要是遇見了那四個皮貨商,你會怎樣?」<br /><br />  楊立群一聽,低下頭去,喃喃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包是毒藥。」<br /><br />  他一直重複著那幾句話,白素向我低聲道:「你看他,這是極罕見的例子,一個人的前生經歷,深深地侵入了他今生的記憶之中,造成了他嚴重的精神分裂,使他一下子是楊立群,一下子是展大義。」<br /><br />  我苦笑了一下,白素還有這樣的冷靜去分析他的心態,我說道:「他喜歡怎樣分裂,是他的事。可是他卻將人家也當作是精神分裂症患者,隨意憑他的判斷殺人。」<br /><br />  我的話,講到後來,提高了聲音。楊立群陡地站了起來,臉漲得通紅:「不!我不是隨便殺人的,他們害我,我根本不知道那是毒藥,那四個……四個皮貨商人,就算他們見到我……他們也不會殺我,他們該去找給我毒藥的人。」<br /><br />  楊立群的神情,又變得瘋狂,我毫不客氣地伸手,在他的胸口,用力推了一下,令得他坐回沙發,然後,我俯下身,雙手按在沙發的扶手上,和他面對面:「胡協成和孔玉貞的前生是甚麼人,只不過是你的想像!」<br /><br />  楊立群大聲叫了起來:「不!」<br /><br />  我幾乎忍不住,我實在想告訴他,他如今最愛的那個女人,就是前生殺了他的人。<br /><br />  一定是我的神情,變得十分異樣,白素陡地叫了起來,她看出了我的心意,所以她叫道:「別亂說話!」<br /><br />  我怔了一怔,面肉不由自主地抽動著。楊立群極激動,我的神情,白素的喝阻,他全然未加注意,他只是想站起來,由於我俯身阻擋在他的身前,他站不起來,掙扎了幾下,仍然坐著。<br /><br />  他的臉漲得通紅,尖聲叫道:「不!他們的確是!我,我不是胡亂殺人,告訴你,我早就知道了劉麗玲就是翠蓮,我並沒有殺她的念頭。」<br /><br />  楊立群陡然之間,講出了這樣的話來,我和白素兩個,真是嚇呆了。<br /><br />  這是我們兩人用盡一切方法想保守的秘密,可是他卻早就知道了。<br /><br />  我陡地後退了一步,張大了口,一句話也講不出。楊立群站了起來,喘著氣,聲音極大:「劉麗玲的前生是翠蓮,想不到吧!」<br /><br />  楊立群道:「我和翠蓮,今生一定會有糾纏,會認識,我要找的人,就日夜在我身邊!」<br /><br />  由於一剎那之間的震驚是如此之甚,所以我實在不知道如何接口才好,一直等他講完,我才道:「別胡思亂想,怎麼可能?」<br /><br />  我的話,連我自己聽來,也軟弱無力。楊立群一聽,立時「哈哈」大笑:「胡思亂想?絕不是,我早就看出來了,每次,我從前生惡夢中醒來,她也一樣,她和我同時做夢,在她殺了我之後,一起醒來。有好幾次,我夢醒之際,根本就和還在夢中一樣,在我面前的,不是劉麗玲,簡直就是翠蓮!」<br /><br />  白素苦澀地道:「楊先生,你實在該去看看精神病醫生才好,我認為你的精神,極不正常。」<br /><br />  白素的話,同樣軟弱無力,楊立群又笑了起來:「你們怕甚麼?怕我會殺了麗玲?告訴你們,我決不是胡亂殺人,我知道了之後,對麗玲一點也沒有恨意,還是一樣愛她!」<br /><br />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實在沒有任何話可說,楊立群向外走去。<br /><br />  他到了門口,才轉過身來,大聲道:「我的事,由我處理。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太複雜了,太多因素了,連當事人自己也不了解,別說外人,所以,你們別替我擔心。」<br /><br />  他說完了話,姿態像是一個大演說家一樣,揮著手,疾轉身,挺胸昂首,走了出去。<br /><br />  我和白素只是身子僵硬地看著他走出去,一句也講不出來。我們並不是沒有應變經驗,但事情變到這種程度,我們一點辦法也拿不出來。<br /><br />  在他走了之後,我們又呆立了很久,我伸手在臉上,抹著因為震驚而冒出來的汗:「原來他早知道了。」<br /><br />  白素苦笑:「所謂早知道了,我想其實也不過是這兩天的事。孔玉貞出事的那晚,楊立群和劉麗玲都喝醉了酒,當晚楊立群對劉麗玲的神態言語,就十分奇特,他可能是到那時才肯定的。」<br /><br />  我無目的地揮著手:「奇怪得很,楊立群知道了,但是卻並不殺死劉麗玲,他說,他對劉麗玲,一點恨意都沒有!」<br /><br />  白素不置可否,只是「嗯」了一聲。<br /><br />  我又道:「這種情形,能維持多久?說不定到了哪一天,他們兩人,又因小故起爭執,楊立群會突然想起,劉麗玲就是翠蓮,突然之間,他又會變得神經失常,殺了劉麗玲!」<br /><br />  我講得十分嚴重,白素聽了,也悚然吃驚,來回走了兩步:「我們還是要通知劉麗玲,至少也應該讓劉麗玲知道這種情形!」<br /><br />  我道:「當然。」<br /><br />  我一面說,一面指著電話:「通知她。」<br /><br />  白素立時拿起電話來,撥了號碼,放下,再撥:「在通話。」<br /><br />  我有點坐立不安,白素一直在打電話,時間慢慢過去,我吸著煙,一支又一支。<br /><br />  足足有半小時之久,劉麗玲的電話仍然打不通。不是沒有人接,而是一直在通話中。<br /><br />  我用力按熄了一個煙蒂:「不對,楊立群來的時候,說她正在熟睡,她和甚麼人講電話,講那麼久?楊立群也該回去了,她為甚麼一直在講電話?」<br /><br />  白素皺著雙眉,說道:「那我們──」<br /><br />  我用力打了自己的頭一下:「二十分鐘之前,我們就應該直接去,不打電話。」<br /><br />  白素苦笑了一下,我們一起向外衝出去。午夜的街道相當冷清,我駕車,橫衝直撞,直駛向劉麗玲的住所。車子幾乎直衝進大廈的大堂,將大廈的看更人嚇了一大跳。<br /><br />  衝進了電梯,當我伸手出去按電梯的按鈕之際,我的手指,甚至在微微發著抖,白素的臉色,也出奇地蒼白。我們兩人心中,都有一種極強烈的預感,感到會有意外發生。至於為甚麼有這樣的預感,誰也說不上來。<br /><br />  電梯停下,我先一步搶到門口,伸手按著電鈴。我們可以清晰地聽到,鈴聲一下又一下響著,就是沒有人應門。<br /><br />  我望向白素,白素取下了她的髮夾,我讓開了些,仍然按著門鈴由白素去開鎖。<br /><br />  幾分鐘後,白素將門鎖弄開,她旋動門柄,推了推門,門拴著防盜鏈。這證明屋內有人,屋內有人而不來應門,這表示甚麼?<br /><br />  我在剎那之間,只覺得一股涼意,透體而生。<br /><br />  要撞開這樣的一條防盜鏈,輕而易舉,我側了側身,一下子就將門撞開。<br /><br />  將門撞開之後,我幾乎沒有勇氣走進去,反手握住了白素的手,我們一起走進去。<br /><br />  客廳中沒有人,一切看來都很正常,臥室的門關著。客廳中十分靜,我和白素心情極度緊張,屏住了氣息,靜得可以聽到我們兩人心跳的聲音。<br /><br />  客廳裡沒有人,令得我略為鎮定,我在想,或許他們兩人都喝醉了,所以聽不到門鈴聲,也聽不到撞門聲。他們不在客廳,那一定在臥室。<br /><br />  我大聲叫道:「楊立群!」一面叫,一面走向臥室。<br /><br />  我用力去拍門,我大約拍了至少有二三十下,起先,門內一點反應也沒有,接著,就聽得自臥室之中,傳出了一種奇異之極,令人聽了毛髮直豎的聲音,像是叫聲又不像叫聲,像呻吟又不像呻吟聲。一聽到了那種聲音,我和白素兩人,都不由自主,身子發顫,我更忍不住發出了一下大叫聲,用力去撞門。<br /><br />  撞到第三下,門就撞了開來,我和白素,同時看到了臥室中的情形。<br /><br />  一看到了臥室中的情形之後,我們全都僵呆了。那是真正的僵呆,剎那之間,我們像是被釘在地上一樣,動也不能動,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br /><br />  我心中不知有多麼亂,在極度的紊亂之中,我只想到了一點:我們來遲了。<br /><br />  我們來遲了!<br /><br />  事情已經發生了!<br /><br />  我們來遲了!<br /><br />  由於極度的混亂,我記不清是我還是白素打電話報警的,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我看到電話,在床頭几上的電話,電話聽筒垂下來,在床邊晃動著,這是我們為甚麼打電話而打不通的原因。<br /><br />  事情自然經過調查,經過整理,如何發生,總算有了眉目,以下是事情發生的約略經過,自楊立群離開家,來和我見面起,到事情發生止。<br /><br />  真正的經過情形,是不是這樣子,當然沒有人知道,因為兩個當事人之一死了,另一個人講的,沒有人可以知道是真話還是謊話。<br /><br />  為了容易了解起見,我用兩個當事人直接出場的方式來將經過寫出來。事情的兩個當事人,當然是楊立群和劉麗玲。<br /><br />  再重複一次,用這種形式寫出來的經過,是不是真正的事實,無法證實,因為事情的經過,是由一個當事人講出來的。<br /><br />  楊立群看到劉麗玲熟睡,離家赴約。劉麗玲在他離去的一剎間就醒來,可能是由於楊立群離去時的聲音,弄醒了她。<br /><br />  劉麗玲醒來之後,看到楊立群不在身邊,就叫了幾聲,沒有人答應,她就披著睡袍,從臥房來到客廳,客廳也沒有人。<br /><br />  那一天,劉麗玲將楊立群自警局接走之後,一直在逃避著和他人接觸(我一直在找他們,也直到午夜才找到),晚報上刊登的消息,孔玉貞的死,全都令他們感到極度的疲倦。<br /><br />  劉麗玲一面打著呵欠,一面又叫了兩聲,推開廚房的門看了看,也沒有人,這令得她感到十分憤怒,楊立群竟在這樣的時候,不聲不響地離開了她。<br /><br />  劉麗玲走進了廚房,打開冰箱,取出了一隻蘋果,順手拿起了一柄水果刀,回到了臥室。她將蘋果放在床頭櫃上,手中持著刀,開始打電話,就將刀放在電話旁,正在打電話的時候,楊立群回來,看著劉麗玲。<br /><br />  楊立群耐心等著,等到又過了十分鐘,劉麗玲還是在講電話。<br /><br />  (那時候,大概是白素已開始打電話給劉麗玲而打不通的時候。)<br /><br />  楊立群感到十分不耐煩,劉麗玲在電話中講的,又是十分沒有意義的話,他忍不住提高了聲音,叫道:「別講了好不好?」<br /><br />  (這是整件事件中,唯一可以獲得證實的一件事。和劉麗玲通電話的那個女人,事後,說她在電話中聽到了楊立群大聲叫劉麗玲別再講了,她感到害怕,所以立時放下了電話。)<br /><br />  劉麗玲突然之間聽不到對方的聲音,自然知道是聽到了楊立群呼喝的,那令得她更為不快,她用力拋開了電話,坐了起來:「從甚麼時候起,我連打電話都不可以了?」<br /><br />  (劉麗玲將電話聽筒拋了開去,而不是放回電話座,所以白素的電話,仍然一直打不通。)<br /><br />  楊立群盯著劉麗玲:「我回來了!」<br /><br />  他說「我回來了」的意思,十分顯明,那是在告訴劉麗玲,他回來了,劉麗玲的注意力就應該放在他身上,而不應該再打無關緊要的電話。<br /><br />  劉麗玲的反應,是一下冷笑,她不望向楊立群,偏過頭去,站了起來。這時,楊立群突然產生了一股衝動,過去,一伸手,抓住了劉麗玲的手臂,用力一拉,將劉麗玲拉了過來。<br /><br />  楊立群用的力道極大,令得劉麗玲的手臂生痛,同時,楊立群的這種態度,也令得劉麗玲更不高興,她大聲道:「放開我!」<br /><br />  楊立群也大聲說道:「不,我不會放開你,我愛你!」<br /><br />  楊立群的話,本來是十分動聽的情話,可是劉麗玲卻掙扎著,叫道:「放開我!」<br /><br />  楊立群非但不放開她,而且將她抓得更緊,又想去吻她。劉麗玲掙扎向後,楊立群跟著逼了過來。當劉麗玲退到了床頭几前,沒有了退路,楊立群像是勝利者一樣,哈哈地笑著,要強吻,劉麗玲的手伸向後面,抓到了那柄放在電話旁的水果刀。<br /><br />  她一抓刀在手,水果刀極其鋒利,無聲無息,刺進了楊立群的胸口。<br /><br />  水果刀刺進楊立群的胸口。他們兩人的身子幾乎緊擁著,楊立群陡地震動了一下,望向劉麗玲,劉麗玲也望著楊立群。<br /><br />  劉麗玲一刀刺進了楊立群的心口,那動作、姿態,他們兩人的位置,幾乎就像若干年前,翠蓮一刀刺進了展大義心口時完全一樣。<br /><br />  我和白素,撞開了臥室門,看到的情形,和事情發生的一剎那,已經不同。楊立群已經倒在地上,一手握著心口,血自他的指縫中不斷湧出來。<br /><br />  劉麗玲手中握著水果刀,血自刀尖向下滴,她的神情極其茫然地站著,動也不動。<br /><br />  我們看到了這樣的情形,真是呆住了。<br /><br />  自從知道了楊立群和劉麗玲兩人,各有他們相同的怪夢之後,我們一直擔心的是:楊立群知道了劉麗玲的前生是翠蓮,會將她殺死。<br /><br />  可是如今我們看到的,卻是劉麗玲殺了楊立群!<br /><br />  劉麗玲又殺了楊立群。<br /><br />  這個「又」字可能極其不通,但當時,在極度的震驚之餘,我的確想到了這個「又」字。<br /><br />  翠蓮殺了小展。<br /><br />  劉麗玲又殺了楊立群。<br /><br />  由於極度的震撼,當時,我不記得是我還是白素,在震呆之餘,先叫了起來:「快打電話,召救傷車。」<br /><br />  那時,我們都看到,楊立群中刀的部位,顯然是致命傷,但是他卻還沒有死。當我們進來之後,他的眼珠還能轉動,向我們望了過來。<br /><br />  電話可能是白素去打的,因為我一看到楊立群眼珠轉動,向我望來,我立時注意到了他眼神中的那種垂死的悲哀,和一種極度的悲憤和不服氣之感。我連忙俯身,來到他的身前。<br /><br />  我一到他的身前,楊立群的身子陡地震動了一下,一伸手,抓住了我的衣襟。看來像是想藉著他抓住衣襟的力量而仰起身子來。<br /><br />  可是,生命正在迅速無比地離開他的身子,他已經沒有能力做到這一點,他只能緊緊抓著我的衣襟,口唇顫動著,竭力想說話。<br /><br />  我忙湊近去,只聽得他用極微弱的聲音,斷續地說道:「為甚麼?為甚麼……她又殺了我?應該是……我殺她,為甚麼……她又殺了我……為甚麼?」<br /><br />  老實說,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楊立群的問題才好,面對著離死越來越近的楊立群,我連假造幾句安慰他的話也說不出來。道理很簡單,因為我不知道為甚麼。<br /><br />  在前生,翠蓮殺了展大義,為甚麼在這一世,劉麗玲又殺了楊立群?楊立群的氣息越來越急促,他陡地提高了聲音,用一種聽了令人毛髮直豎、遍體生寒、充滿了怨憤和痛苦的聲音叫道:「為甚麼?」<br /><br />  我被他的那一下叫聲,弄得心中痛苦莫名,也不由自主叫了起來:「我不知道!」<br /><br />  楊立群的喉際,發出一陣咯咯的聲響來,看起來,他的生命,至多只能維持半分鐘。可是看他的神情,卻還想在這半分鐘之內,得到他那個問題的答案。<br /><br />  我實在不忍心再面對著他,上一生,展大義在極度的怨憤中去世,這一生,看來楊立群也要在極度的痛苦和不明中死亡。<br /><br />  我推開了他的手,並不站起身,就轉過身去。<br /><br />  就在這時,我看到劉麗玲走向楊立群,她的神情已不再木然,而代之以一種異乎尋常的怪異,她來到楊立群的身邊,楊立群擠出了他生命最後一分力量,轉過眼珠望向她。<br /><br />  在這樣的情形下,我真怕劉麗玲再過去刺楊立群一刀,我剛想阻止劉麗玲有任何行動,劉麗玲已俯下身,在楊立群的耳際,講了一兩句話。<br /><br />  那只是極短的時間,劉麗玲不可能多講甚麼,她至多只講一兩句而已。楊立群突然現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而且試圖發出一個自嘲的笑容,和同時發出「哦」的一聲來。<br /><br />  可是,他只笑了一半,那一下「哦」的一聲,也只發了一半,就緊接著,呼出了他一生之中最後一口氣,睜大著眼,死了。<br /><br />  我身子有點僵硬,直起身來,看到白素走了過來,也看到劉麗玲向後退去。這時,由於情緒的極度混亂,一切都像是在夢境之中看慢動作鏡頭的電影。有很多細節,全部回憶不清。<br /><br />  我記得最清楚的是我突然像瘋了一樣,向劉麗玲撲過去:「你對他說了些甚麼?快講,你對他說了些甚麼?」白素將我拉住,大聲叫著我。<br /><br />  劉麗玲喘著氣:「我會告訴你的,我一定會告訴你的,不是現在!」<br /><br />  警車其實不應該來得如此之快,可是就在我和劉麗玲回答之間,警車的嗚嗚聲已經傳來。事後,較為清醒的白素,說我和劉麗玲之間,重複著同樣的話,至少在一百遍以上,我們兩人的情緒,都極度激動,以致不知道時間的逝去。<br /><br />  警車的警號聲一入耳,我如夢初醒,震動了一下,向劉麗玲道:「你殺了他!」<br /><br />  當我講出這四個字之際,我感到極度疲倦,聲音聽來,也不像是我所發出來的。<br /><br />  劉麗玲的神態,看來也極其疲倦:「是的,我殺了他,可是他進襲我,像瘋子一樣地進襲我,我沒有法子,只好這樣做,這純粹是意外!」我苦笑,心想那得法庭接納她的說法才好。<br /><br />  警方人員來到,以後所發生的瑣碎的事,不必細表,劉麗玲在警局,在法庭上,始終只是那幾句話,陪審團經過了破記錄的三十小時的討論,宣佈劉麗玲出於自衛,不需負任何法律上的責任。<br /><br />  由於主控方面堅持,劉麗玲一直由警方看押。在這期間,我和白素,曾去看過劉麗玲幾次,可是劉麗玲甚麼也沒有說,她甚至拒絕聘請更好的律師為她辯護,一副充滿自信的樣子。<br /><br />  當陪審團開始退庭商議之際,我和白素,都焦急地等著,陪審團有了決定,再度開庭,我和白素一起在旁聽席上。<br /><br />  當陪審團宣佈了他們的決定,法官宣判劉麗玲無罪之後,法庭上的各種哄鬧聲,怕是有法庭以來之最。反倒是劉麗玲本人,像是早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一樣,出奇的鎮定。<br /><br />  庭警打開犯人檻,劉麗玲走出來,我和白素向她迎上去,她輕輕地抱住了白素:「我們走。」<br /><br />  我和白素保護著她,離開了法庭,逃開記者,登上車子。<br /><br />  在車上,劉麗玲道:「能不能先到府上打擾一下?」<br /><br />  白素道:「當然可以。」<br /><br />  講了這一句話之後,劉麗玲的神情,就陷進了沉思之中,一直進了屋子,她都未曾開過口。<br /><br />  進了屋子之後,白素給了她一杯酒,劉麗玲一口喝乾。她喝得太急了一些,以至酒順著她的口角,流了出來。在她用手抹拭口角之際,白素突然問道:「甚麼時候起,知道他就是你惡夢中的展大義?」<br /><br />  我本來想問劉麗玲同樣的問題,白素既然先我一步問了,我自然不再問,只是等候她的答覆。<br /><br />  劉麗玲道:「在那天晚上的前幾天。」<br /><br />  我怔了一怔:「所謂『那天晚上──』是──」<br /><br />  劉麗玲道:「就是他一定要講翠老太太的事給我聽,而我堅決不願意聽的那個晚上。」<br /><br />  我「哦」地應了一聲,就是那一天晚上,他們爭吵得極為劇烈,我和白素離去,楊立群後來,清晨駕車外出,撞死了孔玉貞。<br /><br />  白素向劉麗玲靠近了些:「他告訴了你他的夢?」<br /><br />  劉麗玲搖著頭:「沒有,每次當我在惡夢中醒來,總可以看到他的眼睛中那種神情,和我在夢中看到的小展的眼神完全一樣。漸漸地,我明白了,我們兩個人進入夢境的時間完全一致,前生的事,同時在我們兩人夢境之中重現,我就開始去搜集資料,開始追尋──」<br /><br />  我聽到這裡,不禁苦笑了一下:「你也開始去尋你的夢?」<br /><br />  劉麗玲咬著下唇,點了點頭:「是的,不過我沒有像他那樣,到夢境發生的地方去,我只是搜集他的各種行動資料。很快,我就發現他曾到過的那地方,做過一些怪異的事情。同時,我也莫名其妙地對那個傳奇人物翠老太太發生興趣,也搜集了她不少資料,很容易就使我明白了翠老太太是甚麼樣的人。」<br /><br />  我苦笑了一下,問道:「翠蓮?」<br /><br />  劉麗玲道:「是的,也就是我的前生。」<br /><br />  我和白素兩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br /><br />  劉麗玲道:「同時,我也明白,我和楊立群相識、相愛,並非偶然,那是一種因果,由於我們前生有這樣的糾纏,今生一定會相識!」<br /><br />  我喃喃地道:「就像你和胡協成,楊立群和孔玉貞一樣?」<br /><br />  劉麗玲道:「對,我就是這個意思。」<br /><br />  我和白素齊聲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br /><br />  劉麗玲不等我們講完,就接了下去:「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今生,他應該殺掉我才是,對不對?」<br /><br />  這個問題,玄妙到了知識範疇之外,但是在因果,或是邏輯上,又的確該如此。<br /><br />  劉麗玲問了一句之後,接著又道:「我和楊立群,都不知是甚麼原因,有一部分前生的經歷,進入了我們的記憶之中。可是我和他,都沒有再前生的記憶,你們明白我的意思?」<br /><br />  我呆了一呆,不明白,看白素的神情,一片茫然,顯然也不明白。<br /><br />  劉麗玲作了一個手勢:「我們都不知道再前生的事,或許,在再前生,他對我所做的壞事,要令他死在我手裡兩次?」<br /><br />  我和白素兩人,一聽之下,不約而同,一起站起,發出了「啊」地一聲,又坐下,半晌說不出話。<br /><br />  過了好一會,我才道:「在他臨死之際,你對他講的,就是這句話?」<br /><br />  劉麗玲點著頭:「是的,我看到他在臨死之前的神情,那樣怨憤,那樣不明不白,心中很不忍。本來我也不能肯定,只是姑且這樣對他講一講。可是,他在臨死之際,腦際一定有異常的活動,可能在那一剎間,連再前生的記憶,都進入了他的腦中,所以他立刻明白了,明白得極快又極徹底,這證明了我的推測沒有錯。」<br /><br />  我發出了一連串的苦笑聲:「前生已經極其虛無縹緲,何況是再前生!」<br /><br />  劉麗玲的話,邏輯上無可辯駁,我和白素只好怔怔地望著她。她掠了掠頭髮:「我要告辭了,我早已辦好了歐洲一個小國的移民手續,我想,我們以後,可能沒有機會見面了。」<br /><br />  她一面說,一面向外走去,在她快到門口之際,我叫住了她,說道:「劉小姐,你和楊立群之間的事,本來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然而我竟然莫名其妙地扯在裡面──」<br /><br />  我的話還沒有講完,她已經道:「不會一點關係也沒有。」我要的就是她這句話,我立時道:「好,那麼,請告訴我,我的前生,和你們有甚麼糾纏?」<br /><br />  劉麗玲搖著頭:「對不起,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br /><br />  她說完之後,就一直走了出去。<br /><br />  劉麗玲一定立即離開了這個城市,因為第二天,再想去找她,她已經蹤影不見了。<br /><br />  一直到隔了很久之後,我又和簡雲會面,談起了劉麗玲、楊立群、前生、今世這許多玄妙的問題。也提及了那一天晚上,我態度不明,堅決要離去的事,我道:「難道我的前生,和他們真有糾葛?」<br /><br />  簡雲笑了笑:「我看一定有。」<br /><br />  我有點氣惱:「那我是甚麼角色?在南義油坊中毒打小展的一共有三個人,還有一個好像並未出現,我總不成會是那個人!」<br /><br />  簡雲道:「當然不會是那個人,照我的想法,你可能是那四個皮貨商人被謀害之後,歷年來追查這件案子的辦案人員中的一個!你前生是一個辦案人員,這一點,和你今世的性格,也十分相似!」<br /><br />  我向著簡雲,大喝一聲:「去你的!」<br /><br />  簡雲拍著我的肩:「我只是猜猜,別認真。你對自己的前生,一點記憶也沒有,但是你那天晚上的行為,的確有點怪,不知是甚麼力量促使你那樣做,這一點,你總不能否認吧。」<br /><br />  我只好喃喃地道:「誰知道!我真的不知道。」<br /><br />  簡雲也嘆了一聲:「是的,我們不知道的實在太多了。」<br /><br />  「尋夢」這個故事,就在我和簡雲的感嘆聲中結束。<br /><br />  還有三點要說明,第一點:一九八○年八月,全世界有關方面的科學家,集中開會,研究人為甚麼要睡眠、會做夢,但沒有結論。<br /><br />  第二點,越來越多的科學家、心理學家堅信在經過催眠之後,某種感覺特別強烈的人,可以清楚說出他的前生經歷,已經有不少具體的例子可供參考。<br /><br />  第三點,前生的事,會不會影響到今世?我們誰都曾愛過人,被愛過,世界上那麼多人,為甚麼會偏偏遇上了,相識了,戀愛了,難捨難分了?總有點原因吧。<br /><br />  至於是甚麼原因,誰知道?至少我不知道。<br /><br />      (全文完)</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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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部:事情終於發生了



  我一直試圖和楊立群接觸,白素也在找劉麗玲,這兩個人,好像在空氣中消失了一樣。一直到了午夜時分,我再打電話到劉麗玲的住所,那時,全市的晚報已經刊登了孔玉貞因車禍致死的消息。

  這一次,電話總算有人接聽了,我聽到了楊立群極疲倦的聲音:「看老天份上,別來煩我了。」

  我忙道:「我沒有煩過你,我不是記者,是衛斯理。」

  楊立群發出了一下呻吟聲:「是你!」

  我道:「是我,我一直在找你。如果你太疲倦的話,我們改天再談。」

  楊立群卻急急叫了起來,道:「不!不!」他的這種反應,很令我感到意外,我還沒有接口,他又道:「現在,我就想和你談談,你等一等。」他講到這裡,像是放下了電話,走了開去,沒有多久,他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麗玲睡著了,我立刻來你這裡。」

  我不知道楊立群何以這樣心急要來看我。本來我說想找他談,我當然沒有理由拒絕。放下電話,向著在樓下的白素叫道:「楊立群說他立刻就要來,他來了讓我來應付他。」

  白素答應了一聲,我也下了樓,在客廳中來回踱步,等著。

  比我預算的時間來得早,我就聽到了汽車在門口的急煞車聲,我連忙打開門,看到楊立群正下車,臉色蒼白,向我走來,隔得還相當遠,一蓬酒味,就噴鼻而來。看這樣子,他像是一整天都在喝酒。我過去,想扶住他,但是他的神智倒還清醒,推開了我的手:「我沒有醉。」他一面說,一面用手指著我:「我所想的,所說的,全在清醒狀態之下進行的。」

  我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請他進去,在他還沒有坐下來之前,我就在他的身邊,低聲道:「今早的事,不是意外?」

  我以為我的話,一定會引起楊立群的極大震動,誰知他聽了之後,只是茫然地望了我一眼:「原來你早已猜到了。」

  他那種冷靜的神態,令得我極其激怒,我一伸手,就向他的衣領抓去,想將他提起來,狠狠給他兩個耳光。可是我的手才揚起來,就有人在我的手肘上托了一下,令得我的動作,一下子失去了準頭,手臂變得可笑地向上揮了一揮。我回頭一看,托我手肘的,正是白素,她向我使了一個眼色,示意我聽楊立群講下去。

  楊立群像是根本不知道他自己的態度差點捱了打,神情依舊茫然:「不是意外,我是有意撞死他的,我恨他,他害我,打我,我一定要報仇,我看到他在前面,我用力踏下油門,撞過去,看到他被撞得飛起來,看到他的血濺出來,我感到快意……」

  他說到這裡,急速喘起氣來,我越聽越吃驚,大喝一聲:「你說的是誰?」

  楊立群道:「梁柏宗,我撞死了他。」

  這一下,我實在忍不住了,「拍」地一聲,在他臉上,重重打了一掌,厲聲喝道:「你撞死的是孔玉貞,不是甚麼梁柏宗!」

  楊立群撫著被打的臉,他這時的神情,不是痛苦,也不是憤怒,反倒是一種極度的委屈:「我以為你會明白,孔玉貞,就是梁柏宗。」

  我更加怒氣上衝,聲音也更嚴厲:「見你的鬼。」

  楊立群喃喃地道:「是的,也許我見鬼了。」

  我疾聲道:「楊立群,你那見鬼的前生故事,不能掩飾你謀殺的罪行,再也不能。」

  楊立群發出了一連串苦笑聲:「你錯了,我根本不知自己駕車外出時會遇到甚麼人,我只是因為和麗玲有了第一次爭吵,心中覺得不痛快,所以想駕車出去散散心。誰知道突然之間,我看到了梁柏宗,看到了他之後,我就忍不住──」

  他略頓了一頓,才又道:「那情形,就像是我看到了胡協成之後一樣。」

  我被他那種無賴的態度,氣得連話也說不出來。白素道:「楊先生,你的意思是,在你的前生,梁柏宗曾經害你,所以你才要撞死他?」

  楊立群居然毫不知恥地大聲道:「是。」

  白素嘆了一聲:「那麼,我不知道你要是遇見了那四個皮貨商,你會怎樣?」

  楊立群一聽,低下頭去,喃喃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包是毒藥。」

  他一直重複著那幾句話,白素向我低聲道:「你看他,這是極罕見的例子,一個人的前生經歷,深深地侵入了他今生的記憶之中,造成了他嚴重的精神分裂,使他一下子是楊立群,一下子是展大義。」

  我苦笑了一下,白素還有這樣的冷靜去分析他的心態,我說道:「他喜歡怎樣分裂,是他的事。可是他卻將人家也當作是精神分裂症患者,隨意憑他的判斷殺人。」

  我的話,講到後來,提高了聲音。楊立群陡地站了起來,臉漲得通紅:「不!我不是隨便殺人的,他們害我,我根本不知道那是毒藥,那四個……四個皮貨商人,就算他們見到我……他們也不會殺我,他們該去找給我毒藥的人。」

  楊立群的神情,又變得瘋狂,我毫不客氣地伸手,在他的胸口,用力推了一下,令得他坐回沙發,然後,我俯下身,雙手按在沙發的扶手上,和他面對面:「胡協成和孔玉貞的前生是甚麼人,只不過是你的想像!」

  楊立群大聲叫了起來:「不!」

  我幾乎忍不住,我實在想告訴他,他如今最愛的那個女人,就是前生殺了他的人。

  一定是我的神情,變得十分異樣,白素陡地叫了起來,她看出了我的心意,所以她叫道:「別亂說話!」

  我怔了一怔,面肉不由自主地抽動著。楊立群極激動,我的神情,白素的喝阻,他全然未加注意,他只是想站起來,由於我俯身阻擋在他的身前,他站不起來,掙扎了幾下,仍然坐著。

  他的臉漲得通紅,尖聲叫道:「不!他們的確是!我,我不是胡亂殺人,告訴你,我早就知道了劉麗玲就是翠蓮,我並沒有殺她的念頭。」

  楊立群陡然之間,講出了這樣的話來,我和白素兩個,真是嚇呆了。

  這是我們兩人用盡一切方法想保守的秘密,可是他卻早就知道了。

  我陡地後退了一步,張大了口,一句話也講不出。楊立群站了起來,喘著氣,聲音極大:「劉麗玲的前生是翠蓮,想不到吧!」

  楊立群道:「我和翠蓮,今生一定會有糾纏,會認識,我要找的人,就日夜在我身邊!」

  由於一剎那之間的震驚是如此之甚,所以我實在不知道如何接口才好,一直等他講完,我才道:「別胡思亂想,怎麼可能?」

  我的話,連我自己聽來,也軟弱無力。楊立群一聽,立時「哈哈」大笑:「胡思亂想?絕不是,我早就看出來了,每次,我從前生惡夢中醒來,她也一樣,她和我同時做夢,在她殺了我之後,一起醒來。有好幾次,我夢醒之際,根本就和還在夢中一樣,在我面前的,不是劉麗玲,簡直就是翠蓮!」

  白素苦澀地道:「楊先生,你實在該去看看精神病醫生才好,我認為你的精神,極不正常。」

  白素的話,同樣軟弱無力,楊立群又笑了起來:「你們怕甚麼?怕我會殺了麗玲?告訴你們,我決不是胡亂殺人,我知道了之後,對麗玲一點也沒有恨意,還是一樣愛她!」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實在沒有任何話可說,楊立群向外走去。

  他到了門口,才轉過身來,大聲道:「我的事,由我處理。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太複雜了,太多因素了,連當事人自己也不了解,別說外人,所以,你們別替我擔心。」

  他說完了話,姿態像是一個大演說家一樣,揮著手,疾轉身,挺胸昂首,走了出去。

  我和白素只是身子僵硬地看著他走出去,一句也講不出來。我們並不是沒有應變經驗,但事情變到這種程度,我們一點辦法也拿不出來。

  在他走了之後,我們又呆立了很久,我伸手在臉上,抹著因為震驚而冒出來的汗:「原來他早知道了。」

  白素苦笑:「所謂早知道了,我想其實也不過是這兩天的事。孔玉貞出事的那晚,楊立群和劉麗玲都喝醉了酒,當晚楊立群對劉麗玲的神態言語,就十分奇特,他可能是到那時才肯定的。」

  我無目的地揮著手:「奇怪得很,楊立群知道了,但是卻並不殺死劉麗玲,他說,他對劉麗玲,一點恨意都沒有!」

  白素不置可否,只是「嗯」了一聲。

  我又道:「這種情形,能維持多久?說不定到了哪一天,他們兩人,又因小故起爭執,楊立群會突然想起,劉麗玲就是翠蓮,突然之間,他又會變得神經失常,殺了劉麗玲!」

  我講得十分嚴重,白素聽了,也悚然吃驚,來回走了兩步:「我們還是要通知劉麗玲,至少也應該讓劉麗玲知道這種情形!」

  我道:「當然。」

  我一面說,一面指著電話:「通知她。」

  白素立時拿起電話來,撥了號碼,放下,再撥:「在通話。」

  我有點坐立不安,白素一直在打電話,時間慢慢過去,我吸著煙,一支又一支。

  足足有半小時之久,劉麗玲的電話仍然打不通。不是沒有人接,而是一直在通話中。

  我用力按熄了一個煙蒂:「不對,楊立群來的時候,說她正在熟睡,她和甚麼人講電話,講那麼久?楊立群也該回去了,她為甚麼一直在講電話?」

  白素皺著雙眉,說道:「那我們──」

  我用力打了自己的頭一下:「二十分鐘之前,我們就應該直接去,不打電話。」

  白素苦笑了一下,我們一起向外衝出去。午夜的街道相當冷清,我駕車,橫衝直撞,直駛向劉麗玲的住所。車子幾乎直衝進大廈的大堂,將大廈的看更人嚇了一大跳。

  衝進了電梯,當我伸手出去按電梯的按鈕之際,我的手指,甚至在微微發著抖,白素的臉色,也出奇地蒼白。我們兩人心中,都有一種極強烈的預感,感到會有意外發生。至於為甚麼有這樣的預感,誰也說不上來。

  電梯停下,我先一步搶到門口,伸手按著電鈴。我們可以清晰地聽到,鈴聲一下又一下響著,就是沒有人應門。

  我望向白素,白素取下了她的髮夾,我讓開了些,仍然按著門鈴由白素去開鎖。

  幾分鐘後,白素將門鎖弄開,她旋動門柄,推了推門,門拴著防盜鏈。這證明屋內有人,屋內有人而不來應門,這表示甚麼?

  我在剎那之間,只覺得一股涼意,透體而生。

  要撞開這樣的一條防盜鏈,輕而易舉,我側了側身,一下子就將門撞開。

  將門撞開之後,我幾乎沒有勇氣走進去,反手握住了白素的手,我們一起走進去。

  客廳中沒有人,一切看來都很正常,臥室的門關著。客廳中十分靜,我和白素心情極度緊張,屏住了氣息,靜得可以聽到我們兩人心跳的聲音。

  客廳裡沒有人,令得我略為鎮定,我在想,或許他們兩人都喝醉了,所以聽不到門鈴聲,也聽不到撞門聲。他們不在客廳,那一定在臥室。

  我大聲叫道:「楊立群!」一面叫,一面走向臥室。

  我用力去拍門,我大約拍了至少有二三十下,起先,門內一點反應也沒有,接著,就聽得自臥室之中,傳出了一種奇異之極,令人聽了毛髮直豎的聲音,像是叫聲又不像叫聲,像呻吟又不像呻吟聲。一聽到了那種聲音,我和白素兩人,都不由自主,身子發顫,我更忍不住發出了一下大叫聲,用力去撞門。

  撞到第三下,門就撞了開來,我和白素,同時看到了臥室中的情形。

  一看到了臥室中的情形之後,我們全都僵呆了。那是真正的僵呆,剎那之間,我們像是被釘在地上一樣,動也不能動,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我心中不知有多麼亂,在極度的紊亂之中,我只想到了一點:我們來遲了。

  我們來遲了!

  事情已經發生了!

  我們來遲了!

  由於極度的混亂,我記不清是我還是白素打電話報警的,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我看到電話,在床頭几上的電話,電話聽筒垂下來,在床邊晃動著,這是我們為甚麼打電話而打不通的原因。

  事情自然經過調查,經過整理,如何發生,總算有了眉目,以下是事情發生的約略經過,自楊立群離開家,來和我見面起,到事情發生止。

  真正的經過情形,是不是這樣子,當然沒有人知道,因為兩個當事人之一死了,另一個人講的,沒有人可以知道是真話還是謊話。

  為了容易了解起見,我用兩個當事人直接出場的方式來將經過寫出來。事情的兩個當事人,當然是楊立群和劉麗玲。

  再重複一次,用這種形式寫出來的經過,是不是真正的事實,無法證實,因為事情的經過,是由一個當事人講出來的。

  楊立群看到劉麗玲熟睡,離家赴約。劉麗玲在他離去的一剎間就醒來,可能是由於楊立群離去時的聲音,弄醒了她。

  劉麗玲醒來之後,看到楊立群不在身邊,就叫了幾聲,沒有人答應,她就披著睡袍,從臥房來到客廳,客廳也沒有人。

  那一天,劉麗玲將楊立群自警局接走之後,一直在逃避著和他人接觸(我一直在找他們,也直到午夜才找到),晚報上刊登的消息,孔玉貞的死,全都令他們感到極度的疲倦。

  劉麗玲一面打著呵欠,一面又叫了兩聲,推開廚房的門看了看,也沒有人,這令得她感到十分憤怒,楊立群竟在這樣的時候,不聲不響地離開了她。

  劉麗玲走進了廚房,打開冰箱,取出了一隻蘋果,順手拿起了一柄水果刀,回到了臥室。她將蘋果放在床頭櫃上,手中持著刀,開始打電話,就將刀放在電話旁,正在打電話的時候,楊立群回來,看著劉麗玲。

  楊立群耐心等著,等到又過了十分鐘,劉麗玲還是在講電話。

  (那時候,大概是白素已開始打電話給劉麗玲而打不通的時候。)

  楊立群感到十分不耐煩,劉麗玲在電話中講的,又是十分沒有意義的話,他忍不住提高了聲音,叫道:「別講了好不好?」

  (這是整件事件中,唯一可以獲得證實的一件事。和劉麗玲通電話的那個女人,事後,說她在電話中聽到了楊立群大聲叫劉麗玲別再講了,她感到害怕,所以立時放下了電話。)

  劉麗玲突然之間聽不到對方的聲音,自然知道是聽到了楊立群呼喝的,那令得她更為不快,她用力拋開了電話,坐了起來:「從甚麼時候起,我連打電話都不可以了?」

  (劉麗玲將電話聽筒拋了開去,而不是放回電話座,所以白素的電話,仍然一直打不通。)

  楊立群盯著劉麗玲:「我回來了!」

  他說「我回來了」的意思,十分顯明,那是在告訴劉麗玲,他回來了,劉麗玲的注意力就應該放在他身上,而不應該再打無關緊要的電話。

  劉麗玲的反應,是一下冷笑,她不望向楊立群,偏過頭去,站了起來。這時,楊立群突然產生了一股衝動,過去,一伸手,抓住了劉麗玲的手臂,用力一拉,將劉麗玲拉了過來。

  楊立群用的力道極大,令得劉麗玲的手臂生痛,同時,楊立群的這種態度,也令得劉麗玲更不高興,她大聲道:「放開我!」

  楊立群也大聲說道:「不,我不會放開你,我愛你!」

  楊立群的話,本來是十分動聽的情話,可是劉麗玲卻掙扎著,叫道:「放開我!」

  楊立群非但不放開她,而且將她抓得更緊,又想去吻她。劉麗玲掙扎向後,楊立群跟著逼了過來。當劉麗玲退到了床頭几前,沒有了退路,楊立群像是勝利者一樣,哈哈地笑著,要強吻,劉麗玲的手伸向後面,抓到了那柄放在電話旁的水果刀。

  她一抓刀在手,水果刀極其鋒利,無聲無息,刺進了楊立群的胸口。

  水果刀刺進楊立群的胸口。他們兩人的身子幾乎緊擁著,楊立群陡地震動了一下,望向劉麗玲,劉麗玲也望著楊立群。

  劉麗玲一刀刺進了楊立群的心口,那動作、姿態,他們兩人的位置,幾乎就像若干年前,翠蓮一刀刺進了展大義心口時完全一樣。

  我和白素,撞開了臥室門,看到的情形,和事情發生的一剎那,已經不同。楊立群已經倒在地上,一手握著心口,血自他的指縫中不斷湧出來。

  劉麗玲手中握著水果刀,血自刀尖向下滴,她的神情極其茫然地站著,動也不動。

  我們看到了這樣的情形,真是呆住了。

  自從知道了楊立群和劉麗玲兩人,各有他們相同的怪夢之後,我們一直擔心的是:楊立群知道了劉麗玲的前生是翠蓮,會將她殺死。

  可是如今我們看到的,卻是劉麗玲殺了楊立群!

  劉麗玲又殺了楊立群。

  這個「又」字可能極其不通,但當時,在極度的震驚之餘,我的確想到了這個「又」字。

  翠蓮殺了小展。

  劉麗玲又殺了楊立群。

  由於極度的震撼,當時,我不記得是我還是白素,在震呆之餘,先叫了起來:「快打電話,召救傷車。」

  那時,我們都看到,楊立群中刀的部位,顯然是致命傷,但是他卻還沒有死。當我們進來之後,他的眼珠還能轉動,向我們望了過來。

  電話可能是白素去打的,因為我一看到楊立群眼珠轉動,向我望來,我立時注意到了他眼神中的那種垂死的悲哀,和一種極度的悲憤和不服氣之感。我連忙俯身,來到他的身前。

  我一到他的身前,楊立群的身子陡地震動了一下,一伸手,抓住了我的衣襟。看來像是想藉著他抓住衣襟的力量而仰起身子來。

  可是,生命正在迅速無比地離開他的身子,他已經沒有能力做到這一點,他只能緊緊抓著我的衣襟,口唇顫動著,竭力想說話。

  我忙湊近去,只聽得他用極微弱的聲音,斷續地說道:「為甚麼?為甚麼……她又殺了我?應該是……我殺她,為甚麼……她又殺了我……為甚麼?」

  老實說,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楊立群的問題才好,面對著離死越來越近的楊立群,我連假造幾句安慰他的話也說不出來。道理很簡單,因為我不知道為甚麼。

  在前生,翠蓮殺了展大義,為甚麼在這一世,劉麗玲又殺了楊立群?楊立群的氣息越來越急促,他陡地提高了聲音,用一種聽了令人毛髮直豎、遍體生寒、充滿了怨憤和痛苦的聲音叫道:「為甚麼?」

  我被他的那一下叫聲,弄得心中痛苦莫名,也不由自主叫了起來:「我不知道!」

  楊立群的喉際,發出一陣咯咯的聲響來,看起來,他的生命,至多只能維持半分鐘。可是看他的神情,卻還想在這半分鐘之內,得到他那個問題的答案。

  我實在不忍心再面對著他,上一生,展大義在極度的怨憤中去世,這一生,看來楊立群也要在極度的痛苦和不明中死亡。

  我推開了他的手,並不站起身,就轉過身去。

  就在這時,我看到劉麗玲走向楊立群,她的神情已不再木然,而代之以一種異乎尋常的怪異,她來到楊立群的身邊,楊立群擠出了他生命最後一分力量,轉過眼珠望向她。

  在這樣的情形下,我真怕劉麗玲再過去刺楊立群一刀,我剛想阻止劉麗玲有任何行動,劉麗玲已俯下身,在楊立群的耳際,講了一兩句話。

  那只是極短的時間,劉麗玲不可能多講甚麼,她至多只講一兩句而已。楊立群突然現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而且試圖發出一個自嘲的笑容,和同時發出「哦」的一聲來。

  可是,他只笑了一半,那一下「哦」的一聲,也只發了一半,就緊接著,呼出了他一生之中最後一口氣,睜大著眼,死了。

  我身子有點僵硬,直起身來,看到白素走了過來,也看到劉麗玲向後退去。這時,由於情緒的極度混亂,一切都像是在夢境之中看慢動作鏡頭的電影。有很多細節,全部回憶不清。

  我記得最清楚的是我突然像瘋了一樣,向劉麗玲撲過去:「你對他說了些甚麼?快講,你對他說了些甚麼?」白素將我拉住,大聲叫著我。

  劉麗玲喘著氣:「我會告訴你的,我一定會告訴你的,不是現在!」

  警車其實不應該來得如此之快,可是就在我和劉麗玲回答之間,警車的嗚嗚聲已經傳來。事後,較為清醒的白素,說我和劉麗玲之間,重複著同樣的話,至少在一百遍以上,我們兩人的情緒,都極度激動,以致不知道時間的逝去。

  警車的警號聲一入耳,我如夢初醒,震動了一下,向劉麗玲道:「你殺了他!」

  當我講出這四個字之際,我感到極度疲倦,聲音聽來,也不像是我所發出來的。

  劉麗玲的神態,看來也極其疲倦:「是的,我殺了他,可是他進襲我,像瘋子一樣地進襲我,我沒有法子,只好這樣做,這純粹是意外!」我苦笑,心想那得法庭接納她的說法才好。

  警方人員來到,以後所發生的瑣碎的事,不必細表,劉麗玲在警局,在法庭上,始終只是那幾句話,陪審團經過了破記錄的三十小時的討論,宣佈劉麗玲出於自衛,不需負任何法律上的責任。

  由於主控方面堅持,劉麗玲一直由警方看押。在這期間,我和白素,曾去看過劉麗玲幾次,可是劉麗玲甚麼也沒有說,她甚至拒絕聘請更好的律師為她辯護,一副充滿自信的樣子。

  當陪審團開始退庭商議之際,我和白素,都焦急地等著,陪審團有了決定,再度開庭,我和白素一起在旁聽席上。

  當陪審團宣佈了他們的決定,法官宣判劉麗玲無罪之後,法庭上的各種哄鬧聲,怕是有法庭以來之最。反倒是劉麗玲本人,像是早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一樣,出奇的鎮定。

  庭警打開犯人檻,劉麗玲走出來,我和白素向她迎上去,她輕輕地抱住了白素:「我們走。」

  我和白素保護著她,離開了法庭,逃開記者,登上車子。

  在車上,劉麗玲道:「能不能先到府上打擾一下?」

  白素道:「當然可以。」

  講了這一句話之後,劉麗玲的神情,就陷進了沉思之中,一直進了屋子,她都未曾開過口。

  進了屋子之後,白素給了她一杯酒,劉麗玲一口喝乾。她喝得太急了一些,以至酒順著她的口角,流了出來。在她用手抹拭口角之際,白素突然問道:「甚麼時候起,知道他就是你惡夢中的展大義?」

  我本來想問劉麗玲同樣的問題,白素既然先我一步問了,我自然不再問,只是等候她的答覆。

  劉麗玲道:「在那天晚上的前幾天。」

  我怔了一怔:「所謂『那天晚上──』是──」

  劉麗玲道:「就是他一定要講翠老太太的事給我聽,而我堅決不願意聽的那個晚上。」

  我「哦」地應了一聲,就是那一天晚上,他們爭吵得極為劇烈,我和白素離去,楊立群後來,清晨駕車外出,撞死了孔玉貞。

  白素向劉麗玲靠近了些:「他告訴了你他的夢?」

  劉麗玲搖著頭:「沒有,每次當我在惡夢中醒來,總可以看到他的眼睛中那種神情,和我在夢中看到的小展的眼神完全一樣。漸漸地,我明白了,我們兩個人進入夢境的時間完全一致,前生的事,同時在我們兩人夢境之中重現,我就開始去搜集資料,開始追尋──」

  我聽到這裡,不禁苦笑了一下:「你也開始去尋你的夢?」

  劉麗玲咬著下唇,點了點頭:「是的,不過我沒有像他那樣,到夢境發生的地方去,我只是搜集他的各種行動資料。很快,我就發現他曾到過的那地方,做過一些怪異的事情。同時,我也莫名其妙地對那個傳奇人物翠老太太發生興趣,也搜集了她不少資料,很容易就使我明白了翠老太太是甚麼樣的人。」

  我苦笑了一下,問道:「翠蓮?」

  劉麗玲道:「是的,也就是我的前生。」

  我和白素兩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劉麗玲道:「同時,我也明白,我和楊立群相識、相愛,並非偶然,那是一種因果,由於我們前生有這樣的糾纏,今生一定會相識!」

  我喃喃地道:「就像你和胡協成,楊立群和孔玉貞一樣?」

  劉麗玲道:「對,我就是這個意思。」

  我和白素齊聲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

  劉麗玲不等我們講完,就接了下去:「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今生,他應該殺掉我才是,對不對?」

  這個問題,玄妙到了知識範疇之外,但是在因果,或是邏輯上,又的確該如此。

  劉麗玲問了一句之後,接著又道:「我和楊立群,都不知是甚麼原因,有一部分前生的經歷,進入了我們的記憶之中。可是我和他,都沒有再前生的記憶,你們明白我的意思?」

  我呆了一呆,不明白,看白素的神情,一片茫然,顯然也不明白。

  劉麗玲作了一個手勢:「我們都不知道再前生的事,或許,在再前生,他對我所做的壞事,要令他死在我手裡兩次?」

  我和白素兩人,一聽之下,不約而同,一起站起,發出了「啊」地一聲,又坐下,半晌說不出話。

  過了好一會,我才道:「在他臨死之際,你對他講的,就是這句話?」

  劉麗玲點著頭:「是的,我看到他在臨死之前的神情,那樣怨憤,那樣不明不白,心中很不忍。本來我也不能肯定,只是姑且這樣對他講一講。可是,他在臨死之際,腦際一定有異常的活動,可能在那一剎間,連再前生的記憶,都進入了他的腦中,所以他立刻明白了,明白得極快又極徹底,這證明了我的推測沒有錯。」

  我發出了一連串的苦笑聲:「前生已經極其虛無縹緲,何況是再前生!」

  劉麗玲的話,邏輯上無可辯駁,我和白素只好怔怔地望著她。她掠了掠頭髮:「我要告辭了,我早已辦好了歐洲一個小國的移民手續,我想,我們以後,可能沒有機會見面了。」

  她一面說,一面向外走去,在她快到門口之際,我叫住了她,說道:「劉小姐,你和楊立群之間的事,本來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然而我竟然莫名其妙地扯在裡面──」

  我的話還沒有講完,她已經道:「不會一點關係也沒有。」我要的就是她這句話,我立時道:「好,那麼,請告訴我,我的前生,和你們有甚麼糾纏?」

  劉麗玲搖著頭:「對不起,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她說完之後,就一直走了出去。

  劉麗玲一定立即離開了這個城市,因為第二天,再想去找她,她已經蹤影不見了。

  一直到隔了很久之後,我又和簡雲會面,談起了劉麗玲、楊立群、前生、今世這許多玄妙的問題。也提及了那一天晚上,我態度不明,堅決要離去的事,我道:「難道我的前生,和他們真有糾葛?」

  簡雲笑了笑:「我看一定有。」

  我有點氣惱:「那我是甚麼角色?在南義油坊中毒打小展的一共有三個人,還有一個好像並未出現,我總不成會是那個人!」

  簡雲道:「當然不會是那個人,照我的想法,你可能是那四個皮貨商人被謀害之後,歷年來追查這件案子的辦案人員中的一個!你前生是一個辦案人員,這一點,和你今世的性格,也十分相似!」

  我向著簡雲,大喝一聲:「去你的!」

  簡雲拍著我的肩:「我只是猜猜,別認真。你對自己的前生,一點記憶也沒有,但是你那天晚上的行為,的確有點怪,不知是甚麼力量促使你那樣做,這一點,你總不能否認吧。」

  我只好喃喃地道:「誰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簡雲也嘆了一聲:「是的,我們不知道的實在太多了。」

  「尋夢」這個故事,就在我和簡雲的感嘆聲中結束。

  還有三點要說明,第一點:一九八○年八月,全世界有關方面的科學家,集中開會,研究人為甚麼要睡眠、會做夢,但沒有結論。

  第二點,越來越多的科學家、心理學家堅信在經過催眠之後,某種感覺特別強烈的人,可以清楚說出他的前生經歷,已經有不少具體的例子可供參考。

  第三點,前生的事,會不會影響到今世?我們誰都曾愛過人,被愛過,世界上那麼多人,為甚麼會偏偏遇上了,相識了,戀愛了,難捨難分了?總有點原因吧。

  至於是甚麼原因,誰知道?至少我不知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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