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三部:過去了的大明星</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三部:過去了的大明星</h3><br /><br />  我看到了一個滿臉皺紋的老者,坐在一張小木凳上。在他的面前,是一隻破舊的籐箱子。籐箱子打開著,裏面是一些玉鐲、玉耳環之類的東西。<br /><br />  那老翁坐在凳上不動,雙眼一點神采也沒有。<br /><br />  我心中暗忖,這老翁,是不是當年花花金舖的主人呢?<br /><br />  我打量了他一會,來到了他面前,他總算覺出我來了,抬起頭向我望了一眼,但是他立即發現,我不會是他的顧客,所以又低下頭去。<br /><br />  而我在他低下頭去之時,蹲了下來,在他的籐箱中,順手撿了兩件玉製品,問道:「這兩件東西,賣多少錢?」<br /><br />  那老者用一種十分異樣的目光望著我:「如果你有心買,二十元吧。」<br /><br />  一聽得他開口,我更加高興,因為在他的口音中,我聽出了濃重的湘西口音,我笑了笑,將二十元交在他的手中:「原來我們是同鄉!」<br /><br />  老翁聽到了我的話,陡地呆了一呆,才道:「是啊,我們的同鄉很少!」<br /><br />  我皺著眉:「我在找一個同鄉,多年之前,他是在這裏開設金舖的,後來,聽說他的金舖被火燒毀了,他也不知道去了哪裏!」<br /><br />  我的話還未曾講完,那老翁就激動了起來。<br /><br />  他抓住了我的手:「你要找的是我,你找我有甚麼事?」<br /><br />  我舒了一口氣,我竟找到了以前花花金舖的主人,現在,我希望他能記得當年來買戒指的那個人。<br /><br />  我道:「噢,原來就是你,我想問你一件事,那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你可能不記得了,有一個我們的同鄉,人很粗魯,動不動就破口罵人──」<br /><br />  那老翁用心聽著,他仰著頭,皺著眉,以致他看來更老了許多。<br /><br />  我略停了停:「你可能想不起來了,但是那人曾揚言,說你用低價收回賣給他的戒指,他詛咒你的金舖被火燒──」<br /><br />  我才講到這裏,那老翁的身子,已不由自主,劇烈地發起抖來,他的喉間發出「咯咯」的聲響,身子搖搖欲倒,我連忙扶住了他。<br /><br />  在那剎間,我心中大是歡喜!<br /><br />  因為看那老翁的這種情形,他分明記得我所說的那個人。<br /><br />  我扶住了他,他的身子仍不斷在發著抖,他揚起手來,喉間不斷發出「咯咯」的聲響。<br /><br />  看他的情形,像是他正拼命想說些甚麼,但是卻由於心情激動,是以反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連忙伸手,在他的背後,重重拍了一下。<br /><br />  那一拍,令得他吐出了一口濃痰,他接著吸了一口氣,罵道:「是那個王八蛋!」<br /><br />  我忙問:「你想起來了?」<br /><br />  那老翁點著頭道:「怎會忘記?金舖一定就是他放火燒掉的,只不過沒有抓到他,他──實在是一隻畜牲!」<br /><br />  我沒有再問下去,因為我知道,那老翁對這人既然有著如此深切的仇恨,那不必我再問下去,他也一定會滔滔不絕,將那人的事情講出來的。<br /><br />  果然,他喘著氣:「先生,你應該知道牛大角,或者你不知道,你年紀還輕。」<br /><br />  我呆了一呆:「牛大角?那人的名字叫牛大角?」<br /><br />  「不是,他是牛大角手下的軍師,官兵勦山,牛大角死在機槍下,他卻逃了出來。」<br /><br />  我有點明白了,那個牛大角,一定是湘西山區中的土匪,而那個人,原來是土匪出身,但他做過軍師,也可能是知識分子了。<br /><br />  我忙又問:「他叫甚麼名字?他唸過書?」<br /><br />  「哼,聽說還放過洋,牛大角被官兵勦死,他帶著一大批金銀珠寶逃走,後來又將造孽錢用完了,我遇到他的時候,他已窮愁潦倒,在一艘外洋船上做事,這畜牲,他窮心未退色心又起,居然追求大明星殷殷。」<br /><br />  我陡地一震,殷殷的確是大明星,或者說:「曾是大明星。」她紅透半邊天的時候,是在二十年前,現在,幾乎已沒有甚麼人提起她的名字了。<br /><br />  那老翁繼續道:「也不知道他有甚麼法道,他和殷殷還同居過一陣。」<br /><br />  「那麼,」我問:「他向你買那枚戒指,就是送給那位大明星的了?」<br /><br />  「我也不清楚,但是,他想兌回那戒指的時候,卻對我大罵殷殷,他自然被殷殷趕了出來,那畜生,我一直幫忙他,怎知他卻放了一把火,燒了我的金舖!」<br /><br />  那老翁說到這裏,身子又發起抖來。<br /><br />  我只好安慰他:「也不一定是他放的火──」<br /><br />  我的話才講到一半,非但起不了安慰的作用,反倒令得那老翁聲嘶力竭地叫了起來:「一定是他,一定是這畜牲!」<br /><br />  他說著,又劇烈地咳起來。<br /><br />  我心中暗嘆著氣,同時也感到十分抱歉,那老翁現在的日子雖然過得苦,但是也很平靜,但是,我卻勾起了他的痛楚。<br /><br />  過了好一會,我才道:「那麼,他叫甚麼名字?」<br /><br />  老翁雙手緊緊地握著拳:「他叫年振強。」<br /><br />  我又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他現在在甚麼地方,你可知道?」<br /><br />  老翁搖了搖頭,咬牙切齒:「自從金舖被他放火之後,我就未曾再見過他。」<br /><br />  我站了起來,我不忍心再看那老翁那種切齒痛恨,但是卻又根本無能為力的樣子。<br /><br />  我急急穿過了巷子,一直到了巷口,我才停了下來。我的收穫很大,因為我不但知道了那人的來歷和他的姓名,而且還知道了另一個人,那是曾和這人同居過的大明星殷殷。<br /><br />  而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了,的確有這個人!<br /><br />  對於這個人以後的事,我知道得比那老翁更清楚,我知道他已經死了,是死在一個小湖之中,而且,可能被人謀殺。<br /><br />  本來,一件謀殺案,在經過了二十年左右的時間,再被一點一滴地揭發出來,也不算是一件甚麼特別大不了的怪事。<br /><br />  可是,從我知道有年振強這個人起,整件事情,充滿了怪誕莫名的氣氛,因為,我是在一個十二歲的孩子的口中,知道這件事的,那十二歲的孩子,只不過曾跌進湖水中去而已。<br /><br />  一件已發生了近二十年的案子,要去追查,自然十分困難,兇手也可能早已死了,如果單單是謀殺案,我可能一點興趣也沒有,但是了解年振強這個人,對於發生在那十二歲的小孩,王振源身上的怪異莫名的事,有極大的關係。是以我非查清楚不可!<br /><br />  我繼續向前走去,在那一天接下來的時間中,我從各方面打聽曾是大明星殷殷的地址。<br /><br />  那倒並不必花太多的功夫,因為殷殷過去,究竟是大紅特紅的明星。<br /><br />  而且,在查到了結果之後,也頗出我的意料之外,殷殷並沒有窮途潦倒,她現在的日子,過得很好,一個在報界服務了近三十年的朋友告訴我,殷殷現在在一個高級住宅區居住,很少露面,過著和她以前當大明星時,完全相反的平淡生活。<br /><br />  她那種日子,已經過了十多年,所以難怪社會已早將她遺忘了。<br /><br />  那位朋友查出了殷殷的地址,我決定第二天,去按址造訪,當晚,我和江建又通了一個電話,將我的調查所得,告訴了他。<br /><br />  江建的聲音,有點發顫,他道:「那麼,真是有鬼魂的了?」<br /><br />  我想了幾秒鐘,才道:「照目前的事實看來,的確有,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拜訪那位殷殷女士?」<br /><br />  我想,江建一定是樂於和我一起去的,但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江建竟一口拒絕,甚至連考慮也沒有考慮,便道:「我不去。」<br /><br />  我一時之間,想不透他為甚麼回絕得如此之快,而江建自己,似乎也感到回絕得太突兀了,以是他忙又解釋道:「我要多加注意王振源,所以──我才不想去了,你一個人也足可勝任。」<br /><br />  我沒有再說甚麼,而在那一剎間,我忽然感到,江建似乎正在掩飾著甚麼。<br /><br />  但是我又立即拋開了這個想法,因為那是沒有道理的,如果江建是在找尋理由,特地不去見殷殷,那只有一個可能,他認識殷殷,那當然不可能,所以江建自然也不必掩飾甚麼。<br /><br />  我放下了電話,當天晚上,我直到深夜才睡,我翻閱了許多有關鬼魂記錄的書籍。<br /><br />  我對於鬼魂的研究,一向興趣濃厚,所以有關這方面的書籍,我著實收藏得不少。<br /><br />  我讀到了一則記載,是記載著一個英國鄉村的農夫,有一次,忽然用希臘文寫出了一首長達七十四行的詩,被懂得希臘文的神父看到了,神父大為驚奇。<br /><br />  但是那農人不會希臘文,後來,經過那神父的努力,發現那農人用希臘文寫下的那首詩,幾乎和一位已故希臘詩人,十分近似,於是神父便認定,是那位希臘詩人的鬼魂,附著在那農人的身上,所以才會有那樣情形出現。<br /><br />  但是,何以靈魂會遠渡重洋,去附在那農人的身上,寫下了這樣的一首詩,卻也沒有進一步的解釋。<br /><br />  這件事,倒和我如今遇到的事,有很多相同之處,我也可能永遠找不到解釋。<br /><br />  但是我至少也可以將這件事記載下來,我相信人類總有一天,會有能力,解釋「鬼魂」之謎的。<br /><br />  第二天醒來時,已是中午時分,等我吃完早餐,已經是下午一時,而我駕著車,來到殷殷的那所巨宅門外時,又是三十分鐘以後的事了。<br /><br />  那是一幢很華麗的花園洋房,大鐵門旁,掛著一塊銅牌,上面刻著「殷寓」兩個字,我才一下車,便聽到了一陣犬吠聲。<br /><br />  我來到門前,按著門鈴,犬吠聲更劇烈,我從鐵門中打量著修剪整齊的花園,看到兩條大狼狗,直衝了出來,大狼狗後面,跟著一個中年女僕。<br /><br />  那中年女僕來到了鐵門前,臉上一點笑容也沒有,絕沒有半絲歡迎來客的意思。<br /><br />  她的聲音,也是平板而冷淡的,她問道:「找誰?」<br /><br />  我不得不裝出笑臉來:「我是報社來的,想拜訪一下殷殷女士。」<br /><br />  那女僕立即搖頭道:「我們小姐不見客!」<br /><br />  她只講了一句話,便立時轉過身去,顯得絕沒有商量的餘地,我忙大聲叫了起來,我一叫,那女僕未曾轉過身來,倒是那兩頭狼狗,突然反撲了過來,直立著,前爪搭在鐵門上,對我狺狺而吠。<br /><br />  我退了一步,大聲道:「你們小姐不見別人,一定會見我的,我是特別的,絕不是來騷擾她,只不過來向她問幾個問題!」<br /><br />  我叫得十分大聲,那女僕一定是聽到了的,可是她卻仍然繼續向前走著。<br /><br />  我又叫道:「你去告訴你的主人,我是某某先生,介紹來的。」<br /><br />  我說的「某某先生」,就是那位報界的朋友,據他說,殷殷在未曾大紅特紅之時,他曾為殷殷出了不少力,是以抬出他的名頭來,希望能見到那位過去的大明星。<br /><br />  我也不知道那位女僕是不是聽到了我的叫聲,因為她徑自走進了屋中,我只好等在門口,那兩頭狼狗,仍然對我吠叫著。<br /><br />  還好,我等了大約五分鐘,那女僕又走了回來,她叱退了那兩頭狼狗,打開了鐵門:「小姐請你進去,但是她的精神不很好,不希望你逗留太久!」<br /><br />  我忙閃身而進:「我明白,至多不會超過十分鐘,謝謝你!」<br /><br />  那女僕牽著兩頭狼狗,向前走去,我跟在後面,踏上了石級,走進了客廳,一個雍容華貴的中年婦人,正坐在一張沙發上,她向我略點了點頭:「請坐,某先生好麼?好久不見他了!」<br /><br />  我在她的斜對面,坐了下來,那中年婦人,自然就是多年前的大明星了。<br /><br />  我回答了她的問題,她才又問道:「你來,是為了甚麼事情?」<br /><br />  我信口雌黃,道:「我正在撰寫一本有關電影發展的書,殷殷小姐是紅透半邊天的大明星,是以我想來請教幾個問題。」<br /><br />  這是一個任何拍過電影的人,都感到興趣的事,是以殷殷笑了笑,道:「請問。」<br /><br />  我胡亂想了一些問題,殷殷聽得很用心,也都回答了我,我假裝用心地在一本筆記本上,記了下來。<br /><br />  十分鐘之後,我又裝著不經意地,問出了我最想知道的問題。<br /><br />  我道:「殷小姐,有一個人,叫年振強,他曾和你很──接近,關於這個人,你──」<br /><br />  我已經盡力不顯露我是專為這個問題而來的了,可是,我的話還未曾講完,殷殷的面色,已經變得十分難看,她站起身來:「對不起,我的身體不很好,醫生要我多多休息,所以──」<br /><br />  她總算十分客氣,未曾直接下逐客令。<br /><br />  在那樣的情形下,我實在是非走不可的了!<br /><br />  但是,我來到這裏,一點也未曾得到我所要知道的事,怎肯離去?<br /><br />  我迅速地轉著念,一面仍然站了起來,然後,我才道:「殷小姐,我提起年振強這個人來,是因為我知道一件事,和他有關,而且牽涉了你在內。」<br /><br />  殷殷冷笑地道:「我不感興趣。」<br /><br />  我忙道:「是!可是我聽說,年振強的一個親人,正準備聘請律師來告你!」<br /><br />  那全是我胡謅出來的。<br /><br />  我之所以要那樣胡謅,是因為我想到,殷殷目前的生活,豐裕而平淡,過那樣生活的人,一定十分怕麻煩,於是我就故意編造一些能令她感到麻煩的事,以便引起她將更多有關年振強的事告訴我。<br /><br />  我那樣講了之後,殷殷果然皺了皺眉:「有那樣的事?」<br /><br />  我忙道:「是的,那個人說,年振強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有一筆巨款,放在你這裏。」<br /><br />  這一點,也是我的猜想。<br /><br />  但是這一個猜想,倒不是我在剎那間想出來,而是早在心中,有所懷疑的事。<br /><br />  因為殷殷過去,雖然曾是大明星,可是她卻受著一家公司的合約控制,收入有限,支出浩大。而她現在的日子卻過得十分好,那一定是她曾有過一筆十分可觀的意外收入,這是原因之一。<br /><br />  原因之二,是我在那老翁的口中,知道年振強來到這個城市時,是帶著土匪頭子的一批財富而來的,而這筆錢,顯然後來,不在年振強的身上。<br /><br />  原因之三,更加明顯了,年振強決不是甚麼英俊小生,雖然他的知識程度可能相當高,但是他的行動、出言卻絕不會使女人喜歡他。<br /><br />  而年振強居然曾和殷殷那樣的大明星同居過,那不問可知,殷殷喜歡的,是他的錢。<br /><br />  有以上那三點原因,所以我才大著膽子那樣講。而在我那句話一出口之後,我知道,我的估計,不會離事實太遠!</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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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過去了的大明星



  我看到了一個滿臉皺紋的老者,坐在一張小木凳上。在他的面前,是一隻破舊的籐箱子。籐箱子打開著,裏面是一些玉鐲、玉耳環之類的東西。

  那老翁坐在凳上不動,雙眼一點神采也沒有。

  我心中暗忖,這老翁,是不是當年花花金舖的主人呢?

  我打量了他一會,來到了他面前,他總算覺出我來了,抬起頭向我望了一眼,但是他立即發現,我不會是他的顧客,所以又低下頭去。

  而我在他低下頭去之時,蹲了下來,在他的籐箱中,順手撿了兩件玉製品,問道:「這兩件東西,賣多少錢?」

  那老者用一種十分異樣的目光望著我:「如果你有心買,二十元吧。」

  一聽得他開口,我更加高興,因為在他的口音中,我聽出了濃重的湘西口音,我笑了笑,將二十元交在他的手中:「原來我們是同鄉!」

  老翁聽到了我的話,陡地呆了一呆,才道:「是啊,我們的同鄉很少!」

  我皺著眉:「我在找一個同鄉,多年之前,他是在這裏開設金舖的,後來,聽說他的金舖被火燒毀了,他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我的話還未曾講完,那老翁就激動了起來。

  他抓住了我的手:「你要找的是我,你找我有甚麼事?」

  我舒了一口氣,我竟找到了以前花花金舖的主人,現在,我希望他能記得當年來買戒指的那個人。

  我道:「噢,原來就是你,我想問你一件事,那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你可能不記得了,有一個我們的同鄉,人很粗魯,動不動就破口罵人──」

  那老翁用心聽著,他仰著頭,皺著眉,以致他看來更老了許多。

  我略停了停:「你可能想不起來了,但是那人曾揚言,說你用低價收回賣給他的戒指,他詛咒你的金舖被火燒──」

  我才講到這裏,那老翁的身子,已不由自主,劇烈地發起抖來,他的喉間發出「咯咯」的聲響,身子搖搖欲倒,我連忙扶住了他。

  在那剎間,我心中大是歡喜!

  因為看那老翁的這種情形,他分明記得我所說的那個人。

  我扶住了他,他的身子仍不斷在發著抖,他揚起手來,喉間不斷發出「咯咯」的聲響。

  看他的情形,像是他正拼命想說些甚麼,但是卻由於心情激動,是以反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連忙伸手,在他的背後,重重拍了一下。

  那一拍,令得他吐出了一口濃痰,他接著吸了一口氣,罵道:「是那個王八蛋!」

  我忙問:「你想起來了?」

  那老翁點著頭道:「怎會忘記?金舖一定就是他放火燒掉的,只不過沒有抓到他,他──實在是一隻畜牲!」

  我沒有再問下去,因為我知道,那老翁對這人既然有著如此深切的仇恨,那不必我再問下去,他也一定會滔滔不絕,將那人的事情講出來的。

  果然,他喘著氣:「先生,你應該知道牛大角,或者你不知道,你年紀還輕。」

  我呆了一呆:「牛大角?那人的名字叫牛大角?」

  「不是,他是牛大角手下的軍師,官兵勦山,牛大角死在機槍下,他卻逃了出來。」

  我有點明白了,那個牛大角,一定是湘西山區中的土匪,而那個人,原來是土匪出身,但他做過軍師,也可能是知識分子了。

  我忙又問:「他叫甚麼名字?他唸過書?」

  「哼,聽說還放過洋,牛大角被官兵勦死,他帶著一大批金銀珠寶逃走,後來又將造孽錢用完了,我遇到他的時候,他已窮愁潦倒,在一艘外洋船上做事,這畜牲,他窮心未退色心又起,居然追求大明星殷殷。」

  我陡地一震,殷殷的確是大明星,或者說:「曾是大明星。」她紅透半邊天的時候,是在二十年前,現在,幾乎已沒有甚麼人提起她的名字了。

  那老翁繼續道:「也不知道他有甚麼法道,他和殷殷還同居過一陣。」

  「那麼,」我問:「他向你買那枚戒指,就是送給那位大明星的了?」

  「我也不清楚,但是,他想兌回那戒指的時候,卻對我大罵殷殷,他自然被殷殷趕了出來,那畜生,我一直幫忙他,怎知他卻放了一把火,燒了我的金舖!」

  那老翁說到這裏,身子又發起抖來。

  我只好安慰他:「也不一定是他放的火──」

  我的話才講到一半,非但起不了安慰的作用,反倒令得那老翁聲嘶力竭地叫了起來:「一定是他,一定是這畜牲!」

  他說著,又劇烈地咳起來。

  我心中暗嘆著氣,同時也感到十分抱歉,那老翁現在的日子雖然過得苦,但是也很平靜,但是,我卻勾起了他的痛楚。

  過了好一會,我才道:「那麼,他叫甚麼名字?」

  老翁雙手緊緊地握著拳:「他叫年振強。」

  我又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他現在在甚麼地方,你可知道?」

  老翁搖了搖頭,咬牙切齒:「自從金舖被他放火之後,我就未曾再見過他。」

  我站了起來,我不忍心再看那老翁那種切齒痛恨,但是卻又根本無能為力的樣子。

  我急急穿過了巷子,一直到了巷口,我才停了下來。我的收穫很大,因為我不但知道了那人的來歷和他的姓名,而且還知道了另一個人,那是曾和這人同居過的大明星殷殷。

  而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了,的確有這個人!

  對於這個人以後的事,我知道得比那老翁更清楚,我知道他已經死了,是死在一個小湖之中,而且,可能被人謀殺。

  本來,一件謀殺案,在經過了二十年左右的時間,再被一點一滴地揭發出來,也不算是一件甚麼特別大不了的怪事。

  可是,從我知道有年振強這個人起,整件事情,充滿了怪誕莫名的氣氛,因為,我是在一個十二歲的孩子的口中,知道這件事的,那十二歲的孩子,只不過曾跌進湖水中去而已。

  一件已發生了近二十年的案子,要去追查,自然十分困難,兇手也可能早已死了,如果單單是謀殺案,我可能一點興趣也沒有,但是了解年振強這個人,對於發生在那十二歲的小孩,王振源身上的怪異莫名的事,有極大的關係。是以我非查清楚不可!

  我繼續向前走去,在那一天接下來的時間中,我從各方面打聽曾是大明星殷殷的地址。

  那倒並不必花太多的功夫,因為殷殷過去,究竟是大紅特紅的明星。

  而且,在查到了結果之後,也頗出我的意料之外,殷殷並沒有窮途潦倒,她現在的日子,過得很好,一個在報界服務了近三十年的朋友告訴我,殷殷現在在一個高級住宅區居住,很少露面,過著和她以前當大明星時,完全相反的平淡生活。

  她那種日子,已經過了十多年,所以難怪社會已早將她遺忘了。

  那位朋友查出了殷殷的地址,我決定第二天,去按址造訪,當晚,我和江建又通了一個電話,將我的調查所得,告訴了他。

  江建的聲音,有點發顫,他道:「那麼,真是有鬼魂的了?」

  我想了幾秒鐘,才道:「照目前的事實看來,的確有,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拜訪那位殷殷女士?」

  我想,江建一定是樂於和我一起去的,但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江建竟一口拒絕,甚至連考慮也沒有考慮,便道:「我不去。」

  我一時之間,想不透他為甚麼回絕得如此之快,而江建自己,似乎也感到回絕得太突兀了,以是他忙又解釋道:「我要多加注意王振源,所以──我才不想去了,你一個人也足可勝任。」

  我沒有再說甚麼,而在那一剎間,我忽然感到,江建似乎正在掩飾著甚麼。

  但是我又立即拋開了這個想法,因為那是沒有道理的,如果江建是在找尋理由,特地不去見殷殷,那只有一個可能,他認識殷殷,那當然不可能,所以江建自然也不必掩飾甚麼。

  我放下了電話,當天晚上,我直到深夜才睡,我翻閱了許多有關鬼魂記錄的書籍。

  我對於鬼魂的研究,一向興趣濃厚,所以有關這方面的書籍,我著實收藏得不少。

  我讀到了一則記載,是記載著一個英國鄉村的農夫,有一次,忽然用希臘文寫出了一首長達七十四行的詩,被懂得希臘文的神父看到了,神父大為驚奇。

  但是那農人不會希臘文,後來,經過那神父的努力,發現那農人用希臘文寫下的那首詩,幾乎和一位已故希臘詩人,十分近似,於是神父便認定,是那位希臘詩人的鬼魂,附著在那農人的身上,所以才會有那樣情形出現。

  但是,何以靈魂會遠渡重洋,去附在那農人的身上,寫下了這樣的一首詩,卻也沒有進一步的解釋。

  這件事,倒和我如今遇到的事,有很多相同之處,我也可能永遠找不到解釋。

  但是我至少也可以將這件事記載下來,我相信人類總有一天,會有能力,解釋「鬼魂」之謎的。

  第二天醒來時,已是中午時分,等我吃完早餐,已經是下午一時,而我駕著車,來到殷殷的那所巨宅門外時,又是三十分鐘以後的事了。

  那是一幢很華麗的花園洋房,大鐵門旁,掛著一塊銅牌,上面刻著「殷寓」兩個字,我才一下車,便聽到了一陣犬吠聲。

  我來到門前,按著門鈴,犬吠聲更劇烈,我從鐵門中打量著修剪整齊的花園,看到兩條大狼狗,直衝了出來,大狼狗後面,跟著一個中年女僕。

  那中年女僕來到了鐵門前,臉上一點笑容也沒有,絕沒有半絲歡迎來客的意思。

  她的聲音,也是平板而冷淡的,她問道:「找誰?」

  我不得不裝出笑臉來:「我是報社來的,想拜訪一下殷殷女士。」

  那女僕立即搖頭道:「我們小姐不見客!」

  她只講了一句話,便立時轉過身去,顯得絕沒有商量的餘地,我忙大聲叫了起來,我一叫,那女僕未曾轉過身來,倒是那兩頭狼狗,突然反撲了過來,直立著,前爪搭在鐵門上,對我狺狺而吠。

  我退了一步,大聲道:「你們小姐不見別人,一定會見我的,我是特別的,絕不是來騷擾她,只不過來向她問幾個問題!」

  我叫得十分大聲,那女僕一定是聽到了的,可是她卻仍然繼續向前走著。

  我又叫道:「你去告訴你的主人,我是某某先生,介紹來的。」

  我說的「某某先生」,就是那位報界的朋友,據他說,殷殷在未曾大紅特紅之時,他曾為殷殷出了不少力,是以抬出他的名頭來,希望能見到那位過去的大明星。

  我也不知道那位女僕是不是聽到了我的叫聲,因為她徑自走進了屋中,我只好等在門口,那兩頭狼狗,仍然對我吠叫著。

  還好,我等了大約五分鐘,那女僕又走了回來,她叱退了那兩頭狼狗,打開了鐵門:「小姐請你進去,但是她的精神不很好,不希望你逗留太久!」

  我忙閃身而進:「我明白,至多不會超過十分鐘,謝謝你!」

  那女僕牽著兩頭狼狗,向前走去,我跟在後面,踏上了石級,走進了客廳,一個雍容華貴的中年婦人,正坐在一張沙發上,她向我略點了點頭:「請坐,某先生好麼?好久不見他了!」

  我在她的斜對面,坐了下來,那中年婦人,自然就是多年前的大明星了。

  我回答了她的問題,她才又問道:「你來,是為了甚麼事情?」

  我信口雌黃,道:「我正在撰寫一本有關電影發展的書,殷殷小姐是紅透半邊天的大明星,是以我想來請教幾個問題。」

  這是一個任何拍過電影的人,都感到興趣的事,是以殷殷笑了笑,道:「請問。」

  我胡亂想了一些問題,殷殷聽得很用心,也都回答了我,我假裝用心地在一本筆記本上,記了下來。

  十分鐘之後,我又裝著不經意地,問出了我最想知道的問題。

  我道:「殷小姐,有一個人,叫年振強,他曾和你很──接近,關於這個人,你──」

  我已經盡力不顯露我是專為這個問題而來的了,可是,我的話還未曾講完,殷殷的面色,已經變得十分難看,她站起身來:「對不起,我的身體不很好,醫生要我多多休息,所以──」

  她總算十分客氣,未曾直接下逐客令。

  在那樣的情形下,我實在是非走不可的了!

  但是,我來到這裏,一點也未曾得到我所要知道的事,怎肯離去?

  我迅速地轉著念,一面仍然站了起來,然後,我才道:「殷小姐,我提起年振強這個人來,是因為我知道一件事,和他有關,而且牽涉了你在內。」

  殷殷冷笑地道:「我不感興趣。」

  我忙道:「是!可是我聽說,年振強的一個親人,正準備聘請律師來告你!」

  那全是我胡謅出來的。

  我之所以要那樣胡謅,是因為我想到,殷殷目前的生活,豐裕而平淡,過那樣生活的人,一定十分怕麻煩,於是我就故意編造一些能令她感到麻煩的事,以便引起她將更多有關年振強的事告訴我。

  我那樣講了之後,殷殷果然皺了皺眉:「有那樣的事?」

  我忙道:「是的,那個人說,年振強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有一筆巨款,放在你這裏。」

  這一點,也是我的猜想。

  但是這一個猜想,倒不是我在剎那間想出來,而是早在心中,有所懷疑的事。

  因為殷殷過去,雖然曾是大明星,可是她卻受著一家公司的合約控制,收入有限,支出浩大。而她現在的日子卻過得十分好,那一定是她曾有過一筆十分可觀的意外收入,這是原因之一。

  原因之二,是我在那老翁的口中,知道年振強來到這個城市時,是帶著土匪頭子的一批財富而來的,而這筆錢,顯然後來,不在年振強的身上。

  原因之三,更加明顯了,年振強決不是甚麼英俊小生,雖然他的知識程度可能相當高,但是他的行動、出言卻絕不會使女人喜歡他。

  而年振強居然曾和殷殷那樣的大明星同居過,那不問可知,殷殷喜歡的,是他的錢。

  有以上那三點原因,所以我才大著膽子那樣講。而在我那句話一出口之後,我知道,我的估計,不會離事實太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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