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五部:不是冤家不聚頭</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五部:不是冤家不聚頭</h3><br /><br />  照片中顯示出來的,是一個典型的中國北方鄉村油坊。這個油坊,在楊立群的夢中,千百次重複地出現,實在是一件怪事,除了那是他前生的經歷之外,不能再有別的解釋。<br /><br />  楊立群也恰在這時問我:「對這一切,你有甚麼解釋?」<br /><br />  我道:「有。」<br /><br />  楊立群對我回答得如此快,有點驚訝:「你有甚麼解釋?」<br /><br />  我道:「那是你前生的經歷。」<br /><br />  楊立群一聽得我這樣說,現出極高興的神情來:「衛先生,你真和普通人不同,是的,那是我前生的經歷……是我前生的經歷。」<br /><br />  接著,他一張一張照片給我看:「這口井,就是那另一個人對你說,翠蓮在那裡看到倒影的井。」<br /><br />  他又取過另一張照片:「這就是那一叢荊棘,也是你說過的,翠蓮曾在這裡,不小心,給刺了一下。」<br /><br />  最後,他指著的那張照片,上面是一個老人。那老人滿臉全是皺紋,說不出有多大年紀,手裡拿著一桿極長的旱煙袋。<br /><br />  我一看之下,吃了一驚:「這……夢中那個拿旱煙袋的──」<br /><br />  楊立群看出了我的吃驚,也知道我為甚麼要吃驚,他道:「當然不是,那是另一個老人,他姓李,叫李得富,今年八十歲了。」<br /><br />  我「哦」地一聲,對這個老人,沒有多大的興趣。事實上,那些照片,已足夠證明很多事情了,所證明的事,如此奇玄,超越生、死界限,是靈魂和肉體關係的一種延續,這許多問題,只要略想一想,就足以令人神馳物外。我思緒相當亂,竭力鎮定了一下,才道:「你找到了那些地方,可惜你無法證明曾發生過那些事。」<br /><br />  楊立群不說話,只是望著我微笑。他的那種神態,令得我直跳了起來,叫道:「你……也已經證實了曾發生過這樣的事?」<br /><br />  楊立群「哈哈」笑了起來:「不然,我為甚麼替那個叫李得富的老人拍照?」<br /><br />  我「嗖」地吸了一口氣,一時之間,講不出話來。楊立群道:「看到了牌坊、油坊之後,我就在多義溝住了下來,說甚麼也不肯離開。那個派來陪我的,緊張絕倫,離開了我一天,到臺兒庄去請示他的上級,結果回來之後,一聲也不出,想來是他的上級叫他別管我的行動。<br /><br />  「於是,我就開始我的調查行動。在這裡,我必須說明一點,我在多義溝住的時間越久,對這個地方,就越來越熟稔,小展的經歷,也更多湧進我的腦子。我輕而易舉地找到了展家村,現在叫甚麼第三大隊第七中隊,我甚至可以記得,當初我……小展是怎地爬上那株老榆樹去的。<br /><br />  「到了展家村,我就問老年人,當時有沒有一個叫展大義,可是問來問去,沒有人知道。」<br /><br />  楊立群講到這裡,我大聲道:「等一等,你怎麼知道小展的名字叫展大義?」<br /><br />  楊立群道:「我一進展家村,就自然而然知道了,就像你一覺睡醒之後,自然記得你自己的名字叫衛斯理一樣。」<br /><br />  我悶哼了一聲,沒有再問甚麼。<br /><br />  楊立群道:「我甚至來到了村西的一間相當破舊的屋子,指著那屋子:『展大義以前就是住在這裡的,有誰還記得他?』可是一樣沒有人知道。展家村的所有人,全是姓展的,是一族人,我問起他們是不是還保留族譜,卻被人狠狠嘲笑了一頓,我又追問如今住在這屋子中的人,上代祖先的名字,可是說出來的也全不對。<br /><br />  「我已經找對了地方,可是卻沒有人知道小展,也沒有人知道翠蓮,這真令我發狂,我不斷的向每一個人追問,並且說,如果有人能提供消息的,我可以送他們生產大隊每個中隊一架收音機,可以送他們抽水機,總之是他們需要的東西,我都可以送。這樣,過了將近兩個月,許多人,附近百餘里的人都知道了,一天中午,一個中年婦人,扶著李得富,就是照片中的那個老人來見我。我和李得富的對話全部用錄音機錄了下來,你要不要聽?」<br /><br />  楊立群一面說,一面已取出了一具小型錄音機來,望著我,我罵道:「廢話,快放出來!」<br /><br />  楊立群取過一隻盒子,盒中有幾卷微型錄音帶,我留意到盒上全有編號,他取過了第一號帶,放進機內,按下了掣。<br /><br />  我立時聽到了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講的是魯南的土語。如果不是我對各地方言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根本聽不懂。<br /><br />  為了方便起見,我將錄音帶上,楊立群和李得富的對話,一字不易,錄在下面。錄音帶中除了楊、李對話之外,還有一個女人的聲音,那是帶李得富來的那個中年婦女。另有一個魯南口音也相當濃的男人聲音,那是陪楊立群的那個姓孫的,看來,他十分盡責,寸步不離。而當時各發音人的神態,是楊立群在放錄音帶時補充的。<br /><br />  以下就是錄音帶上的對話:<br /><br />  李:(聲音蒼老而含糊不清)先生,你要找一個叫展大義的人?<br /><br />  楊:(興奮地)是,老太爺,你知道有這個人?<br /><br />  李:(打量楊,滿是皺紋的臉,現出一種極奇怪的神色來)先生,你是展大義的甚麼人?你怎麼知道有展大義這個人?<br /><br />  楊:(焦急地)我不是他的甚麼人,你也別管我怎麼知道有這個人,我先問你,你是不是知道有展大義這個人?<br /><br />  李:俺怎麼不知道,俺當然知道,展大義,是俺的哥哥!(神情凄楚,雙眼有點發直。)<br /><br />  楊:(又驚又喜,但立時覺出不對)老太爺,不對吧,剛才那位大娘,說你姓李,展大義怎麼會是你哥哥?<br /><br />  孫:(聲音很兇,指著李)你可別胡亂說話。<br /><br />  李:(激動,向地上吐痰)俺才不扯蛋哩!俺本來姓展,家裡窮,將俺賣給姓李的,所以,俺就姓李,展大義是俺大哥,俺哥倆,雖然自小分開,可是還常在一齊玩,展大義大俺七歲。<br /><br />  楊立群在這時,按下了錄音機上的暫停掣:「我那時,拼命在回憶,是不是有這樣一個弟弟,可是卻一點印象也沒有了。或許,前生的事,要印象特別深刻才能記得起來。」<br /><br />  我沒有表示異議,楊立群放開了暫停掣。<br /><br />  楊:(焦急莫名地)你還記得他?<br /><br />  李:俺怎麼不記得?他早死哩……(屈起手指來,口中喃喃有詞,慢慢地算)他死那年……俺……好像還是韓大帥發號施令,是民國──<br /><br />  孫:(怒喝)公元──<br /><br />  李:(有點惱怒)俺可不記得公元,是民國九年,對哩,民國九年,俺那年,剛剛二十歲,俺是屬……(想不起來)……<br /><br />  楊:老大爺,別算你屬甚麼,展大義他……他……(聲音有點發顫)他是怎麼死的?<br /><br />  李:(用手指著心口)叫人在這裡捅了一刀,殺了的,俺奔去看他,他兩隻眼睛睜大,死得好怨,死了都不閉眼──<br /><br />  楊:(身子劇烈地發著抖)他……死在甚麼地方?<br /><br />  李:死在南義油坊裡,俺到的時候,保安大隊的人也來了,還有一個女人,在哭哭啼啼,俺認得這女人,是鎮上的「破鞋」。<br /><br />  楊立群又按下了暫停掣,問我:「你知道『破鞋』是甚麼意思?」<br /><br />  我有點啼笑皆非:「快聽錄音帶,我當然知道!」<br /><br />  「破鞋」,就是娼妓。楊立群可能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名詞,所以才覺得奇怪。而且我也可以肯定,那個在哭哭啼啼的「破鞋」,一定就是翠蓮。翠蓮的造型,在劉麗玲第一次向我提及之際,我就知道她不是「良家婦女」!<br /><br />  楊立群笑了一下,笑容十分奇怪,道:「破鞋,這名詞真有意思。小展也算是可憐的了,他所愛的,是一個……一個……風塵女子!」<br /><br />  楊立群對小展和翠蓮當年的這段情,十分感興趣,他又道:「小展是一個甚麼都不懂的毛頭小伙子,翠蓮卻久歷風塵,見過世面,衛先生,你想想,這兩個人碰在一起,會有甚麼樣的結果?」<br /><br />  我悶哼了一聲,不予置評,而且作了一個手勢,強烈的暗示他,別再在這個問題上兜圈子,還是繼續聽錄音帶好。<br /><br />  可是楊立群卻極其固執,還是繼續發表他的意見:「那情形,就像是貓抓到了老鼠,小展一直被玩弄,直到死。」<br /><br />  楊立群在這樣說的時候,面上的肌肉跳動著,現出了一股極其深刻的恨意。我看了心中不禁駭然。<br /><br />  第一次遇到楊立群,我就看出,楊立群有嚴重的精神病。在精神病學中,很常見的病例是「精神分裂症」。而楊立群的情形,卻恰好與之相反。我不知道精神病學上,以前是不是有過楊立群這樣特異的例子,只怕也沒有一個專門名詞。所以,只好姑妄稱之為「精神合併症」。<br /><br />  楊立群的症狀是:他將他自己和一個叫作小展的人,合而為一了!小展的感情,在他身上起作用。小展叫一個女人殺死,臨死之前,心中充滿了恨意。而這種恨意,如今在楊立群的身上延續。<br /><br />  本來,這只是楊立群一個人的事,大不了是世上多了一個精神病患者而已。我那時由於不知道事態這樣嚴重,向楊立群講了劉麗玲的夢。<br /><br />  那使得楊立群知道,殺小展的翠蓮,就是某一個人。<br /><br />  既然在精神狀態上和小展合而為一,他自然也會將翠蓮和劉麗玲合而為一。那也就是說,如果他知道了劉麗玲在夢中是翠蓮,或者說,他知道了劉麗玲的前生是翠蓮,那麼,會對劉麗玲採取甚麼行動?<br /><br />  毫無疑問:報仇!<br /><br />  這種推論,看來相當荒誕,但是在楊立群如今這樣的心態下,卻又極其可能成為事實。<br /><br />  我慶幸只說了劉麗玲的夢,而未曾講出做夢的是甚麼人,我也相信,楊立群沒有機會找出做相同的夢的人是劉麗玲。<br /><br />  當時,我聽得楊立群這樣講,一面心中駭然,一面覺得有必要糾正一下他的這種想法。我想了一想:「楊先生,你心中很恨一個人?」<br /><br />  楊立群的反應來得極快:「是的。那破鞋!我曾這樣愛她,迷戀她,肯為她做任何事,可是她卻根本不將我當一回事,她殺了我!」<br /><br />  我聽得楊立群咬牙切齒地這樣講,簡直遍體生寒。我道:「楊先生,你弄錯了,那不是你,那是小展。」<br /><br />  楊立群陡地站了起來,然後又重重坐下,指著錄音機:「聽完之後,你就可以肯定,以前確然有這件事發生過。」<br /><br />  我點頭:「我同意。不必聽完,也可以肯定。」<br /><br />  楊立群一字一頓,說得十分吃力,但也十分肯定:「我就是小展,小展就是我!」<br /><br />  我瞠目結舌,無話可說。我的反應還算來得十分快,我停頓了極短的時間,就道:「你這種想法,是一種精神病──」<br /><br />  我的話才講到一半,他就十分粗暴地打斷了我的話頭:「我就是小展,小展就是我!」<br /><br />  他又將他的心態表達了一遍,接下來他所說的話,更令我吃驚。<br /><br />  楊立群道:「而且,我假定在夢中是翠蓮的那個人是女人,我還不知道她是誰,只好暫時稱她為『某女人』,這個『某女人』就是翠蓮,翠蓮也就是某女人!」<br /><br />  楊立群在這樣講的時候,直瞪著我,緊緊握著拳,令得指節骨發出「格格」的聲音,看來,我如果是女性,就有可能被他當作是某女人了。<br /><br />  我吸了一口氣,試探著問道:「我問你一個問題。」<br /><br />  楊立群冷笑了起來:「我知道你想問甚麼。」<br /><br />  我「嗯」地一聲,楊立群立時接下去道:「你想問我,如果見到了某女人,會怎麼樣,是不是?」<br /><br />  我無話可說,只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點點頭,表示我的確想這樣問。<br /><br />  楊立群陡地笑了起來,他的笑聲,聽來十分怪異,像是他已經報了多年的深仇大恨一樣,有一股極大的快意。他一面笑著,一面高聲叫道:「要是叫我遇上了某女人,要是叫我遇上了她,那還用說,某女人曾經怎麼對我,我也要怎樣對她。」<br /><br />  當楊立群在高聲縱笑和叫嚷之際,我的全副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以致未曾覺察到就在那時候,白素已經用鑰匙打開大門,走了進來。<br /><br />  我一直瞪著楊立群,楊立群也一直瞪著我,我們兩人都沒有發現白素的進來。要不是白素先開了口,我們可能很久都不知道。<br /><br />  白素的聲音十分鎮定:「那個『某女人』,曾經對這位先生,做了些甚麼?」<br /><br />  白素顯然是聽到了楊立群的高叫,才這樣問。楊立群精神極其不正常,白素的話,令得我和楊立群都陡地震動了一下,楊立群立時向白素望去。眼光之中,甚至充滿了敵意。<br /><br />  我忙道:「這位是楊立群先生,這是白素,內人。」<br /><br />  楊立群「哦」地一聲,神態恢復了正常,向白素行禮,白素伸出手來,和他握了一下。楊立群向我望來,低聲道:「衛先生,向你說一句私人的話。」<br /><br />  白素十分識趣,一聽到楊立群這樣講,立時向樓上走去,一面走,一面回過頭來向我說道:「我拿點東西,馬上就走,門外有人在等我。」<br /><br />  楊立群壓低了聲音:「衛先生,我將你當作唯一的朋友,所以才將這一切告訴你,你明白──」<br /><br />  我不等他說完,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我道:「我必須說明一點,當日,在簡雲的醫務所中,聽你敘述了夢境,回來曾和白素討論過。」<br /><br />  楊立群的神情大是緊張:「那麼……她知道我就是小展?」<br /><br />  我搖頭道:「我想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你經常做一個怪夢,絕想不到你的精神狀態不正常。」<br /><br />  楊立群對我的批評,絕不介意,呼了一口氣:「那還好。還有,她……尊夫人是不是知道『某女人』和我有相同的夢這回事?」<br /><br />  「某女人」的夢,我就是因為白素認識劉麗玲而知道的。可是這時,我想到,楊立群一定會用盡一切方法去找「某女人」,雖然以白素的能力而論,應付有餘,可是何必替她去多惹麻煩呢?<br /><br />  所以,我在聽到楊立群這樣問之後,我撒了一個謊:「不,她不知道。」<br /><br />  楊立群「哦」地一聲:「只有你一個人知道!」<br /><br />  我冷冷地道:「當然不止我一個,至少,某女人本身也知道。」<br /><br />  楊立群悶哼了一聲,又道:「我求你一件事,剛才我對你講的一切,那些照片,你聽過的錄音,這些事,別對任何人提起。」<br /><br />  我道:「當然,沒有必要。雖然你搜集到的一切,證明了一種十分奇妙現象的存在,證明了一個人的記憶,若干年後會在另一個人記憶系統中出現。」<br /><br />  我所用的詞句,十分複雜,我自認這樣說法,是最妥當的了。<br /><br />  可是楊立群聽了之後,卻發出了連聲冷笑:「洋人學中國人說的笑話,你可曾聽過?洋人忘了如何說『請坐』,就說:『請把你的屁股放在椅子上。』」<br /><br />  我多少有點尷尬:「一點也不好笑,而且和我剛才講的話,不發生關係。」<br /><br />  楊立群道:「事實上,只要用簡單的一個名詞,就可以代替你的話。我證明的奇妙現象是:人,有前生。」<br /><br />  我攤了攤手:「好,我同意。這是一個極了不起的發現,有如此確實證據的例子,還不多見,你的發現,牽涉到人的生死之謎,牽涉到靈學、玄學種種方面──」<br /><br />  我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才道:「你是不是要等白素走了,才繼續聽錄音帶?」<br /><br />  因為看到他已將那小錄音機收了起來,所以才這樣問他。<br /><br />  誰知道楊立群立時答道:「不。」<br /><br />  我又道:「那你為甚麼──」<br /><br />  我這樣說的時候,指了指錄音機,表示不明白他為甚麼要將之收起來。<br /><br />  我再也想不到楊立群竟會講出這樣的話來,他道:「我不準備再讓你聽下去。」<br /><br />  我陡地一呆:「那怎麼行?我只聽到了一半,那老人曾經確實知道當年發生的事,我還沒有聽完,怎麼可以不讓我聽?」<br /><br />  楊立群不理會我的抗議,只道:「還有很多發現,更有趣,可以完全證明人有前生的存在,確確實實的證明,不是模稜兩可的證明。」<br /><br />  楊立群的話,聽得我心癢難熬。證明人有前生,是一個極其重大的發現。這個發現所牽涉的範圍之廣,真是難以形容。而最重要的是可以肯定靈魂存在。這是我近年來最感興趣的問題,當然不肯放過一個能在這方面得到確實證據的機會。<br /><br />  我連忙道:「那麼,讓我們繼續聽錄音帶,聽完錄音帶之後,再──」<br /><br />  楊立群一揮手,打斷了我的話頭:「不,不再聽,讓你去保持你的好奇心。」<br /><br />  我陡地一怔,楊立群又道:「你的好奇心,得不到滿足,就像我的好奇心得不到滿足一樣。如果你想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你就必須同時滿足我的好奇心。」<br /><br />  剎那之間,我明白他這樣說是甚麼意思了。<br /><br />  我心中怒意陡生,提高了聲音:「楊立群,你這個王八蛋,你──」<br /><br />  楊立群立時搶過了我的話頭去:「衛先生,我是一個商人,我相信任何事,都應該公平交易。」<br /><br />  他在講了這句話之後,壓低了聲音:「你告訴我『某女人』的下落,我講全部我所搜集得到的資料,毫無保留地交給你。」<br /><br />  我已經料到了楊立群的意圖,這時,這個意圖又自他的口中,明明白白講了出來,那更令得我怒意上揚,我不由自主揚起了拳來。<br /><br />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了三下短促的汽車喇叭聲響,白素來的時候,曾說門外有人在等她,那自然是等她的人,覺得她進來太久,在催促她。<br /><br />  同時,白素也自樓梯上走了下來:「怎麼一回事,我好像看到有人喪失了他的紳士風度。」<br /><br />  我悶哼了一聲:「去他媽的紳士風度。」<br /><br />  楊立群用手指著我:「記得,我現在是楊立群,一個成功的商人,不是一個愚蠢的鄉下小伙子,你想在我身上得到點甚麼,一定要付出代價。」<br /><br />  我瞪著他,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楊立群已經收拾好了一切東西,向我和白素揮了揮手,向門外走去。白素來到我的身前,大約這時我的神情,沮喪氣惱到了極點,所以逗得白素笑了起來:「咦,怎麼了?看樣子你打了一個敗仗。」<br /><br />  我有點啼笑皆非:「楊立群這小子──」<br /><br />  我才講了一句,外面又傳來了兩下按喇叭的聲音,我道:「送你回來的是甚麼人,好像很心急。」<br /><br />  白素道:「劉麗玲。」<br /><br />  送白素回來的是劉麗玲,這本來是一件極其普通的事,白素和劉麗玲本來就是好朋友。可是這時我一聽之下,整個人直跳了起來,像是遭到了電殛。<br /><br />  劉麗玲!<br /><br />  劉麗玲的車子,顯然就停在我住所的門口,而楊立群,正從我住所走出去。<br /><br />  楊立群一走出去,一定可以看到劉麗玲。<br /><br />  楊立群看到劉麗玲,本來也沒有甚麼特別,人生這樣的遇合,不知每分鐘有多少宗。可是,他們兩個人的情形卻不同。<br /><br />  劉麗玲的「前生」是翠蓮。<br /><br />  楊立群的「前生」是小展。<br /><br />  楊立群要盡一切力量找尋的「某女人」就是劉麗玲!<br /><br />  白素看到我神態如此異特,她也怔了一怔,她可能還不是完全明白,或者是我剛才向她介紹「楊立群」這個人的名字之際,她未曾留意。可是這時,她看到了我吃驚的程度,她一定已經明白了。<br /><br />  她在剎那間,神情也變得十分吃驚,以致我們兩人,不由自主握住了手,白素低聲道:「他們兩個──」<br /><br />  我壓低了聲音:「希望楊立群走過去,沒看見就算了。」<br /><br />  白素吸了一口氣:「我們出去看看。」<br /><br />  我點著頭,我們一起走向門口,推開門,一推開門,我們就呆住了。<br /><br />  我們所看到的情景,其實普通之極,不過是一男一女在交談,一個在車內,一個在車外,但是這一男一女,是楊立群和劉麗玲!我的心頭怦怦亂跳,臉色泛白。<br /><br />  看劉麗玲和楊立群兩個人的神情,顯然由於初次見面,在有禮貌地交談,但是我卻已像是看到了一種極其凶險的凶兆。<br /><br />  這種「看到凶兆」的感覺,強烈之至。<br /><br />  劉麗玲的前生,曾殺死了楊立群的前生,楊立群已經肯定地提到過,如果他找到了「某女人」,他就要報仇。而如今,他就和「某女人」在講話。<br /><br />  當然,楊立群不知道如今在和他講話的那個人就是他要找的「某女人」,但如果他們從此相識,交往下去,他總會有知道的一天。而當他知道了之後,結果如何,真叫人不寒而慄。<br /><br />  一時之間,我僵立著,心中亂成了一片,所想到的只是果報、孽緣這一類的問題。本來,人海茫茫,楊立群和劉麗玲相識的機會,講起或然率來,真是微乎其微。可是,偏偏一個湊巧的機會,他們相識了,而他們的「前生」,又有著這樣糾纏不清的關係。<br /><br />  我突然又想起,楊立群曾向我提及「反證明」的事,而他也根據「反證」,證明了他和劉麗玲的前生。<br /><br />  楊立群和劉麗玲,由於前生有糾纏,所以今生無論如何,總有機會相識。這樣的因果,如果反過來說,是不是一個人的一生,和他發生各種各樣不同關係的其他人,全在前生和他有過各種各樣的糾纏?<br /><br />  想到這裡,我心中更亂,無法想下去。<br /><br />  我只看到,白素想向前走去,但是神情猶豫,也走得很慢。我敢斷定,她心中一定在想著我所想的同一問題。<br /><br />  而眼前的楊立群和劉麗玲兩人,也講得好像越來越投機,劉麗玲打開車門走出來。劉麗玲本來就是一個極能吸引人的美女,這時,她只不過隨隨便便穿著一條白色的長褲,和一件碎花襯衣。可是卻襯的玉腿修長,纖腰細細,再加上長髮飛揚,風姿之佳,任何男人看了,都會自心中發出讚嘆聲來。<br /><br />  而楊立群一看到劉麗玲自車中跨出來,顯然是整個人都叫劉麗玲吸引過去,他雙眼之中露出的那種光芒,簡直就像是一個在熱戀中的少男。我相信任何女性一接觸到這種眼光,就可以立時感到:這個男人,心中正對我感到極度的興趣。所以,我看到劉麗玲一接觸到了楊立群的眼光之後,立時現出了一種矜持的神態,避開了楊立群的目光。而楊立群,也顯然壓制著他心中的熱情,維持著紳士的禮貌。<br /><br />  當劉麗玲向他伸出手來之際,他們只是輕輕地互握著,而且立時鬆開手。<br /><br />  接著,我又聽他們在互相交換著名字,劉麗玲作了一個「請」字的手勢,楊立群探進頭去,看看車子。<br /><br />  在這時候,我和白素兩人,互望了一眼,只好苦笑。我們都想問對方一句話:「怎麼樣?」可是都沒有說出口來。<br /><br />  我向前走去,盡力維持鎮定,向劉麗玲揮了揮手:「原來你們認識的?」<br /><br />  劉麗玲掠了掠頭髮:「才認識。他走出來,說女人不應該開這種跑車,我反問他為甚麼,他講了一些不成理由的理由。」<br /><br />  楊立群在察看車子的儀表,聽得劉麗玲這樣說,自車廂中縮回身子來:「這種高級跑車,專為男人駕駛設計。」<br /><br />  劉麗玲一昂頭:「我用了大半年,沒有甚麼不對勁。」<br /><br />  楊立群笑了起來:「當然,它可以行駛,但是它的優越性能,全被埋沒。」<br /><br />  劉麗玲側著頭,望著楊立群:「請舉出一項這車子的優越性能。」<br /><br />  楊立群:「從靜止到六十哩,加速時間是六點二秒,有一種更新型的,已經進展到五點九秒,我看你就無法發揮這項性能。」<br /><br />  劉麗玲的微笑,掛著一絲高傲:「要不要打賭試一試?」<br /><br />  楊立群和劉麗玲雖然在爭執,但是一男一女在發生這樣的爭執,那正是感情發展的開始。<br /><br />  而我極不願意看到楊立群和劉麗玲有感情發生。所以,當我看到劉麗玲一問,楊立群像是迫不及待想要答應,我忙道:「不必賭了,劉小姐有高級駕駛執照,一定可以發揮這車子的最佳性能──」同時,我又推著白素:「劉小姐剛才催了你幾次,你們一定有急事,你快上車吧。」<br /><br />  我是想推白素上車,劉麗玲載著白素離去,那麼,就算楊立群一看到劉麗玲就雙眼發光,也許從此以後,他們兩個人再也沒有相遇的機會,那麼,自然一切天下太平了。<br /><br />  白素的反應,在我意料之中,她一被我輕輕推了一下,立時想跨進車去。可是劉麗玲卻一下把她拉住:「我不能送你去了,這位楊先生輕視女性,應該得到一點教訓。」<br /><br />  楊立群隨即仰天打了一個「哈哈」,一副不以為然,只管「放馬過來」的神態。劉麗玲立時作了一個「請」的手勢,楊立群也老實不客氣地上車,劉麗玲坐上了駕駛位,關上車門,向白素說了一聲「對不起」,「轟」地一聲響,車子已經絕塵而去,轉眼之間,便已經看不見了。<br /><br />  我和白素像傻瓜一樣地站著,一動也不動。而兩個人之間,我更像傻瓜一些。<br /><br />  過了好半晌,白素才道:「他們認識了。」<br /><br />  我重複著:「他們認識了。」<br /><br />  白素又道:「他們相互之間,好像很有興趣的樣子。」<br /><br />  我苦笑道:「何止有興趣!」<br /><br />  白素道:「那怎麼辦?」<br /><br />  我搓著手:「沒有辦法。剛才我想到過,由於他們前生有糾纏,今生,一定會把糾纏繼續下去,所以,不論怎樣,他們總會相識。」<br /><br />  白素苦笑著,望著我:「我和你成為夫妻,是不是也是前生有糾纏的緣故?」<br /><br />  我嘆了一聲:「照我剛才的想法,豈止是夫婦、子女、父母、朋友,甚至鄰居,以及一切相識,更甚至是在馬路上對面相遇的一個陌生人,都有各種因果關係在內。」<br /><br />  白素的神情有點發怔:「那,是不是就是一個『緣』字呢?」<br /><br />  我攤著手:「緣、孽、因果,隨便你怎麼說,反正就是那樣。」<br /><br />  白素嘆了一聲:「楊立群和劉麗玲兩人,如果有了感情,發展下去,會怎麼樣?」<br /><br />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楊立群知道了劉麗玲的前生是翠蓮──」<br /><br />  白素打斷了我的話頭:「不要做這樣的假設,要假設楊立群根本不知道。」<br /><br />  我想了一想:「結果一樣。劉麗玲的前生是翠蓮,楊立群的前生是小展。在前生,翠蓮殺了小展。照因果報應的規律來看,這一生,當然是楊立群把劉麗玲殺掉!」<br /><br />  白素陡地一震,叫了起來:「不!」<br /><br />  白素平時絕不是大驚小怪的人,可是這時,她感到了真正的吃驚。不但是她吃驚,連我也一樣吃驚。<br /><br />  一件可以預見的不幸事,可是我們卻一點辦法也沒有。<br /><br />  白素道:「我們應該做點甚麼,阻止這件事發生!」<br /><br />  我苦笑了一下:「白大小姐,你再神通廣大,只怕也扭不過因果規律吧!」<br /><br />  白素不斷地道:「那怎麼辦?那怎麼辦?」<br /><br />  我想了一會:「我們不必站在街頭上討論這件事,你想到那裡去?」<br /><br />  白素道:「本來,想去買點東西,現在不想去了。」<br /><br />  我挽著她,回到了屋子中,坐了下來,兩人默然相對半晌。<br /><br />  我道:「讓劉麗玲知道,比較好些?她和楊立群交往會有危險!」<br /><br />  白素苦笑道:「怎麼告訴她?難道對她說,和楊立群維持來往,結果會給楊立群殺掉?」<br /><br />  我被白素的話逗得笑了起來:「當然不是這樣對她說,我們可以提醒她,楊立群就是她夢裡的小展!」<br /><br />  白素道:「那有甚麼作用?」<br /><br />  我道:「有作用,她自己心裡有數,她前生殺過小展,小展今生是楊立群,有前世因果的糾纏,楊立群會對她不利。她如果明白,就不會和楊立群來往,會疏遠他。」<br /><br />  白素苦笑著,望著我,她的神情也十分苦澀:「如果有因果報應這回事,難道可以藉一個簡單的警告就避免?」<br /><br />  我呆了半晌:「恐怕……不能。」<br /><br />  白素道:「既然不能的話,那我們還是──」<br /><br />  我不等她講完,就接下去道:「那我們還是別去理他們的好。」<br /><br />  白素喃喃地道:「聽其自然?」<br /><br />  我道:「這是唯一的辦法,只好聽其自然。」<br /><br />  白素嘆了一聲:「聽其自然!事情發展下去會怎麼樣?我們已經預測到會有一個悲慘的結局,但是卻無能為力,等到慘事真的發生之後,我們是不是會自咎?」<br /><br />  白素問的,正是困擾著我的問題。但我沒有答案。我相信白素也不會有,任何人,在我們這樣的情形下,都不可能有甚麼答案。<br /><br />  我苦笑了一下:「我們會很不舒服,但我想不必內疚,因為事情並不是我們促成的,前世的因果糾纏,今生來了結,那是冥冥中的一種安排,不是任何人力所能挽回。」<br /><br />  白素又嘆了一聲,說道:「也只好這樣了。不過,我還想做一點事。」<br /><br />  我用疑惑的眼光望著她,白素的神情很堅決:「我要盡一切可能了解她和楊立群之間感情發展的經過,和他們相處的情形。」<br /><br />  我瞪著眼:「那又有甚麼用?」<br /><br />  白素道:「現在我也說不上來,但是我希望能在緊要關頭,盡一點力,盡可能阻止慘事的發生。」<br /><br />  我沒有再說甚麼。<br /><br />  反正照白素的計劃去做,也不會有害處。我道:「可以,最好不要太著痕跡。」</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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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不是冤家不聚頭



  照片中顯示出來的,是一個典型的中國北方鄉村油坊。這個油坊,在楊立群的夢中,千百次重複地出現,實在是一件怪事,除了那是他前生的經歷之外,不能再有別的解釋。

  楊立群也恰在這時問我:「對這一切,你有甚麼解釋?」

  我道:「有。」

  楊立群對我回答得如此快,有點驚訝:「你有甚麼解釋?」

  我道:「那是你前生的經歷。」

  楊立群一聽得我這樣說,現出極高興的神情來:「衛先生,你真和普通人不同,是的,那是我前生的經歷……是我前生的經歷。」

  接著,他一張一張照片給我看:「這口井,就是那另一個人對你說,翠蓮在那裡看到倒影的井。」

  他又取過另一張照片:「這就是那一叢荊棘,也是你說過的,翠蓮曾在這裡,不小心,給刺了一下。」

  最後,他指著的那張照片,上面是一個老人。那老人滿臉全是皺紋,說不出有多大年紀,手裡拿著一桿極長的旱煙袋。

  我一看之下,吃了一驚:「這……夢中那個拿旱煙袋的──」

  楊立群看出了我的吃驚,也知道我為甚麼要吃驚,他道:「當然不是,那是另一個老人,他姓李,叫李得富,今年八十歲了。」

  我「哦」地一聲,對這個老人,沒有多大的興趣。事實上,那些照片,已足夠證明很多事情了,所證明的事,如此奇玄,超越生、死界限,是靈魂和肉體關係的一種延續,這許多問題,只要略想一想,就足以令人神馳物外。我思緒相當亂,竭力鎮定了一下,才道:「你找到了那些地方,可惜你無法證明曾發生過那些事。」

  楊立群不說話,只是望著我微笑。他的那種神態,令得我直跳了起來,叫道:「你……也已經證實了曾發生過這樣的事?」

  楊立群「哈哈」笑了起來:「不然,我為甚麼替那個叫李得富的老人拍照?」

  我「嗖」地吸了一口氣,一時之間,講不出話來。楊立群道:「看到了牌坊、油坊之後,我就在多義溝住了下來,說甚麼也不肯離開。那個派來陪我的,緊張絕倫,離開了我一天,到臺兒庄去請示他的上級,結果回來之後,一聲也不出,想來是他的上級叫他別管我的行動。

  「於是,我就開始我的調查行動。在這裡,我必須說明一點,我在多義溝住的時間越久,對這個地方,就越來越熟稔,小展的經歷,也更多湧進我的腦子。我輕而易舉地找到了展家村,現在叫甚麼第三大隊第七中隊,我甚至可以記得,當初我……小展是怎地爬上那株老榆樹去的。

  「到了展家村,我就問老年人,當時有沒有一個叫展大義,可是問來問去,沒有人知道。」

  楊立群講到這裡,我大聲道:「等一等,你怎麼知道小展的名字叫展大義?」

  楊立群道:「我一進展家村,就自然而然知道了,就像你一覺睡醒之後,自然記得你自己的名字叫衛斯理一樣。」

  我悶哼了一聲,沒有再問甚麼。

  楊立群道:「我甚至來到了村西的一間相當破舊的屋子,指著那屋子:『展大義以前就是住在這裡的,有誰還記得他?』可是一樣沒有人知道。展家村的所有人,全是姓展的,是一族人,我問起他們是不是還保留族譜,卻被人狠狠嘲笑了一頓,我又追問如今住在這屋子中的人,上代祖先的名字,可是說出來的也全不對。

  「我已經找對了地方,可是卻沒有人知道小展,也沒有人知道翠蓮,這真令我發狂,我不斷的向每一個人追問,並且說,如果有人能提供消息的,我可以送他們生產大隊每個中隊一架收音機,可以送他們抽水機,總之是他們需要的東西,我都可以送。這樣,過了將近兩個月,許多人,附近百餘里的人都知道了,一天中午,一個中年婦人,扶著李得富,就是照片中的那個老人來見我。我和李得富的對話全部用錄音機錄了下來,你要不要聽?」

  楊立群一面說,一面已取出了一具小型錄音機來,望著我,我罵道:「廢話,快放出來!」

  楊立群取過一隻盒子,盒中有幾卷微型錄音帶,我留意到盒上全有編號,他取過了第一號帶,放進機內,按下了掣。

  我立時聽到了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講的是魯南的土語。如果不是我對各地方言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根本聽不懂。

  為了方便起見,我將錄音帶上,楊立群和李得富的對話,一字不易,錄在下面。錄音帶中除了楊、李對話之外,還有一個女人的聲音,那是帶李得富來的那個中年婦女。另有一個魯南口音也相當濃的男人聲音,那是陪楊立群的那個姓孫的,看來,他十分盡責,寸步不離。而當時各發音人的神態,是楊立群在放錄音帶時補充的。

  以下就是錄音帶上的對話:

  李:(聲音蒼老而含糊不清)先生,你要找一個叫展大義的人?

  楊:(興奮地)是,老太爺,你知道有這個人?

  李:(打量楊,滿是皺紋的臉,現出一種極奇怪的神色來)先生,你是展大義的甚麼人?你怎麼知道有展大義這個人?

  楊:(焦急地)我不是他的甚麼人,你也別管我怎麼知道有這個人,我先問你,你是不是知道有展大義這個人?

  李:俺怎麼不知道,俺當然知道,展大義,是俺的哥哥!(神情凄楚,雙眼有點發直。)

  楊:(又驚又喜,但立時覺出不對)老太爺,不對吧,剛才那位大娘,說你姓李,展大義怎麼會是你哥哥?

  孫:(聲音很兇,指著李)你可別胡亂說話。

  李:(激動,向地上吐痰)俺才不扯蛋哩!俺本來姓展,家裡窮,將俺賣給姓李的,所以,俺就姓李,展大義是俺大哥,俺哥倆,雖然自小分開,可是還常在一齊玩,展大義大俺七歲。

  楊立群在這時,按下了錄音機上的暫停掣:「我那時,拼命在回憶,是不是有這樣一個弟弟,可是卻一點印象也沒有了。或許,前生的事,要印象特別深刻才能記得起來。」

  我沒有表示異議,楊立群放開了暫停掣。

  楊:(焦急莫名地)你還記得他?

  李:俺怎麼不記得?他早死哩……(屈起手指來,口中喃喃有詞,慢慢地算)他死那年……俺……好像還是韓大帥發號施令,是民國──

  孫:(怒喝)公元──

  李:(有點惱怒)俺可不記得公元,是民國九年,對哩,民國九年,俺那年,剛剛二十歲,俺是屬……(想不起來)……

  楊:老大爺,別算你屬甚麼,展大義他……他……(聲音有點發顫)他是怎麼死的?

  李:(用手指著心口)叫人在這裡捅了一刀,殺了的,俺奔去看他,他兩隻眼睛睜大,死得好怨,死了都不閉眼──

  楊:(身子劇烈地發著抖)他……死在甚麼地方?

  李:死在南義油坊裡,俺到的時候,保安大隊的人也來了,還有一個女人,在哭哭啼啼,俺認得這女人,是鎮上的「破鞋」。

  楊立群又按下了暫停掣,問我:「你知道『破鞋』是甚麼意思?」

  我有點啼笑皆非:「快聽錄音帶,我當然知道!」

  「破鞋」,就是娼妓。楊立群可能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名詞,所以才覺得奇怪。而且我也可以肯定,那個在哭哭啼啼的「破鞋」,一定就是翠蓮。翠蓮的造型,在劉麗玲第一次向我提及之際,我就知道她不是「良家婦女」!

  楊立群笑了一下,笑容十分奇怪,道:「破鞋,這名詞真有意思。小展也算是可憐的了,他所愛的,是一個……一個……風塵女子!」

  楊立群對小展和翠蓮當年的這段情,十分感興趣,他又道:「小展是一個甚麼都不懂的毛頭小伙子,翠蓮卻久歷風塵,見過世面,衛先生,你想想,這兩個人碰在一起,會有甚麼樣的結果?」

  我悶哼了一聲,不予置評,而且作了一個手勢,強烈的暗示他,別再在這個問題上兜圈子,還是繼續聽錄音帶好。

  可是楊立群卻極其固執,還是繼續發表他的意見:「那情形,就像是貓抓到了老鼠,小展一直被玩弄,直到死。」

  楊立群在這樣說的時候,面上的肌肉跳動著,現出了一股極其深刻的恨意。我看了心中不禁駭然。

  第一次遇到楊立群,我就看出,楊立群有嚴重的精神病。在精神病學中,很常見的病例是「精神分裂症」。而楊立群的情形,卻恰好與之相反。我不知道精神病學上,以前是不是有過楊立群這樣特異的例子,只怕也沒有一個專門名詞。所以,只好姑妄稱之為「精神合併症」。

  楊立群的症狀是:他將他自己和一個叫作小展的人,合而為一了!小展的感情,在他身上起作用。小展叫一個女人殺死,臨死之前,心中充滿了恨意。而這種恨意,如今在楊立群的身上延續。

  本來,這只是楊立群一個人的事,大不了是世上多了一個精神病患者而已。我那時由於不知道事態這樣嚴重,向楊立群講了劉麗玲的夢。

  那使得楊立群知道,殺小展的翠蓮,就是某一個人。

  既然在精神狀態上和小展合而為一,他自然也會將翠蓮和劉麗玲合而為一。那也就是說,如果他知道了劉麗玲在夢中是翠蓮,或者說,他知道了劉麗玲的前生是翠蓮,那麼,會對劉麗玲採取甚麼行動?

  毫無疑問:報仇!

  這種推論,看來相當荒誕,但是在楊立群如今這樣的心態下,卻又極其可能成為事實。

  我慶幸只說了劉麗玲的夢,而未曾講出做夢的是甚麼人,我也相信,楊立群沒有機會找出做相同的夢的人是劉麗玲。

  當時,我聽得楊立群這樣講,一面心中駭然,一面覺得有必要糾正一下他的這種想法。我想了一想:「楊先生,你心中很恨一個人?」

  楊立群的反應來得極快:「是的。那破鞋!我曾這樣愛她,迷戀她,肯為她做任何事,可是她卻根本不將我當一回事,她殺了我!」

  我聽得楊立群咬牙切齒地這樣講,簡直遍體生寒。我道:「楊先生,你弄錯了,那不是你,那是小展。」

  楊立群陡地站了起來,然後又重重坐下,指著錄音機:「聽完之後,你就可以肯定,以前確然有這件事發生過。」

  我點頭:「我同意。不必聽完,也可以肯定。」

  楊立群一字一頓,說得十分吃力,但也十分肯定:「我就是小展,小展就是我!」

  我瞠目結舌,無話可說。我的反應還算來得十分快,我停頓了極短的時間,就道:「你這種想法,是一種精神病──」

  我的話才講到一半,他就十分粗暴地打斷了我的話頭:「我就是小展,小展就是我!」

  他又將他的心態表達了一遍,接下來他所說的話,更令我吃驚。

  楊立群道:「而且,我假定在夢中是翠蓮的那個人是女人,我還不知道她是誰,只好暫時稱她為『某女人』,這個『某女人』就是翠蓮,翠蓮也就是某女人!」

  楊立群在這樣講的時候,直瞪著我,緊緊握著拳,令得指節骨發出「格格」的聲音,看來,我如果是女性,就有可能被他當作是某女人了。

  我吸了一口氣,試探著問道:「我問你一個問題。」

  楊立群冷笑了起來:「我知道你想問甚麼。」

  我「嗯」地一聲,楊立群立時接下去道:「你想問我,如果見到了某女人,會怎麼樣,是不是?」

  我無話可說,只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點點頭,表示我的確想這樣問。

  楊立群陡地笑了起來,他的笑聲,聽來十分怪異,像是他已經報了多年的深仇大恨一樣,有一股極大的快意。他一面笑著,一面高聲叫道:「要是叫我遇上了某女人,要是叫我遇上了她,那還用說,某女人曾經怎麼對我,我也要怎樣對她。」

  當楊立群在高聲縱笑和叫嚷之際,我的全副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以致未曾覺察到就在那時候,白素已經用鑰匙打開大門,走了進來。

  我一直瞪著楊立群,楊立群也一直瞪著我,我們兩人都沒有發現白素的進來。要不是白素先開了口,我們可能很久都不知道。

  白素的聲音十分鎮定:「那個『某女人』,曾經對這位先生,做了些甚麼?」

  白素顯然是聽到了楊立群的高叫,才這樣問。楊立群精神極其不正常,白素的話,令得我和楊立群都陡地震動了一下,楊立群立時向白素望去。眼光之中,甚至充滿了敵意。

  我忙道:「這位是楊立群先生,這是白素,內人。」

  楊立群「哦」地一聲,神態恢復了正常,向白素行禮,白素伸出手來,和他握了一下。楊立群向我望來,低聲道:「衛先生,向你說一句私人的話。」

  白素十分識趣,一聽到楊立群這樣講,立時向樓上走去,一面走,一面回過頭來向我說道:「我拿點東西,馬上就走,門外有人在等我。」

  楊立群壓低了聲音:「衛先生,我將你當作唯一的朋友,所以才將這一切告訴你,你明白──」

  我不等他說完,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我道:「我必須說明一點,當日,在簡雲的醫務所中,聽你敘述了夢境,回來曾和白素討論過。」

  楊立群的神情大是緊張:「那麼……她知道我就是小展?」

  我搖頭道:「我想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你經常做一個怪夢,絕想不到你的精神狀態不正常。」

  楊立群對我的批評,絕不介意,呼了一口氣:「那還好。還有,她……尊夫人是不是知道『某女人』和我有相同的夢這回事?」

  「某女人」的夢,我就是因為白素認識劉麗玲而知道的。可是這時,我想到,楊立群一定會用盡一切方法去找「某女人」,雖然以白素的能力而論,應付有餘,可是何必替她去多惹麻煩呢?

  所以,我在聽到楊立群這樣問之後,我撒了一個謊:「不,她不知道。」

  楊立群「哦」地一聲:「只有你一個人知道!」

  我冷冷地道:「當然不止我一個,至少,某女人本身也知道。」

  楊立群悶哼了一聲,又道:「我求你一件事,剛才我對你講的一切,那些照片,你聽過的錄音,這些事,別對任何人提起。」

  我道:「當然,沒有必要。雖然你搜集到的一切,證明了一種十分奇妙現象的存在,證明了一個人的記憶,若干年後會在另一個人記憶系統中出現。」

  我所用的詞句,十分複雜,我自認這樣說法,是最妥當的了。

  可是楊立群聽了之後,卻發出了連聲冷笑:「洋人學中國人說的笑話,你可曾聽過?洋人忘了如何說『請坐』,就說:『請把你的屁股放在椅子上。』」

  我多少有點尷尬:「一點也不好笑,而且和我剛才講的話,不發生關係。」

  楊立群道:「事實上,只要用簡單的一個名詞,就可以代替你的話。我證明的奇妙現象是:人,有前生。」

  我攤了攤手:「好,我同意。這是一個極了不起的發現,有如此確實證據的例子,還不多見,你的發現,牽涉到人的生死之謎,牽涉到靈學、玄學種種方面──」

  我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才道:「你是不是要等白素走了,才繼續聽錄音帶?」

  因為看到他已將那小錄音機收了起來,所以才這樣問他。

  誰知道楊立群立時答道:「不。」

  我又道:「那你為甚麼──」

  我這樣說的時候,指了指錄音機,表示不明白他為甚麼要將之收起來。

  我再也想不到楊立群竟會講出這樣的話來,他道:「我不準備再讓你聽下去。」

  我陡地一呆:「那怎麼行?我只聽到了一半,那老人曾經確實知道當年發生的事,我還沒有聽完,怎麼可以不讓我聽?」

  楊立群不理會我的抗議,只道:「還有很多發現,更有趣,可以完全證明人有前生的存在,確確實實的證明,不是模稜兩可的證明。」

  楊立群的話,聽得我心癢難熬。證明人有前生,是一個極其重大的發現。這個發現所牽涉的範圍之廣,真是難以形容。而最重要的是可以肯定靈魂存在。這是我近年來最感興趣的問題,當然不肯放過一個能在這方面得到確實證據的機會。

  我連忙道:「那麼,讓我們繼續聽錄音帶,聽完錄音帶之後,再──」

  楊立群一揮手,打斷了我的話頭:「不,不再聽,讓你去保持你的好奇心。」

  我陡地一怔,楊立群又道:「你的好奇心,得不到滿足,就像我的好奇心得不到滿足一樣。如果你想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你就必須同時滿足我的好奇心。」

  剎那之間,我明白他這樣說是甚麼意思了。

  我心中怒意陡生,提高了聲音:「楊立群,你這個王八蛋,你──」

  楊立群立時搶過了我的話頭去:「衛先生,我是一個商人,我相信任何事,都應該公平交易。」

  他在講了這句話之後,壓低了聲音:「你告訴我『某女人』的下落,我講全部我所搜集得到的資料,毫無保留地交給你。」

  我已經料到了楊立群的意圖,這時,這個意圖又自他的口中,明明白白講了出來,那更令得我怒意上揚,我不由自主揚起了拳來。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了三下短促的汽車喇叭聲響,白素來的時候,曾說門外有人在等她,那自然是等她的人,覺得她進來太久,在催促她。

  同時,白素也自樓梯上走了下來:「怎麼一回事,我好像看到有人喪失了他的紳士風度。」

  我悶哼了一聲:「去他媽的紳士風度。」

  楊立群用手指著我:「記得,我現在是楊立群,一個成功的商人,不是一個愚蠢的鄉下小伙子,你想在我身上得到點甚麼,一定要付出代價。」

  我瞪著他,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楊立群已經收拾好了一切東西,向我和白素揮了揮手,向門外走去。白素來到我的身前,大約這時我的神情,沮喪氣惱到了極點,所以逗得白素笑了起來:「咦,怎麼了?看樣子你打了一個敗仗。」

  我有點啼笑皆非:「楊立群這小子──」

  我才講了一句,外面又傳來了兩下按喇叭的聲音,我道:「送你回來的是甚麼人,好像很心急。」

  白素道:「劉麗玲。」

  送白素回來的是劉麗玲,這本來是一件極其普通的事,白素和劉麗玲本來就是好朋友。可是這時我一聽之下,整個人直跳了起來,像是遭到了電殛。

  劉麗玲!

  劉麗玲的車子,顯然就停在我住所的門口,而楊立群,正從我住所走出去。

  楊立群一走出去,一定可以看到劉麗玲。

  楊立群看到劉麗玲,本來也沒有甚麼特別,人生這樣的遇合,不知每分鐘有多少宗。可是,他們兩個人的情形卻不同。

  劉麗玲的「前生」是翠蓮。

  楊立群的「前生」是小展。

  楊立群要盡一切力量找尋的「某女人」就是劉麗玲!

  白素看到我神態如此異特,她也怔了一怔,她可能還不是完全明白,或者是我剛才向她介紹「楊立群」這個人的名字之際,她未曾留意。可是這時,她看到了我吃驚的程度,她一定已經明白了。

  她在剎那間,神情也變得十分吃驚,以致我們兩人,不由自主握住了手,白素低聲道:「他們兩個──」

  我壓低了聲音:「希望楊立群走過去,沒看見就算了。」

  白素吸了一口氣:「我們出去看看。」

  我點著頭,我們一起走向門口,推開門,一推開門,我們就呆住了。

  我們所看到的情景,其實普通之極,不過是一男一女在交談,一個在車內,一個在車外,但是這一男一女,是楊立群和劉麗玲!我的心頭怦怦亂跳,臉色泛白。

  看劉麗玲和楊立群兩個人的神情,顯然由於初次見面,在有禮貌地交談,但是我卻已像是看到了一種極其凶險的凶兆。

  這種「看到凶兆」的感覺,強烈之至。

  劉麗玲的前生,曾殺死了楊立群的前生,楊立群已經肯定地提到過,如果他找到了「某女人」,他就要報仇。而如今,他就和「某女人」在講話。

  當然,楊立群不知道如今在和他講話的那個人就是他要找的「某女人」,但如果他們從此相識,交往下去,他總會有知道的一天。而當他知道了之後,結果如何,真叫人不寒而慄。

  一時之間,我僵立著,心中亂成了一片,所想到的只是果報、孽緣這一類的問題。本來,人海茫茫,楊立群和劉麗玲相識的機會,講起或然率來,真是微乎其微。可是,偏偏一個湊巧的機會,他們相識了,而他們的「前生」,又有著這樣糾纏不清的關係。

  我突然又想起,楊立群曾向我提及「反證明」的事,而他也根據「反證」,證明了他和劉麗玲的前生。

  楊立群和劉麗玲,由於前生有糾纏,所以今生無論如何,總有機會相識。這樣的因果,如果反過來說,是不是一個人的一生,和他發生各種各樣不同關係的其他人,全在前生和他有過各種各樣的糾纏?

  想到這裡,我心中更亂,無法想下去。

  我只看到,白素想向前走去,但是神情猶豫,也走得很慢。我敢斷定,她心中一定在想著我所想的同一問題。

  而眼前的楊立群和劉麗玲兩人,也講得好像越來越投機,劉麗玲打開車門走出來。劉麗玲本來就是一個極能吸引人的美女,這時,她只不過隨隨便便穿著一條白色的長褲,和一件碎花襯衣。可是卻襯的玉腿修長,纖腰細細,再加上長髮飛揚,風姿之佳,任何男人看了,都會自心中發出讚嘆聲來。

  而楊立群一看到劉麗玲自車中跨出來,顯然是整個人都叫劉麗玲吸引過去,他雙眼之中露出的那種光芒,簡直就像是一個在熱戀中的少男。我相信任何女性一接觸到這種眼光,就可以立時感到:這個男人,心中正對我感到極度的興趣。所以,我看到劉麗玲一接觸到了楊立群的眼光之後,立時現出了一種矜持的神態,避開了楊立群的目光。而楊立群,也顯然壓制著他心中的熱情,維持著紳士的禮貌。

  當劉麗玲向他伸出手來之際,他們只是輕輕地互握著,而且立時鬆開手。

  接著,我又聽他們在互相交換著名字,劉麗玲作了一個「請」字的手勢,楊立群探進頭去,看看車子。

  在這時候,我和白素兩人,互望了一眼,只好苦笑。我們都想問對方一句話:「怎麼樣?」可是都沒有說出口來。

  我向前走去,盡力維持鎮定,向劉麗玲揮了揮手:「原來你們認識的?」

  劉麗玲掠了掠頭髮:「才認識。他走出來,說女人不應該開這種跑車,我反問他為甚麼,他講了一些不成理由的理由。」

  楊立群在察看車子的儀表,聽得劉麗玲這樣說,自車廂中縮回身子來:「這種高級跑車,專為男人駕駛設計。」

  劉麗玲一昂頭:「我用了大半年,沒有甚麼不對勁。」

  楊立群笑了起來:「當然,它可以行駛,但是它的優越性能,全被埋沒。」

  劉麗玲側著頭,望著楊立群:「請舉出一項這車子的優越性能。」

  楊立群:「從靜止到六十哩,加速時間是六點二秒,有一種更新型的,已經進展到五點九秒,我看你就無法發揮這項性能。」

  劉麗玲的微笑,掛著一絲高傲:「要不要打賭試一試?」

  楊立群和劉麗玲雖然在爭執,但是一男一女在發生這樣的爭執,那正是感情發展的開始。

  而我極不願意看到楊立群和劉麗玲有感情發生。所以,當我看到劉麗玲一問,楊立群像是迫不及待想要答應,我忙道:「不必賭了,劉小姐有高級駕駛執照,一定可以發揮這車子的最佳性能──」同時,我又推著白素:「劉小姐剛才催了你幾次,你們一定有急事,你快上車吧。」

  我是想推白素上車,劉麗玲載著白素離去,那麼,就算楊立群一看到劉麗玲就雙眼發光,也許從此以後,他們兩個人再也沒有相遇的機會,那麼,自然一切天下太平了。

  白素的反應,在我意料之中,她一被我輕輕推了一下,立時想跨進車去。可是劉麗玲卻一下把她拉住:「我不能送你去了,這位楊先生輕視女性,應該得到一點教訓。」

  楊立群隨即仰天打了一個「哈哈」,一副不以為然,只管「放馬過來」的神態。劉麗玲立時作了一個「請」的手勢,楊立群也老實不客氣地上車,劉麗玲坐上了駕駛位,關上車門,向白素說了一聲「對不起」,「轟」地一聲響,車子已經絕塵而去,轉眼之間,便已經看不見了。

  我和白素像傻瓜一樣地站著,一動也不動。而兩個人之間,我更像傻瓜一些。

  過了好半晌,白素才道:「他們認識了。」

  我重複著:「他們認識了。」

  白素又道:「他們相互之間,好像很有興趣的樣子。」

  我苦笑道:「何止有興趣!」

  白素道:「那怎麼辦?」

  我搓著手:「沒有辦法。剛才我想到過,由於他們前生有糾纏,今生,一定會把糾纏繼續下去,所以,不論怎樣,他們總會相識。」

  白素苦笑著,望著我:「我和你成為夫妻,是不是也是前生有糾纏的緣故?」

  我嘆了一聲:「照我剛才的想法,豈止是夫婦、子女、父母、朋友,甚至鄰居,以及一切相識,更甚至是在馬路上對面相遇的一個陌生人,都有各種因果關係在內。」

  白素的神情有點發怔:「那,是不是就是一個『緣』字呢?」

  我攤著手:「緣、孽、因果,隨便你怎麼說,反正就是那樣。」

  白素嘆了一聲:「楊立群和劉麗玲兩人,如果有了感情,發展下去,會怎麼樣?」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楊立群知道了劉麗玲的前生是翠蓮──」

  白素打斷了我的話頭:「不要做這樣的假設,要假設楊立群根本不知道。」

  我想了一想:「結果一樣。劉麗玲的前生是翠蓮,楊立群的前生是小展。在前生,翠蓮殺了小展。照因果報應的規律來看,這一生,當然是楊立群把劉麗玲殺掉!」

  白素陡地一震,叫了起來:「不!」

  白素平時絕不是大驚小怪的人,可是這時,她感到了真正的吃驚。不但是她吃驚,連我也一樣吃驚。

  一件可以預見的不幸事,可是我們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白素道:「我們應該做點甚麼,阻止這件事發生!」

  我苦笑了一下:「白大小姐,你再神通廣大,只怕也扭不過因果規律吧!」

  白素不斷地道:「那怎麼辦?那怎麼辦?」

  我想了一會:「我們不必站在街頭上討論這件事,你想到那裡去?」

  白素道:「本來,想去買點東西,現在不想去了。」

  我挽著她,回到了屋子中,坐了下來,兩人默然相對半晌。

  我道:「讓劉麗玲知道,比較好些?她和楊立群交往會有危險!」

  白素苦笑道:「怎麼告訴她?難道對她說,和楊立群維持來往,結果會給楊立群殺掉?」

  我被白素的話逗得笑了起來:「當然不是這樣對她說,我們可以提醒她,楊立群就是她夢裡的小展!」

  白素道:「那有甚麼作用?」

  我道:「有作用,她自己心裡有數,她前生殺過小展,小展今生是楊立群,有前世因果的糾纏,楊立群會對她不利。她如果明白,就不會和楊立群來往,會疏遠他。」

  白素苦笑著,望著我,她的神情也十分苦澀:「如果有因果報應這回事,難道可以藉一個簡單的警告就避免?」

  我呆了半晌:「恐怕……不能。」

  白素道:「既然不能的話,那我們還是──」

  我不等她講完,就接下去道:「那我們還是別去理他們的好。」

  白素喃喃地道:「聽其自然?」

  我道:「這是唯一的辦法,只好聽其自然。」

  白素嘆了一聲:「聽其自然!事情發展下去會怎麼樣?我們已經預測到會有一個悲慘的結局,但是卻無能為力,等到慘事真的發生之後,我們是不是會自咎?」

  白素問的,正是困擾著我的問題。但我沒有答案。我相信白素也不會有,任何人,在我們這樣的情形下,都不可能有甚麼答案。

  我苦笑了一下:「我們會很不舒服,但我想不必內疚,因為事情並不是我們促成的,前世的因果糾纏,今生來了結,那是冥冥中的一種安排,不是任何人力所能挽回。」

  白素又嘆了一聲,說道:「也只好這樣了。不過,我還想做一點事。」

  我用疑惑的眼光望著她,白素的神情很堅決:「我要盡一切可能了解她和楊立群之間感情發展的經過,和他們相處的情形。」

  我瞪著眼:「那又有甚麼用?」

  白素道:「現在我也說不上來,但是我希望能在緊要關頭,盡一點力,盡可能阻止慘事的發生。」

  我沒有再說甚麼。

  反正照白素的計劃去做,也不會有害處。我道:「可以,最好不要太著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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