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  3</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  3</h3><br /><br />  阿部啟一由N新聞今年的合訂本看起。由於九州的報紙,當然地方新聞較多。由窗口射進來的陽光,被隔壁的大樓所遮,光線依然灰暗。阿部啟一由一月份順序翻閱下去。一月份什麼事都沒有,連社會版上的任何小記事都不放過,就是沒發現該檔事兒。翻到二月份,傷害事件相當多。但仍找不到所要的。翻到三月份。也沒有記載。報上沒什麼重大新聞。上面報導太宰府的梅花盛開,還刊載了很多梅花的照片。<br /><br />  已翻閱了一半,阿部連酸、甜、苦、辣、鹹五味的記事也專心致志地留意著,突然,他眼睛一亮,報端出現了相當大的鉛字:<br /><br /><br /><br />  ──昨夜K市發生慘劇:放高利貸的老太太被擊殺。<br /><br /><br /><br />  就是這個,阿部啟一屏息凝氣。就在那時候,眼前浮現了打電話那位姑娘的臉,也就是後來在喫茶店頑固地拒絕回答他質問的女郎。<br /><br />  刊出的照片相當大。從照片上可看出,那是一家普通的、不作買賣的住家,前面聚集了一大群人,他們都想看個究竟。警察在外面守衛著。在柳田正夫照片右角上橢圓形框子中嵌入了那位老太婆的照片。似乎是外行人所照,有點模糊,老太婆莞爾而笑。頭髮少,瘦瘦的。阿部啟一心思專注在小鉛字上。<br /><br /><br /><br />  ──二十日上午八點多,當K市XX路公司職員渡邊隆太郎(三五歲)之妻時江(三〇歲)去看住在同市XX街之婆婆菊老太太(隆太郎母親)(六五歲)時,看到木板套窗全部關著,可是前門沒關,只有紙帳把裡外隔開,看了這情景,她心生疑問,走進屋內一瞧,這才發現菊老太太橫躺在樓下八塊榻榻米大的房間裡,血由頭部汩汩流出,人早已經死了。她馬上向K警察局報案。K警察局出動了大坪局長,上田搜查小組刑事組長等幹員,馬上到現場查證,菊老太太橫躺在西面牆壁的衣櫃前,臉朝南,頭部被鐵器之類的器具亂擊致命,血跡斑斑。法醫在解剖死者屍體前,所作的初步檢查結果,鑑定死者已死八、九個小時,因此推斷行凶的時間是前一天,即十九日下午十一點至十二點之間。由屍體情狀看來,菊老太太生前曾做強烈的抵抗,旁邊帶抽屜的長方形火盆上,鐵壺傾倒了,可能是開水灑落,使灰燼上揚,起了灰塵,榻榻米上到處是炭灰。菊老太太還沒有換睡衣,身上穿的是日常服裝;由菊老太太平時早睡的習慣推斷,行凶的時間想必在夜初。此外,長方形火盆的旁邊擺著兩個茶碗、小茶壺、茶罐子等,似乎正在等著客人。<br /><br />  菊老太太在這個房子裡住了三十年,自從十五年前,她丈夫逝世後,就靠收利息生活,五年前,她那位獨生子隆太郎和他太太搬出去另建家庭,從此,她就一直過著孤獨的生活。<br /><br />  然而,如果犯人侵入的目的是為了偷東西的話,由於被害者到底有多少黃金物品,不得而知,負責調查的人員也無從查起。不過由現場的情形來研判,確有犯人翻檢黃金物品的痕跡,因為衣櫃的抽屜是半開著,而且被翻得亂七八糟。<br /><br />  雖然未發現凶器,不過按情狀看來,挾恨殺人的可能性比較大。菊老太太放高利貸,而且催逼債務非常嚴厲,即使在路上碰到,痛罵對方一陣也不算稀奇,因此,才假設凶殺乃是銜恨者所為,根據這個初步研判,於是,偵察的方向,開始轉往命案發生的時刻有沒有人在渡邊家附近看到可疑者。<br /><br />  XX街離熱鬧的商店街有一段路,是一片寂靜的住宅區,那一帶還殘留有舊城邑士族的宅邸。附近居民大半都早睡,所以沒有人聽到慘叫或器物撞擊聲。<br /><br />  由那晚菊老太太沒有換上睡衣,火盆上的火未曾熄掉,鐵壺還掛在那上面,而且由還擺著茶道器具等現象來判斷,她可能是等著邀約而來的客人。至於那客人到底是誰,到目前為止尚是一個疑問。<br /><br />  時江說:「二十日早上,我到婆婆家,準備去和她商量春節拜墓的事,一進來就發現門鎖得好好的,為什麼入口的小門只有紙帳在那裡,心中覺得蹊蹺。因為我婆婆由於放高利貸,晚上門戶一向嚴謹。所以等到我走進去一看,婆婆倒臥在衣櫃前,血流汩汩,死在那裡,我大吃一驚。現在還沒有查點,到底被偷了什麼,不得而知。我婆婆個性非常剛強,又做這種生意,她或許因為到處催討債款,嘴巴嘮嘮叨叨的,才遭人嫉恨也不一定。我丈夫雖是獨生子,就因為討厭她那種行徑,才搬走的。不過,婆婆個性雖然不饒人,可是有時也會衡情量理,以鉅金貸給沒有抵押品的人,這就是她的俠義精神了。」<br /><br />  最初的報紙記載,就只這些了。阿部啟一反覆讀了兩遍,記下了要點。然後翻開下面:<br /><br />  ──K市老太太凶殺案,發現凶器橡樹棒。<br /><br /><br /><br />  仍是分三段報導。<br /><br /><br /><br />  ──調查放高利貸老太太被殺案件的K警局搜查小組,在凶殺案發生兩天後的二十一日下午,於附近寺廟空地水溝中,發現可能是犯人所使用的橡木棒。那地方離渡邊家約兩個路段,大概有二百坪草地,而在草地東面,緊接寺院牆下,有一道約六十公分的水構,汙水溷積不通。當搜查小組搜索附近一帶地方,努力尋找凶器時,注意到這條水溝,在清汙水時,發現在溝底有一條長七十公分的橡木棒。<br /><br />  「……在這枝木棒頭上還粘著烏黑的血。經被害者菊老太太的兒子隆太郎(三十五歲)證明那就是老太太鎖正門所使用的警戒棍子。搜查小組因得到了物證,振奮萬分。」<br /><br />  上田搜查小組刑事組長說:「橡木棒確是凶器,目前正在採集指紋,可是,由於沾上了汙水,指紋不容易出現。不過我們相信沾在橡木棒頂端的血跡,想必和被害者的血型一致。」<br /><br />  ──「凶器是橡木棒,有無被害,也經判斷得到答案了。」<br /><br />  「二十一日在被害者住宅二段路遠的寺廟空地水溝裡發現的橡木棒,棒頭沾上的血,經檢驗鑑定,判明是O型,與被害者渡邊菊老太太的血型一致。然而由於指紋被汙水浸漬過,使得紋痕模糊,不太清楚。」<br /><br />  有關菊老太太的被害,經菊老太太長男隆太郎夫婦的查驗,東西一件也不少,可見挾恨殺人乃成為最大的可能。再加上,菊老太太沒有任何異性關係,情殺的疑雲也消失了。搜查小組則表示有把握能早日逮捕犯人歸案。<br /><br />  上田搜查小組刑事組表示:現在警方的搜查方向集中於挾恨謀殺。而依菊老太太的兒子兒媳的查點,雖沒有任何東西遺失,可是衣櫃上留有很清楚的指紋,可能是屬於犯人的。此外,還有一種有力的事實,在目前搜查階段不能透露。因此,他深信逮捕犯人只是時間問題。<br /><br /><br /><br />  阿部啟一趕忙翻過下一頁。赫然跳出巨大的鉛字。<br /><br /><br /><br />  ──犯人是小學教員,因被催逼債款動殺機。<br /><br /><br /><br />  以上是四段記事的開頭。在閱讀記事之前,上頭犯人照片首先映入眼簾。那是位穿西裝,年約二十七、八歲的青年。那臉型和阿部啟一腦海中的柳田桐子一模一樣。<br /><br />  一度,阿部啟一似乎要調整呼吸似的,眼光離開報紙,朝向前面的大樓。大樓的窗戶地方,有三位女職員倚在那裡,好像在談什麼,蠻有興致的笑著。<br /><br />  報社調查組的一位男人,眼光炯炯的盯著阿部,從那兒走過去。<br /><br />  ※※※<br /><br />  阿部啟一再俯身看報紙。從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的心愈發振奮了。<br /><br /><br /><br />  ──積極搜查老太太謀殺案的K局搜查小組至二十二日,終於檢舉了真犯人。經判明意外地發現犯人竟是同市XX小學教師柳田正夫(二十八歲),這案件帶給市民莫大的震撼。<br /><br />  搜查小組推測被害者因放高利貸,催討過嚴,於是有債務者銜恨作案,所以他們傾全力,從那方面去搜索。就這樣,經死者兒子和兒媳在菊老太太身邊尋找的結果,發現了貸款記錄簿。再拿出菊老太太,放在壁櫥裡裝袋的借貸契約,對照之下,乃判明少了一張。也就是說,那張契約是市內XX街XX小學教師柳田正夫的名義,在去年九月三日借的四萬元借據。根據菊老太太的記錄簿,還債期限是去年年末,利息每月一分,而柳田只付了兩次利息。<br /><br />  因此,搜查小組偷偷地徹底調查柳田正夫的身世。知道柳田租賃某氏家宅的二樓,與在某公司擔任打字小姐的妹妹桐子(二〇歲)兩人住在一起。雙親已不在。柳田憑苦學,努力掙到現在的職位,是位奮鬥型的人物。<br /><br />  柳田的同事確認,最近柳田手頭很緊,常為籌錢煩惱,更有人證言渡邊菊老太太對他逼債甚苛,也就是說,菊老太太曾屢次到柳田家催討,後來甚至攔在上班路上,氣勢凶猛地催逼,弄得柳田最近似乎有點兒神經衰弱。<br /><br />  於是搜查小組為了聽取詳情,命令柳田出面接受約談,據說當柳田被帶到警察面前時,臉色蒼白,哆嗦著發抖。警方筆錄了他的供辭,而且偷偷地採下指紋,拿它和留在衣櫃上的指紋對照,結果完全一致,於是斷定柳田為真凶,就馬上發出逮捕令,將柳田關進牢裡。<br /><br />  當警察審問時,柳田否認行凶。上田搜查小組刑事組長認定:犯人一定是柳田。理由是指紋一致,又沒有不在現場的證明。犯罪的動機也充足。依他的判斷,案件的發生經過是,渡邊菊老太太討債態度囂張,而且當面唾罵,使他懷恨在心,於是到菊老太太家,使用警戒木棒重擊菊老太太頭部致死。那時可能想到要是凶宅留有以自己名義簽收的借貸契約,將脫不了關係,於是他想起以前來渡邊家時,曾看到契約書放在壁櫥裡,趕忙從壁櫥內把那包裹契約的袋子拿出來,盜了自己名下的那一張四萬元的借貸契約逃走,而把凶器橡木棒丟棄在空地的水溝裡。嫌犯雖否認犯罪行為,不過那是真凶常見的狡賴而已,我想不久他自會把事情真相坦白供認出來的。<br /><br />  XX小學校長說:「聽說柳田先生是殺害老太婆的凶手,真令人驚訝。他是認真負責的老師,在學生之間人緣也好。他到底為了什麼目的,向放高利貸的老太太借四萬圓,我毫不知情。雖然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令人難以相信,但是由於柳田先生被捕,學校方面也緊急在想對策替他辯護。要是他自己供認這件事是自己所為,我也要負督導不周的責任。」<br /><br />  有位先生這樣表示:「我有兩次看過被殺的渡邊菊女士在路上向柳田先生催討。渡邊女士當面逼債,言詞激烈,柳田一副窘迫的可憐相,頻頻道歉。」<br /><br />  犯人的妹妹柳田桐子(二〇歲)對這件事表示:「我作夢也不會去想哥哥會做出那麼可怕的事,我是知道渡邊菊女士到家裡來找哥哥的事,可是,要是我在場,哥哥就把渡邊菊女士帶到外頭去講,所以不知道她來是為了催討金錢。我哥哥竟會向人借這麼大數目的款子,更是我連作夢也想像不到的事。至於,哥哥借了錢,無法償還,而在煩惱,是事實,可是說什麼,我也絕不相信哥哥就是那犯人。」<br /><br /><br /><br />  阿部啟一讀了上述的記事後,覺得柳田桐子的臉就在鉛字之間隱隱浮現。那是肩膀堅硬,緊緊咬著嘴唇,瞳眸一瞬不瞬地凝視一點的形象。表情雖然頑強,下顎的輪廓卻是青青的,有種稚嫩的味道。還有,她那目無旁視地以一種反抗的態度直向人群走去的背影,在鉛字上面搖晃著。<br /><br />  太陽已偏西,由窗口射進來的光線格外黯淡。阿部啟一拿起記事簿,再度開始翻閱報紙。<br /><br /><br /><br />  ──柳田供認老太太命案的部分事實。<br /><br />  被拘留在K局的小學教員柳田正夫(二十八歲),由上田搜查小組刑事組長負責審訊,開始時,犯人堅決否認作案,及至二十七日晚上,才供認部分事實。據柳田的口供說,柳田在去年九月初,向學童收修學旅行準備金三萬八千圓,當他要將錢帶回自己家裡的途中,把錢弄丟了,無力償還,由於以前聽說過渡邊菊老太太在放高利貸,所以到她家拜訪幾次,最後向她借了四萬圓,償還期限是去年年底。但是,由於月息一分的高利,對薪水收入低的人來說,本金不用說,恐怕連利息都付不起。<br /><br />  到了今年二月,由於借貸期限超過了很久,渡邊老太太的催討就愈來愈嚴厲,有時跑到柳田住處,伏在上班途中,等柳田到來,嚴厲催逼。因此,三月十九日晚上,柳田由於窮困至極,只好先拿兩個月的利息想去安撫渡邊老太太,並事先和她約好到她家的時間。於是早睡的渡邊菊老太太何以不穿睡衣,準備好飲茶器具在等誰的疑問就冰釋了。<br /><br />  可是據柳田的口供,當十九日下午十一點柳田正夫拜訪渡邊老太太家時,正面大門上的小門就只剩下紙帳,只要用手一推就不難打開。因此他就喊叫渡邊老太太,卻得不到回答,打開入口門框的紙帳一看,渡邊老太太早已不知被誰殺害,橫躺在那裡。柳田大吃一驚,本想馬上和警察連絡,可是回頭一想,自己是學校老師,如借貸契約留在那裡,有失體面,而且,只要證書留著,永遠要被逼債受罪;由於他知道渡邊老太太把借貸契約裝在袋子裡,放在壁櫥衣櫃中,於是,為了根絕逼債之苦,他索性就由那裡偷出契約逃走了事。<br /><br />  柳田那時就站在渡邊老太太屍體旁邊的衣櫃前,翻搜壁櫥,指紋可能是那時候留下來的。於是翻出自己名義下的契約,攜帶逃走。翌日他就把契約點火燒掉了。以上是柳田承認趁機偷走了契約的全部經過,但他卻堅決否認殺死被害者的凶手是他自己。<br /><br />  可是搜查小組無論如何認為柳田是真凶,依他們的觀測:由於種種物證的發現,如衣櫃上的指紋;搜查柳田家時,在壁櫃中找到柳田十九日所穿的褲子翻摺內側,發現的血痕和炭灰,與被害者的血型和散落命案現場的炭灰,完全相同,使他無法狡賴,不得已才供認部分事實,那就是上述柳田的自供。從而,搜查小組認為,想問出殺害菊老太太的全部口供,只是時間問題。<br /><br />  上田搜查小組刑事組長認為:柳田勉勉強強地承認了部分犯罪動機和犯罪行為。那是一般嫌犯極力想逃避殺人重罪所慣用的狡計;嫌犯說他到渡邊老太太的住宅時,老太太早已被殺,那是不得已才作的遁詞。我們正期待不久之後,全部的口供會出現。<br /><br /><br /><br />  阿部啟一再往下翻三、四頁。不久又有巨大的鉛字赫然出現。<br /><br /><br /><br />  ──柳田終於承認全部的罪行,不過他只供承以橡木棒擊殺老太太。<br /><br />  殺害高利貸老太太嫌犯柳田正夫,其後雖供承竊取借貸契約,可是對於殺人之事仍矢口否認,直到三十日晚上,在審訊官的嚴厲追問下,終於無法抵賴,供認殺害菊老太太無諱。從此,如斯震撼北九州地方的放高利貸老太太殺害案,終於在案件發生十一日後結案了。柳田正夫的口供如左:<br /><br /><br /><br />  阿部啟一凝目注視自白的詳細內容。旁邊放著記事簿和鉛筆。由窗口照射進來的陽光,愈來愈暗淡了。<br /><br /><br /><br />  ──依柳田的口供,在命案發生以前,渡邊菊老太太曾責讓他還債,甚至在要到學校上班的途中,也遭受渡邊菊老太太惡毒的詈罵,因此恨之入骨,終萌殺機。如斯,到了三月十九日,終於真的下了犯罪的決心,十八日晚上,他就告訴菊老太太明晚十一點左右,他將帶借款上她家。<br /><br />  十九日晚上十一點左右,柳田往菊老太太家時,菊老太太已起來等待他了。於是,當菊老太太要泡茶待客,從長方形火盆那邊站起來時,犯人趁機由後拿起主人家的橡木棒,揮動著往她頭上一擊。菊老太太雖然仆倒了,可是她身體剛強硬朗,一直在掙扎抵抗。那時,懸掛在長方形火盆上的鐵壺倒了,熱水溢出,灰塵揚起,撒落在榻榻米上。柳田又以亂棍痛擊菊老太太頭部,直到她斷了氣為止。他注視著她生命的結束,然後打開壁櫥上的衣櫃,取出借貸契約,帶走了自己的那一份,悠悠地由入口逃走。事後,他在途中,把橡木棒丟棄在寺廟空地旁的水溝裡,隔天早上,就在自家附近把借貸契約焚毀了。<br /><br />  柳田以為拿走了自己份內的借貸契約就可以一了百了了,沒有想到菊老太太會在另一本手冊上記錄未還債款者的名字,真是氣數難逃。搜查小組拿其餘的借貸契約和債務人名單對照,結果發現只少了柳田的那張,才掌握到逮捕柳田的端緒。<br /><br />  上田搜查小組刑事組長又表示:柳田最後的自日是我意料中的事,現在他終於悔悟,也一五一十的招出實情,事情總算是明朗化了。他的自白和現場檢驗完全一致。物證有:壁櫃上犯人的指紋;那晚,犯者所穿褲子的翻摺裡層的血跡,與被害者菊老太太的,同是O型;以及犯者沾上的炭灰,和撒落凶宅榻榻米上的炭灰,也是相同的。基於上述證據,柳田的罪狀已確鑿難移。<br /><br /><br /><br />  阿部啟一把上述新聞記錄看完了以後,再度翻閱下面的十四、十五頁,翻開後,現在所看到的是兩段一組的報導,而在那兩段的下角,卻出現了簡單的記事:<br /><br /><br /><br />  ──柳田在檢察官面前翻供,堅稱殺害老太太的不是他。<br /><br />  K市的高利貸老太太命案犯人柳田正夫,於四月五日被押解到K地檢處(已於前日報導過),到地檢處後,由筒井益雄檢察官負責偵訊柳田的案件。可是,當柳田到筒井檢察官面前時,卻突然把在K警察局供認的犯罪行為推翻,只承認潛入凶宅竊取了自己名下的四萬元借貸契約;而堅稱殺害菊老太太的不是自己,當他到達凶宅時,菊老太太早已不知被誰所殺。柳田在坦承全案均由自己犯行之前就是這麼說的,如今,在檢察官面前,他又回復以前的口供內容。<br /><br />  上田搜查小組刑事組長說:「柳田會在檢察官面前否認殺人,那也是我們意料中事。由他的性格來看,他這樣的行徑是不足驚異的。因為最初柳田正夫意圖卸脫殺人罪的心理,即已昭然若揭;後來經過警察當局鞫訊窮詰,不得已才招了供;及至移送法院檢察處,乃再度抵死不認罪,推翻前供。就搜查當局而言,由於他們移送的證據十分齊備,相信即使柳田翻供,也無法逃脫法網。」<br /><br />  不過嫌犯的妹妹柳田桐子認為:哥哥在檢察官面前,推翻了警察審訊時所承認的殺害渡邊菊老太太的口供,真是令人興奮。我想我哥哥在警察局的口供不是真心話。在殺人案件這方面,我相信哥哥是清白的。<br /><br /><br /><br />  讀到這裡,阿部啟一眼前再度映現那位少女那時的臉。就是手指緊緊地交叉在膝蓋上,強烈的眼神凝視著牆壁的一點,那種神采。<br /><br />  由窗口投射在報紙上的光線,更加暗淡了。他讀完了下面的新聞記事,就把那鉅冊的裝訂本闔上了。<br /><br /><br /><br />  ──殺害老太婆的柳田在否認罪狀的情況下起訴。<br /><br />  前由筒井益雄檢察官審訊的嫌犯柳田正夫,以殺害K市的高利貸老太太罪嫌至重,至四月二十八日決定起訴。<br /><br /><br /><br />  這案件真是轟動了那地方。從報紙的報導文字都可以看出那震撼的程度。報上的短評,把這種殘酷的犯罪嫌犯之出自小學教員,形容為道德低落的表現;而當地的地方名士,在他們的印象裡,也差不多都把柳田正夫當作是有罪的犯人,大肆非難。柳田服務的學校那位校長甚至因此而引咎辭職了。<br /><br />  阿部啟一向K新聞辦事處的負責人道了謝,然後走出夜燈初上的報館調查室。大樓階燈早已暗下來了。<br /><br />  出了正門,天空雖然仍殘照未斂,帶點兒透明的蒼茫,可是街道卻早已成了霓虹燈閃耀的世界了。阿部啟一從走出K新聞辦事處那時到人行道上摩踵擦肩的時候,一直是在人群中穿梭著。他並不想馬上叫計程車或跑去坐電車。<br /><br />  阿部啟一一面走路,一面想著,相信柳田正夫是無辜的,恐怕只有柳田桐子吧。從新聞報導的事實看來,柳田正夫的犯罪行為是確切不移的。他先在警察調查時供認殺人無諱;然後當案件轉移到檢查處時又翻了供,這種行為總令人覺得是一種逃避刑罰的遁辭,而且,那些物證又是鐵一般的事實,無法推翻。<br /><br />  可是桐子上京來懇請大塚欽三律師為自己的哥哥辯護。大塚是一流的律師,可能要求龐大的律師費。桐子之所以遭到拒絕,也許是因為對方覺得她付不起辯護費的緣故。<br /><br />  桐子緊握著公共電話聽筒,和對方談話的聲音,還歷歷地在阿部啟一的耳中響著。那是在他等著對方講完電話,以便接著上去打的時候,偶然背後聽到的。<br /><br />  (「有個活生生的人,為無辜的罪所苦,說不定會被判死刑。就只因為沒有足夠的錢,先生竟不肯伸出援手?」)那位少女的身體微微向公共電話傾著上半身。<br /><br />  (「我聽人家說,律師之中也有為了正義而不把報酬當一回事的。他們告訴我,大塚先生就是那樣的人,難道就不能請先生鼎力相助嗎?」)<br /><br />  最後她喊叫著說:<br /><br />  (「我哥哥說不定無法可救也未可知。雖然如果有八十萬圓的話就救得了他,可是我們沒有那麼多錢,那是我們的不幸。我終於體會到,窮人連對法律裁判也不能不絕望。我想,我再也不會第二次上門了。」)<br /><br />  ──阿部啟一腦海中回憶著那位少女對著公共電話筒講的話。當他隨著人潮走上有樂町車站石階時,忽然心血來潮,想把這案件在自己雜誌上披露出來。那幾乎是突然之間,無意識的一時衝動。或者是這時他本能地相信了那位表情堅定的少女的直感也未可知。<br /><br />  第二天中午時分,阿部啟一等待著和谷村總編輯打招呼的機會。<br /><br />  谷村總編輯十一點多就來上班了,可是一坐上辦公桌就開始閱讀信件,他要認真地閱讀讀者來函,每天至少有三十封以上,是相當花時間的。對於那些無關緊要的投書,就把它拋進大紙屑簍裡;有參考價值的,才以紅色鉛筆在上面簡單地寫上自己的意見。然後將它分別轉送到各相關的單位去處理。<br /><br />  總編輯約讀了三十分鐘的信,然後擱下,連續打了四、五通電話。由於是和作者談話,時間相當長。然後,他開始解開剩下的投書,一捆一捆地鬆開它。他的肩膀看來很健壯。<br /><br />  阿部啟一下了決心站起來,走向總編輯辦公桌前。<br /><br />  ※※※<br /><br />  「很忙?」<br /><br />  谷村總編輯抬起頭來,由眼鏡透射出炯炯的眼光。他那銅鈴般的眼睛看著阿部啟一問道:<br /><br />  「有何貴幹?」是沙啞而粗豪的聲音。<br /><br />  「有一則新聞要和您商量。」<br /><br />  「噢。」總編輯放下信說:「請說吧。」他在桌子上拿了一根香煙。為了聽阿部啟一的話,他把身體往後靠向椅背,擺出一副逸然的姿勢。<br /><br />  阿部啟一從衣袋中取出記事簿。<br /><br />  ※※※<br /><br />  「請講吧。」谷村總編輯手指挾著冒煙的香煙,雙手交叉胸前,頭微微傾斜著。當阿部啟一開始講話時,淡淡的微笑浮現在他唇端。<br /><br />  「怎麼辦呢?這樣的事兒……」眼鏡裡的眼睛帶著懷疑的色彩望著阿部啟一的臉。「這件事似乎不太適合在我們雜誌上刊載。」總編輯微微地搖擺著身體,「那樣的報導,應該是比較適合於星期雜誌的新聞小說吧。」<br /><br />  「論想」是權威性很高的綜合雜誌。據說,寫文章的人雖在別的刊物信筆而書,議論風生,談笑自在;可是一要寫給「論想」的稿,筆端就凝重起來,行文也不得不嚴肅莊重。這個刊物雖然是二次世界大戰後才發行的,可是早已形成一種富有傳統意味的色彩了。<br /><br />  那是谷村總編輯努力的結果,那不是普普通通的功夫所能達到的。有一種傳說,谷村是經過兩年的時間,每天夜裡只睡三個小時,不懈地努力,才把「論想」提昇到目前的水準。有關谷村的傳說真是不少,他曾和撰稿人吵過架,甚至於互相毆打。在他的血液裡混合著堅忍不拔和急性的兩種因子。<br /><br />  谷村總編輯是位有信念的人,依他的想法,為了要把雜誌辦好,什麼事都可以幹。所以,我們也可以說,是他的熱心和精力創造了現在「論想」的形象。連討厭他的人,都不得不承認這一點。<br /><br />  所以,當谷村說那樣報導應該是比較適合於星期雜誌的新聞小說時,阿部啟一早已覺得絕望了。<br /><br />  「但是。」阿部啟一像是要頂回去似的說,「我認為這案件如果是無辜的話,就是問題了。自稱嫌犯的妹妹的人,千里迢迢,特意由九州來到東京,想要委託大塚律師,而律師卻看出委託人沒有能力付出足夠費用,就拒絕了她。嫌犯的妹妹說,只因為沒有足夠的錢,無法請到一流的律師,她的哥哥說不定會被處死刑。所以,我想這是目前日本的裁判制度上,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br /><br />  「這個案件,即使大塚律師出面辯護,也沒有足夠的根據,足以證明可勝訴。」總編輯無意義地搖擺著身體,說:「何況,律師也是一種生意呀!他可不能無酬而為辯護案件奔跑吧!非議律師是不公平的。」<br /><br />  「不是要批評大塚律師個人。」阿部啟一說,「我要揭發的是窮人得不到有利的裁判這種現象。」<br /><br />  「這種想法雖然不錯。」總編輯放開交叉的手臂,吸了一口香煙。「也就是說,你是想以九州這件殺人案,作為揭開那現象的題材嗎?」<br /><br />  「不錯。」<br /><br />  「但是,要那樣做的話,要有把握確定那位被告的小學教員是絕對清白的。如果被告實際上是有罪的話,我們雜誌將成為人家笑柄,會丟人丟到家的。你確有勇氣斷然說他是無辜的嗎?」<br /><br />  「就是為了證實他是否是無辜,才想現在開始著手去調查。」<br /><br />  「如何去調查呢?」總編輯瞇著眼鏡中的眼,成一條細縫,像是嘲笑似的。<br /><br />  「我想到命案發生的地方去,閱覽各種調查記錄,作實地的勘查。盡可能多向當地的人訊問,以便蒐集警察所不知道的,或被故意拋棄不用的資料。」<br /><br />  「唉啊,還是不要去管這檔閒事兒的好。」總編輯當下說,「這不是值得我們這家雜誌社下賭注的問題。」<br /><br />  阿部啟一站在總編輯辦公桌前,他看到總編輯一下子停止了身體的微微搖擺的動作,「可不是嗎?這問題缺少社會性。只是一件強盜殺人啊。如果像XX事件那樣,有某種有關思想方面的背景,那還算好,可是這種案件實在沒辦法刊載。如果依你的意思去做,在讀者的印象中只會認為:我們這家雜誌也在效顰當下大眾傳播媒體流行著的裁判批評和檢察批評。」<br /><br />  「但是,」阿部啟一最後還想辯解,「這裡面隱含有,沒有錢的人無法得到有利的裁判的問題。」<br /><br />  「當然啦!」谷村臉上一副「你還不知道嗎?」的表情,「你是想拿這案件作為那問題的具體例子去處理吧?我說那是不妥當的。你說要去作實地調查。那要花相當多的錢,你個人要忙得非得把這裡的事情擱下幾天,甚至十幾天不可。那樣的話,雜誌要付出相當可觀的支出。我的意思是,這案件值得我們雜誌花那麼大代價去賭注嗎?」<br /><br />  阿部啟一心裡想說值得,可是難以啟口。他既沒有把握斷言柳田正夫是無辜的;也不敢肯定地預想,去做實地調查,就可以證實柳田的清白。說不定所得到的結果是,反而證明了柳田正夫的有罪。<br /><br />  他之所以漠然地相信被告的無辜,只是由那位少女強烈的眼神和她面對公共電話聽筒喊叫的聲音,憑直覺感受出來的而已。客觀性的證據什麼都沒有。阿部啟一感到自己的申辯抵抗從指縫之間溜走。<br /><br />  谷村總編輯斥退了阿部啟一,嘴叼香煙,俯身向辦公桌上的文件。阿部看在眼裡,心想他那為煙所薰而顰蹙眉端的表情,是在掩飾心中痛快的感覺,不使它湧現臉上來。<br /><br />  那天晚上,阿部啟一在由報館回家的途中,進入一家飲食店。<br /><br />  「你好。」一位同事露牙嗤笑著,走到隔壁的座位來。那是名叫久岡捨吉的男人。<br /><br />  「白天,你和總編輯談些什麼?」酒上來後,久岡一面喝,一面瞇著象一般的眼縫問。<br /><br />  「嗯。」阿部啟一不想多講話。久岡捨吉一開始就是意味深長的,帶著好奇的心情地問。這位男人恐怕是坐在自己的辦公桌上,把阿部啟一向谷村總編輯提案,卻被一腳踢開,垂頭喪氣地退下的一切情態,全收入眼裡了。<br /><br />  久岡的腦筋反應很快,他經常扮演旁觀者。而且,一天到晚,面頰的一邊浮泛微微的嗤笑,喜歡在背後批評別人的事兒。阿部一想到這事難辦,就盡可能要避開對方的利嘴不去談它。<br /><br />  「喂,說呀!」久岡捨吉推推阿部的肩膀,追問著,「嗯!」<br /><br />  阿部被迫無奈,只好勉勉強強、吞吞吐吐地說出來。他之所以無法堅拒,那不是因為久岡的執拗所屈。而是被總編輯拒絕,所造成的心中那股鬱悶之氣,也正在尋求排洩的出口。<br /><br />  「原來如此。」久岡捨吉杯子離開了唇端,說。<br /><br />  「有趣嗎?」阿部問。<br /><br />  「嗯,是有些意味,不過也不是頂吸引人的。」久岡把他的意見由表情透露出來。突然,他的臉充滿了興高采烈的神色。<br /><br />  「那谷村先生當然要拒絕囉,因為不合他的意思呀。不,如果我是總編輯的話,也會拒絕的。」<br /><br />  「為什麼?」<br /><br />  「雖然稍稍有趣,不過案件本身沒有什麼價值。就像你拼命想像它是如何地有趣那樣;然而事實上,它的無意義,其程度與你感興趣相等,就是我,也不會拿出一大筆出差費,讓你到九州去作一場沒有把握的、賭注性的調查。綜合性雜誌不能效顰偵探刊物,所以他當然不給了。」<br /><br />  阿部啟一深深地後悔,把事件的始末告訴久岡。可是,阿部的腦海中卻迴盪著他下面的話:<br /><br />  「如果你堅持要辦的話,只有自掏腰包到九州去。」<br /><br />  和久岡捨吉分手後,阿部啟一認真地在考慮剛剛他說的話。他想,到九州去吧。自己花錢到K市去從事各種嘗試,作實地的採訪。他腦海裡湧現到K市採訪的空想,但那也僅止於空想。因為,不僅到九州所需要的一兩萬元沒有著落,連去的時間也沒有。當然,並不是說不能以別的理由向雜誌社請假,可是,調查工作要是和「論想」脫離了關係,那就毫無意義可言。因為,那樣的話,那調查工作便脫離了它的根本含義。他的目的是:要把這問題向大眾傳播界披露。<br /><br />  阿部啟一拿出記事簿,檢討整個事件的經緯。<br /><br />  由新聞報導判斷,柳田正夫是無法開脫殺害老太太的罪。因為,他有殺人的動機:那就是,他為了償還四萬圓高利貸而苦惱。老太太執拗地追討債務,時而找上他家要錢,時而等在他上班途中,當面汙言相加。<br /><br />  而柳田的利息也只付了兩次,所以當她詰問他時,他也無言以對。想到這裡,阿部啟一的眼前似乎浮現了那位年輕教員懊惱的容顏。<br /><br />  證據整齊而完備:現場的衣櫃上留有柳田正夫的指紋。他那晚所穿的褲子下襬沾了老太太的血跡,還附著有散落在那現場榻榻米上的炭灰。這些物證是無法動搖的。<br /><br />  難怪K警察局的搜查小組刑事組長上田的談話中,說他有十分的把握。如今,檢察官也起訴了。<br /><br />  阿部啟一每日拿出這本記事簿閱讀。隨而,他逐漸喪失了自信。現在他已認為,即使自己到現場,也無法推翻這事實。<br /><br />  他覺得谷村總編輯的拒絕是正確的。當時他自己可能太激昂,無法冷靜地去判斷。如果依自己以前的想法,排除一切困難,勉強地往九州現場的話,那將會是一場嚴重的失敗。他的激昂興奮,可能是由於柳田桐子那位少女給他的特別印象也未可知。<br /><br />  令阿部啟一相信柳田正夫這位年輕人的唯一理由,是他把由學童收來的三萬八千圓修學旅行費遺失了。為了賠償學童,他才向渡邊菊老太太告貸的這件事。當時恐怕那些學童是毫不知情地完成了他們的修業旅行吧。柳田正夫大概也跟隨他們去,照顧他們,看著兒童快活的臉蛋,自己也放下心來,感到滿意的吧。那時,他的心也可能早已燃燒著青白色的債務地獄的火焰吧。但是這美麗的借錢動機,卻無法成為足以洗清柳田正夫犯罪嫌疑,還他清白的有力證據。<br /><br />  阿部啟一終於毅然下了決心,依報紙上刊載的住址,給柳田桐子寫信:<br /><br /><br /><br />  「我是上次妳來東京時見過面的那位。那時,我曾把名片呈給妳,只要妳看看信封上的名字,也許會想起來吧;不過,我還得提醒妳,我就是在公共電話旁聽了妳打給大塚律師事務所的電話,再三邀請,才好不容易帶妳走進喫茶店的那個人。那時真是抱歉。遺憾的是,當時不曾聽到有關令兄案件的話,後來有機會讀到貴地的地方新聞,才知道令兄不幸的意外事件。我很同情妳對令兄無辜的那份信心。因此,很想知道後來裁判的進行情況。這裡我得先聲明,我不是出於一時的高興才給妳寫這封信的。而是為妳當時那份信念所感動,才念念不忘這案件的裁判進展情況的。請妳把詳情告訴我吧。」<br /><br /><br /><br />  阿部啟一把這封信寄出去後,等了好幾天,仍不見柳田桐子回覆片言隻語。<br /><br />  後來,阿部又寄出了四封信。可是始終沒有得到任何回音。由於信沒有退回,可以知道柳田桐子必是住在信封上的住址無疑。<br /><br />  阿部啟一的腦海中又浮現那天喫茶店中,緊咬著嘴唇,默不作聲的那位少女的容顏。他想,不回信,正和她在喫茶店時,說聲「對不起。」突然站起身子來,一陣風似的當他的面叭的關上門時,那種作法一模一樣。<br /><br />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阿部啟一為每月雜誌的工作奔忙著。經過了好長的一段時間,對於柳田桐子的事,阿部既未死心,也不曾忘記,只是被時間沖淡了,埋到潛意識中去了。<br /><br />  ※※※<br /><br />  已是十二月的時節了。<br /><br />  早上,大塚欽三口中哈出白色的蒸氣,走進自己的事務所。年輕律師中,有三位正在辦公桌前工作,一看到大塚欽三就從椅子上站起來,說:<br /><br />  「早安。」<br /><br />  「早。」大塚欽三回了招呼,穿過那裡,走到自己的事務桌前。火爐燃燒著。在他辦公室和年輕律師工作地方之間,只有書架當壁的隔離,事務員奧村從背後跟進來,他為大塚欽三卸下了大衣,站在他背後說:<br /><br />  「天氣變冷了。」<br /><br />  「今早,又突然更加寒冷起來。」大塚這麼回說。<br /><br />  「收到了一封奇怪的明信片。」奧村接著說另一件事。<br /><br />  「奇怪的明信片?」<br /><br />  「就放在您的桌子上。」<br /><br />  「嗯。」幹律師這一行的,有時因案件的關係,會常常收到威脅信件。那已是司空見慣的了。這回奧村卻特地提醒他,使他感到有些奇怪。<br /><br />  大塚欽三坐在一張大桌子前面。早上送到的信件就放在那上頭,那大多是給大塚個人的信;給事務所的,早由奧村處分開了。桌上分別有寄贈的書簿和信件,兩類都堆積如山,就在信件堆上放著一張明信片。<br /><br />  「大概就是這一張了。」大塚心裡那麼想,把它拿起來。上面寫著寄信人的名字,「F縣K市XX町柳田桐子」。到底是誰?他已想不起來了。當然,在每天的信件中,必然雜有毫無印象的來信者姓名。打開信封,一看:<br /><br /><br /><br />  「大塚先生。我哥哥在初審時就被判死刑。再上訴,在二審的審理過程中,我哥哥於上月二十一日,死於F監獄裡。再者,公選律師無法為我哥哥作無罪的辯護,只懇請庭上酌情量刑。我哥哥就帶著強盜殺人的汙名離開這人世了。」<br /><br /><br /><br />  那是以自來水筆書寫的筆跡,字跡相當秀麗工整。<br /><br />  那本來沒有什麼,不過大塚欽三卻不知道文章的含意是什麼。他無法理會她寫這封信為的是什麼。<br /><br />  「奧村先生。」不用大塚欽三喊叫,奧村事務員就站在房間的角落,早已走過來了。律師揚起了拿著明信片的手。<br /><br />  「這是什麼?」<br /><br />  「是……」奧村走到辦公桌前,「大概是今年五月的樣子,她是由九州到本事務所的委託者。」<br /><br />  「由九州來的?」<br /><br />  「是的。信封上寫的柳田桐子就是她的名字,先生您曾在這裡接見過她。大約是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郎。她說她哥哥被判殺人罪,想請您為他辯護,才千里迢迢地從九州趕來的……」<br /><br />  「唔!」大塚張開嘴巴,洩出短促的聲音,「是那位麼?……」<br /><br />  記憶相當不錯,他立刻想起來了。<br /><br />  那位口口聲聲說:「聽說先生是全日本一流的律師,才跑來的。」的委託者。她雖還是少女一般荳蔻年華,而且臉蛋漂亮的少女,可是眼光卻異常銳利。記得他當時曾告訴她,九州也有好律師,她卻說她認為除非先生無人救得了自己的哥哥,說完緊閉著嘴巴。他終於想起來,就是那位姑娘。<br /><br />  那是被他回絕的案件,「忙」是拒絕的理由之一,而事實上是奧村告訴他對方可能付不起費用,暗中示意還是拒絕的好,他才決定那麼處理的。以前,即使自己自掏腰包,視案件的情況也會自告奮勇地出庭。<br /><br />  可是那是年輕時候的事兒,現在由於辦些大案子,在這種繁忙的情況下,實在沒有那份餘裕和熱情去為正義做虧本生意。<br /><br />  當他拒絕她時,那位少女說:我只好死心了。然後,當她走到門口時,又低聲嘟噥著說:先生,說不定我哥哥會被判死刑的。然後,當她走下階梯時,在他耳中敲響了嘟嘟的堅硬的下樓聲;就是那位姑娘。<br /><br />  「原來是這回事兒,她哥哥已猝死監獄中了。」大塚欽三還凝視著明信片。<br /><br />  在上述的回憶中,最令大塚在意的正是明信片上:「公選律師無法為我哥哥作無罪的辯護,我哥哥就帶著強盜殺人的汙名離開這人世了。」等字句。說不定,明信片上的文字,是暗示他,是他拒絕辯護,才造成如此的悲劇也未可知。不然,應該說,這明信片的字裡行間,隱隱浮現對他的非議和恨意。以律師費拒絕她這一點,最令大塚律師心懷不安。<br /><br />  「那是,」大塚欽三抬頭注視站在那裡的奧村事務員,「後來,當我不在時,又打電話來過嗎?」<br /><br />  「是的,先生在川奈的時候。」奧村事務員回說,「她說可否請您承辦這案件!我回答她說沒辦法。她就在電話中嚷說:錢不夠就不肯承辦辯護工作嗎?還說,聽說律師為了正義,有時不把律師費當一回事,也願意為人服務的,如此這般搬出一大堆小道理來嚇人。由於心頭火起,我記得還回敬她說:拿正義壓人實在受不了。她是位年紀輕輕的,個性卻有點剛強的姑娘呢。」<br /><br />  「嗯。」大塚律師面帶憂悶的回答,「就是那回事了。」<br /><br />  那真令他不安呢。他終於想起來了。那時,他和河野徑子在川奈打完高爾夫球,然後到箱根去休息。前一天,當那少女到來時,他心中掛念徑子在川奈等著,由於離比賽的時間不多,無法靜下心來。因此,他腦中壓根兒就沒有把委託案件的片言隻字聽進去。不不,應該說他盡可能在逃避聽她細說詳情。<br /><br />  他想,那是那位年輕姑娘運氣不好。如果沒有徑子的邀約,說不定他會聽完案件的大概,然後派一位年輕律師去調查也未可知。結果,也許自己會拿出訴訟費承辦這件案子。<br /><br />  他又想,就是讓他出庭辯護也未必能令真正的犯人無罪啊。不過,這種假想仍無法把自己的心定下來。<br /><br />  因此,「或者」這種另有可能的意識,就在他為這件怠慢自找階梯之後活躍著。那也可以說是過去長年實績所帶給他的自信;實際上是曾有兩、三次把人家斷定是有罪的殺人案被告,辯護開脫為無罪的經驗,造成他的自負。在刑事案件辯護上,贏得日本一流的名聲,都是由上述那些業績累積成的。<br /><br />  如果他出面辯護而失敗的話,那位九州少女也會毫無憾意地死心的吧。由她最後委任公選律師來看,她確實是出不起普通律師費的。現在他的耳朵裡又響起那位少女的叫喊聲:不拿出高昂的辯護費,就無法委託好律師;難道窮人連對公正的裁判也不能不絕望嗎?<br /><br />  這張明信片的字裡行間似乎透露出來更大的呼喊聲音。尤其是那句她哥哥「已死在監獄裡」的話,重重地撞擊了大塚律師。雖然還在上訴中,可是他畢竟還是身負殺人罪就死了的被告,就連公選律師都承認他有罪。而且在社會上有些人的印象中,也會把他視同被處死刑的犯人的。少女的這張明信片應該是隱含有對她哥哥背負不白之冤而死的恨意吧。<br /><br />  「奧村先生,」大塚欽三把托腮的手移開。<br /><br />  「F市有位堀田先生吧?」他指出自己後輩律師的名字。<br /><br />  「是的,的確有。」<br /><br />  「你可否趕快為我給堀田君寫封信,請他向那邊擔任辯護律師調借這位柳田先生案件的記錄,馬上寄給我吧!」<br /><br />  「怎麼?」奧村張大了眼睛,「但是,先生。這位被告已死亡了。」<br /><br />  「請照我的話去做吧。」大塚律師稍稍粗暴地說,「我想調查記錄看看。」</div></body></html> 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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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復仇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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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部啟一由N新聞今年的合訂本看起。由於九州的報紙,當然地方新聞較多。由窗口射進來的陽光,被隔壁的大樓所遮,光線依然灰暗。阿部啟一由一月份順序翻閱下去。一月份什麼事都沒有,連社會版上的任何小記事都不放過,就是沒發現該檔事兒。翻到二月份,傷害事件相當多。但仍找不到所要的。翻到三月份。也沒有記載。報上沒什麼重大新聞。上面報導太宰府的梅花盛開,還刊載了很多梅花的照片。

  已翻閱了一半,阿部連酸、甜、苦、辣、鹹五味的記事也專心致志地留意著,突然,他眼睛一亮,報端出現了相當大的鉛字:



  ──昨夜K市發生慘劇:放高利貸的老太太被擊殺。



  就是這個,阿部啟一屏息凝氣。就在那時候,眼前浮現了打電話那位姑娘的臉,也就是後來在喫茶店頑固地拒絕回答他質問的女郎。

  刊出的照片相當大。從照片上可看出,那是一家普通的、不作買賣的住家,前面聚集了一大群人,他們都想看個究竟。警察在外面守衛著。在柳田正夫照片右角上橢圓形框子中嵌入了那位老太婆的照片。似乎是外行人所照,有點模糊,老太婆莞爾而笑。頭髮少,瘦瘦的。阿部啟一心思專注在小鉛字上。



  ──二十日上午八點多,當K市XX路公司職員渡邊隆太郎(三五歲)之妻時江(三〇歲)去看住在同市XX街之婆婆菊老太太(隆太郎母親)(六五歲)時,看到木板套窗全部關著,可是前門沒關,只有紙帳把裡外隔開,看了這情景,她心生疑問,走進屋內一瞧,這才發現菊老太太橫躺在樓下八塊榻榻米大的房間裡,血由頭部汩汩流出,人早已經死了。她馬上向K警察局報案。K警察局出動了大坪局長,上田搜查小組刑事組長等幹員,馬上到現場查證,菊老太太橫躺在西面牆壁的衣櫃前,臉朝南,頭部被鐵器之類的器具亂擊致命,血跡斑斑。法醫在解剖死者屍體前,所作的初步檢查結果,鑑定死者已死八、九個小時,因此推斷行凶的時間是前一天,即十九日下午十一點至十二點之間。由屍體情狀看來,菊老太太生前曾做強烈的抵抗,旁邊帶抽屜的長方形火盆上,鐵壺傾倒了,可能是開水灑落,使灰燼上揚,起了灰塵,榻榻米上到處是炭灰。菊老太太還沒有換睡衣,身上穿的是日常服裝;由菊老太太平時早睡的習慣推斷,行凶的時間想必在夜初。此外,長方形火盆的旁邊擺著兩個茶碗、小茶壺、茶罐子等,似乎正在等著客人。

  菊老太太在這個房子裡住了三十年,自從十五年前,她丈夫逝世後,就靠收利息生活,五年前,她那位獨生子隆太郎和他太太搬出去另建家庭,從此,她就一直過著孤獨的生活。

  然而,如果犯人侵入的目的是為了偷東西的話,由於被害者到底有多少黃金物品,不得而知,負責調查的人員也無從查起。不過由現場的情形來研判,確有犯人翻檢黃金物品的痕跡,因為衣櫃的抽屜是半開著,而且被翻得亂七八糟。

  雖然未發現凶器,不過按情狀看來,挾恨殺人的可能性比較大。菊老太太放高利貸,而且催逼債務非常嚴厲,即使在路上碰到,痛罵對方一陣也不算稀奇,因此,才假設凶殺乃是銜恨者所為,根據這個初步研判,於是,偵察的方向,開始轉往命案發生的時刻有沒有人在渡邊家附近看到可疑者。

  XX街離熱鬧的商店街有一段路,是一片寂靜的住宅區,那一帶還殘留有舊城邑士族的宅邸。附近居民大半都早睡,所以沒有人聽到慘叫或器物撞擊聲。

  由那晚菊老太太沒有換上睡衣,火盆上的火未曾熄掉,鐵壺還掛在那上面,而且由還擺著茶道器具等現象來判斷,她可能是等著邀約而來的客人。至於那客人到底是誰,到目前為止尚是一個疑問。

  時江說:「二十日早上,我到婆婆家,準備去和她商量春節拜墓的事,一進來就發現門鎖得好好的,為什麼入口的小門只有紙帳在那裡,心中覺得蹊蹺。因為我婆婆由於放高利貸,晚上門戶一向嚴謹。所以等到我走進去一看,婆婆倒臥在衣櫃前,血流汩汩,死在那裡,我大吃一驚。現在還沒有查點,到底被偷了什麼,不得而知。我婆婆個性非常剛強,又做這種生意,她或許因為到處催討債款,嘴巴嘮嘮叨叨的,才遭人嫉恨也不一定。我丈夫雖是獨生子,就因為討厭她那種行徑,才搬走的。不過,婆婆個性雖然不饒人,可是有時也會衡情量理,以鉅金貸給沒有抵押品的人,這就是她的俠義精神了。」

  最初的報紙記載,就只這些了。阿部啟一反覆讀了兩遍,記下了要點。然後翻開下面:

  ──K市老太太凶殺案,發現凶器橡樹棒。



  仍是分三段報導。



  ──調查放高利貸老太太被殺案件的K警局搜查小組,在凶殺案發生兩天後的二十一日下午,於附近寺廟空地水溝中,發現可能是犯人所使用的橡木棒。那地方離渡邊家約兩個路段,大概有二百坪草地,而在草地東面,緊接寺院牆下,有一道約六十公分的水構,汙水溷積不通。當搜查小組搜索附近一帶地方,努力尋找凶器時,注意到這條水溝,在清汙水時,發現在溝底有一條長七十公分的橡木棒。

  「……在這枝木棒頭上還粘著烏黑的血。經被害者菊老太太的兒子隆太郎(三十五歲)證明那就是老太太鎖正門所使用的警戒棍子。搜查小組因得到了物證,振奮萬分。」

  上田搜查小組刑事組長說:「橡木棒確是凶器,目前正在採集指紋,可是,由於沾上了汙水,指紋不容易出現。不過我們相信沾在橡木棒頂端的血跡,想必和被害者的血型一致。」

  ──「凶器是橡木棒,有無被害,也經判斷得到答案了。」

  「二十一日在被害者住宅二段路遠的寺廟空地水溝裡發現的橡木棒,棒頭沾上的血,經檢驗鑑定,判明是O型,與被害者渡邊菊老太太的血型一致。然而由於指紋被汙水浸漬過,使得紋痕模糊,不太清楚。」

  有關菊老太太的被害,經菊老太太長男隆太郎夫婦的查驗,東西一件也不少,可見挾恨殺人乃成為最大的可能。再加上,菊老太太沒有任何異性關係,情殺的疑雲也消失了。搜查小組則表示有把握能早日逮捕犯人歸案。

  上田搜查小組刑事組表示:現在警方的搜查方向集中於挾恨謀殺。而依菊老太太的兒子兒媳的查點,雖沒有任何東西遺失,可是衣櫃上留有很清楚的指紋,可能是屬於犯人的。此外,還有一種有力的事實,在目前搜查階段不能透露。因此,他深信逮捕犯人只是時間問題。



  阿部啟一趕忙翻過下一頁。赫然跳出巨大的鉛字。



  ──犯人是小學教員,因被催逼債款動殺機。



  以上是四段記事的開頭。在閱讀記事之前,上頭犯人照片首先映入眼簾。那是位穿西裝,年約二十七、八歲的青年。那臉型和阿部啟一腦海中的柳田桐子一模一樣。

  一度,阿部啟一似乎要調整呼吸似的,眼光離開報紙,朝向前面的大樓。大樓的窗戶地方,有三位女職員倚在那裡,好像在談什麼,蠻有興致的笑著。

  報社調查組的一位男人,眼光炯炯的盯著阿部,從那兒走過去。

  ※※※

  阿部啟一再俯身看報紙。從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的心愈發振奮了。



  ──積極搜查老太太謀殺案的K局搜查小組至二十二日,終於檢舉了真犯人。經判明意外地發現犯人竟是同市XX小學教師柳田正夫(二十八歲),這案件帶給市民莫大的震撼。

  搜查小組推測被害者因放高利貸,催討過嚴,於是有債務者銜恨作案,所以他們傾全力,從那方面去搜索。就這樣,經死者兒子和兒媳在菊老太太身邊尋找的結果,發現了貸款記錄簿。再拿出菊老太太,放在壁櫥裡裝袋的借貸契約,對照之下,乃判明少了一張。也就是說,那張契約是市內XX街XX小學教師柳田正夫的名義,在去年九月三日借的四萬元借據。根據菊老太太的記錄簿,還債期限是去年年末,利息每月一分,而柳田只付了兩次利息。

  因此,搜查小組偷偷地徹底調查柳田正夫的身世。知道柳田租賃某氏家宅的二樓,與在某公司擔任打字小姐的妹妹桐子(二〇歲)兩人住在一起。雙親已不在。柳田憑苦學,努力掙到現在的職位,是位奮鬥型的人物。

  柳田的同事確認,最近柳田手頭很緊,常為籌錢煩惱,更有人證言渡邊菊老太太對他逼債甚苛,也就是說,菊老太太曾屢次到柳田家催討,後來甚至攔在上班路上,氣勢凶猛地催逼,弄得柳田最近似乎有點兒神經衰弱。

  於是搜查小組為了聽取詳情,命令柳田出面接受約談,據說當柳田被帶到警察面前時,臉色蒼白,哆嗦著發抖。警方筆錄了他的供辭,而且偷偷地採下指紋,拿它和留在衣櫃上的指紋對照,結果完全一致,於是斷定柳田為真凶,就馬上發出逮捕令,將柳田關進牢裡。

  當警察審問時,柳田否認行凶。上田搜查小組刑事組長認定:犯人一定是柳田。理由是指紋一致,又沒有不在現場的證明。犯罪的動機也充足。依他的判斷,案件的發生經過是,渡邊菊老太太討債態度囂張,而且當面唾罵,使他懷恨在心,於是到菊老太太家,使用警戒木棒重擊菊老太太頭部致死。那時可能想到要是凶宅留有以自己名義簽收的借貸契約,將脫不了關係,於是他想起以前來渡邊家時,曾看到契約書放在壁櫥裡,趕忙從壁櫥內把那包裹契約的袋子拿出來,盜了自己名下的那一張四萬元的借貸契約逃走,而把凶器橡木棒丟棄在空地的水溝裡。嫌犯雖否認犯罪行為,不過那是真凶常見的狡賴而已,我想不久他自會把事情真相坦白供認出來的。

  XX小學校長說:「聽說柳田先生是殺害老太婆的凶手,真令人驚訝。他是認真負責的老師,在學生之間人緣也好。他到底為了什麼目的,向放高利貸的老太太借四萬圓,我毫不知情。雖然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令人難以相信,但是由於柳田先生被捕,學校方面也緊急在想對策替他辯護。要是他自己供認這件事是自己所為,我也要負督導不周的責任。」

  有位先生這樣表示:「我有兩次看過被殺的渡邊菊女士在路上向柳田先生催討。渡邊女士當面逼債,言詞激烈,柳田一副窘迫的可憐相,頻頻道歉。」

  犯人的妹妹柳田桐子(二〇歲)對這件事表示:「我作夢也不會去想哥哥會做出那麼可怕的事,我是知道渡邊菊女士到家裡來找哥哥的事,可是,要是我在場,哥哥就把渡邊菊女士帶到外頭去講,所以不知道她來是為了催討金錢。我哥哥竟會向人借這麼大數目的款子,更是我連作夢也想像不到的事。至於,哥哥借了錢,無法償還,而在煩惱,是事實,可是說什麼,我也絕不相信哥哥就是那犯人。」



  阿部啟一讀了上述的記事後,覺得柳田桐子的臉就在鉛字之間隱隱浮現。那是肩膀堅硬,緊緊咬著嘴唇,瞳眸一瞬不瞬地凝視一點的形象。表情雖然頑強,下顎的輪廓卻是青青的,有種稚嫩的味道。還有,她那目無旁視地以一種反抗的態度直向人群走去的背影,在鉛字上面搖晃著。

  太陽已偏西,由窗口射進來的光線格外黯淡。阿部啟一拿起記事簿,再度開始翻閱報紙。



  ──柳田供認老太太命案的部分事實。

  被拘留在K局的小學教員柳田正夫(二十八歲),由上田搜查小組刑事組長負責審訊,開始時,犯人堅決否認作案,及至二十七日晚上,才供認部分事實。據柳田的口供說,柳田在去年九月初,向學童收修學旅行準備金三萬八千圓,當他要將錢帶回自己家裡的途中,把錢弄丟了,無力償還,由於以前聽說過渡邊菊老太太在放高利貸,所以到她家拜訪幾次,最後向她借了四萬圓,償還期限是去年年底。但是,由於月息一分的高利,對薪水收入低的人來說,本金不用說,恐怕連利息都付不起。

  到了今年二月,由於借貸期限超過了很久,渡邊老太太的催討就愈來愈嚴厲,有時跑到柳田住處,伏在上班途中,等柳田到來,嚴厲催逼。因此,三月十九日晚上,柳田由於窮困至極,只好先拿兩個月的利息想去安撫渡邊老太太,並事先和她約好到她家的時間。於是早睡的渡邊菊老太太何以不穿睡衣,準備好飲茶器具在等誰的疑問就冰釋了。

  可是據柳田的口供,當十九日下午十一點柳田正夫拜訪渡邊老太太家時,正面大門上的小門就只剩下紙帳,只要用手一推就不難打開。因此他就喊叫渡邊老太太,卻得不到回答,打開入口門框的紙帳一看,渡邊老太太早已不知被誰殺害,橫躺在那裡。柳田大吃一驚,本想馬上和警察連絡,可是回頭一想,自己是學校老師,如借貸契約留在那裡,有失體面,而且,只要證書留著,永遠要被逼債受罪;由於他知道渡邊老太太把借貸契約裝在袋子裡,放在壁櫥衣櫃中,於是,為了根絕逼債之苦,他索性就由那裡偷出契約逃走了事。

  柳田那時就站在渡邊老太太屍體旁邊的衣櫃前,翻搜壁櫥,指紋可能是那時候留下來的。於是翻出自己名義下的契約,攜帶逃走。翌日他就把契約點火燒掉了。以上是柳田承認趁機偷走了契約的全部經過,但他卻堅決否認殺死被害者的凶手是他自己。

  可是搜查小組無論如何認為柳田是真凶,依他們的觀測:由於種種物證的發現,如衣櫃上的指紋;搜查柳田家時,在壁櫃中找到柳田十九日所穿的褲子翻摺內側,發現的血痕和炭灰,與被害者的血型和散落命案現場的炭灰,完全相同,使他無法狡賴,不得已才供認部分事實,那就是上述柳田的自供。從而,搜查小組認為,想問出殺害菊老太太的全部口供,只是時間問題。

  上田搜查小組刑事組長認為:柳田勉勉強強地承認了部分犯罪動機和犯罪行為。那是一般嫌犯極力想逃避殺人重罪所慣用的狡計;嫌犯說他到渡邊老太太的住宅時,老太太早已被殺,那是不得已才作的遁詞。我們正期待不久之後,全部的口供會出現。



  阿部啟一再往下翻三、四頁。不久又有巨大的鉛字赫然出現。



  ──柳田終於承認全部的罪行,不過他只供承以橡木棒擊殺老太太。

  殺害高利貸老太太嫌犯柳田正夫,其後雖供承竊取借貸契約,可是對於殺人之事仍矢口否認,直到三十日晚上,在審訊官的嚴厲追問下,終於無法抵賴,供認殺害菊老太太無諱。從此,如斯震撼北九州地方的放高利貸老太太殺害案,終於在案件發生十一日後結案了。柳田正夫的口供如左:



  阿部啟一凝目注視自白的詳細內容。旁邊放著記事簿和鉛筆。由窗口照射進來的陽光,愈來愈暗淡了。



  ──依柳田的口供,在命案發生以前,渡邊菊老太太曾責讓他還債,甚至在要到學校上班的途中,也遭受渡邊菊老太太惡毒的詈罵,因此恨之入骨,終萌殺機。如斯,到了三月十九日,終於真的下了犯罪的決心,十八日晚上,他就告訴菊老太太明晚十一點左右,他將帶借款上她家。

  十九日晚上十一點左右,柳田往菊老太太家時,菊老太太已起來等待他了。於是,當菊老太太要泡茶待客,從長方形火盆那邊站起來時,犯人趁機由後拿起主人家的橡木棒,揮動著往她頭上一擊。菊老太太雖然仆倒了,可是她身體剛強硬朗,一直在掙扎抵抗。那時,懸掛在長方形火盆上的鐵壺倒了,熱水溢出,灰塵揚起,撒落在榻榻米上。柳田又以亂棍痛擊菊老太太頭部,直到她斷了氣為止。他注視著她生命的結束,然後打開壁櫥上的衣櫃,取出借貸契約,帶走了自己的那一份,悠悠地由入口逃走。事後,他在途中,把橡木棒丟棄在寺廟空地旁的水溝裡,隔天早上,就在自家附近把借貸契約焚毀了。

  柳田以為拿走了自己份內的借貸契約就可以一了百了了,沒有想到菊老太太會在另一本手冊上記錄未還債款者的名字,真是氣數難逃。搜查小組拿其餘的借貸契約和債務人名單對照,結果發現只少了柳田的那張,才掌握到逮捕柳田的端緒。

  上田搜查小組刑事組長又表示:柳田最後的自日是我意料中的事,現在他終於悔悟,也一五一十的招出實情,事情總算是明朗化了。他的自白和現場檢驗完全一致。物證有:壁櫃上犯人的指紋;那晚,犯者所穿褲子的翻摺裡層的血跡,與被害者菊老太太的,同是O型;以及犯者沾上的炭灰,和撒落凶宅榻榻米上的炭灰,也是相同的。基於上述證據,柳田的罪狀已確鑿難移。



  阿部啟一把上述新聞記錄看完了以後,再度翻閱下面的十四、十五頁,翻開後,現在所看到的是兩段一組的報導,而在那兩段的下角,卻出現了簡單的記事:



  ──柳田在檢察官面前翻供,堅稱殺害老太太的不是他。

  K市的高利貸老太太命案犯人柳田正夫,於四月五日被押解到K地檢處(已於前日報導過),到地檢處後,由筒井益雄檢察官負責偵訊柳田的案件。可是,當柳田到筒井檢察官面前時,卻突然把在K警察局供認的犯罪行為推翻,只承認潛入凶宅竊取了自己名下的四萬元借貸契約;而堅稱殺害菊老太太的不是自己,當他到達凶宅時,菊老太太早已不知被誰所殺。柳田在坦承全案均由自己犯行之前就是這麼說的,如今,在檢察官面前,他又回復以前的口供內容。

  上田搜查小組刑事組長說:「柳田會在檢察官面前否認殺人,那也是我們意料中事。由他的性格來看,他這樣的行徑是不足驚異的。因為最初柳田正夫意圖卸脫殺人罪的心理,即已昭然若揭;後來經過警察當局鞫訊窮詰,不得已才招了供;及至移送法院檢察處,乃再度抵死不認罪,推翻前供。就搜查當局而言,由於他們移送的證據十分齊備,相信即使柳田翻供,也無法逃脫法網。」

  不過嫌犯的妹妹柳田桐子認為:哥哥在檢察官面前,推翻了警察審訊時所承認的殺害渡邊菊老太太的口供,真是令人興奮。我想我哥哥在警察局的口供不是真心話。在殺人案件這方面,我相信哥哥是清白的。



  讀到這裡,阿部啟一眼前再度映現那位少女那時的臉。就是手指緊緊地交叉在膝蓋上,強烈的眼神凝視著牆壁的一點,那種神采。

  由窗口投射在報紙上的光線,更加暗淡了。他讀完了下面的新聞記事,就把那鉅冊的裝訂本闔上了。



  ──殺害老太婆的柳田在否認罪狀的情況下起訴。

  前由筒井益雄檢察官審訊的嫌犯柳田正夫,以殺害K市的高利貸老太太罪嫌至重,至四月二十八日決定起訴。



  這案件真是轟動了那地方。從報紙的報導文字都可以看出那震撼的程度。報上的短評,把這種殘酷的犯罪嫌犯之出自小學教員,形容為道德低落的表現;而當地的地方名士,在他們的印象裡,也差不多都把柳田正夫當作是有罪的犯人,大肆非難。柳田服務的學校那位校長甚至因此而引咎辭職了。

  阿部啟一向K新聞辦事處的負責人道了謝,然後走出夜燈初上的報館調查室。大樓階燈早已暗下來了。

  出了正門,天空雖然仍殘照未斂,帶點兒透明的蒼茫,可是街道卻早已成了霓虹燈閃耀的世界了。阿部啟一從走出K新聞辦事處那時到人行道上摩踵擦肩的時候,一直是在人群中穿梭著。他並不想馬上叫計程車或跑去坐電車。

  阿部啟一一面走路,一面想著,相信柳田正夫是無辜的,恐怕只有柳田桐子吧。從新聞報導的事實看來,柳田正夫的犯罪行為是確切不移的。他先在警察調查時供認殺人無諱;然後當案件轉移到檢查處時又翻了供,這種行為總令人覺得是一種逃避刑罰的遁辭,而且,那些物證又是鐵一般的事實,無法推翻。

  可是桐子上京來懇請大塚欽三律師為自己的哥哥辯護。大塚是一流的律師,可能要求龐大的律師費。桐子之所以遭到拒絕,也許是因為對方覺得她付不起辯護費的緣故。

  桐子緊握著公共電話聽筒,和對方談話的聲音,還歷歷地在阿部啟一的耳中響著。那是在他等著對方講完電話,以便接著上去打的時候,偶然背後聽到的。

  (「有個活生生的人,為無辜的罪所苦,說不定會被判死刑。就只因為沒有足夠的錢,先生竟不肯伸出援手?」)那位少女的身體微微向公共電話傾著上半身。

  (「我聽人家說,律師之中也有為了正義而不把報酬當一回事的。他們告訴我,大塚先生就是那樣的人,難道就不能請先生鼎力相助嗎?」)

  最後她喊叫著說:

  (「我哥哥說不定無法可救也未可知。雖然如果有八十萬圓的話就救得了他,可是我們沒有那麼多錢,那是我們的不幸。我終於體會到,窮人連對法律裁判也不能不絕望。我想,我再也不會第二次上門了。」)

  ──阿部啟一腦海中回憶著那位少女對著公共電話筒講的話。當他隨著人潮走上有樂町車站石階時,忽然心血來潮,想把這案件在自己雜誌上披露出來。那幾乎是突然之間,無意識的一時衝動。或者是這時他本能地相信了那位表情堅定的少女的直感也未可知。

  第二天中午時分,阿部啟一等待著和谷村總編輯打招呼的機會。

  谷村總編輯十一點多就來上班了,可是一坐上辦公桌就開始閱讀信件,他要認真地閱讀讀者來函,每天至少有三十封以上,是相當花時間的。對於那些無關緊要的投書,就把它拋進大紙屑簍裡;有參考價值的,才以紅色鉛筆在上面簡單地寫上自己的意見。然後將它分別轉送到各相關的單位去處理。

  總編輯約讀了三十分鐘的信,然後擱下,連續打了四、五通電話。由於是和作者談話,時間相當長。然後,他開始解開剩下的投書,一捆一捆地鬆開它。他的肩膀看來很健壯。

  阿部啟一下了決心站起來,走向總編輯辦公桌前。

  ※※※

  「很忙?」

  谷村總編輯抬起頭來,由眼鏡透射出炯炯的眼光。他那銅鈴般的眼睛看著阿部啟一問道:

  「有何貴幹?」是沙啞而粗豪的聲音。

  「有一則新聞要和您商量。」

  「噢。」總編輯放下信說:「請說吧。」他在桌子上拿了一根香煙。為了聽阿部啟一的話,他把身體往後靠向椅背,擺出一副逸然的姿勢。

  阿部啟一從衣袋中取出記事簿。

  ※※※

  「請講吧。」谷村總編輯手指挾著冒煙的香煙,雙手交叉胸前,頭微微傾斜著。當阿部啟一開始講話時,淡淡的微笑浮現在他唇端。

  「怎麼辦呢?這樣的事兒……」眼鏡裡的眼睛帶著懷疑的色彩望著阿部啟一的臉。「這件事似乎不太適合在我們雜誌上刊載。」總編輯微微地搖擺著身體,「那樣的報導,應該是比較適合於星期雜誌的新聞小說吧。」

  「論想」是權威性很高的綜合雜誌。據說,寫文章的人雖在別的刊物信筆而書,議論風生,談笑自在;可是一要寫給「論想」的稿,筆端就凝重起來,行文也不得不嚴肅莊重。這個刊物雖然是二次世界大戰後才發行的,可是早已形成一種富有傳統意味的色彩了。

  那是谷村總編輯努力的結果,那不是普普通通的功夫所能達到的。有一種傳說,谷村是經過兩年的時間,每天夜裡只睡三個小時,不懈地努力,才把「論想」提昇到目前的水準。有關谷村的傳說真是不少,他曾和撰稿人吵過架,甚至於互相毆打。在他的血液裡混合著堅忍不拔和急性的兩種因子。

  谷村總編輯是位有信念的人,依他的想法,為了要把雜誌辦好,什麼事都可以幹。所以,我們也可以說,是他的熱心和精力創造了現在「論想」的形象。連討厭他的人,都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所以,當谷村說那樣報導應該是比較適合於星期雜誌的新聞小說時,阿部啟一早已覺得絕望了。

  「但是。」阿部啟一像是要頂回去似的說,「我認為這案件如果是無辜的話,就是問題了。自稱嫌犯的妹妹的人,千里迢迢,特意由九州來到東京,想要委託大塚律師,而律師卻看出委託人沒有能力付出足夠費用,就拒絕了她。嫌犯的妹妹說,只因為沒有足夠的錢,無法請到一流的律師,她的哥哥說不定會被處死刑。所以,我想這是目前日本的裁判制度上,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

  「這個案件,即使大塚律師出面辯護,也沒有足夠的根據,足以證明可勝訴。」總編輯無意義地搖擺著身體,說:「何況,律師也是一種生意呀!他可不能無酬而為辯護案件奔跑吧!非議律師是不公平的。」

  「不是要批評大塚律師個人。」阿部啟一說,「我要揭發的是窮人得不到有利的裁判這種現象。」

  「這種想法雖然不錯。」總編輯放開交叉的手臂,吸了一口香煙。「也就是說,你是想以九州這件殺人案,作為揭開那現象的題材嗎?」

  「不錯。」

  「但是,要那樣做的話,要有把握確定那位被告的小學教員是絕對清白的。如果被告實際上是有罪的話,我們雜誌將成為人家笑柄,會丟人丟到家的。你確有勇氣斷然說他是無辜的嗎?」

  「就是為了證實他是否是無辜,才想現在開始著手去調查。」

  「如何去調查呢?」總編輯瞇著眼鏡中的眼,成一條細縫,像是嘲笑似的。

  「我想到命案發生的地方去,閱覽各種調查記錄,作實地的勘查。盡可能多向當地的人訊問,以便蒐集警察所不知道的,或被故意拋棄不用的資料。」

  「唉啊,還是不要去管這檔閒事兒的好。」總編輯當下說,「這不是值得我們這家雜誌社下賭注的問題。」

  阿部啟一站在總編輯辦公桌前,他看到總編輯一下子停止了身體的微微搖擺的動作,「可不是嗎?這問題缺少社會性。只是一件強盜殺人啊。如果像XX事件那樣,有某種有關思想方面的背景,那還算好,可是這種案件實在沒辦法刊載。如果依你的意思去做,在讀者的印象中只會認為:我們這家雜誌也在效顰當下大眾傳播媒體流行著的裁判批評和檢察批評。」

  「但是,」阿部啟一最後還想辯解,「這裡面隱含有,沒有錢的人無法得到有利的裁判的問題。」

  「當然啦!」谷村臉上一副「你還不知道嗎?」的表情,「你是想拿這案件作為那問題的具體例子去處理吧?我說那是不妥當的。你說要去作實地調查。那要花相當多的錢,你個人要忙得非得把這裡的事情擱下幾天,甚至十幾天不可。那樣的話,雜誌要付出相當可觀的支出。我的意思是,這案件值得我們雜誌花那麼大代價去賭注嗎?」

  阿部啟一心裡想說值得,可是難以啟口。他既沒有把握斷言柳田正夫是無辜的;也不敢肯定地預想,去做實地調查,就可以證實柳田的清白。說不定所得到的結果是,反而證明了柳田正夫的有罪。

  他之所以漠然地相信被告的無辜,只是由那位少女強烈的眼神和她面對公共電話聽筒喊叫的聲音,憑直覺感受出來的而已。客觀性的證據什麼都沒有。阿部啟一感到自己的申辯抵抗從指縫之間溜走。

  谷村總編輯斥退了阿部啟一,嘴叼香煙,俯身向辦公桌上的文件。阿部看在眼裡,心想他那為煙所薰而顰蹙眉端的表情,是在掩飾心中痛快的感覺,不使它湧現臉上來。

  那天晚上,阿部啟一在由報館回家的途中,進入一家飲食店。

  「你好。」一位同事露牙嗤笑著,走到隔壁的座位來。那是名叫久岡捨吉的男人。

  「白天,你和總編輯談些什麼?」酒上來後,久岡一面喝,一面瞇著象一般的眼縫問。

  「嗯。」阿部啟一不想多講話。久岡捨吉一開始就是意味深長的,帶著好奇的心情地問。這位男人恐怕是坐在自己的辦公桌上,把阿部啟一向谷村總編輯提案,卻被一腳踢開,垂頭喪氣地退下的一切情態,全收入眼裡了。

  久岡的腦筋反應很快,他經常扮演旁觀者。而且,一天到晚,面頰的一邊浮泛微微的嗤笑,喜歡在背後批評別人的事兒。阿部一想到這事難辦,就盡可能要避開對方的利嘴不去談它。

  「喂,說呀!」久岡捨吉推推阿部的肩膀,追問著,「嗯!」

  阿部被迫無奈,只好勉勉強強、吞吞吐吐地說出來。他之所以無法堅拒,那不是因為久岡的執拗所屈。而是被總編輯拒絕,所造成的心中那股鬱悶之氣,也正在尋求排洩的出口。

  「原來如此。」久岡捨吉杯子離開了唇端,說。

  「有趣嗎?」阿部問。

  「嗯,是有些意味,不過也不是頂吸引人的。」久岡把他的意見由表情透露出來。突然,他的臉充滿了興高采烈的神色。

  「那谷村先生當然要拒絕囉,因為不合他的意思呀。不,如果我是總編輯的話,也會拒絕的。」

  「為什麼?」

  「雖然稍稍有趣,不過案件本身沒有什麼價值。就像你拼命想像它是如何地有趣那樣;然而事實上,它的無意義,其程度與你感興趣相等,就是我,也不會拿出一大筆出差費,讓你到九州去作一場沒有把握的、賭注性的調查。綜合性雜誌不能效顰偵探刊物,所以他當然不給了。」

  阿部啟一深深地後悔,把事件的始末告訴久岡。可是,阿部的腦海中卻迴盪著他下面的話:

  「如果你堅持要辦的話,只有自掏腰包到九州去。」

  和久岡捨吉分手後,阿部啟一認真地在考慮剛剛他說的話。他想,到九州去吧。自己花錢到K市去從事各種嘗試,作實地的採訪。他腦海裡湧現到K市採訪的空想,但那也僅止於空想。因為,不僅到九州所需要的一兩萬元沒有著落,連去的時間也沒有。當然,並不是說不能以別的理由向雜誌社請假,可是,調查工作要是和「論想」脫離了關係,那就毫無意義可言。因為,那樣的話,那調查工作便脫離了它的根本含義。他的目的是:要把這問題向大眾傳播界披露。

  阿部啟一拿出記事簿,檢討整個事件的經緯。

  由新聞報導判斷,柳田正夫是無法開脫殺害老太太的罪。因為,他有殺人的動機:那就是,他為了償還四萬圓高利貸而苦惱。老太太執拗地追討債務,時而找上他家要錢,時而等在他上班途中,當面汙言相加。

  而柳田的利息也只付了兩次,所以當她詰問他時,他也無言以對。想到這裡,阿部啟一的眼前似乎浮現了那位年輕教員懊惱的容顏。

  證據整齊而完備:現場的衣櫃上留有柳田正夫的指紋。他那晚所穿的褲子下襬沾了老太太的血跡,還附著有散落在那現場榻榻米上的炭灰。這些物證是無法動搖的。

  難怪K警察局的搜查小組刑事組長上田的談話中,說他有十分的把握。如今,檢察官也起訴了。

  阿部啟一每日拿出這本記事簿閱讀。隨而,他逐漸喪失了自信。現在他已認為,即使自己到現場,也無法推翻這事實。

  他覺得谷村總編輯的拒絕是正確的。當時他自己可能太激昂,無法冷靜地去判斷。如果依自己以前的想法,排除一切困難,勉強地往九州現場的話,那將會是一場嚴重的失敗。他的激昂興奮,可能是由於柳田桐子那位少女給他的特別印象也未可知。

  令阿部啟一相信柳田正夫這位年輕人的唯一理由,是他把由學童收來的三萬八千圓修學旅行費遺失了。為了賠償學童,他才向渡邊菊老太太告貸的這件事。當時恐怕那些學童是毫不知情地完成了他們的修業旅行吧。柳田正夫大概也跟隨他們去,照顧他們,看著兒童快活的臉蛋,自己也放下心來,感到滿意的吧。那時,他的心也可能早已燃燒著青白色的債務地獄的火焰吧。但是這美麗的借錢動機,卻無法成為足以洗清柳田正夫犯罪嫌疑,還他清白的有力證據。

  阿部啟一終於毅然下了決心,依報紙上刊載的住址,給柳田桐子寫信:



  「我是上次妳來東京時見過面的那位。那時,我曾把名片呈給妳,只要妳看看信封上的名字,也許會想起來吧;不過,我還得提醒妳,我就是在公共電話旁聽了妳打給大塚律師事務所的電話,再三邀請,才好不容易帶妳走進喫茶店的那個人。那時真是抱歉。遺憾的是,當時不曾聽到有關令兄案件的話,後來有機會讀到貴地的地方新聞,才知道令兄不幸的意外事件。我很同情妳對令兄無辜的那份信心。因此,很想知道後來裁判的進行情況。這裡我得先聲明,我不是出於一時的高興才給妳寫這封信的。而是為妳當時那份信念所感動,才念念不忘這案件的裁判進展情況的。請妳把詳情告訴我吧。」



  阿部啟一把這封信寄出去後,等了好幾天,仍不見柳田桐子回覆片言隻語。

  後來,阿部又寄出了四封信。可是始終沒有得到任何回音。由於信沒有退回,可以知道柳田桐子必是住在信封上的住址無疑。

  阿部啟一的腦海中又浮現那天喫茶店中,緊咬著嘴唇,默不作聲的那位少女的容顏。他想,不回信,正和她在喫茶店時,說聲「對不起。」突然站起身子來,一陣風似的當他的面叭的關上門時,那種作法一模一樣。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阿部啟一為每月雜誌的工作奔忙著。經過了好長的一段時間,對於柳田桐子的事,阿部既未死心,也不曾忘記,只是被時間沖淡了,埋到潛意識中去了。

  ※※※

  已是十二月的時節了。

  早上,大塚欽三口中哈出白色的蒸氣,走進自己的事務所。年輕律師中,有三位正在辦公桌前工作,一看到大塚欽三就從椅子上站起來,說:

  「早安。」

  「早。」大塚欽三回了招呼,穿過那裡,走到自己的事務桌前。火爐燃燒著。在他辦公室和年輕律師工作地方之間,只有書架當壁的隔離,事務員奧村從背後跟進來,他為大塚欽三卸下了大衣,站在他背後說:

  「天氣變冷了。」

  「今早,又突然更加寒冷起來。」大塚這麼回說。

  「收到了一封奇怪的明信片。」奧村接著說另一件事。

  「奇怪的明信片?」

  「就放在您的桌子上。」

  「嗯。」幹律師這一行的,有時因案件的關係,會常常收到威脅信件。那已是司空見慣的了。這回奧村卻特地提醒他,使他感到有些奇怪。

  大塚欽三坐在一張大桌子前面。早上送到的信件就放在那上頭,那大多是給大塚個人的信;給事務所的,早由奧村處分開了。桌上分別有寄贈的書簿和信件,兩類都堆積如山,就在信件堆上放著一張明信片。

  「大概就是這一張了。」大塚心裡那麼想,把它拿起來。上面寫著寄信人的名字,「F縣K市XX町柳田桐子」。到底是誰?他已想不起來了。當然,在每天的信件中,必然雜有毫無印象的來信者姓名。打開信封,一看:



  「大塚先生。我哥哥在初審時就被判死刑。再上訴,在二審的審理過程中,我哥哥於上月二十一日,死於F監獄裡。再者,公選律師無法為我哥哥作無罪的辯護,只懇請庭上酌情量刑。我哥哥就帶著強盜殺人的汙名離開這人世了。」



  那是以自來水筆書寫的筆跡,字跡相當秀麗工整。

  那本來沒有什麼,不過大塚欽三卻不知道文章的含意是什麼。他無法理會她寫這封信為的是什麼。

  「奧村先生。」不用大塚欽三喊叫,奧村事務員就站在房間的角落,早已走過來了。律師揚起了拿著明信片的手。

  「這是什麼?」

  「是……」奧村走到辦公桌前,「大概是今年五月的樣子,她是由九州到本事務所的委託者。」

  「由九州來的?」

  「是的。信封上寫的柳田桐子就是她的名字,先生您曾在這裡接見過她。大約是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郎。她說她哥哥被判殺人罪,想請您為他辯護,才千里迢迢地從九州趕來的……」

  「唔!」大塚張開嘴巴,洩出短促的聲音,「是那位麼?……」

  記憶相當不錯,他立刻想起來了。

  那位口口聲聲說:「聽說先生是全日本一流的律師,才跑來的。」的委託者。她雖還是少女一般荳蔻年華,而且臉蛋漂亮的少女,可是眼光卻異常銳利。記得他當時曾告訴她,九州也有好律師,她卻說她認為除非先生無人救得了自己的哥哥,說完緊閉著嘴巴。他終於想起來,就是那位姑娘。

  那是被他回絕的案件,「忙」是拒絕的理由之一,而事實上是奧村告訴他對方可能付不起費用,暗中示意還是拒絕的好,他才決定那麼處理的。以前,即使自己自掏腰包,視案件的情況也會自告奮勇地出庭。

  可是那是年輕時候的事兒,現在由於辦些大案子,在這種繁忙的情況下,實在沒有那份餘裕和熱情去為正義做虧本生意。

  當他拒絕她時,那位少女說:我只好死心了。然後,當她走到門口時,又低聲嘟噥著說:先生,說不定我哥哥會被判死刑的。然後,當她走下階梯時,在他耳中敲響了嘟嘟的堅硬的下樓聲;就是那位姑娘。

  「原來是這回事兒,她哥哥已猝死監獄中了。」大塚欽三還凝視著明信片。

  在上述的回憶中,最令大塚在意的正是明信片上:「公選律師無法為我哥哥作無罪的辯護,我哥哥就帶著強盜殺人的汙名離開這人世了。」等字句。說不定,明信片上的文字,是暗示他,是他拒絕辯護,才造成如此的悲劇也未可知。不然,應該說,這明信片的字裡行間,隱隱浮現對他的非議和恨意。以律師費拒絕她這一點,最令大塚律師心懷不安。

  「那是,」大塚欽三抬頭注視站在那裡的奧村事務員,「後來,當我不在時,又打電話來過嗎?」

  「是的,先生在川奈的時候。」奧村事務員回說,「她說可否請您承辦這案件!我回答她說沒辦法。她就在電話中嚷說:錢不夠就不肯承辦辯護工作嗎?還說,聽說律師為了正義,有時不把律師費當一回事,也願意為人服務的,如此這般搬出一大堆小道理來嚇人。由於心頭火起,我記得還回敬她說:拿正義壓人實在受不了。她是位年紀輕輕的,個性卻有點剛強的姑娘呢。」

  「嗯。」大塚律師面帶憂悶的回答,「就是那回事了。」

  那真令他不安呢。他終於想起來了。那時,他和河野徑子在川奈打完高爾夫球,然後到箱根去休息。前一天,當那少女到來時,他心中掛念徑子在川奈等著,由於離比賽的時間不多,無法靜下心來。因此,他腦中壓根兒就沒有把委託案件的片言隻字聽進去。不不,應該說他盡可能在逃避聽她細說詳情。

  他想,那是那位年輕姑娘運氣不好。如果沒有徑子的邀約,說不定他會聽完案件的大概,然後派一位年輕律師去調查也未可知。結果,也許自己會拿出訴訟費承辦這件案子。

  他又想,就是讓他出庭辯護也未必能令真正的犯人無罪啊。不過,這種假想仍無法把自己的心定下來。

  因此,「或者」這種另有可能的意識,就在他為這件怠慢自找階梯之後活躍著。那也可以說是過去長年實績所帶給他的自信;實際上是曾有兩、三次把人家斷定是有罪的殺人案被告,辯護開脫為無罪的經驗,造成他的自負。在刑事案件辯護上,贏得日本一流的名聲,都是由上述那些業績累積成的。

  如果他出面辯護而失敗的話,那位九州少女也會毫無憾意地死心的吧。由她最後委任公選律師來看,她確實是出不起普通律師費的。現在他的耳朵裡又響起那位少女的叫喊聲:不拿出高昂的辯護費,就無法委託好律師;難道窮人連對公正的裁判也不能不絕望嗎?

  這張明信片的字裡行間似乎透露出來更大的呼喊聲音。尤其是那句她哥哥「已死在監獄裡」的話,重重地撞擊了大塚律師。雖然還在上訴中,可是他畢竟還是身負殺人罪就死了的被告,就連公選律師都承認他有罪。而且在社會上有些人的印象中,也會把他視同被處死刑的犯人的。少女的這張明信片應該是隱含有對她哥哥背負不白之冤而死的恨意吧。

  「奧村先生,」大塚欽三把托腮的手移開。

  「F市有位堀田先生吧?」他指出自己後輩律師的名字。

  「是的,的確有。」

  「你可否趕快為我給堀田君寫封信,請他向那邊擔任辯護律師調借這位柳田先生案件的記錄,馬上寄給我吧!」

  「怎麼?」奧村張大了眼睛,「但是,先生。這位被告已死亡了。」

  「請照我的話去做吧。」大塚律師稍稍粗暴地說,「我想調查記錄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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