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  8</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  8</h3><br /><br />  柳田桐子站的地方恰好可望見那家大飯店。<br /><br />  那間飯店的窗上映照著明亮的燈光。薄薄的窗帷灑滿眩眼的光輝。外面很冷。在銀座這區域,這一帶來往的人最多,那些在街上走的人,大都在大衣下縮緊著肩膀。在外面,空氣冷冽,看窗裡的燈,格外溫暖。<br /><br />  桐子從下午七點就佇立在那裡。她所站的地方和那間飯店只有一條道路之隔。<br /><br />  那角落都是販賣婦女服飾用品的商店,所以,桐子站在商店櫥窗前不會令人感到不自然。<br /><br />  服飾用品店的隔壁是洋裝店,洋裝店的隔壁是鐘錶店和寶石店,一間間並列櫛比。桐子偶爾看看櫥窗裡的商品,彳亍於那三間商店之前。<br /><br />  雖然如此,她的眼睛卻不曾離開過那家大飯店。不過,她的視線的焦點不在飯店的窗戶,而是投視在一旁的,供店員使用的出入口。在這出入口,電燈的燈光暗淡,好像安放的位置非其所當似的,一片寂靜;和氣派堂皇的顧客出入的大門比較起來,真有雲泥之別。<br /><br />  桐子所站的地方,它的正前方是喫茶店和香煙店。她不時移動著自己站立的位置,以免惹起坐在香煙店的那位老婆婆的注意。對面的正前方是銀行,那角落比較暗些,桐子也在那裡站過。<br /><br />  桐子是受人所託,到這裡來的。<br /><br />  託她的人是信子。桐子和信子同住在一間屋裡。她們既是同鄉,又是透過信子的介紹,桐子才在東京找到工作的,剛來時,也沒有能力自己租房子;那時就是靠信子一番好意才把自己安頓下來的。信子對於桐子可謂恩重如山,她就是受恩人信子之託,到這裡來做監視工作的。<br /><br />  監視的對象是杉浦健次。信子為了託她做這件事,就一五一十地把她和健次的事情都告訴她了。正如桐子以前就略微察覺到的,健次確是信子的愛人。他是酒吧女老闆的弟弟,在這家飯店工作,他時常跑到他姐姐開設的酒吧來。信子和這位健次交情甚厚。<br /><br />  據信子說,最近健次對她非常冷淡,所以,她懷疑他可能有新的女朋友。信子說,她以前就覺得健次對她感情不專,不過,最近態度愈來愈壞。桐子把上一次夜裡,健次來酒吧的模樣,和信子的話合在一起想,也就頷首同意了。因為當時,健次對信子非常冷淡。<br /><br />  信子說,昨天她和健次約會,突然他又把約會取消。當他告訴她不能赴約時,語調很不和氣,無論信子怎麼懇求,他都不肯。因此,信子以為健次之所以突然取消約會,是為了和那位新人見面的緣故。說到這裡,信子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泣說:<br /><br />  「要是我站在飯店前面,盯視他走出飯店,而被他發覺的話,他必然會惱羞成怒,大發雷霆的。所以,我想請妳今晚向店裡請假。到那裡去代我守望,如果看到健次要上什麼地方,就代我跟蹤他。花多少錢都無所謂,計程車費全部由我付。」信子這麼拜託她。她還說店裡這邊,她會事先講好,使桐子的休假不受妨礙。信子對她的拜託是非常堅決而急需的。她說:<br /><br />  「雖然不好意思,還是請妳幫這個忙吧。麗惠子,拜託妳了。」<br /><br />  桐子答應她了。那不只是託她的信子對她有恩,礙於情面,不好拒絕;而且,當她聽了之後,她自己也毋寧是積極地樂於接受這個任務的。<br /><br />  因為,自從那夜健次從箱根回來,到「海草」酒吧時那副模樣,她的注意力全被他佔去了。她對杉浦健次非常好奇,覺得由他身上可以找出她心中所恨那人的破綻。<br /><br />  「為什麼健次認識大塚律師呢?」這個疑問經常盤旋在她的腦海裡。她很想揭開這個謎。此外,她更感興趣的是,那時健次煩悶的原因。她想,那時健次苦悶的模樣,絕對不只是酒後迷亂的情態。<br /><br />  聽阿部說,杉浦健次在那家飯店,比誰都努力工作,可說是為了飯店鞠躬盡瘁。她知道健次到那家飯店見習,是為了將來獨立開設自己的店而去受磨練的,所以,他的認真工作是不難理解的;至於說,特別為飯店著想,比別人加倍賣力這檔事兒,桐子覺得必然另有用意,她想探尋那用意所在。<br /><br />  所以,也可以說,她之所以接受信子的委託,站在這可把整個飯店收覽眼底的地方,是由於自己好奇心的驅使。<br /><br />  來往的路人不斷地從她站的前面走過。有時會有同一個人去了再折回來的。可是誰也沒注意到,桐子在那裡來回徘徊,裝著一副悠然在等人的模樣。賣花姑娘和賣口香糖的小孩由她前面走過去。這些人雖然從她前面一再穿過,可是她們也沒有注意到桐子。<br /><br />  桐子看看手錶已經是晚上八點了。她站在這裡已過了一個小時。<br /><br />  飯店的通路小出口,偶爾有店員出入,可是就是沒看到杉浦健次的影子。據信子說,飯店九點打烊,若依往日的例子,健次常在這段時間內偷偷溜出。桐子之所以從晚上七點就站在這裡監視,就是這個道理。<br /><br />  那是桐子在守望中反覆地來往散步的第幾回吧,當她走到香煙店前面來時。由洋裝店的窗口透射出來的強烈光線,把走過來的人影映現得特別惹眼;突然,她的目光和由對面走過來的年輕男人的眼睛相觸了。在她尚未出聲打招呼時,對方就先已站在她的面前,「哇。」那位年輕男士站在桐子的正對面笑著。<br /><br />  「妳是在『海草』工作的小姐吧?」<br /><br />  桐子認得出那位青年的臉,他就是杉浦健次的朋友,名叫山上的。她還記得那天晚上,在健次之後,他也進入「海草」,後來兩人結伴出去。那晚,桐子站在街角目送著他們兩人。她的腦海中一直盤旋著一個疑問。那時,這位山上先生為什麼向健次道歉。<br /><br />  「晚上是什麼風把妳吹來的?」山上問,似乎要透視桐子的內心的樣子。因為她向店裡請假,所以他才這樣探詢。桐子怕當她和山上談話之間,看漏了健次的行蹤,所以改變了她站的位置,把自己的眼角對準飯店店員通行的出入口。<br /><br />  「今夜我休假呀!」<br /><br />  「嘿!」山上由大衣左邊的口袋拿出香煙來。然後把香煙啣在嘴上,再從同一口袋裡拿出打火機,俯身點上火。打火機好像有複雜的花紋。打火機一打出了火,火光就把山上那瘦削的面頰照亮了。<br /><br />  「有什麼可喜的事嗎?」<br /><br />  山上從嘴裡吐出煙霧,眼睛窺伺著桐子。他的顴骨特別突出,臉型既不好看,那閃爍不定的眼神更令人反感。而且,那帶有邪惡氣味的薄薄的嘴唇,因笑謔而扭歪了。<br /><br />  桐子在咄嗟之間,不知如何回答他。<br /><br />  「我正想去看一場電影。」她說。心中祈禱山上早些離去。<br /><br />  「所以,才在這裡和人會合的嗎?」山上露牙嗤笑地問。<br /><br />  「唔,不是的。我是猶疑不決,正考慮上那家電影院才好,所以才在這裡徘徊的。」<br /><br />  「反正,妳不是只一個人去吧?如果是一個人,我正閒著呢。」山上仍是歪邪著那兩片薄薄的嘴唇,面露笑謔的說。讓人猜不透是玩笑呢還是正經的話。<br /><br />  「那真為難呢,下次再說吧!」桐子想,現在如被山上纏住的話,就糟了。山上聽了她的回答卻大聲地浪笑,說:<br /><br />  「哦,那打擾妳了。那麼,下次要是方便的話,請約我好了。」<br /><br />  桐子心上的石頭放下來了。當她和他交談時,眼角還是不斷瞄著飯店的店員通行用的出入口,可是仍不見健次出現。<br /><br />  突然,她意識到,旁邊香煙店的婦人也許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正以銳利的目光看著剩下一個人的自己。<br /><br />  從那以後,她差不多再待了二十分鐘。看到店員通行用的出入口的門打開了,從裡面走出一個穿著大衣,個子高高的男人。這時,桐子又掃視一眼手錶,恰好八點半。她就跟在杉浦健次背後,趕了上去。<br /><br />  桐子叫了一部計程車,坐在車中的她,眼睛從沒有離開過前面的車。她也告訴司機跟蹤前面那輛車,叫他不要和那車脫節,無論它到什麼地方,都尾隨它。<br /><br />  ※※※<br /><br />  由銀座出來,光在計程車上就耽擱了三十分鐘。沿著靜寂的電車道,車彎向左面。這條窄街,只容得下一輛車行駛。桐子尋找著咄嗟從眼前晃過去的目標。<br /><br />  通過電車道,對面有一家浴室。有兩位女東家模樣的女人正撥開帷簾俯下身走進去。桐子把這目標記在腦海裡。<br /><br />  前面那輛計程車的紅色尾燈在黑暗的小巷中閃著光,往前開去。桐子所坐的計程車前燈燈光,卻照亮了寂靜的住宅街。車通過了好幾個十字路口。桐子心裡默數著。<br /><br />  當她算到第五條十字路時,前面紅色的尾燈停了下來。<br /><br />  「到這裡就好了,」桐子對司機說,「請回轉吧。」<br /><br />  桐子之所以叫司機回轉,那是為了不讓健次識破有人尾隨。她從車上下來,閃身躲在一側。她坐的計程車剛開始向後退,前面那輛車的門開了,健次正在付車資。街隅有一盞路燈。那燈光映現了健次那形狀特殊的肩胛。<br /><br />  健次付了車資後,就朝著旁邊的小巷走過去。桐子跟在他後面。街道兩邊有高大的建築物,那是住宅公寓。健次半俯著身子走著,他走過公寓區。桐子則盡可能地沿著路的一邊走。從這兒過去,燈光更加黯淡了。<br /><br />  健次走進了一間小的普通住宅,隔壁是一家大宅院。宅院外圍著一堵很長的圍牆。另一邊則像是事務所之類的紅瓦屋頂的房子。健次進去的那屋子被兩邊的大廈夾在中間,很不醒目。桐子由後面走過來,聽到格子門的開啟聲,她知道健次確實走進了那一家。<br /><br />  通過狹小的胡同,前面出現的是一個寂靜的角落,在這一帶並排著相當大的家宅。這一帶地方很少來往行人,就是在夜裡,眼睛也可以看得很清楚。健次進去的那一家的灌木叢,糾結成黑色的塊狀物,從那小牆上探出頭來。<br /><br />  桐子走近那小門,想看看那門牌。門牌上只有門牌號,沒有名字。當然,這不是健次的家。可是,看他堂皇走進去的模樣,就像自己家似的。他既沒有敲門,以便主人出來相迎,也沒有按門鈴。桐子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br /><br />  從這一帶地方的形勢,和杉浦健次進入的那住宅的架勢,她判斷這個房屋是否就是他隱匿之處。這宅屋到底住的是誰?如果正如信子所說的,健次真有愛人,那麼這裡可能就是那位情人的家了。<br /><br />  由於這是一棟普通的家宅,桐子無法進去一看究竟。她想向附近的鄰居打聽,可是每一家都靜悄悄地關著門,連一個影子也看不到。當然她是無從打聽起了。<br /><br />  桐子大約有二十分鐘左右呆立在那裡,一籌莫展。<br /><br />  那時,突然由她監視著的屋子裡,響起了木屐的聲音。桐子趕快把身子藏起來。出來的是一位中年婦人。由那婦人身上穿著外出的服裝,手拿著手提包的樣子,可以猜測得到,她不是出去,在附近辦什麼事就要回來的。<br /><br />  桐子由隱匿的地方走出來,追上那婦人。<br /><br />  「請教一下可以嗎?」<br /><br />  那婦人轉身向桐子,眼睛充滿懷疑的神色,藉著遠處街燈的光,從頭到尾打量著她。<br /><br />  「這附近是否有位田中先生?」桐子急中生智地問她。<br /><br />  「不,沒有這麼一個人。」那婦人說完,準備走出去。<br /><br />  「可是,我知道他確是住在這裡的,所謂田中先生,他和太太以及孩子住在一起。妳家裡沒有這麼一家人同住在一起嗎?」<br /><br />  「不,沒有那樣的人。」那婦人微帶粗暴的聲音說。<br /><br />  「真是對不起。」<br /><br />  眼前看到的是:杉浦健次進入那家後不久,一位中年婦女出來。看來是準備要外出的樣子。光是這些,桐子已經了解一切了。<br /><br />  依她的判斷:健次藏匿這地方是不會有錯的。那位剛出去的中年婦女可能是看守房屋的人。她是在雇主回來後,馬上出去的。這個房屋是為了某個女人而故意空著的。那麼當她出去,不在屋內這段時間,杉浦健次到底在裡面幹什麼呢?桐子的腦海中,在健次的身旁安排上另一位女人,將他們合在一起想。這麼想,那位中年婦人剛才故意外出的理由就不難了解了。<br /><br />  桐子就推想到這樣的程度,其他的,她就無法去證實了。她不能冒昧闖入查證。因此,除了等健次再度出來,以便察看之外,別無他法。那時,也許健次獨自出來,再不然就是帶著情婦出來。不過,說不定那女人只送他上路也未可知。桐子想,除了等到那時候,去辨認那女人的臉之外,別無方法可想。<br /><br />  當然,那需要花些時間。桐子看著手錶。已經九點半了。她想在三十分鐘內,杉浦健次是不會出來的。<br /><br />  她從那地方走向街道這一邊。理由之一是,那一帶地方行人稀少,她不能老是在那裡,以致引起人家的懷疑;其次是,天氣冷,她不能站著受凍。<br /><br />  一直到出了胡同的地方,就有剛才看到的公寓建築物。從那高大的建築物底窗口,有燈光透出來,裡面的笑聲在路上就可以聽到。走過那一帶,又是寂靜的街道。那是剛才桐子下車的地方。這條路稍有坡度,走下這坡道,便是電車道,記得剛才來時,那地方有一家公共浴室。<br /><br />  走到電車道,足足花了十分鐘。電車道的風景實在單調。<br /><br />  突然,桐子照例地看著那條小路。她是由那小路走過來的,現在和它相隔已有一段距離了。有一位男人,從那小路走出來,朝著和電車道相反的方向走過去。他的腳步極端匆忙。<br /><br />  過了四十分鐘。桐子又慢慢地走回那條小路。那些寂靜的住宅還是老樣子,一間接著一間連續過去。<br /><br />  當桐子走向那一帶的時候,從後面駛來的汽車前燈之光投射過來,照亮了她所走的地方。路很窄,桐子只好貼身向牆邊,以閃避要過去的車輛。雖然,在燈光未馳過以前,她眼睛眩迷得看不清車內的一切,可是,當車身擦身過去時,她看到車內坐著一位女人。當那汽車拖著尾燈,悠然馳去後,桐子還是站在那裡目送它。<br /><br />  並不是她猜到了坐在車內的女人是誰。而是,對於進入這條巷子的汽車著意觀察罷了。汽車就在她眼前停下來。那地方就是杉浦健次叫計程車停下來的地點。<br /><br />  車門打開了,那人由車內下來,影子投在地上。路燈的光雖然暗淡,卻可看清楚那女人的影子穿過那前面,消失在巷子中。桐子在瞬間看到的,是在苗條的身材上披著黑色大衣的影子。聽到關門的聲音之後,桐子往前走過去。她是想看清楚那婦人走進什麼地方。<br /><br />  拐過一個彎,她又看到在公寓燈光下走著的那女人的背影。一走到黑暗的地方,遠處街燈的燈光,淡淡地浮現了那女人的影子。過了紅色屋瓦的建築物,下面是那座小房屋。就在桐子凝視下,那女人的影子消失進屋裡去了。她正想自己的預料難道會成真時,事實就在她眼前出現了。接著桐子聽到了方格子門開啟的聲音。<br /><br />  原來,信子所說的健次的女人,並不在那屋內。桐子看了剛才的一幕,馬上理解到,健次是和那位女人,以門牌為記,約好在這屋裡碰頭的。冷冽的風由腳底滲透進來。有白色的東西在地上翻滾,仔細看,原來是一張小廢紙被風刮過來。除此之外,這附近看不到有任何其他移動的影子。<br /><br />  那座房屋仍然黑影幢幢地沉埋在陰暗之中,不出一點聲息。桐子潛入那小小的門。她看到正面有方格子門的玄關。看來那玄關已很古老,門燈的光昏黃暗淡,屋簷很低。<br /><br />  潛入這裡,桐子才發現那玄關旁邊另外有個板門。板門沒有關。通過板門就可以走出那房屋的橫側面。這地方可能是庭院之類的。可是,即使到那地方,由於那房屋的門關著,仍無法窺視屋內的情形。方格子門關得緊緊的,不留一絲空隙,那是從剛才關門的聲音可以聽得出來的。<br /><br />  桐子想,那位中年婦女可能不會回來了。遠方有收音機的聲音響著。灌木叢的葉子已掉落了,樹梢上沒有星星。桐子墊起了腳跟,無聲無息地潛入門內。<br /><br />  這時從裡面傳來聲音。當桐子傾耳靜聽時,那聲音突然高起來。就在她心中暗疑而未及出聲時,方格子門忽然打開了。桐子來不及轉身,穿著黑大衣的女人早在正面出現了。<br /><br />  桐子不覺口出微聲。而對面那位女人反而大聲喊叫著:<br /><br />  「不是我幹的。」瞬間那位女人身體僵硬,像木棒一般站在桐子面前,肩膀像波浪般起伏著。桐子看到那女人激烈的顫慄,聽到她突然叫出的話,一時呆住了。<br /><br />  「請妳作我的證人。不是我下的手。」那位女人接不上氣似地,再度高叫。她的身體咯咯嗒嗒地震顫著。桐子從未看過顫慄得這麼厲害的人。<br /><br />  那女人凝視著桐子,暫時沉默下來。只有她那急促而高低的呼吸聲還清楚的聽得到。桐子知道,那女人之所以默不出聲,是因為感情激動,後面要說的話衝不出來的緣故。<br /><br />  ※※※<br /><br />  那女人,個子高高的。在桐子的眼裡,她的臉算得上是標緻的。可是在淡淡的電燈光下,她的臉色蒼白極了;眼睛睜得大大的;櫻桃般的嘴唇張大著,呼吸急促,喘個不停。<br /><br />  一直到她突然像要抱住桐子似的,走進了客廳後,桐子才明白過來那位女人講的是什麼。<br /><br />  玄關有三個榻榻米大,由玄關進來是一間六個榻榻米大的房間。再進去是八個榻榻米大的。直到後來,桐子還記得那屋裡房間的分配情形。<br /><br />  在那間八個榻榻米大的房裡,擺著一個能移動的「席上覆被暖爐」,暖爐旁邊有個男人四腳朝天仆倒在那裡。血流注著,灑滿了覆被和客廳。那鮮紅的血色看來就像色彩塗畫的畫圖似的。倒臥在血泊中的那位男人,他的亂髮在血泊中浸漬著,手指握緊成拳形。桐子已認出那屍體是杉浦健次,他的眼睛如剝開的龍眼,睜向天花板。<br /><br />  桐子面對眼前這恐怖的情景,她的腳悚縮得有點發軟。<br /><br />  「我一進來就是這般情景的。」旁邊那位女人像要牢牢抱住桐子似的緊抓住她的肩膀。說:<br /><br />  「我是剛剛才來的。殺死他的不是我。我來到時,他早已死了。」<br /><br />  那女人喉嚨乾枯,嘶啞著聲音,乾喊著。桐子對於眼前目睹的一切當然了然。這位女人剛剛才進入這間屋子,是桐子自己親眼目睹,確鑿不移的事實。她知道,杉浦健次被殺的時間,是在那女人進來之前。依桐子判斷,就那位女人到達的時間來看,自然沒有餘裕做出殺人的勾當;再就屍體的情況看,也知道人的死亡已過了一段時間。<br /><br />  「請妳做我的證人吧。」那位女人顫慄著身體,說。<br /><br />  桐子從未看過人的身體抖得這麼厲害的。那位女人就像感染了瘧疾一般,全身震動著隱隱作響。實際上,也確有聲音,不過,那是那位女人牙齒相碰而發出的咯嗒咯嗒鳴響。桐子看著屍體的情狀,沒有馬上回答她。健次的血由胸部湧出,流向腹部,滲過襯衫,汩汩地往外流注。就在兩位女人站在前面看著他的時候,他的手曾痙攣地蠕動過一次。<br /><br />  「是吧,妳相信不是我幹的吧!」那位女人斷斷續續地說。桐子頷首承認。看了桐子的反應,那位身材頎長的女人張大了眼睛,像在搖晃著桐子的肩膀似的,說:<br /><br />  「是我倒楣啦。在死者被殺之後接踵而至,是我的不幸。能救助我的,就只有妳呢。請告訴我尊姓大名。」<br /><br />  這時一陣血腥味衝進桐子的鼻子。而在血腥味中夾雜有那位女人身上所噴灑的高貴香水味道。<br /><br />  「我會告訴妳我的名字的,也願意當妳的證人。」這時桐子才開口回說,「可是妳是誰呀?」<br /><br />  那位女人並沒有馬上回答。明顯地,她躊躇著。這使她嘴巴堵塞不開。<br /><br />  「妳到底是誰?」桐子又緊盯著問她。她的質問似乎把那位女人鎮住了。<br /><br />  「我名叫河野徑子。」那位女人像招供一般地說。<br /><br />  當桐子看到這位女人時,就預料到她是誰了,因此對於那位女人的回答,她並不感到驚愕。桐子知道,她就是杉浦健次工作飯店的女主人,這棟房子就是杉浦健次和那位女主人幽會的地方。關於這些,也是剛才桐子在一瞬之間領會過來的。<br /><br />  「我已經把名字告訴妳了,我就是健次服務那家飯店的老闆。」徑子狼狽不堪地說。她忘了告訴桐子這具屍體就是健次。這麼一來,桐子反而有餘裕去考慮了。<br /><br />  原先桐子在瞬間所出現的想像,因徑子的忽略得到擴張的時間。<br /><br />  於是,那夜健次叫她隨他所唸出的大塚律師事務所的號碼撥電話,然後又在對方沒出來接之前叫她掛斷電話,那時他那失魂落魄的模樣,這時又浮現桐子的腦海。就在她回憶那夜健次失措情形的剎那,她終於推測到健次的戀人河野徑子和大塚律師之間的微妙關係了。那夜所看到的健次的煩惱,關鍵就在徑子和大塚之間的關係上。健次之所以要打電話給大塚律師,那是因為徑子和大塚之間有了什麼瓜葛。健次就是為了兩人之間的曖昧關係而苦惱的。<br /><br />  ──以上的推測,就在河野徑子說完話的瞬間,在桐子的腦海中確立了。<br /><br />  桐子放眼巡視了一下客廳。裡面擺的家具很少。就一間房屋的生活所需而言,那些擺設實在太過簡單,不過,家具少卻是一種浪費。因為一看就明顯地知道,它和整間客廳的配置,極端不諧調。要是每天在這裡過日子,無論怎麼說,器具是不夠用的,不過,擺在那裡的器具都是高級品,這種不平衡的關係,正告訴我們,這個家是男女暫時幽會的地方。<br /><br />  桐子的眼睛停在掉落在屍體旁邊的一件小東西。那是金屬製造的銀色物品,光芒蠻耀眼的。她想也許是被害者的東西吧。<br /><br />  暖爐上端放著一個香煙盒,盒子包裝已打開。可是煙灰缸裡卻沒有煙屁股。從煙盒裡掉落了兩、三支香煙,散在榻榻米上。<br /><br />  「請快點告訴我妳的名字。」徑子快嘴快舌地說。她那樣子,就像掉落深崖的人,正要用手攀住一塊草團似的,毫不放鬆。<br /><br />  「我叫柳田桐子。」桐子嘴巴回答,眼睛還是冷靜地盯著那屍體。看到被殺的屍體,這位姑娘居然沒有驚呼。她只把嘴唇緊緊地閉著,額頭有點蒼然,其他,在表情上沒有什麼大變化。<br /><br />  「住址,請告訴我住址吧。」徑子緊逼著問。<br /><br />  「我在銀座的『海草』酒吧工作。」<br /><br />  聽了「海草」酒吧,徑子倒抽了一口冷氣。她那餘悸猶存的眼睛這下朝向桐子。<br /><br />  「妳說的『海草』,是不是健次的姐姐開的?」徑子凝視著桐子的臉。<br /><br />  「不錯啊,我就是在那裡工作的呀。」桐子慢條斯理地回答。<br /><br />  徑子像是倒吞唾沫似的,動一下喉嚨。<br /><br />  「我明白了。就是那樣,妳才到這裡來的吧?」徑子會錯了意了。她以為桐子是因為在健次姐姐開設的酒吧工作,與健次有某種關係,才找到這幽會的香巢來的。桐子對於徑子的誤解並不加以辯白。<br /><br />  「原來如此,」徑子帶著渴欲依賴的眼神頷首,「柳田桐子,妳就叫柳田桐子吧。」似乎要確定名字似的,重新問她。<br /><br />  「是誰殺了他的?」桐子低聲地說。<br /><br />  「我不知道。到底是誰,我毫不知情。」徑子大聲回答,拚命搖頭示意,「我們走吧。」提議要出去的是徑子,「要是有誰到來就糟了。說不定看房子的會回來也未可知。我們快點離開這裡吧。」徑子先移動了腳步。<br /><br />  桐子踩過了六個榻榻米的房間和三個榻榻房間的榻榻米。她看到自己在玄關脫下的鞋子,整齊地擺在那裡。死去的健次的鞋子則胡亂地被丟在角落。<br /><br />  徑子早已走出去了。<br /><br />  桐子一個人走出來。走到了電車道,徑子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已逃走了。<br /><br />  正面有看來依稀還記得的公共浴室。兩個女人抱著銅盆,邊笑邊俯身從布簾下走進去。另一邊,男人浴室的出口處,三位年輕男人正佩帶著手巾走出來。這時有一列電車通過,馬上把對面的景象掩蔽了。汽車奔馳著。貨車輾轉過去。夜景看不出有什麼特別。這是一幅冷漠的情景,現在這條街上近旁發生了命案,可是誰也不去關心它。<br /><br />  桐子走向電車停車場,在停車場的站牌下有四、五個人影站在那裡等電車到來。<br /><br />  他們,誰也不知道這附近發生了命案。<br /><br />  桐子眼觀四方,就是看不到徑子的影子。桐子想,她先出來,必定就在那地方叫了計程車逃走了的。<br /><br />  殺人的現場的情況,在桐子的腦海中留下強烈的印象。那地方的情景和眼前的景象,就像懸隔得遠遠的,兩個不同的世界一樣,氣氛迥然。因為,由這平靜和諧的地方走過去不到三分鐘的地點,正躺臥著一個噴灑著紅色的血而死去的男人。<br /><br />  有一位騎著腳踏車的男人獨自唱著流行歌馳過去。留在桐子腦海中的情景,比在現實視覺前映現的無聊的當前景觀要模糊淡薄。還是眼睛所接觸的印象比較強烈。<br /><br />  桐子突然止步。在她的腦海裡有一件閃著白光的東西。那是打火機。在赤紅的血液流注著的旁邊,放置著的那個銀色的金屬器,想來就像色彩的調配那般美。<br /><br />  剛才,她以為那東西是死者所有的,現在她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告訴她,說不定那東西是凶手的。這念頭是剛才在瞬間,突然閃現腦裡的。於是,附近現實的風景從她腦海中消失了,現在原先還殘留在頭腦中的血的光景,一下子在她眼前鮮明地擴展開了。<br /><br />  桐子意識到時間的問題,她走出那幢凶宅還不到五分鐘。在這短短的幾分鐘內,該不會有第三個人侵入那家宅。由她現在站的地方走回那家宅只要三分鐘。於是桐子移步再走入那小路。<br /><br />  一拐彎就看到那棟剛剛來回看過幾次的公寓。公寓裡燈光未熄,笑聲不斷地傳出來。<br /><br />  桐子終於走進那凶宅的門。她傾耳站了一會兒,聽不到任何聲音。連近鄰收音機的聲音都歇了。桐子像位來訪的人,打開玄關的門走了進去。自己把自己鎮靜下來,從容地脫下鞋子。<br /><br />  那時,抬頭一看,突然發現玄關的地方有件黑色的東西掉落在那裡。桐子看清那是黑色的皮手套。剛剛她走出去時並沒有注意看它。手套不醒目的地方繡著華麗的蔓草花紋。那是一隻女用的右手手套。桐子明白那是徑子慌忙中遺落下來的,她俯身撿起,緊緊地握在手裡。桐子這時拿著它,心裡並不存有什麼用意,只是緊握著它而已。<br /><br />  走過三蓆和六蓆的兩間。桐子的腳底從來不曾像這一瞬間,對於榻榻米的柔軟那麼敏感。她的腳掌像要粘上榻榻米似的。<br /><br />  走到八個榻榻米大的那一間,屍體、血和家具都原封不動地,靜靜地擺在那裡。死者的眼睛還是向天花板睜開著。一動也不動的,他那張開著的嘴巴像是要打哈欠似的。鍍金的牙齒金光閃閃的。襯衫上的血跡比剛才更擴大了,這是桐子走出後到現在這地方唯一的變化。銀色的打火機還扔在那裡。<br /><br />  桐子彎下身把它撿起來,打火機上有花紋。那是葡萄和松鼠的圖樣,藝匠精巧地用金裝飾調配了的。葡萄中有兩顆是有疵斑的。桐子想起了那夜健次到酒吧吸煙時的景況。<br /><br />  那時,健次嘴叼著香煙,伸手探入口袋。她記得他從口袋裡摸出的是火柴。信子動作迅疾地擦了一根火柴,健次把派不上用途的火柴放回口袋裡。她記得很清楚,那時他用的不是打火機,也就是說,健次並沒有打火機。<br /><br />  墊被上擱著煙灰缸,卻沒有煙屁股。香煙是掏出來了,可是現場沒有吸煙的痕跡。這麼說,要是說死者或另有人拿出打火機要點火,實在不太合情理。由是,桐子直覺得那是凶手的遺落物。<br /><br />  她想了一下,不到五秒鐘,結果她把打火機放進口袋裡。她的右手還握著那隻女用的右手手套。桐子把它丟在屍體的旁邊,那地方就是剛剛那個打火機掉落的所在。桐子把那隻黑色手套套手指的部分拉得纖纖細細的,像商品似的擱在榻榻米上。把黑色的手套放在那裡,取代了銀色打火機的位置,這下李代桃僵的手法,在顏色的調配上反而和那赤紅的血相稱了。<br /><br />  做完了手腳,桐子走向玄關。當她要穿上鞋子時,仔細察看自己的腳蹠,尼龍襪並沒有沾上任何血跡。於是,她關上門,走到路上。<br /><br />  黑暗的小路上沒有人來往。附近的住戶也沒有人出來過。只有當她走過公寓前面時,看到兩位年輕男子開門出來,他們只望了桐子一眼。桐子不用擔心形跡被他們發現。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她是什麼地方的什麼人,由那裡通過的。<br /><br />  桐子走出了電車道,步向停車場。剛才在這裡等待電車的人已經走了,只有新來的兩個人抖擻著冷凍的身體佇立在那裡。桐子進入他們一群裡。那附近依然是平常的光景。<br /><br />  當店快要打烊時,桐子到了「海草」。<br /><br />  「唷!麗惠子,怎麼了?」同事問她。她們是因為桐子今天請假,現在又貿然出現,才問她的。她請假的理由,信子應該早已編好一套,告訴她們了。<br /><br />  「有朋友由故鄉上京來。我去接她,可是沒看到人影。」<br /><br />  客座席位那邊,由於客人的點唱,拉手風琴的歌手進來,在那裡唱著歌。信子看到桐子回來,從客座席位那邊站起來,走向這邊。<br /><br />  「麗惠子請借步。」她在角落地方喊桐子。桐子鎮靜得連呼吸也均勻順暢,不見絲毫慌亂或不自在。<br /><br />  「怎麼樣?」信子低聲問。<br /><br />  「對不起。」桐子低聲地回答,「沒有看到健次的影子。」桐子向信子報告監視的結果,「我站在外面看,過了很久沒看到他出來,所以就走到公共電話亭,打電話到飯店問。飯店的人說健次在三十分鐘前就出去了。可能是在我疏神的時候溜出去的吧!」<br /><br />  信子看來非常失望的樣子。<br /><br />  「難道不知道他到什麼地方嗎?」<br /><br />  「唔,我雖問了,對方卻不肯說,實在很抱歉。我是全心一意地在那裡守望著的,可是遇到了一位熟人,我想,可能是當那人和我談話時,看漏健次的出現吧。那人執拗地糾纏著我講話,所以才失去了注意呢!」<br /><br />  「那人是誰?」信子問,她口氣似乎那人是誰都無所謂的樣子。<br /><br />  「是山上先生。」桐子回答,「他是健次先生的朋友,在這裡認識他的。他突然在我站的地方出現。喋喋不休地問我為什麼站在那裡,為什麼……真是夾纏不清,我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編造一套謊話去應付他。」<br /><br />  「妳遇到山上先生了?」信子面露不悅。她似乎對山上沒有什麼好感。<br /><br />  「而且,打電話問,店裡的人也說健次先生不在,無可奈何,只好先去看一場電影。從電影院出來,心想說不定健次先生會再回店裡的,於是再度打電話問,可是我叫了幾回都沒有出來接。」<br /><br />  「那樣的時間打電話有什麼用嘛。」信子有點生氣地說。<br /><br />  「實在對不起,下次一定會把它辦好的。」桐子向她道歉。<br /><br />  「只好如此了,那時無論如何拜託妳了。」信子不能發牌氣,只有滿懷不悅的回答。<br /><br />  「喂,麗惠子。」在桌子那邊,有位客人看到桐子,對著她時,「請到這邊來吧?」<br /><br />  「好的。」桐子走近那座席。她以一副毫無掛慮的笑臉迎向那客人。<br /><br />  「怎麼了?聽說妳今天請假,現在約會剛回來嗎?」客人開玩笑地說。<br /><br />  「不是的,我沒有約會的對象。」客人聽了,把它當是一場笑談,就問她喝什麼。<br /><br />  「我要果汁。」桐子若無其事地說。<br /><br />  ※※※<br /><br />  杉浦健次的屍體等到看房子的女人回來才發現。他是被匕首刺入胸部、傷及心臟而致死的。現場沒有找到凶器。<br /><br />  這案件一下子成了報上的頭條新間。由於看守房屋的女人證明,河野徑子即以第一位嫌疑犯被捕。案情的調查是這樣的:<br /><br />  杉浦健次在河野徑子開設的大飯店當領斑。他在那家店裡已經工作了兩年。自從他從九州來到東京後,由於打算將來自己開飯店,為了見習飯店的經營方法,以作為當老闆的準備,他不在自己姐姐經營的「海草」酒吧工作,而進入那大飯店就職。<br /><br />  到大飯店就職後一年,他和河野徑子發生了關係。據徑子的供認,她是受到健次的誘惑才上鉤的,不過健次要比徑子年輕得多。只是,現在健次人已經不在了,死無對證,真相如何不得而知,說不定是徑子引誘他也未可知。那是徑子和她丈夫分手三年以後的事。<br /><br />  關於這一點,徑子在檢察官面前所作的供狀是這樣的:<br /><br />  「我是因為一時迷惘,才和健次先生發生了不可告人的關係。後來,我自己再三反省,才一直想把這筆孽債作個了結。可是,健次先生仍迷戀著我,聽不進我的話。他是位年輕人,才會對我那樣一往情深。<br /><br />  「但是無論如何我是一定要和健次先生分手的。可是他卻執拗地緊追不捨。<br /><br />  「我們之間的關係本來是瞞著店裡所有人的。連在神色上都不露痕跡。可是老員工似乎隱隱約約地知道我們的戀情。由他們對健次特別客氣,有意敬而遠之,這種怪現象讓我察覺我們的事跡已敗露。健次先生為了我在店裡拚命工作。他差不多讓人覺得,他不是站在員工的立場,而是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店。不,應該說他是為了我而努力工作著,不過,我雖然覺得他的用情可感,可是一想到兩人年齡懸殊,總覺得不能和這樣一位年輕人繼續維持那種不可告人的關係,再說,那樣的話,對健次也不好。所以一直掛慮著這問題。<br /><br />  「我們為了兩人的幽會,就租了凶案現場的那幢家宅。我雇了一位中年婦人在那裡看守房子,囑咐她不得讓任何人知道。本來,最近我也盡可能不和健次先生見面。所以,這些日子差不多都不上那裡。如果可能的話,我想退掉那幢房子,不過在健次先生沒有拿定主意之前,實在也無法斷然取消租約。<br /><br />  「之所以這麼說,那是因為健次先生思想激烈,對事情總是想不開。年輕人那種純真任性,為了感情會做出什麼事來,那是無法預料的。他執拗而不顧一切的性子,我是最近才知道的。<br /><br />  「事情既然說開了,我只好把一切都坦露出來。後來,我和大塚律師親密起來了,兩人之間的關係也往更深一層的方面發展。為了大塚律師先生,我也想早點和健次做個了斷。剛開始我和大塚律師之間的關係,是盡可能隱瞞著健次,不讓他知道,可是,他不知什麼時候洞悉了一切。<br /><br />  最近,健次先生似乎同意我所提出的意見了,本來他曾在我面前表白,要自動退出的。可是當他洞悉了我和大塚先生之間的關係後,他勃然大怒,反而不肯罷休了。那是他以為:我是因為和大塚先生要好才拋棄他,向他提出分手的意見使然的。<br /><br />  「健次先生屢次的威脅我。在員工眾目睽睽之前,他想找到威脅我的機會也不容易,不過,他總是刻意窺伺空隙,把我叫到沒有人看得到的地方,告訴我要是不和大塚斷絕關係,他將採取報復行動。有時拿著裝滿硝酸的瓶子威脅我;有時由口袋裡拿出匕首,在我面前比劃。<br /><br />  「這麼一來,我對健次害怕起來了。一想到不知什麼時候,他會向我下什麼毒手,我就全身顫抖起來。<br /><br />  「我並沒有把這些事情告訴大塚律師。因為大塚先生一直把我當作一位純潔的女人。所以,我當然不能把健次的事告訴他。我只有一個人苦惱著。所以,連我要和大塚先生約會,也得瞞著健次先生的眼睛,不讓他知道。真的,即使我和大塚先生約會,也是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不敢稍稍大意的。大塚先生那麼信任我,我實在對不起他。<br /><br />  「記得那是我和大塚先生到箱根打高爾夫球的時候。那天,我告訴店裡的人,說我有別的要事,要到另一個地方去,不料我出去後,健次先生察覺出我的託辭,突然跑到箱根的旅館來。那時正是我和大塚先生在旅館的食堂用晚餐的時候,當我看到健次先生臉色蒼白地兀自站在門口時,我覺得自己臉上的血色也慢慢消褪了。<br /><br />  「健次全身發抖,怒不可遏地責備我。然後,他叫我到外面去,我想法撫慰他。但他親眼目睹我和大塚先生在一起,我當然百口莫辯,無法抵賴了。<br /><br />  「那時,旅館的食堂中有那麼多客人,尤其是大塚先生臉正朝我們那裡,我感到神志昏迷。由於我一再地懇求;健次可能覺得我可憐,終於聽我的話,向大塚先生打了招呼就回去了。他只對大塚先生說有事和我連絡才由東京趕來,於是,終於把真相掩飾過去了。<br /><br />  「從那次以後,健次先生的妒火高燒,對我干涉有加。因此,當我們從箱根回東京以後,他曾告訴我,打算打電話到大塚先生的家,把一切抖露出來,他還說,要是我和大塚先生斷交,他就一概不追究。<br /><br />  「從此以後,健次繼續不斷地威脅我。不過,年輕的他當然不會真正下得了手。因此,我對他說,我們之間年紀懸殊,即使和他繼續維持情侶的關係,終究無法成為夫婦。而且,就社會體面來說,更不能同居。我告訴他,他還年輕,應該討個年輕老婆,過幸福的日子才對。<br /><br />  「他說,除了我之外,任何女人在他眼裡都形同糞土,看不上眼。真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他說如果不和我在一起,他就一輩子不結婚,過獨身生活。說到最後,淚流滿面,情真辭切。<br /><br />  「我雖然覺得他可憐,可是感情是不能勉強的,自然是無能為力了。我只好以真誠去感動他。終於好不容易地得到他的承諾,答應和我分手。那時我說,要是他真心答應分開,將來他要是想開店,我願意提供全部的資金。健次先生說,他不要錢,就是現在,他也不會為了搞點業餘的小產業而使自己縛手縛腳地不自由。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我領會不過來。<br /><br />  「不過他接著說,要是他拿我的錢,我和他的關係就一刀兩斷,關係一斷,自然永無重拾舊歡的機會,那他會寂寞死的。<br /><br />  「後來,他終於要我和他作最後一次的幽會,時間就是命案發生的晚上。我雖然不願去踐約,可是心想如連這最後的要求都拒絕他,他必然會惱羞成怒,大吵大鬧起來,只好勉強答應他了。<br /><br />  「約定的時間是那晚的九點。我坐計程車到那附近,然後下車走進去。我們幽會時,一向是,先到的人讓看守房子的婦人離開。所以,那晚當我進入玄關時,不見守屋的婦人出來,就知道健次先生已早一步到了。而實際上,玄關那地方也確實擺著健次先生脫下的鞋子。<br /><br />  「我想健次先生會像往常在八蓆大的那間等我,因此就直向最裡面的那間走進去。一到裡屋就發現健次先生滿身是血的倒臥在暖爐旁邊。當我看到健次先生那副慘狀的瞬間,我驚悸得幾乎昏倒。那時我已失去了自我,匆忙從房間逃回玄關。腦海中充滿被殺的健次先生血跡斑斑的屍體。<br /><br />  「老實說,那時我心裡想的,像是自己正掉進一個恐怖的陷阱,一味要設法救自己。因為嫌疑最大的是我。一想被捕時候的情狀,直感到血液都快凝固了。<br /><br />  「正當我想由玄關逃出外面時。突然遇到一位年輕女性。我一時倉惶失色。雖然不知她是誰,但確知她是為窺探這家宅而來的。咄嗟之間我想她一定會把我當作凶手看待,於是緊緊地抱住那位年輕女郎,告訴她命案不是我幹的。那位年輕女郎臉色呆然若失,一副被嚇壞的樣子。<br /><br />  「我接續地說人不是我殺死的,而且懇託她為我作證。那位年輕女郎頷首答應,和我一起走到最深進的那一間。她應該也看到健次先生已經死了的。<br /><br />  「於是,我問那位年輕女郎的姓名和住址。這才知道她是在「海草」酒吧服務的柳田桐子。聽她說「海草」酒吧,我知道那是健次先生的姐姐所開的店。我想她就是由於這點關係,因為某種理由,才找到健次先生隱匿的地方來的。那位柳田桐子小姐說,無論如何,她願意證明我不是殺人的凶手。<br /><br />  「聽了她的話,我才安心下來。突然,那躺著屍體的地方令我感到害怕,因此,連頭都不回地趕忙離開那裡。連柳田桐子在做些什麼我都不去管她了。我快步走出那條黑暗的小道,叫了一部計程車,逃回自己的店裡。回到店裡已是十一點十分左右了。<br /><br />  「回來後才發現右手手套丟掉了。到底在什麼地方掉的,也不知道。後來聽說它掉在屍體的旁邊,大吃一驚。依我的記憶,手套絕不會是在屍體旁邊掉的。記得屍體旁邊有個打火機。那是我親眼看到的。<br /><br />  「打火機上的花紋是葡萄和松鼠的紋飾。我想柳田桐子小姐必定也看到了的。請您們問問柳田桐子小姐。我想她必會證明我是無罪的。」<br /><br />  當檢察官詢問柳田桐子時,意外地,柳田桐子對河野徑子所說的話一概否認。她說:<br /><br />  「河野徑子這個人,我既未聽說過,更不曾見過。而且,那天晚上我根本就沒到過那地方。那晚我上電影院看電影去了……」</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少女復仇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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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柳田桐子站的地方恰好可望見那家大飯店。

  那間飯店的窗上映照著明亮的燈光。薄薄的窗帷灑滿眩眼的光輝。外面很冷。在銀座這區域,這一帶來往的人最多,那些在街上走的人,大都在大衣下縮緊著肩膀。在外面,空氣冷冽,看窗裡的燈,格外溫暖。

  桐子從下午七點就佇立在那裡。她所站的地方和那間飯店只有一條道路之隔。

  那角落都是販賣婦女服飾用品的商店,所以,桐子站在商店櫥窗前不會令人感到不自然。

  服飾用品店的隔壁是洋裝店,洋裝店的隔壁是鐘錶店和寶石店,一間間並列櫛比。桐子偶爾看看櫥窗裡的商品,彳亍於那三間商店之前。

  雖然如此,她的眼睛卻不曾離開過那家大飯店。不過,她的視線的焦點不在飯店的窗戶,而是投視在一旁的,供店員使用的出入口。在這出入口,電燈的燈光暗淡,好像安放的位置非其所當似的,一片寂靜;和氣派堂皇的顧客出入的大門比較起來,真有雲泥之別。

  桐子所站的地方,它的正前方是喫茶店和香煙店。她不時移動著自己站立的位置,以免惹起坐在香煙店的那位老婆婆的注意。對面的正前方是銀行,那角落比較暗些,桐子也在那裡站過。

  桐子是受人所託,到這裡來的。

  託她的人是信子。桐子和信子同住在一間屋裡。她們既是同鄉,又是透過信子的介紹,桐子才在東京找到工作的,剛來時,也沒有能力自己租房子;那時就是靠信子一番好意才把自己安頓下來的。信子對於桐子可謂恩重如山,她就是受恩人信子之託,到這裡來做監視工作的。

  監視的對象是杉浦健次。信子為了託她做這件事,就一五一十地把她和健次的事情都告訴她了。正如桐子以前就略微察覺到的,健次確是信子的愛人。他是酒吧女老闆的弟弟,在這家飯店工作,他時常跑到他姐姐開設的酒吧來。信子和這位健次交情甚厚。

  據信子說,最近健次對她非常冷淡,所以,她懷疑他可能有新的女朋友。信子說,她以前就覺得健次對她感情不專,不過,最近態度愈來愈壞。桐子把上一次夜裡,健次來酒吧的模樣,和信子的話合在一起想,也就頷首同意了。因為當時,健次對信子非常冷淡。

  信子說,昨天她和健次約會,突然他又把約會取消。當他告訴她不能赴約時,語調很不和氣,無論信子怎麼懇求,他都不肯。因此,信子以為健次之所以突然取消約會,是為了和那位新人見面的緣故。說到這裡,信子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泣說:

  「要是我站在飯店前面,盯視他走出飯店,而被他發覺的話,他必然會惱羞成怒,大發雷霆的。所以,我想請妳今晚向店裡請假。到那裡去代我守望,如果看到健次要上什麼地方,就代我跟蹤他。花多少錢都無所謂,計程車費全部由我付。」信子這麼拜託她。她還說店裡這邊,她會事先講好,使桐子的休假不受妨礙。信子對她的拜託是非常堅決而急需的。她說:

  「雖然不好意思,還是請妳幫這個忙吧。麗惠子,拜託妳了。」

  桐子答應她了。那不只是託她的信子對她有恩,礙於情面,不好拒絕;而且,當她聽了之後,她自己也毋寧是積極地樂於接受這個任務的。

  因為,自從那夜健次從箱根回來,到「海草」酒吧時那副模樣,她的注意力全被他佔去了。她對杉浦健次非常好奇,覺得由他身上可以找出她心中所恨那人的破綻。

  「為什麼健次認識大塚律師呢?」這個疑問經常盤旋在她的腦海裡。她很想揭開這個謎。此外,她更感興趣的是,那時健次煩悶的原因。她想,那時健次苦悶的模樣,絕對不只是酒後迷亂的情態。

  聽阿部說,杉浦健次在那家飯店,比誰都努力工作,可說是為了飯店鞠躬盡瘁。她知道健次到那家飯店見習,是為了將來獨立開設自己的店而去受磨練的,所以,他的認真工作是不難理解的;至於說,特別為飯店著想,比別人加倍賣力這檔事兒,桐子覺得必然另有用意,她想探尋那用意所在。

  所以,也可以說,她之所以接受信子的委託,站在這可把整個飯店收覽眼底的地方,是由於自己好奇心的驅使。

  來往的路人不斷地從她站的前面走過。有時會有同一個人去了再折回來的。可是誰也沒注意到,桐子在那裡來回徘徊,裝著一副悠然在等人的模樣。賣花姑娘和賣口香糖的小孩由她前面走過去。這些人雖然從她前面一再穿過,可是她們也沒有注意到桐子。

  桐子看看手錶已經是晚上八點了。她站在這裡已過了一個小時。

  飯店的通路小出口,偶爾有店員出入,可是就是沒看到杉浦健次的影子。據信子說,飯店九點打烊,若依往日的例子,健次常在這段時間內偷偷溜出。桐子之所以從晚上七點就站在這裡監視,就是這個道理。

  那是桐子在守望中反覆地來往散步的第幾回吧,當她走到香煙店前面來時。由洋裝店的窗口透射出來的強烈光線,把走過來的人影映現得特別惹眼;突然,她的目光和由對面走過來的年輕男人的眼睛相觸了。在她尚未出聲打招呼時,對方就先已站在她的面前,「哇。」那位年輕男士站在桐子的正對面笑著。

  「妳是在『海草』工作的小姐吧?」

  桐子認得出那位青年的臉,他就是杉浦健次的朋友,名叫山上的。她還記得那天晚上,在健次之後,他也進入「海草」,後來兩人結伴出去。那晚,桐子站在街角目送著他們兩人。她的腦海中一直盤旋著一個疑問。那時,這位山上先生為什麼向健次道歉。

  「晚上是什麼風把妳吹來的?」山上問,似乎要透視桐子的內心的樣子。因為她向店裡請假,所以他才這樣探詢。桐子怕當她和山上談話之間,看漏了健次的行蹤,所以改變了她站的位置,把自己的眼角對準飯店店員通行的出入口。

  「今夜我休假呀!」

  「嘿!」山上由大衣左邊的口袋拿出香煙來。然後把香煙啣在嘴上,再從同一口袋裡拿出打火機,俯身點上火。打火機好像有複雜的花紋。打火機一打出了火,火光就把山上那瘦削的面頰照亮了。

  「有什麼可喜的事嗎?」

  山上從嘴裡吐出煙霧,眼睛窺伺著桐子。他的顴骨特別突出,臉型既不好看,那閃爍不定的眼神更令人反感。而且,那帶有邪惡氣味的薄薄的嘴唇,因笑謔而扭歪了。

  桐子在咄嗟之間,不知如何回答他。

  「我正想去看一場電影。」她說。心中祈禱山上早些離去。

  「所以,才在這裡和人會合的嗎?」山上露牙嗤笑地問。

  「唔,不是的。我是猶疑不決,正考慮上那家電影院才好,所以才在這裡徘徊的。」

  「反正,妳不是只一個人去吧?如果是一個人,我正閒著呢。」山上仍是歪邪著那兩片薄薄的嘴唇,面露笑謔的說。讓人猜不透是玩笑呢還是正經的話。

  「那真為難呢,下次再說吧!」桐子想,現在如被山上纏住的話,就糟了。山上聽了她的回答卻大聲地浪笑,說:

  「哦,那打擾妳了。那麼,下次要是方便的話,請約我好了。」

  桐子心上的石頭放下來了。當她和他交談時,眼角還是不斷瞄著飯店的店員通行用的出入口,可是仍不見健次出現。

  突然,她意識到,旁邊香煙店的婦人也許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正以銳利的目光看著剩下一個人的自己。

  從那以後,她差不多再待了二十分鐘。看到店員通行用的出入口的門打開了,從裡面走出一個穿著大衣,個子高高的男人。這時,桐子又掃視一眼手錶,恰好八點半。她就跟在杉浦健次背後,趕了上去。

  桐子叫了一部計程車,坐在車中的她,眼睛從沒有離開過前面的車。她也告訴司機跟蹤前面那輛車,叫他不要和那車脫節,無論它到什麼地方,都尾隨它。

  ※※※

  由銀座出來,光在計程車上就耽擱了三十分鐘。沿著靜寂的電車道,車彎向左面。這條窄街,只容得下一輛車行駛。桐子尋找著咄嗟從眼前晃過去的目標。

  通過電車道,對面有一家浴室。有兩位女東家模樣的女人正撥開帷簾俯下身走進去。桐子把這目標記在腦海裡。

  前面那輛計程車的紅色尾燈在黑暗的小巷中閃著光,往前開去。桐子所坐的計程車前燈燈光,卻照亮了寂靜的住宅街。車通過了好幾個十字路口。桐子心裡默數著。

  當她算到第五條十字路時,前面紅色的尾燈停了下來。

  「到這裡就好了,」桐子對司機說,「請回轉吧。」

  桐子之所以叫司機回轉,那是為了不讓健次識破有人尾隨。她從車上下來,閃身躲在一側。她坐的計程車剛開始向後退,前面那輛車的門開了,健次正在付車資。街隅有一盞路燈。那燈光映現了健次那形狀特殊的肩胛。

  健次付了車資後,就朝著旁邊的小巷走過去。桐子跟在他後面。街道兩邊有高大的建築物,那是住宅公寓。健次半俯著身子走著,他走過公寓區。桐子則盡可能地沿著路的一邊走。從這兒過去,燈光更加黯淡了。

  健次走進了一間小的普通住宅,隔壁是一家大宅院。宅院外圍著一堵很長的圍牆。另一邊則像是事務所之類的紅瓦屋頂的房子。健次進去的那屋子被兩邊的大廈夾在中間,很不醒目。桐子由後面走過來,聽到格子門的開啟聲,她知道健次確實走進了那一家。

  通過狹小的胡同,前面出現的是一個寂靜的角落,在這一帶並排著相當大的家宅。這一帶地方很少來往行人,就是在夜裡,眼睛也可以看得很清楚。健次進去的那一家的灌木叢,糾結成黑色的塊狀物,從那小牆上探出頭來。

  桐子走近那小門,想看看那門牌。門牌上只有門牌號,沒有名字。當然,這不是健次的家。可是,看他堂皇走進去的模樣,就像自己家似的。他既沒有敲門,以便主人出來相迎,也沒有按門鈴。桐子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從這一帶地方的形勢,和杉浦健次進入的那住宅的架勢,她判斷這個房屋是否就是他隱匿之處。這宅屋到底住的是誰?如果正如信子所說的,健次真有愛人,那麼這裡可能就是那位情人的家了。

  由於這是一棟普通的家宅,桐子無法進去一看究竟。她想向附近的鄰居打聽,可是每一家都靜悄悄地關著門,連一個影子也看不到。當然她是無從打聽起了。

  桐子大約有二十分鐘左右呆立在那裡,一籌莫展。

  那時,突然由她監視著的屋子裡,響起了木屐的聲音。桐子趕快把身子藏起來。出來的是一位中年婦人。由那婦人身上穿著外出的服裝,手拿著手提包的樣子,可以猜測得到,她不是出去,在附近辦什麼事就要回來的。

  桐子由隱匿的地方走出來,追上那婦人。

  「請教一下可以嗎?」

  那婦人轉身向桐子,眼睛充滿懷疑的神色,藉著遠處街燈的光,從頭到尾打量著她。

  「這附近是否有位田中先生?」桐子急中生智地問她。

  「不,沒有這麼一個人。」那婦人說完,準備走出去。

  「可是,我知道他確是住在這裡的,所謂田中先生,他和太太以及孩子住在一起。妳家裡沒有這麼一家人同住在一起嗎?」

  「不,沒有那樣的人。」那婦人微帶粗暴的聲音說。

  「真是對不起。」

  眼前看到的是:杉浦健次進入那家後不久,一位中年婦女出來。看來是準備要外出的樣子。光是這些,桐子已經了解一切了。

  依她的判斷:健次藏匿這地方是不會有錯的。那位剛出去的中年婦女可能是看守房屋的人。她是在雇主回來後,馬上出去的。這個房屋是為了某個女人而故意空著的。那麼當她出去,不在屋內這段時間,杉浦健次到底在裡面幹什麼呢?桐子的腦海中,在健次的身旁安排上另一位女人,將他們合在一起想。這麼想,那位中年婦人剛才故意外出的理由就不難了解了。

  桐子就推想到這樣的程度,其他的,她就無法去證實了。她不能冒昧闖入查證。因此,除了等健次再度出來,以便察看之外,別無他法。那時,也許健次獨自出來,再不然就是帶著情婦出來。不過,說不定那女人只送他上路也未可知。桐子想,除了等到那時候,去辨認那女人的臉之外,別無方法可想。

  當然,那需要花些時間。桐子看著手錶。已經九點半了。她想在三十分鐘內,杉浦健次是不會出來的。

  她從那地方走向街道這一邊。理由之一是,那一帶地方行人稀少,她不能老是在那裡,以致引起人家的懷疑;其次是,天氣冷,她不能站著受凍。

  一直到出了胡同的地方,就有剛才看到的公寓建築物。從那高大的建築物底窗口,有燈光透出來,裡面的笑聲在路上就可以聽到。走過那一帶,又是寂靜的街道。那是剛才桐子下車的地方。這條路稍有坡度,走下這坡道,便是電車道,記得剛才來時,那地方有一家公共浴室。

  走到電車道,足足花了十分鐘。電車道的風景實在單調。

  突然,桐子照例地看著那條小路。她是由那小路走過來的,現在和它相隔已有一段距離了。有一位男人,從那小路走出來,朝著和電車道相反的方向走過去。他的腳步極端匆忙。

  過了四十分鐘。桐子又慢慢地走回那條小路。那些寂靜的住宅還是老樣子,一間接著一間連續過去。

  當桐子走向那一帶的時候,從後面駛來的汽車前燈之光投射過來,照亮了她所走的地方。路很窄,桐子只好貼身向牆邊,以閃避要過去的車輛。雖然,在燈光未馳過以前,她眼睛眩迷得看不清車內的一切,可是,當車身擦身過去時,她看到車內坐著一位女人。當那汽車拖著尾燈,悠然馳去後,桐子還是站在那裡目送它。

  並不是她猜到了坐在車內的女人是誰。而是,對於進入這條巷子的汽車著意觀察罷了。汽車就在她眼前停下來。那地方就是杉浦健次叫計程車停下來的地點。

  車門打開了,那人由車內下來,影子投在地上。路燈的光雖然暗淡,卻可看清楚那女人的影子穿過那前面,消失在巷子中。桐子在瞬間看到的,是在苗條的身材上披著黑色大衣的影子。聽到關門的聲音之後,桐子往前走過去。她是想看清楚那婦人走進什麼地方。

  拐過一個彎,她又看到在公寓燈光下走著的那女人的背影。一走到黑暗的地方,遠處街燈的燈光,淡淡地浮現了那女人的影子。過了紅色屋瓦的建築物,下面是那座小房屋。就在桐子凝視下,那女人的影子消失進屋裡去了。她正想自己的預料難道會成真時,事實就在她眼前出現了。接著桐子聽到了方格子門開啟的聲音。

  原來,信子所說的健次的女人,並不在那屋內。桐子看了剛才的一幕,馬上理解到,健次是和那位女人,以門牌為記,約好在這屋裡碰頭的。冷冽的風由腳底滲透進來。有白色的東西在地上翻滾,仔細看,原來是一張小廢紙被風刮過來。除此之外,這附近看不到有任何其他移動的影子。

  那座房屋仍然黑影幢幢地沉埋在陰暗之中,不出一點聲息。桐子潛入那小小的門。她看到正面有方格子門的玄關。看來那玄關已很古老,門燈的光昏黃暗淡,屋簷很低。

  潛入這裡,桐子才發現那玄關旁邊另外有個板門。板門沒有關。通過板門就可以走出那房屋的橫側面。這地方可能是庭院之類的。可是,即使到那地方,由於那房屋的門關著,仍無法窺視屋內的情形。方格子門關得緊緊的,不留一絲空隙,那是從剛才關門的聲音可以聽得出來的。

  桐子想,那位中年婦女可能不會回來了。遠方有收音機的聲音響著。灌木叢的葉子已掉落了,樹梢上沒有星星。桐子墊起了腳跟,無聲無息地潛入門內。

  這時從裡面傳來聲音。當桐子傾耳靜聽時,那聲音突然高起來。就在她心中暗疑而未及出聲時,方格子門忽然打開了。桐子來不及轉身,穿著黑大衣的女人早在正面出現了。

  桐子不覺口出微聲。而對面那位女人反而大聲喊叫著:

  「不是我幹的。」瞬間那位女人身體僵硬,像木棒一般站在桐子面前,肩膀像波浪般起伏著。桐子看到那女人激烈的顫慄,聽到她突然叫出的話,一時呆住了。

  「請妳作我的證人。不是我下的手。」那位女人接不上氣似地,再度高叫。她的身體咯咯嗒嗒地震顫著。桐子從未看過顫慄得這麼厲害的人。

  那女人凝視著桐子,暫時沉默下來。只有她那急促而高低的呼吸聲還清楚的聽得到。桐子知道,那女人之所以默不出聲,是因為感情激動,後面要說的話衝不出來的緣故。

  ※※※

  那女人,個子高高的。在桐子的眼裡,她的臉算得上是標緻的。可是在淡淡的電燈光下,她的臉色蒼白極了;眼睛睜得大大的;櫻桃般的嘴唇張大著,呼吸急促,喘個不停。

  一直到她突然像要抱住桐子似的,走進了客廳後,桐子才明白過來那位女人講的是什麼。

  玄關有三個榻榻米大,由玄關進來是一間六個榻榻米大的房間。再進去是八個榻榻米大的。直到後來,桐子還記得那屋裡房間的分配情形。

  在那間八個榻榻米大的房裡,擺著一個能移動的「席上覆被暖爐」,暖爐旁邊有個男人四腳朝天仆倒在那裡。血流注著,灑滿了覆被和客廳。那鮮紅的血色看來就像色彩塗畫的畫圖似的。倒臥在血泊中的那位男人,他的亂髮在血泊中浸漬著,手指握緊成拳形。桐子已認出那屍體是杉浦健次,他的眼睛如剝開的龍眼,睜向天花板。

  桐子面對眼前這恐怖的情景,她的腳悚縮得有點發軟。

  「我一進來就是這般情景的。」旁邊那位女人像要牢牢抱住桐子似的緊抓住她的肩膀。說:

  「我是剛剛才來的。殺死他的不是我。我來到時,他早已死了。」

  那女人喉嚨乾枯,嘶啞著聲音,乾喊著。桐子對於眼前目睹的一切當然了然。這位女人剛剛才進入這間屋子,是桐子自己親眼目睹,確鑿不移的事實。她知道,杉浦健次被殺的時間,是在那女人進來之前。依桐子判斷,就那位女人到達的時間來看,自然沒有餘裕做出殺人的勾當;再就屍體的情況看,也知道人的死亡已過了一段時間。

  「請妳做我的證人吧。」那位女人顫慄著身體,說。

  桐子從未看過人的身體抖得這麼厲害的。那位女人就像感染了瘧疾一般,全身震動著隱隱作響。實際上,也確有聲音,不過,那是那位女人牙齒相碰而發出的咯嗒咯嗒鳴響。桐子看著屍體的情狀,沒有馬上回答她。健次的血由胸部湧出,流向腹部,滲過襯衫,汩汩地往外流注。就在兩位女人站在前面看著他的時候,他的手曾痙攣地蠕動過一次。

  「是吧,妳相信不是我幹的吧!」那位女人斷斷續續地說。桐子頷首承認。看了桐子的反應,那位身材頎長的女人張大了眼睛,像在搖晃著桐子的肩膀似的,說:

  「是我倒楣啦。在死者被殺之後接踵而至,是我的不幸。能救助我的,就只有妳呢。請告訴我尊姓大名。」

  這時一陣血腥味衝進桐子的鼻子。而在血腥味中夾雜有那位女人身上所噴灑的高貴香水味道。

  「我會告訴妳我的名字的,也願意當妳的證人。」這時桐子才開口回說,「可是妳是誰呀?」

  那位女人並沒有馬上回答。明顯地,她躊躇著。這使她嘴巴堵塞不開。

  「妳到底是誰?」桐子又緊盯著問她。她的質問似乎把那位女人鎮住了。

  「我名叫河野徑子。」那位女人像招供一般地說。

  當桐子看到這位女人時,就預料到她是誰了,因此對於那位女人的回答,她並不感到驚愕。桐子知道,她就是杉浦健次工作飯店的女主人,這棟房子就是杉浦健次和那位女主人幽會的地方。關於這些,也是剛才桐子在一瞬之間領會過來的。

  「我已經把名字告訴妳了,我就是健次服務那家飯店的老闆。」徑子狼狽不堪地說。她忘了告訴桐子這具屍體就是健次。這麼一來,桐子反而有餘裕去考慮了。

  原先桐子在瞬間所出現的想像,因徑子的忽略得到擴張的時間。

  於是,那夜健次叫她隨他所唸出的大塚律師事務所的號碼撥電話,然後又在對方沒出來接之前叫她掛斷電話,那時他那失魂落魄的模樣,這時又浮現桐子的腦海。就在她回憶那夜健次失措情形的剎那,她終於推測到健次的戀人河野徑子和大塚律師之間的微妙關係了。那夜所看到的健次的煩惱,關鍵就在徑子和大塚之間的關係上。健次之所以要打電話給大塚律師,那是因為徑子和大塚之間有了什麼瓜葛。健次就是為了兩人之間的曖昧關係而苦惱的。

  ──以上的推測,就在河野徑子說完話的瞬間,在桐子的腦海中確立了。

  桐子放眼巡視了一下客廳。裡面擺的家具很少。就一間房屋的生活所需而言,那些擺設實在太過簡單,不過,家具少卻是一種浪費。因為一看就明顯地知道,它和整間客廳的配置,極端不諧調。要是每天在這裡過日子,無論怎麼說,器具是不夠用的,不過,擺在那裡的器具都是高級品,這種不平衡的關係,正告訴我們,這個家是男女暫時幽會的地方。

  桐子的眼睛停在掉落在屍體旁邊的一件小東西。那是金屬製造的銀色物品,光芒蠻耀眼的。她想也許是被害者的東西吧。

  暖爐上端放著一個香煙盒,盒子包裝已打開。可是煙灰缸裡卻沒有煙屁股。從煙盒裡掉落了兩、三支香煙,散在榻榻米上。

  「請快點告訴我妳的名字。」徑子快嘴快舌地說。她那樣子,就像掉落深崖的人,正要用手攀住一塊草團似的,毫不放鬆。

  「我叫柳田桐子。」桐子嘴巴回答,眼睛還是冷靜地盯著那屍體。看到被殺的屍體,這位姑娘居然沒有驚呼。她只把嘴唇緊緊地閉著,額頭有點蒼然,其他,在表情上沒有什麼大變化。

  「住址,請告訴我住址吧。」徑子緊逼著問。

  「我在銀座的『海草』酒吧工作。」

  聽了「海草」酒吧,徑子倒抽了一口冷氣。她那餘悸猶存的眼睛這下朝向桐子。

  「妳說的『海草』,是不是健次的姐姐開的?」徑子凝視著桐子的臉。

  「不錯啊,我就是在那裡工作的呀。」桐子慢條斯理地回答。

  徑子像是倒吞唾沫似的,動一下喉嚨。

  「我明白了。就是那樣,妳才到這裡來的吧?」徑子會錯了意了。她以為桐子是因為在健次姐姐開設的酒吧工作,與健次有某種關係,才找到這幽會的香巢來的。桐子對於徑子的誤解並不加以辯白。

  「原來如此,」徑子帶著渴欲依賴的眼神頷首,「柳田桐子,妳就叫柳田桐子吧。」似乎要確定名字似的,重新問她。

  「是誰殺了他的?」桐子低聲地說。

  「我不知道。到底是誰,我毫不知情。」徑子大聲回答,拚命搖頭示意,「我們走吧。」提議要出去的是徑子,「要是有誰到來就糟了。說不定看房子的會回來也未可知。我們快點離開這裡吧。」徑子先移動了腳步。

  桐子踩過了六個榻榻米的房間和三個榻榻房間的榻榻米。她看到自己在玄關脫下的鞋子,整齊地擺在那裡。死去的健次的鞋子則胡亂地被丟在角落。

  徑子早已走出去了。

  桐子一個人走出來。走到了電車道,徑子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已逃走了。

  正面有看來依稀還記得的公共浴室。兩個女人抱著銅盆,邊笑邊俯身從布簾下走進去。另一邊,男人浴室的出口處,三位年輕男人正佩帶著手巾走出來。這時有一列電車通過,馬上把對面的景象掩蔽了。汽車奔馳著。貨車輾轉過去。夜景看不出有什麼特別。這是一幅冷漠的情景,現在這條街上近旁發生了命案,可是誰也不去關心它。

  桐子走向電車停車場,在停車場的站牌下有四、五個人影站在那裡等電車到來。

  他們,誰也不知道這附近發生了命案。

  桐子眼觀四方,就是看不到徑子的影子。桐子想,她先出來,必定就在那地方叫了計程車逃走了的。

  殺人的現場的情況,在桐子的腦海中留下強烈的印象。那地方的情景和眼前的景象,就像懸隔得遠遠的,兩個不同的世界一樣,氣氛迥然。因為,由這平靜和諧的地方走過去不到三分鐘的地點,正躺臥著一個噴灑著紅色的血而死去的男人。

  有一位騎著腳踏車的男人獨自唱著流行歌馳過去。留在桐子腦海中的情景,比在現實視覺前映現的無聊的當前景觀要模糊淡薄。還是眼睛所接觸的印象比較強烈。

  桐子突然止步。在她的腦海裡有一件閃著白光的東西。那是打火機。在赤紅的血液流注著的旁邊,放置著的那個銀色的金屬器,想來就像色彩的調配那般美。

  剛才,她以為那東西是死者所有的,現在她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告訴她,說不定那東西是凶手的。這念頭是剛才在瞬間,突然閃現腦裡的。於是,附近現實的風景從她腦海中消失了,現在原先還殘留在頭腦中的血的光景,一下子在她眼前鮮明地擴展開了。

  桐子意識到時間的問題,她走出那幢凶宅還不到五分鐘。在這短短的幾分鐘內,該不會有第三個人侵入那家宅。由她現在站的地方走回那家宅只要三分鐘。於是桐子移步再走入那小路。

  一拐彎就看到那棟剛剛來回看過幾次的公寓。公寓裡燈光未熄,笑聲不斷地傳出來。

  桐子終於走進那凶宅的門。她傾耳站了一會兒,聽不到任何聲音。連近鄰收音機的聲音都歇了。桐子像位來訪的人,打開玄關的門走了進去。自己把自己鎮靜下來,從容地脫下鞋子。

  那時,抬頭一看,突然發現玄關的地方有件黑色的東西掉落在那裡。桐子看清那是黑色的皮手套。剛剛她走出去時並沒有注意看它。手套不醒目的地方繡著華麗的蔓草花紋。那是一隻女用的右手手套。桐子明白那是徑子慌忙中遺落下來的,她俯身撿起,緊緊地握在手裡。桐子這時拿著它,心裡並不存有什麼用意,只是緊握著它而已。

  走過三蓆和六蓆的兩間。桐子的腳底從來不曾像這一瞬間,對於榻榻米的柔軟那麼敏感。她的腳掌像要粘上榻榻米似的。

  走到八個榻榻米大的那一間,屍體、血和家具都原封不動地,靜靜地擺在那裡。死者的眼睛還是向天花板睜開著。一動也不動的,他那張開著的嘴巴像是要打哈欠似的。鍍金的牙齒金光閃閃的。襯衫上的血跡比剛才更擴大了,這是桐子走出後到現在這地方唯一的變化。銀色的打火機還扔在那裡。

  桐子彎下身把它撿起來,打火機上有花紋。那是葡萄和松鼠的圖樣,藝匠精巧地用金裝飾調配了的。葡萄中有兩顆是有疵斑的。桐子想起了那夜健次到酒吧吸煙時的景況。

  那時,健次嘴叼著香煙,伸手探入口袋。她記得他從口袋裡摸出的是火柴。信子動作迅疾地擦了一根火柴,健次把派不上用途的火柴放回口袋裡。她記得很清楚,那時他用的不是打火機,也就是說,健次並沒有打火機。

  墊被上擱著煙灰缸,卻沒有煙屁股。香煙是掏出來了,可是現場沒有吸煙的痕跡。這麼說,要是說死者或另有人拿出打火機要點火,實在不太合情理。由是,桐子直覺得那是凶手的遺落物。

  她想了一下,不到五秒鐘,結果她把打火機放進口袋裡。她的右手還握著那隻女用的右手手套。桐子把它丟在屍體的旁邊,那地方就是剛剛那個打火機掉落的所在。桐子把那隻黑色手套套手指的部分拉得纖纖細細的,像商品似的擱在榻榻米上。把黑色的手套放在那裡,取代了銀色打火機的位置,這下李代桃僵的手法,在顏色的調配上反而和那赤紅的血相稱了。

  做完了手腳,桐子走向玄關。當她要穿上鞋子時,仔細察看自己的腳蹠,尼龍襪並沒有沾上任何血跡。於是,她關上門,走到路上。

  黑暗的小路上沒有人來往。附近的住戶也沒有人出來過。只有當她走過公寓前面時,看到兩位年輕男子開門出來,他們只望了桐子一眼。桐子不用擔心形跡被他們發現。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她是什麼地方的什麼人,由那裡通過的。

  桐子走出了電車道,步向停車場。剛才在這裡等待電車的人已經走了,只有新來的兩個人抖擻著冷凍的身體佇立在那裡。桐子進入他們一群裡。那附近依然是平常的光景。

  當店快要打烊時,桐子到了「海草」。

  「唷!麗惠子,怎麼了?」同事問她。她們是因為桐子今天請假,現在又貿然出現,才問她的。她請假的理由,信子應該早已編好一套,告訴她們了。

  「有朋友由故鄉上京來。我去接她,可是沒看到人影。」

  客座席位那邊,由於客人的點唱,拉手風琴的歌手進來,在那裡唱著歌。信子看到桐子回來,從客座席位那邊站起來,走向這邊。

  「麗惠子請借步。」她在角落地方喊桐子。桐子鎮靜得連呼吸也均勻順暢,不見絲毫慌亂或不自在。

  「怎麼樣?」信子低聲問。

  「對不起。」桐子低聲地回答,「沒有看到健次的影子。」桐子向信子報告監視的結果,「我站在外面看,過了很久沒看到他出來,所以就走到公共電話亭,打電話到飯店問。飯店的人說健次在三十分鐘前就出去了。可能是在我疏神的時候溜出去的吧!」

  信子看來非常失望的樣子。

  「難道不知道他到什麼地方嗎?」

  「唔,我雖問了,對方卻不肯說,實在很抱歉。我是全心一意地在那裡守望著的,可是遇到了一位熟人,我想,可能是當那人和我談話時,看漏健次的出現吧。那人執拗地糾纏著我講話,所以才失去了注意呢!」

  「那人是誰?」信子問,她口氣似乎那人是誰都無所謂的樣子。

  「是山上先生。」桐子回答,「他是健次先生的朋友,在這裡認識他的。他突然在我站的地方出現。喋喋不休地問我為什麼站在那裡,為什麼……真是夾纏不清,我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編造一套謊話去應付他。」

  「妳遇到山上先生了?」信子面露不悅。她似乎對山上沒有什麼好感。

  「而且,打電話問,店裡的人也說健次先生不在,無可奈何,只好先去看一場電影。從電影院出來,心想說不定健次先生會再回店裡的,於是再度打電話問,可是我叫了幾回都沒有出來接。」

  「那樣的時間打電話有什麼用嘛。」信子有點生氣地說。

  「實在對不起,下次一定會把它辦好的。」桐子向她道歉。

  「只好如此了,那時無論如何拜託妳了。」信子不能發牌氣,只有滿懷不悅的回答。

  「喂,麗惠子。」在桌子那邊,有位客人看到桐子,對著她時,「請到這邊來吧?」

  「好的。」桐子走近那座席。她以一副毫無掛慮的笑臉迎向那客人。

  「怎麼了?聽說妳今天請假,現在約會剛回來嗎?」客人開玩笑地說。

  「不是的,我沒有約會的對象。」客人聽了,把它當是一場笑談,就問她喝什麼。

  「我要果汁。」桐子若無其事地說。

  ※※※

  杉浦健次的屍體等到看房子的女人回來才發現。他是被匕首刺入胸部、傷及心臟而致死的。現場沒有找到凶器。

  這案件一下子成了報上的頭條新間。由於看守房屋的女人證明,河野徑子即以第一位嫌疑犯被捕。案情的調查是這樣的:

  杉浦健次在河野徑子開設的大飯店當領斑。他在那家店裡已經工作了兩年。自從他從九州來到東京後,由於打算將來自己開飯店,為了見習飯店的經營方法,以作為當老闆的準備,他不在自己姐姐經營的「海草」酒吧工作,而進入那大飯店就職。

  到大飯店就職後一年,他和河野徑子發生了關係。據徑子的供認,她是受到健次的誘惑才上鉤的,不過健次要比徑子年輕得多。只是,現在健次人已經不在了,死無對證,真相如何不得而知,說不定是徑子引誘他也未可知。那是徑子和她丈夫分手三年以後的事。

  關於這一點,徑子在檢察官面前所作的供狀是這樣的:

  「我是因為一時迷惘,才和健次先生發生了不可告人的關係。後來,我自己再三反省,才一直想把這筆孽債作個了結。可是,健次先生仍迷戀著我,聽不進我的話。他是位年輕人,才會對我那樣一往情深。

  「但是無論如何我是一定要和健次先生分手的。可是他卻執拗地緊追不捨。

  「我們之間的關係本來是瞞著店裡所有人的。連在神色上都不露痕跡。可是老員工似乎隱隱約約地知道我們的戀情。由他們對健次特別客氣,有意敬而遠之,這種怪現象讓我察覺我們的事跡已敗露。健次先生為了我在店裡拚命工作。他差不多讓人覺得,他不是站在員工的立場,而是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店。不,應該說他是為了我而努力工作著,不過,我雖然覺得他的用情可感,可是一想到兩人年齡懸殊,總覺得不能和這樣一位年輕人繼續維持那種不可告人的關係,再說,那樣的話,對健次也不好。所以一直掛慮著這問題。

  「我們為了兩人的幽會,就租了凶案現場的那幢家宅。我雇了一位中年婦人在那裡看守房子,囑咐她不得讓任何人知道。本來,最近我也盡可能不和健次先生見面。所以,這些日子差不多都不上那裡。如果可能的話,我想退掉那幢房子,不過在健次先生沒有拿定主意之前,實在也無法斷然取消租約。

  「之所以這麼說,那是因為健次先生思想激烈,對事情總是想不開。年輕人那種純真任性,為了感情會做出什麼事來,那是無法預料的。他執拗而不顧一切的性子,我是最近才知道的。

  「事情既然說開了,我只好把一切都坦露出來。後來,我和大塚律師親密起來了,兩人之間的關係也往更深一層的方面發展。為了大塚律師先生,我也想早點和健次做個了斷。剛開始我和大塚律師之間的關係,是盡可能隱瞞著健次,不讓他知道,可是,他不知什麼時候洞悉了一切。

  最近,健次先生似乎同意我所提出的意見了,本來他曾在我面前表白,要自動退出的。可是當他洞悉了我和大塚先生之間的關係後,他勃然大怒,反而不肯罷休了。那是他以為:我是因為和大塚先生要好才拋棄他,向他提出分手的意見使然的。

  「健次先生屢次的威脅我。在員工眾目睽睽之前,他想找到威脅我的機會也不容易,不過,他總是刻意窺伺空隙,把我叫到沒有人看得到的地方,告訴我要是不和大塚斷絕關係,他將採取報復行動。有時拿著裝滿硝酸的瓶子威脅我;有時由口袋裡拿出匕首,在我面前比劃。

  「這麼一來,我對健次害怕起來了。一想到不知什麼時候,他會向我下什麼毒手,我就全身顫抖起來。

  「我並沒有把這些事情告訴大塚律師。因為大塚先生一直把我當作一位純潔的女人。所以,我當然不能把健次的事告訴他。我只有一個人苦惱著。所以,連我要和大塚先生約會,也得瞞著健次先生的眼睛,不讓他知道。真的,即使我和大塚先生約會,也是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不敢稍稍大意的。大塚先生那麼信任我,我實在對不起他。

  「記得那是我和大塚先生到箱根打高爾夫球的時候。那天,我告訴店裡的人,說我有別的要事,要到另一個地方去,不料我出去後,健次先生察覺出我的託辭,突然跑到箱根的旅館來。那時正是我和大塚先生在旅館的食堂用晚餐的時候,當我看到健次先生臉色蒼白地兀自站在門口時,我覺得自己臉上的血色也慢慢消褪了。

  「健次全身發抖,怒不可遏地責備我。然後,他叫我到外面去,我想法撫慰他。但他親眼目睹我和大塚先生在一起,我當然百口莫辯,無法抵賴了。

  「那時,旅館的食堂中有那麼多客人,尤其是大塚先生臉正朝我們那裡,我感到神志昏迷。由於我一再地懇求;健次可能覺得我可憐,終於聽我的話,向大塚先生打了招呼就回去了。他只對大塚先生說有事和我連絡才由東京趕來,於是,終於把真相掩飾過去了。

  「從那次以後,健次先生的妒火高燒,對我干涉有加。因此,當我們從箱根回東京以後,他曾告訴我,打算打電話到大塚先生的家,把一切抖露出來,他還說,要是我和大塚先生斷交,他就一概不追究。

  「從此以後,健次繼續不斷地威脅我。不過,年輕的他當然不會真正下得了手。因此,我對他說,我們之間年紀懸殊,即使和他繼續維持情侶的關係,終究無法成為夫婦。而且,就社會體面來說,更不能同居。我告訴他,他還年輕,應該討個年輕老婆,過幸福的日子才對。

  「他說,除了我之外,任何女人在他眼裡都形同糞土,看不上眼。真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他說如果不和我在一起,他就一輩子不結婚,過獨身生活。說到最後,淚流滿面,情真辭切。

  「我雖然覺得他可憐,可是感情是不能勉強的,自然是無能為力了。我只好以真誠去感動他。終於好不容易地得到他的承諾,答應和我分手。那時我說,要是他真心答應分開,將來他要是想開店,我願意提供全部的資金。健次先生說,他不要錢,就是現在,他也不會為了搞點業餘的小產業而使自己縛手縛腳地不自由。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我領會不過來。

  「不過他接著說,要是他拿我的錢,我和他的關係就一刀兩斷,關係一斷,自然永無重拾舊歡的機會,那他會寂寞死的。

  「後來,他終於要我和他作最後一次的幽會,時間就是命案發生的晚上。我雖然不願去踐約,可是心想如連這最後的要求都拒絕他,他必然會惱羞成怒,大吵大鬧起來,只好勉強答應他了。

  「約定的時間是那晚的九點。我坐計程車到那附近,然後下車走進去。我們幽會時,一向是,先到的人讓看守房子的婦人離開。所以,那晚當我進入玄關時,不見守屋的婦人出來,就知道健次先生已早一步到了。而實際上,玄關那地方也確實擺著健次先生脫下的鞋子。

  「我想健次先生會像往常在八蓆大的那間等我,因此就直向最裡面的那間走進去。一到裡屋就發現健次先生滿身是血的倒臥在暖爐旁邊。當我看到健次先生那副慘狀的瞬間,我驚悸得幾乎昏倒。那時我已失去了自我,匆忙從房間逃回玄關。腦海中充滿被殺的健次先生血跡斑斑的屍體。

  「老實說,那時我心裡想的,像是自己正掉進一個恐怖的陷阱,一味要設法救自己。因為嫌疑最大的是我。一想被捕時候的情狀,直感到血液都快凝固了。

  「正當我想由玄關逃出外面時。突然遇到一位年輕女性。我一時倉惶失色。雖然不知她是誰,但確知她是為窺探這家宅而來的。咄嗟之間我想她一定會把我當作凶手看待,於是緊緊地抱住那位年輕女郎,告訴她命案不是我幹的。那位年輕女郎臉色呆然若失,一副被嚇壞的樣子。

  「我接續地說人不是我殺死的,而且懇託她為我作證。那位年輕女郎頷首答應,和我一起走到最深進的那一間。她應該也看到健次先生已經死了的。

  「於是,我問那位年輕女郎的姓名和住址。這才知道她是在「海草」酒吧服務的柳田桐子。聽她說「海草」酒吧,我知道那是健次先生的姐姐所開的店。我想她就是由於這點關係,因為某種理由,才找到健次先生隱匿的地方來的。那位柳田桐子小姐說,無論如何,她願意證明我不是殺人的凶手。

  「聽了她的話,我才安心下來。突然,那躺著屍體的地方令我感到害怕,因此,連頭都不回地趕忙離開那裡。連柳田桐子在做些什麼我都不去管她了。我快步走出那條黑暗的小道,叫了一部計程車,逃回自己的店裡。回到店裡已是十一點十分左右了。

  「回來後才發現右手手套丟掉了。到底在什麼地方掉的,也不知道。後來聽說它掉在屍體的旁邊,大吃一驚。依我的記憶,手套絕不會是在屍體旁邊掉的。記得屍體旁邊有個打火機。那是我親眼看到的。

  「打火機上的花紋是葡萄和松鼠的紋飾。我想柳田桐子小姐必定也看到了的。請您們問問柳田桐子小姐。我想她必會證明我是無罪的。」

  當檢察官詢問柳田桐子時,意外地,柳田桐子對河野徑子所說的話一概否認。她說:

  「河野徑子這個人,我既未聽說過,更不曾見過。而且,那天晚上我根本就沒到過那地方。那晚我上電影院看電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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