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一章 謀殺接力</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一章 謀殺接力</h3><br /><br />  1<br /><br /> <br /><br />  看了裝設在汽車儀表板旁的電子鐘一眼,時間正從二十三點二十九分變成二十三點三十分。也就是說,下名古屋交流道之後過了一小時,汽車已經進入靜岡。<br /><br />  「真快。」末永拓也喃喃自語道。今晚沒有車禍或塞車。預定時間之前應該會抵達厚木吧。<br /><br />  在厚木卸完貨,他的任務就結束了,接下來飆回名古屋就行了。拓也想打開收音機,但是手伸到一半,心想還是算了。他為了避免分心,一路上忍著不聽收音機。最好還是再繃緊神經一會兒,如果現在在這裏引發車禍,等於是自取滅亡。不只是車禍,要是因為超速而被躲起來的警車逮捕,那可就糟了。因為今晚行經此路段的紀錄,會留在警方手上。<br /><br />  拓也看了一眼車速表,時速一直維持在八十公里至一百公里的範圍內。就連剛考到駕照時,也不曾這麼遵守交通規則開車過。當前方完全看不見車尾燈時,他有一股衝動想踩下油門,但在差點踩下去之前硬是忍住,今晚的目的是安然抵達厚木。接近急轉彎的路段,拓也大大減速,小心翼翼地轉動方向盤。一輛大卡車從內線車道超車而去。轉彎之後,後方的貨架發出聲響。拓也不禁全身打了一個冷顫,接著心跳加速。拓也注意前方車況,調整後視鏡,檢查貨架。深藍色的睡袋稍微改變了位置,大概是因為轉彎的離心力而有所移動,除此之外,似乎別無異狀。<br /><br />  「別嚇我啦!」拓也歪著嘴角,將後視鏡調回來,映照出後方車輛的車頭燈。大概也有許多人以這種車速行駛在高速公路上,不見得每個人都想超拓也的車。<br /><br />  ──這些傢伙大概猜不到我車上載了甚麼吧。拓也瞥了四周的車一眼,面露詭異的笑容。<br /><br />  兩星期前──<br /><br />  「別開玩笑了!」拓也將命根子插在康子體內,狠狠地瞪著她。康子將雙手環在他脖子上反瞪回去,兩人停止腰部的動作。<br /><br />  「我當然沒在開玩笑。」雖然呼吸還有些紊亂,她的語調聽起來卻很冷靜。這女人具有獨特的嘶啞嗓音,以及不似日本人的五官,令人難以解讀她的情緒。<br /><br />  「妳是說孩子是我的嗎?怎麼可能?」拓也對那話兒使力,兩人更深入地交合。<br /><br />  康子霎時皺緊眉間,閉上雙眼,旋即睜開眼看拓也,問道:「你是甚麼血型?」<br /><br />  「我怎麼知道?」<br /><br />  「跟你說,我是O型。所以如果孩子的血型是O型,就很可能是你的孩子。」<br /><br />  「和妳交往的男人,也有A型或B型的吧?這種情況下,也能生出O型的孩子,誰知道妳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種啊?」<br /><br />  康子咯咯嬌笑,說:「這很難說。」<br /><br />  「少裝蒜了!妳以為我甚麼都不知道嗎?」<br /><br />  「我可沒那樣想,但是有很多事你應該不知道。」<br /><br />  「妳會拿掉吧?」拓也問。<br /><br />  康子臉上帶著笑容,爽快地回答:「我要生下來。」<br /><br />  「妳不曉得是誰的孩子,卻要生下來?」<br /><br />  「生下來就知道了,起碼我會知道。」康子自信滿滿地答道。<br /><br />  「絕對不可能是我的孩子。」<br /><br />  「話別說得太滿。就算是你的孩子,我也不在意。」<br /><br />  「知道是誰的孩子之後,妳打算怎麼做?」<br /><br />  「我要他負責。」康子的眼神彷彿在說:這是天經地義的事。<br /><br />  「妳要對方怎麼負責?」拓也一問,她睜大眼睛。<br /><br />  「有了孩子要男方負責,還用得著說要怎麼負責嗎?」<br /><br />  「結婚嗎?別鬧了。我們應該約定過了,絕口不提那種事的。」<br /><br />  「這我知道,特別是對你而言,現在是關鍵時刻。」康子露出意有所指的眼神。<br /><br />  「你只要承認他是你的孩子就行了,我不會要求你娶我。這樣可以吧?」<br /><br />  「妳要用這種方法向我敲詐贍養費嗎?」<br /><br />  「請你別用『敲詐』這種下流的字眼。這是我應有的權利吧?再說,比起你即將獲得的財產,你會付給我的金額,我心裏有數。」<br /><br />  「妳這話是認真的嗎?」<br /><br />  「當然是認真的。」<br /><br />  拓也抬起她的雙腿,跪著挺起上半身。下體軟了一半,兩人處於勉強合為一體的狀態。他直接伸長手臂,用雙掌箍住康子的脖子。「拿掉吧。」拓也說完輕輕掐她脖子。笑容從康子臉上消失了,隆起的乳房隨著稍微變急促的呼吸搖晃,一道汗水順著脖子流到拓也手上。<br /><br />  「你要殺我嗎?」<br /><br />  拓也不發一語,慢慢加強拇指的力道。康子眼中出現些許恐懼,然而緊抿的雙唇,依然不服輸地表現出她的堅強。拓也稍微減緩手指的力道。「算妳厲害。妳打算一輩子纏著我吧?但如果不是我的孩子,就是一樁悲劇了,妳明白嗎?」<br /><br />  「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會拿掉孩子。」康子的表情又恢復從容,從紅色的唇瓣間露出潔白的牙齒,說:「我已經下定決心了。」<br /><br />  拓也再度用力勒緊康子纖細的脖子,她瞪大眼珠子。同時,拓也感覺到陰道縮緊的觸感,這股刺激令陰莖再度充血,等到恢復足夠的硬度之後,拓也開始抽送。他以掐住康子脖子的姿勢,反覆活塞運動。康子輕閉雙眼,嘴唇微張。「妳跟其他男人也說了相同的話吧?」拓也說。<br /><br />  康子微微睜開眼睛,斜眼瞧了他一眼,然後咧嘴露出一抹冷笑,彷彿再度品嘗男女交歡的滋味似的,口中開始呼出熱氣。<br /><br />  要動手就得趁早,拓也盯著那雙宛如紅色生物的嘴唇,思考著接下來該怎麼做。<br /><br /> <br /><br />  2<br /><br /> <br /><br />  末永拓也任職於主要產業機器廠商MM重工,今年邁入第九個年頭。<br /><br />  他隸屬於研究開發二課,目前主要負責人工智慧機器人的開發與應用。工作地點原則上是在調布的總公司大樓內,但每個月會去幾次埼玉的工廠,因為那裏有許多拓也著手開發出來的機器人在運作。拓也認為,自己是被上天選中的人。這不單指他是菁英份子,而是意味著他理應是人生的贏家。話雖如此,拓也的人生一路走來絕非得天獨厚,反而該說是完全相反。他生於滋賀縣,自幼喪母,由從事水泥工的父親一手拉拔長大。但是在他記憶中,從沒看過父親展現父愛。他總是喝得爛醉,為了買廉價的酒,就算讀小學的拓也營養午餐費遲交,他也絲毫不以為意。他的工作態度散漫,經常三天捕魚兩天曬網。或許是擔心這樣的生活環境,去世母親的妹妹三不五時會來看拓也,煮飯給他們吃。拓也不只喜歡阿姨煮的咖哩飯,也很喜歡她的人。<br /><br />  但是發生那件事之後,阿姨也不來了。<br /><br />  那一天,拓也放學回家,聽見屋內傳來爭執的聲音。他驚訝地打開門一看,喝醉酒的父親把她推倒,騎在她身上。父親一看見拓也,便像個壞掉的人偶停止動作,阿姨乘機從他身體底下脫身,整理好凌亂的裙襬後,從拓也身旁快步離去。阿姨的臉頰紅腫,好像被甚麼打過,而且掛著淚痕。拓也抱著絕望的心情目送她的背影,看著盤腿坐在屋內正中央的父親的臉。拓也不曉得那個行為所代表的具體意義,只知道父親想對阿姨做出不禮貌的事。<br /><br />  父親將酒瓶拖過來後,發現兒子的視線,說:「你那是甚麼眼神!?」<br /><br />  使出十成力推了拓也一把,他整個人跌倒,頭猛地撞上柱角,痛得他死去活來。他用手按住頭,手上沾著黏糊糊的鮮血。即使如此,父親仍沒有露出擔心的神色。現在拓也的右耳後方,還留著兩公分左右的傷痕。拓也在少年時期,憎恨、輕蔑父親。這個男人是人生的輸家,我不要變成他那樣,拓也心懷這樣的念頭度過每一天。但是在他上高中之後不久,父親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他開始比較認真工作,而且酒也不太喝了。他甚至還面露噁心的笑容說:「如果你想念大學就說,那點錢我還供得起。」<br /><br />  拓也當然打算念大學,而且他以東京的一流國立大學為目標。為了提升自己的學歷,他一直拚命讀書,壓抑各種慾望。然而,拓也完全不想接受父親的資助。等到高中畢業,他就打算和父親實質上地斷絕父子關係。靠領獎學金、打工,自己一個人應該也撐得下去。而父親之所以突然改變態度,肯定是感覺到他內心的這種想法。這個膽小而愚蠢的男人到了這把年紀,似乎終於開始擔心自己的老年生活。讀完高中三年的那年春天,拓也按照自己擬定的計劃,順利地考上了東京的大學,學費和搬家費用全靠自己籌措。他上高中之後一直打工存錢,就是為了這一天。搬進宿舍的前一天晚上,父親好像想對他說甚麼,也許是想對拓也說句為人父該說的話吧。拓也心想:如果真是如此,那可真要笑掉別人的大牙了。拓也不理會他,鑽進被窩裏,馬上假裝睡著了。<br /><br />  離家當天早上,他宛如蛻變新生的蝴蝶,搭上新幹線。沒有半個人來送行。他從車窗眺望遠去的故鄉,在心中大喊:「活該!」他看完故鄉最後一眼,告訴自己絕對別再回頭。<br /><br />  成為大學生之後,拓也仍然比別人努力好幾倍。能上的課他全都上,而且每一科都獲得了優秀的成績。而打工方面,他基於能鍛鍊身體,又有豐厚收入的優點,主要選擇做粗重的工作。看見上大學一心只想和女孩子鬼混的同儕們,拓也只覺得他們很可悲,心想,他們並非被上天選中的人。<br /><br />  拓也也交到了幾個女朋友,幾乎都是其他女子大學的學生。然而就結果而言,她們不過是他用來解決生理需求的工具罷了。她們雖然有豐滿的乳房和細長的雙腿,但是沒有任何拓也想要的關係。她們全都是平凡中產家庭的女兒,既非銀行行長的女兒,也不是政治家的獨生女,而且,一個個都胸大無腦。<br /><br />  進研究所之前,拓也得知父親過世了。聽說是死於腦溢血。拓也接到這項通知時的感想是:「我總算時來運轉了。」因為拓也上東京之後,一次也沒回過老家,住在那個城鎮、自稱是自己父親的男人,是他最大的煩惱。拓也擔心,要是別人知道自己是那種男人的兒子,說不定會對找工作造成影響。是夜,拓也買了香檳,獨自慶祝這份幸運。這個爽快的夜晚,令他忍不住偷笑。<br /><br />  父親的遺體按照習俗下葬了。從此之後,拓也不曾再去掃墓。反正他對末永家原本就沒有感情可言,他不在乎那種人的墓變成甚麼德行。<br /><br />  念研究所時,他參與了校方與MM重工的產學合作。主題是開發新一代機器人。因此,研究所畢業後找工作時,當他想進入MM重工工作時,立刻順利地被錄取了。進公司後,他延續在研究所從事的研究,被分配到研究開發部門。公司以強將的身分迎接他,而不把他當作新進員工看待。<br /><br />  我真走運,命運女神終於看見我了──他這時心裏也如此想。公司方面一開始相當期待拓也的表現,而他的完美表現也沒有讓公司失望。他至今出席過四次一年一度的研究發表會,其中三次奪魁。當他研發出新型的視覺辨識機器人時,在日本國內的學會備受矚目,接著在美國的國際學會上發表。這就是所謂的一帆風順,最近上司對他敬佩有加,拓也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開發二課託自己的福,雞犬升天。然而,他並不滿足於現狀。他認為,現在的自己不過是多少比別人優秀的「勞工」,仍不改仰人鼻息的事實。他從以前就認為:人人生而平等,只是個幻想。這世上充滿了不公平與歧視,每個人在出生的那一瞬間起,就被分到了各式各樣的階層。<br /><br />  自己總有一天一定也會站上金字塔頂端,成為統御者──這就是他的最終目標。<br /><br /> <br /><br />  3<br /><br /> <br /><br />  富士川服務區逐漸接近。他原本想在這一帶稍作歇息,但最後還是繼續往下開,反正還沒有那麼疲倦,於是他決定忍耐到神奈川縣西南的足柄。時間拿捏得精準無比,沒有絲毫誤差。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做事的是我,我怎麼可能會失誤,他喃喃自語著。<br /><br />  車子保持一定速度駛向厚木。<br /><br /> <br /><br />  拓也心想,遇見仁科敏樹對自己而言是一件幸運的事。仁科是MM重工創辦人仁科慶一郎的兒子,仁科不僅繼承了慶一郎身後的龐大遺產,現在還坐上了專任董事的大位。<br /><br />  仁科目前投注心力於拓也他們負責的機器人事業部。現在埼玉的新工廠大量使用自家公司的製品,是一間全自動化的示範工廠,而提倡這項企劃案的也是仁科。拓也想和這名專任董事攀關係,不管論實力或論勢力,他顯然都會是下一任社長,而且他很可能長期手握大權。話雖如此,光是一般的關係並沒有意義。仁科也應該知道拓也的實際成績,所以拓也無論如何都想和他建立好私交。但是一介員工與公司幹部之間,交集未免太少了。拓也千方百計蒐集仁科的資訊,最後將目標鎖定在雨宮康子身上。去年春天,康子被分配到機器人事業部,在一群外表清新亮麗的新人當中,她格外引人注目。五官端正秀麗,令人以為她身上可能混著歐美人的血統,而且身材窈窕,自我介紹時的口條清晰,感覺落落大方。<br /><br />  「明明是新進員工,表現得有點太自然了吧?她之前是不是到特種行業兼過差啊?」甚至有些沒口德的同事還會這樣說她,而拓也對她也有相同的感覺,但公司方面似乎將這解釋成她的優點。研習期間結束後,她被分配到幹部辦公室,也就是說,她負責專任董事或常務董事的行政事務。<br /><br />  拓也想辦法接近雨宮康子。他採取的手段極為單純,看準了她加班留到很晚時,埋伏在她回家的路上。他以有話要說為藉口邀康子一同用餐,她先是露出狐疑的表情,然後說了一家西班牙餐廳的店名。「既然這樣,就到我去過的店。」<br /><br />  拓也當時心想,這女人很習慣被男人搭訕了。<br /><br />  後來拓也也開門見山地切入重點,表示希望康子透露關於仁科專任董事的資訊。<br /><br />  「資訊?」她睜大眼睛問道。<br /><br />  「雞毛蒜皮的小事也好,」他說:「像是今後的預定行程如何安排,或者他現在對甚麼事情感興趣都可以。」<br /><br />  「預定行程,是指預定的工作嗎?」<br /><br />  「這也行,但可以的話,我也想知道他私人的預定行程,或是告訴我他現在喜歡甚麼也好。」<br /><br />  聽他這麼一說,康子像是看透他心裏的想法似的,微微抬頭看他,嫣然一笑,問道:「末永先生,你在打甚麼鬼主意啊?」<br /><br />  「我不會給妳添麻煩。」拓也說:「如何,妳願不願意提供我資訊?當然,我不會虧待妳的。不過話是這麼說,領低薪的上班族能給的有限。」<br /><br />  她稍微聳聳肩,露出惡作劇的表情,說:「聽起來挺有趣的,好像在當間諜一樣。」<br /><br />  拓也一看見她這種表情,覺得她果然還是二十多歲的小姑娘。<br /><br />  「但是我能那麼順利提供你想要的資訊嗎?畢竟我只是行政人員,又不是專任董事的秘書。」<br /><br />  「這點妳不用擔心。只要是有關專任董事的資訊,甚麼都好。」<br /><br />  「這樣啊……」康子偏著頭稍微想了一下,然後微笑道:「我知道了。誰叫拜託我的人是部門內最優秀的菁英,我實在沒辦法拒絕。」<br /><br />  當時光顧的西班牙餐廳,後來也成了接收資訊的場所。兩人約定好,基本上兩週見一次面,若有甚麼特別的資訊到手時,再由康子主動聯絡。起先,幾乎都是像仁科預定到國外視察,或是他現在注意的企劃案等,這類不用問她也知道的事情,但漸漸地有越來越多和仁科私人有關的資訊,可見康子也融入了部門中。她提供的資訊當中,第一個引起拓也興趣的,是有關宗方伸一的事。宗方是仁科投注心力的飛機事業部的研究主任,也是仁科的長女沙織的丈夫。沙織今年二十七歲,宗方三十八歲。三年前,仁科認同宗方的實力,將女兒下嫁給他。<br /><br />  「專任董事經常說,女兒的結婚對象是否出身名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否具備輔佐仁科家的本事。」康子喝酒,側眼看著拓也說。這一陣子,兩人開始在餐後喝點小酒。<br /><br />  「所以是MXⅢ型招來了幸運。」MXⅢ型指的是目前MM重工獨力開發中,以短程運輸機為原型的飛機。不但使能源效率有了長足的進步,更成功地大幅縮短了起飛、著陸時的滑行距離。宗方是MXⅢ型開發團隊的領導人,他和拓也隸屬於不同事業部也是原因之一,兩人不曾交談過。<br /><br />  「飛機事業部研究主任宗方是剃刀。」<br /><br />  拓也曾聽過這種謠言。換句話說,這是指他做事乾淨利落。他的外表看起來身形瘦削,是個性神經質的那種人,但是人不可貌相。<br /><br />  「宗方先生是上班族的兒子,所以專任董事選他當女婿,並不是為了加深和財政界的關係。」<br /><br />  「似乎是這樣。」<br /><br />  拓也在口中頻頻覆誦「輔佐仁科家」這句話。<br /><br />  聽完這段話後,拓也將手伸進西裝外套的內袋,將一個白色信封放在康子面前。「這是我的心意。不好意思,金額不多,妳就當作是今後繼續合作的謝禮。」<br /><br />  康子將目光落在信封上,微笑著將信封推回拓也面前。「老是讓你請吃飯,我覺得過意不去,我不能再收這種東西。」<br /><br />  「沒有多少錢。就當作是給妳添麻煩的一點心意。」<br /><br />  「請你別放在心上。我又沒有幫上甚麼大忙,哪天你達成目的,不需要我提供資訊時,你再送份禮物給我就行了。」康子盯著他的眼睛說。<br /><br />  拓也稍微猶豫了一下,拎起信封提議道:「那,接下來再續一攤吧。」<br /><br />  康子緩緩閉上眼點點頭。結果這一晚,拓也和她上了床。拓也之前就察覺到她對自己有好感,而他也從康子身上感覺到性吸引力。即使如此還能自制至今,是因為他認為無論以任何形式,只要和職場上的女人發生關係就有危險。所以和康子發生肉體關係,就意味著他降低了對她的戒心。拓也事後後悔當時的粗心大意。他從小就秉持一個信念,就是無論任何時候,只能相信自己。為何當時會那麼粗心大意呢?拓也知道原因。因為自己的慾望受到她的性吸引力刺激,而喪失了正確的判斷力。然而事隔許久之後,他才知道和她上床是一大失策。<br /><br />  根據康子提供的資料接近仁科的策略,好像開始漸漸出現了效果。拓也能夠配合仁科的喜好來決定工作的方向,有機會和他閒聊時也不愁找不到話題。拓也自負仁科十分瞭解自己的實力,認為今後只要能夠設法和他建立私人關係,自己肯定前途不可限量。那一年年關逼近時,康子說有急事相告。當時她已提供資訊逾半年,見面時發生肉體關係成了自然而然的事。<br /><br />  「大消息!星子小姐從美國回來了。」<br /><br />  「星子小姐,是指專任董事的小女兒嗎?」<br /><br />  聽說已經結婚的沙織下面,還有一個目前在美國留學的女兒。<br /><br />  「好像是專任董事叫她回來的。這是你期盼已久的大好機會。」康子這時已對他指名道姓。<br /><br />  「大好機會?甚麼意思?」拓也問。<br /><br />  康子一臉意外的表情。「你有時候還真遲鈍耶,你不是打算遵循宗方先生的模式嗎?」<br /><br />  「模式?」經她這麼一說,拓也想到了。他的目的是和仁科建立私人關係,再沒有比娶他女兒更親密的私人關係了。但是聽說星子還是學生,而且她不在日本,康子口中幾乎不會出現有關她的話題,所以拓也未曾考慮過這個可能性。<br /><br />  「星子小姐暫時不會回美國嗎?」拓也問道。<br /><br />  「應該說是,她的留學生涯已經結束了,專任董事好像考慮該替她招婿了。」<br /><br />  「招婿?不是出閣嗎?」<br /><br />  「從前好像是那麼打算的,但是仁科家沒有像樣的接班人。」康子的語氣中略帶嘲諷。<br /><br />  接班人指的是仁科直樹。他是沙織和星子的哥哥,目前待在機器人事業部的開發企劃室,頭銜是室長。他只比拓也年長一歲卻有此地位,大概可說是仗著父親的權勢。<br /><br />  對拓也而言,接近直樹也不失為攀權附貴的一個方法。他之所以沒有這麼做,是因為他認為無論和直樹建立何種關係,好處都不多。縱然他坐在企劃室長這個大位,但實際掌權的卻是比他年長的副室長。拓也曾聽過風聲,說喜歡機器人的專任董事,將兒子養成了不學無術的小木偶機器人。<br /><br />  就算是仁科家的接班人,如果沒有實權,就沒有意義了──這就是拓也的結論。<br /><br />  「專任董事擔心這件事,」康子說:「若按照目前的勢力分佈來看,專任董事肯定是下一任社長。但是第二代那副德行,仁科家不能說是高枕無憂。他們需要有能力輔佐第二代的人,宗方先生也是其中一人。」<br /><br />  「仁科挑女婿的條件,是具備輔佐仁科家的本事──告訴我這件事的是妳吧?」<br /><br />  「呃,他想再找一個輔佐他兒子的人。」<br /><br />  「原來招婿包含了這一層用意啊。」<br /><br />  「那或許也是原因之一,但似乎是星子小姐的要求。反正家裏有女傭,會像現在一樣替她做家事,這麼一來,她就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最重要的是,她不想離開目前住的豪宅。」<br /><br />  「好像很大唷?」<br /><br />  「聽說有幾百坪。仁科似乎也替她姊姊沙織夫婦蓋了一棟不小的房子,但是星子小姐在美國住慣了大坪數的豪宅,大概無法忍受臥室的窗戶對面就晾著鄰居衣物的房子吧。」<br /><br />  哎呀呀,拓也歎了口氣。然後再度思考自己眼前的大好機會。自己舉目無親,身無分文,若要一口氣衝上高高在上的地位,抱持這種程度的野心也是無可厚非的,不是嗎?<br /><br />  「仁科家中過年會按例舉辦春酒派對,」康子說:「往年都只邀請各事業部部長級以上的高級幹部,但是今年應該會指名幾位年輕員工。表面上是為了加深內部交流,其實是別有用心。」<br /><br />  「選婿嗎?」拓也問。<br /><br />  康子閉上一隻眼睛。「父女兩人想一起挑個金龜婿。」<br /><br />  「原來如此。」<br /><br />  「另外補充一點,專任董事心目中的第一人選大概是你。他好像派屬下徹底調查過你了。」<br /><br />  「是喔,第一人選啊……」拓也欣喜萬分,但這是意料中事。他自負是年輕人當中的第一把交椅。根據康子提供的資訊,接近仁科應該也沒有白費工夫。<br /><br />  拓也點點頭,將加冰塊的波本威士忌一飲而盡。他感覺腦袋微微發麻,握緊酒杯,感覺到連自己也難以掌握的鬥志,漸漸由體內湧上來。這是日本人的夢想啊──他如此低喃道。<br /><br /> <br /><br />  4<br /><br /> <br /><br />  進了足柄服務區,拓也將車停在盡量遠離洗手間的地方。他下車之前,先確認貨架。雖然位置稍微改變了,但是毛毯沒有脫落。半夜光線昏暗,就算有人看到大概也不曉得貨架上堆的是甚麼。拓也下車,確定每一扇車門都鎖上了之後,走進洗手間。上完小號後,心情稍微平靜了些。拓也心想,這種時候或許會想抽菸。他本身只有在高中時期抽過菸,並非老菸槍。洗手間旁並排著各式各樣的自動販賣機。拓也買了一杯即溶黑咖啡,邊喝邊仰望夜空。星星從雲縫間探出頭來。按這個情況來看,不用擔心會下雨。他心想,我果然很走運。<br /><br /> <br /><br />  自我介紹之後,拓也偷瞄了星子一眼。她身材纖細、個頭嬌小,五官當中眼睛和嘴巴顯得較大。她身穿紅色套裝,也是為了掩飾體格的缺陷。拓也身旁的人做自我介紹,但是她的眼神仍看著拓也,兩人四目相交。拓也只好放鬆嘴角的肌肉,微微一笑,但星子卻擺譜揚起下巴,別開視線。<br /><br />  她對我有意思──拓也如此確信。<br /><br />  仁科家舉辦的春酒派對上,果然如同康子所說,仁科邀請了幾名年輕員工,拓也也是其中一名成員。他在仁科面前出盡鋒頭,而且實際成績無可挑剔,會被邀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但仁科正式出聲邀請他時,拓也還是鬆了口氣。派對會場是一間十五坪跑不掉的客廳。矮桌一字排開,各事業部部長以上的幹部們依照職位高低由上座依序入座。六名年輕員工並肩坐在末座。<br /><br />  仁科提議讓拓也他們自我介紹,仁科說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請大家在上級面前自我宣傳一番。拓也心裏明白,這是為了讓同席的星子端詳清楚。自我介紹意外地炒熱氣氛,先前略微緊張的氛圍一掃而空。部長級的幹部爭相跑到仁科身旁。或許是八分酒醉,仁科心情也很好。<br /><br />  看見星子離席,拓也也站起身來。他從矮桌上的花瓶中抽出一朵玫瑰花,然後確定沒人看見,追在她身後離開客廳。星子在走廊上轉彎,好像要前往茶室。在那裏的話,就不太需要擔心被人看見了。拓也心想,這是個好機會。偌大的仁科家中,雖然大部份改裝成西式,但仍大量保有日式宅第古樸的風貌。能夠眺望整個後院的茶室也是其中之一。星子站在走廊上,神情恍惚地凝望庭院,一看見拓也的身影,旋即恢復先前好強的表情。<br /><br />  「啊,不好意思。」他演出驚惶失措的模樣,「我剛才去上廁所,因為房子太大,我不小心迷了路──」<br /><br />  星子面無表情地冷眼看著他解釋的臉。<br /><br />  拓也自行拆穿戲碼,面露苦笑。「我騙妳的。其實我是尾隨小姐而來,我想和妳說說話。」<br /><br />  「既然這樣,一開始明說不就好了。」說完,星子將臉轉回庭院的方向,依舊面無表情。<br /><br />  「唉,說的也是。對了──」拓也降低音調,「我可以再靠近妳一點嗎?」<br /><br />  星子稍微轉動臉龐,說:「請。」<br /><br />  拓也站在她身旁,她身上微微散發出香甜的香水味兒。<br /><br />  「妳好像累了。」說完,拓也窺視星子的側臉。<br /><br />  她先是抿緊嘴唇,然後小聲但清楚地說:「笨蛋。」<br /><br />  「妳在罵我嗎?」拓也問道。<br /><br />  「你也是。」她說:「大過年的,你卻來這裏拍上司的馬屁,被迫像個笨蛋做自我介紹。」<br /><br />  「原來如此。」拓也搔了搔鼻翼。<br /><br />  「我從沒有自尊心的人身上,感覺不到一絲吸引力。」<br /><br />  「好嚴厲的批評。那,如果我謝絕今天的派對,是否就會獲得小姐的青睞呢?」拓也說。<br /><br />  星子霎時露出狼狽的神色,然後以一雙水靈大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甚麼意思?」<br /><br />  「這點小姐應該最清楚。」<br /><br />  於是星子像在觀察甚麼稀世珍寶似的,注視拓也的臉。「你這人真怪。你是為了惹惱我,才故意跟在我身後的嗎?」<br /><br />  「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想和妳說說話而已。我惹妳不高興了嗎?」<br /><br />  但是她沒有對此回答,再度側臉對他。「我不曉得你知道多少,但是我和我姊姊不一樣,我不會對我父親言聽計從。我打算自己找自己的結婚對象。」<br /><br />  「很好,這點我也一樣。」話一說完,拓也將從矮桌的花瓶中偷來的紅玫瑰遞到她面前,他知道自己很裝模作樣。星子將玫瑰拿在手中,看著他的眼睛將鼻子湊近花瓣。當她正要開口說話時,拓也背後發出聲音。回頭一看,眼前站著宗方伸一。他當然也出席了這場派對。拓也心想,他大概聽見了剛才的對話吧。但是這個男人的表情難以解讀,令人無法做出任何判斷。細緻的五官給人一種神經質的感覺,但是他無論對誰都不亢不卑,讓人覺得他的城府很深。仁科之所以選他作為長女的丈夫,或許也是因為這個緣故。<br /><br />  「星子小姐,專任董事找妳。」宗方臉上擠出笑容。這或許是習慣,他不稱仁科爸爸。<br /><br />  星子「是喔」地應了一聲,經過拓也身旁,半路上回頭說:「洗手間從這條走廊直走到底,別迷路了。」<br /><br />  她將手中的玫瑰花丟進一旁的垃圾桶,然後經過宗方面前,消失在客廳的方向。<br /><br />  拓也向宗方行個禮,也想回客廳。但是經過他身旁時,宗方低聲地說:「你直覺很準。」<br /><br />  拓也驚訝地停下腳步。<br /><br />  「我說你直覺很準。吸引她的最佳手段,就是一開始惹她討厭。」<br /><br />  拓也不禁看了宗方一眼。他似乎沒打算說出人意料的話,顯得泰然自若。<br /><br />  「好啦,你要加油。」拓也沒任何回應,宗方說完這句話,拍了拍他的肩膀,先行舉步離去。<br /><br /> <br /><br />  春酒派對結束一週後,仁科找拓也過去。<br /><br />  「你之前說,你很會打高爾夫球是嗎?」仁科一看見拓也,邊摘下金框眼鏡邊說。銳利的眼神,彷彿想看穿拓也的本質。<br /><br />  「還不到很會打,只是打個興趣而已。」仁科說的是前幾天拓也自我介紹的內容。<br /><br />  「無所謂。總之你會打高爾夫球吧?事情是這樣的,我有一件事要拜託你。」<br /><br />  仁科希望拓也下星期日代替自己去打球。原本預定和星子他們去打,但因為有急事沒辦法去。<br /><br />  「我想,年輕人應該和星子也比較合得來。怎麼樣?你願意替我去嗎?」<br /><br />  「既然這樣……」拓也接著在心裏說:我樂意之至。他賭定仁科接下來會繼續挑選星子的丈夫,沒想到機會竟以這種形式找上門。<br /><br />  「呃,那剩下的成員呢?」<br /><br />  該不會叫我和星子兩個人打球吧?<br /><br />  「嗯,剩下的成員已經決定了。你應該也認識吧?一課的橋本。」<br /><br />  橋本──拓也想咂嘴。果然是前幾天新春派對上受邀的年輕人。他比拓也晚進公司一年,著手開發極限機器人,頗受人矚目。拓也印象中,他是個身材渾圓、娃娃臉,缺乏氣魄的男人。<br /><br />  「還有一個人,宗方也會加入你們。他球打得也很不錯,你們儘管一較高下吧。」<br /><br />  「宗方先生也來啦……」拓也心想,看來這將會是一場不容鬆懈的高爾夫球賽。<br /><br /> <br /><br />  打球當天是個晴天,雖說是一月,但不會讓人感到寒冷。星子身穿職業女高爾夫球選手都相形見絀的球裝。這一天一見面時,她抬頭看拓也說:「聽說你很厲害,讓我好好見識你的球技。」<br /><br />  拓也面露苦笑。「妳是不是想用在美國練就的好球技,把我打得落花流水,才找我來的呢?」<br /><br />  「我找你來?沒那回事。是我父親擅自找你來的,你少臭美了。」星子話一說完,便滿臉笑容地走向橋本,和對待拓也時的態度截然不同,橋本則顯得扭扭捏捏。<br /><br />  開始打球之後,星子的態度也不見改變。她會親暱地和橋本交談,但是對拓也卻很冷淡。或許拓也的成績比她好,也是令她不高興的主要原因。<br /><br />  「她好像挺在意你的。她擺出那種態度,就證明了這一點。」移往下一洞時,宗方在拓也身旁悄聲道。<br /><br />  「沒那回事吧,春酒派對的時候,她也無視於我的存在。」<br /><br />  「那種千金小姐經常這樣。你應該也知道今天這場高爾夫球賽,是專任董事設計的吧?」<br /><br />  「知道是知道。」<br /><br />  「指名你的確實是專任董事,但她如果真的討厭你,是不會默不作聲的。就連坐車到這裏的一路上,她開口閉口講的也都是你。不過都在說你壞話就是了。她說,她最受不了像你這種狂妄的男人了。」<br /><br />  「我狂妄嗎?」<br /><br />  「其他年輕員工好像是被她的美貌所吸引,只有你是另有目的。她大概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反而故意刁難你吧。」宗方話一說完,賊兮兮地笑了,趕往下一洞。<br /><br />  四人打完球,在休息室裏用餐。上午的成績,宗方和拓也同分並列第一,第三名是星子。氣溫高也是原因之一,剛開始學打高爾夫的橋本打得全身汗流浹背。<br /><br />  午餐過後,當拓也在大廳看報時,星子跑來坐在他身旁。<br /><br />  「你在自我介紹中炫耀球技,果然有兩把刷子。你打很久了嗎?」自從早上見面以來,這是她第二次對自己說話。<br /><br />  「三年前左右開始的。我算是勤於練習的吧。」<br /><br />  「那麼努力練球,果然是為了出人頭地?」星子以水靈靈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瞪著拓也。<br /><br />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奉承她道:「星子小姐也很厲害,好像很習慣打長程。」<br /><br />  但拓也話才說到一半,她就開始搖頭。「今天狀況糟透了,我已經想乾脆別打回家算了。」星子不悅地說完,迅速走開了。<br /><br />  下午的球局打到一半,宗方又對拓也說:「我想事先給你一個忠告。」<br /><br />  「甚麼忠告?」<br /><br />  「你的目標不光只有星子小姐一個人。當然,得到專任董事賞識是重點所在,但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強敵。」<br /><br />  「企劃室室長嗎?」拓也腦中浮現仁科直樹的臉問道。<br /><br />  宗方點頭道:「再怎麼說,他也是仁科家的接班人。與其選擇當專任董事的女婿,或許當企劃室室長忠心的家臣會比較好。」<br /><br />  「也就是說,宗方先生這一點合格了。」拓也將目光轉向宗方,眼神中微帶嘲諷。<br /><br />  「是吧。託他的福,我獲得了穩固的地位,同時得永遠扮演輔佐的角色。」言下之意似乎是輔佐直樹。<br /><br />  「你好像心有不滿喔?」<br /><br />  「不是不滿,而是覺得無奈。你有野心是無妨,但這件事你最好謹記在心。一旦成為入贅婿,情況更是明顯。」<br /><br />  「我會當作參考。」拓也說完時,星子打出了第一球。<br /><br /> <br /><br />  若考慮到要當上星子的丈夫,直樹的確佔有舉足輕重的份量。拓也心想,他或許會是個意外的棘手人物。打完高爾夫的五天後,當拓也回到公寓在換衣服時,電話響起。當他聽出來是星子的聲音時,下意識地握緊拳頭。<br /><br />  「我打了好幾次電話。你很晚耶,剛才還待在公司嗎?」星子語帶責怪。時鐘正指著十點。<br /><br />  「因為我吃過晚飯才回來的。對了,前一陣子謝謝妳。」<br /><br />  「不用寒暄了。倒是你現在出來陪我。」<br /><br />  「現在嗎?」<br /><br />  「我是這麼說的吧?我半小時後過去,你換好衣服在公寓前面等我。」<br /><br />  拓也還來不及回應,電話就掛斷了。<br /><br />  他按照星子的吩咐在公寓前面等她,出現了一輛白色保時捷,停在他面前。星子坐在駕駛座上,用下巴指了指副駕駛座。<br /><br />  拓也趕緊上車。<br /><br />  「要去哪裏?」拓也試探性地問,但是她面向前方,好像沒有要回答的意思。拓也放棄追問,將身體靠在椅背上。<br /><br />  車子開上中央高速公路。拓也拿出回數票,放在她面前時,鼻子聞到一股淡淡的酒氣。「星子小姐,妳是不是喝了酒呢?」<br /><br />  於是她看著前方,將右手拇指和食指拉開十公分左右的寬度。<br /><br />  「甚麼意思?」他問道。<br /><br />  「我喝了這麼多白蘭地。」<br /><br />  拓也瞪大眼睛。「開甚麼玩笑。星子小姐,請把車停靠路肩,讓我來開。」<br /><br />  然而星子不發一語,猛踩油門。眼看著速度表的指針向上攀升,拓也從車椅椅背感覺到壓力,腋下冷汗直流。「星子小姐。」<br /><br />  「吵死人了。別對我下命令!」她大聲吼道,繼續加速。以時速一百公里上下行駛的其他車輛,「咻」地消失在後方。拓也不再多說,轉而將注意力集中在前方和星子的側臉,做好心理準備,以便發生甚麼事時能夠立刻反應。<br /><br />  「末永先生。」星子持續高速行駛,問道:「你想和我結婚對吧?」<br /><br />  拓也沒有馬上回答,惹得她焦躁地問:「想還是不想?」<br /><br />  「想。」他答道。<br /><br />  星子點點頭,彷彿在說「很好」。<br /><br />  「你愛怎麼想、有何企圖,那都是你的自由,哪怕是不自量力也無所謂。」<br /><br />  拓也默不作聲。<br /><br />  「你為了達成目標而想討我父親歡心,也是你的自由。但是請你別對我哥哥搖尾乞憐,因為那個人和我的未來毫無瓜葛。」<br /><br />  「我並不想對他搖尾乞憐,但我不能不注意他。」<br /><br />  「不用注意他,別理他!」<br /><br />  「這怎麼行……」拓也話說到一半,星子左轉方向盤,切進中內車道,從內側超過前車後,馬上又快轉方向盤,回到內車道。「這樣很危險,妳最好放慢車速……」<br /><br />  「我說過了,別對我下命令!我比你更清楚這樣很危險。你不准理我哥哥。我不曉得誰對你說了甚麼,但我只會為我自己選擇自己的結婚對象,而不是為了那種男人而選。我順便告訴你一點,仁科家的接班人不見得是那個人,請你別誤會了。」<br /><br />  看來星子對於自己和姊姊的結婚對象,是被選來作為輔佐直樹的人感到反彈。說不定這種對話今天也在仁科家上演過。所以星子才會如此暴跳如雷吧。但是拓也對於她在這種時候找自己出來作為出氣桶,感到某種預感。換句話說,這意味著自己在星子心中的份量增加了。後來又車行一陣,或許是心情平靜下來了,星子先是離開高速公路,換至回東京的車道,然後大幅減慢車速,從原路折返。自從這一晚之後,星子經常找拓也出來。話雖如此,幾乎不曾一起吃飯喝酒,大多是陪她購物,或充當司機。也曾經當她和朋友進入舞廳時,讓他一直在車上乾等。但即使如此,和她之間的關係變得密切仍是不爭的事實。拓也切身感覺到,目前進展得非常順利。<br /><br />  他心想,正因為如此──康子突然背叛他,對他而言實在很棘手。<br /><br /> <br /><br />  5<br /><br /> <br /><br />  康子為何不想墮胎呢?拓也尚未完全接受她的理由。因為在這個節骨眼生下孩子,對她而言並不有利。拓也至今反而是基於這種心理,才一直持續和她的關係。然而,她卻說她要把孩子生下來。而且要拓也負為人父該負的責任。但這件事有個先決條件,就是「假如孩子是你的」。<br /><br />  拓也不曉得她除了自己之外,還和誰有關係。所以他無從判斷,生下來的孩子是自己的機率有多大。但是,他心想:就算孩子不是自己的,讓她懷孕、生產還是不太好。畢竟這件事,很可能讓他和康子之間的關係曝光。這種事情絕對得避免。拓也知道仁科星子的自尊心很強,若和康子的關係事跡敗露,和星子的婚事付諸流水自是不用說,自己在MM重工內的地位也將不保。<br /><br />  拓也記得在性行為過程中,勒住她脖子時的觸感。當時如果可以的話,他想就這樣掐死她。<br /><br />  他急著趕緊設法解決問題,但卻苦無對策,唯獨時間無情地流逝。<br /><br />  就在拓也六神無主時,仁科直樹找他出來。<br /><br /> <br /><br />  說是開發企劃室長,其實只是虛有其名,實際上發號施令的是副室長萩原。因此,拓也至今與開發企劃室開會時,一般都是和萩原討論。萩原是年資十七年的資深員工,而直樹不過是靠父親的權勢坐上室長的大位罷了。或許是本人對這件事也有自覺,直樹幾乎一整天都把自己關在企劃室隔壁的辦公室中。拓也前往直樹的辦公室,前幾天打高爾夫球時見過面的橋本敦司已經來了。拓也心想,看來要講的果然是和星子有關的事。<br /><br />  「這下到齊了。」直樹一看見拓也就站起身來,指著一旁的會議桌。橋本落座,拓也坐在他身旁。直樹對這間辦公室裏唯一一名女性屬下說:「中森小姐,能不能請妳出去一下?」<br /><br />  名叫中森的女員工輕聲回應,起身離開了辦公室。區區室長卻有專用辦公室,外加代替秘書的員工隨侍在側,靠的也都是仁科家的權力吧。拓也再度認知到這點,目送她的背影離去。<br /><br />  「好……」直樹在拓也他們對面坐下來,將雙手交疊在桌上,低著頭沉默不語,好像在思考如何開口。他的表情有些陰鬱,但是輪廓很深,應該算是美男子吧。拓也知道有許多女員工說他長得帥,心想,這是不容否定的事。<br /><br />  「別拐彎抹角,有話直說比較好吧。」沉思半晌後,直樹說:「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br /><br />  拓也和橋本一起點頭,心想,反正一定是有關星子的事。然而,從直樹口中說出來的名字,卻完全出乎意料之外。<br /><br />  「我要說的事也沒別的,就是雨宮康子懷孕了。」他說道。<br /><br />  拓也霎時啞口無言,只是看著直樹端正的五官。橋本也目瞪口呆。直樹好像對兩人的反應感到有趣似的面露微笑,但是他的眼神毫無笑意。<br /><br />  「你們嚇了一跳吧。這也難怪。當我知道你們也是康子的男人時,我也嚇得跳了起來。」<br /><br />  「你們也……?」拓也說完看著直樹的臉,「這麼說來,室長也是?」<br /><br />  「哎呀,就是這麼回事。」直樹說道。<br /><br />  拓也腦中浮現康子的臉,心想這女人還真是腳踏多條船。接著,他將目光轉向橋本。橋本也以相同的神情看著拓也,然後聳聳肩,緩緩搖了搖頭。<br /><br />  「我真的嚇了一跳,我是懷疑她另有男人,但沒想到……」<br /><br />  「就我調查的結果,只有我們這三個。」直樹說完,解釋為何找兩人過來。據他所說,康子提起自己懷孕,似乎和拓也幾乎在同一時期。對話內容也相近。對於直樹命令她墮胎,她好像也當作耳邊風。拓也心想,這並不意外。<br /><br />  「老實說,我傷透了腦筋。」直樹面露苦笑。「於是我想,姑且先找出她其他的男人再說。因為我早就知道,康子和我之外的男人在交往。」<br /><br />  「您是不是請了徵信社的人呢?」拓也問道。<br /><br />  「不,我親自跟蹤康子。過程相當困難,但也挺有趣的。她很難有機會和其他男人見面,所以有點焦躁。」<br /><br />  直樹交相看著兩人的臉,然後說:「橋本上星期四,末永上星期二和這星期三應該和她見過面。我說得沒錯吧?」<br /><br />  「室長是星期一嗎?」拓也半開玩笑地問。<br /><br />  「你猜對了。我是上星期五和這星期一。」直樹若無其事地答道,「她和誰見面沒有固定日期,但對象好像只有我們三個。」<br /><br />  「虧您能跟得那麼緊。」橋本打從心裏佩服道。<br /><br />  「反正我閒著沒事。」<br /><br />  「那,」拓也說:「您找出我們,打算怎麼辦呢?弄清孩子的父親是誰嗎?」<br /><br />  「如果辦得到就好了。但是,這大概是不可能的事。你們能打包票,她肚子裏懷的絕對不是自己的孩子嗎?我先告訴你們,我沒辦法。說不定我是孩子的父親。」<br /><br />  他這段話,令拓也和橋本都沉默了。看見他們的模樣,直樹滿意地點點頭。<br /><br />  「我想,如果我第一個招認,事情會演變得非常糟糕。假如是我的孩子,那女人大概會向我要求龐大的贍養費一輩子。再說,如果引起這種問題,即便我是仁科家的長男,在公司裏的地位也將岌岌可危。」<br /><br />  「為了防止這種情況發生,只好死心和她結婚了吧。」拓也說道。<br /><br />  「那女人或許也是打著這種如意算盤。但是,我沒辦法和她結婚。」<br /><br />  「對了,」直樹看著拓也他們,「我有件事想跟你們確認一下,你們做好了心理準備嗎?假如自己是孩子的父親,做好了以某種形式負責的心理準備嗎?」<br /><br />  他的眼神對著自己,拓也只好先回答。「坦白說,我很傷腦筋。」<br /><br />  「我想也是,你還有星子。就算不是自己的孩子,一旦因為這件事而被星子知道你和康子的關係,後果不堪設想。」<br /><br />  直樹稍微扭曲嘴角,然後將視線移到橋本身上。「你怎麼樣?」<br /><br />  「我也一樣。」橋本答道:「坦白說,我放棄當星子小姐的丈夫了。但是,我放棄倒不光是因為這件事,好不容易一路順遂地走到今天,我不想在這種時候栽跟頭。」<br /><br />  「那,你打算怎麼辦?」<br /><br />  「這……」橋本口吃了。<br /><br />  直樹點點頭,抽了兩、三口菸。拓也盯著菸頭冒出的白煙,等待他的下一句話。<br /><br />  「我想,你們也思考過這件事了。」他先是做了這麼一句開場白,然後又隔了一段時間。拓也和橋本都默不作聲。直樹閉上眼睛說:「我一直在想,如果康子死掉的話,對我們都好……」<br /><br />  拓也身旁的橋本喉頭發出奇怪的聲音,那是嚥下唾液的聲音。<br /><br />  眾人之間一陣沉默。不久,直樹將變短的菸蒂在玻璃菸灰缸中捻熄。<br /><br />  「如果她死掉的話,對我們都好──」直樹重複之後,看著兩人。「你們沒有這樣想過嗎?」<br /><br />  拓也觀察橋本的表情,小自己一歲的後進,將手抵在額頭上,一動也不動。拓也明白直樹的言下之意,所以無法拐彎抹角地回答。<br /><br />  「其實,我有個計劃,」直樹說:「是甚麼計劃,不用我說你們大概也知道吧。這個計劃需要你們的協助。不,這種說法並不恰當。應該說,這個計劃必須由我們三人合作才能順利進行。我們動作要快,否則事情將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br /><br />  即使如此,拓也和橋本仍然不發一語。不久,直樹靠在椅背上說:「唉,算了。你們大概需要時間考慮。後天晚上,我在飯店訂了房間。我們再在那裏集合吧。我想你們應該明白,但我再提醒你們一次,別忘了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br /><br />  直樹最後以低沉的嗓音叮嚀兩人。<br /><br />  那一晚,拓也在自己家中思考直樹的提議。話雖如此,他的心意已決。不用直樹說,他也認為解決問題的方法只有一個。只有殺了康子。這恐怕是克服目前困境的上上策。<br /><br />  拓也也想過,設計某種突發的意外事故讓康子流產。但是這麼一來,難保康子不會大聲張揚。拓也心想,只有殺了她,怎麼能為了那種女人,毀了自己的大好前程。撇開她的事不談,拓也也想到了直樹。沒想到他也和康子有染,他提出這次這種商量,徹底顛覆了拓也對直樹抱持的印象。拓也之前一直認為他一事無成,是個廢物,只會躲在隔離開來的辦公室裏想東想西。<br /><br />  雖然時機不太對,但對他刮目相看了──這是拓也心中老實的感想。和直樹共同擁有相同的秘密,對拓也而言是有利的。如果他站在自己這邊,和星子的事也將進行得更加順利。問題是橋本,能夠相信那男人到甚麼程度呢?不,相信他的前提是,他有沒有膽量殺害康子呢?<br /><br />  礙事者解決掉就好了吧?──這個念頭掠過腦海,但拓也發現自己常常將殺人想得太過容易,不禁搖搖頭。兩天後,三人依約聚集在東京都內飯店的一間客房中。這是一間雙人房,擺了一張茶几和兩張椅子。拓也和橋本坐在椅子上,直樹坐在床上。<br /><br />  「Yes 或 No,你們下定決心了嗎?」直樹看著兩人的臉說。<br /><br />  拓也側眼確認橋本微微點頭,自己也點頭。<br /><br />  「很好。坦白說,如果你們到了這個節骨眼還在猶豫的話,我打算不聽你們的答案,請你們直接出去。」說完,直樹拿出撲克牌,各發給拓也和橋本一張牌。拓也一看,是鬼牌。直樹將剩下的牌遞到拓也面前,要他隨意抽一張。<br /><br />  「這麼做是甚麼意思?」拓也問道。<br /><br />  「用來聽你們答案的方法。」直樹答道。<br /><br />  拓也沒有進一步追問,避免讓橋本看見地抽了一張,是方塊國王。接著橋本也一臉高深莫測的神情抽了一張。<br /><br />  「好,這是命運的一刻。」直樹說,拿出一個白紙做成的盒子。「如果是 Yes,就將鬼牌放進這個盒子,如果是 No,就放進另一張牌。如果兩張都是鬼牌的話,我們的協議就談成了。假如其中一張是另一張牌,我們的聚會就到此結束。各自想辦法解決康子的問題。」<br /><br />  拓也佩服地想:原來如此,他還真是設想周到。按照這種作法,就算事情談不攏,直樹也不知道誰是 Yes,誰是 No。而站在拓也他們的立場,即使回答是 Yes,也不會被對方知道。拓也確認牌之後,放進盒中。接著橋本也放進去。剩下一張牌插進其他牌中,這麼一來大家就不用緊張了。<br /><br />  「那麼,我要看囉。」直樹避免讓兩人看見,確認盒中的兩張牌。拓也注視他的表情。他霎時皺緊眉頭,然後抬起頭來。<br /><br />  「不幸的結果。」直樹說:「不過,這是對雨宮康子而言。現在,我們在場的三人意見一致。」<br /><br />  他攤開兩張牌給拓也他們看。<br /><br /> <br /><br />  直樹說:「最棒的就是沒有人會懷疑我們,第三者不曉得我們和康子的關係。」<br /><br />  「關於這一點,我有自信。」橋本稍微揚起下顎,「我之前行事謹慎,應該沒有人知道。」<br /><br />  「這種想法會不會太天真?實際上,室長就知道我們的事。」<br /><br />  「我們可以說是一丘之貉,末永說得沒錯,我們大概沒辦法放心。再說,說不定康子會告訴誰。但是我想,應該是沒有問題。」<br /><br />  「但是就這點而言,我們事到如今也無可奈何。」拓也說道。<br /><br />  「沒錯,所以,我們必須事先擬定萬一被人懷疑時的對策。」<br /><br />  直樹拿出一張A4大小的紙,在紙上以原子筆寫下「不在場證明」,然後在底下畫了兩條線。<br /><br />  「一旦我們成為命案關係人,刑警一定會詢問我們的不在場證明。如果到時能夠提出不在場證明,就洗清了我們的嫌疑。如果無法提出的話,警方將會一直死纏著我們不放。」<br /><br />  「您打算用時刻表的招數嗎?」橋本將手帕抵在額頭上問道。他沒有出汗,這大概是他緊張時的習慣動作吧。<br /><br />  「如果有我們知道而警方不知道的列車,那也可以,但是很遺憾,沒有那種東西。」<br /><br />  「但是您已經有了打算,對吧?」<br /><br />  拓也看著胸有成竹的直樹,他點了個頭說:「警方首先大概會認為是單獨犯,或頂多兩名共犯,他們基於過去的經驗會這樣判斷。但是我們有三個人,所以就出現了這個招數。」<br /><br />  「甚麼招數?」<br /><br />  「接力。」<br /><br />  「接力?」<br /><br />  「沒錯。接力棒是屍體。」直樹在紙上稍隔間距寫下「東京、厚木、名古屋、大阪」,然後在大阪兩個字上方打X。<br /><br />  「康子在大阪遇害。但是屍體的發現地點是在──」他手上的原子筆筆尖經過名古屋、厚木,停在東京的地方。「大約距離五百公里的東京。」<br /><br />  拓也深吸一口氣,看了橋本一眼。橋本目不轉睛地將目光落在紙上。拓也緩緩地吐息,然後對直樹說:「請您說明一下。」<br /><br />  直樹又在紙上寫下A、B、C。「這個ABC就是我們。執行計劃當天,A、B、C分別在大阪、名古屋、東京。首先由A殺害康子,譬如這是在晚上六點半。在那之前,A要事先做好六點之前的不在場證明。」<br /><br />  他在大阪兩個字旁寫下「六點三十分,A殺害康子」。<br /><br />  「然後,A將屍體搬上車,前往名古屋。A在名古屋車站附近的某個地點──假設這裏是X點──將車丟棄在這個X點,再搭新幹線折回大阪。順利的話,應該能趕上九點多,最遲九點半左右的新幹線。這麼一來,十一點以前就會抵達大阪。A要儘早和第三者碰面。這樣A沒有不在場證明的時間,就是六點到十一點。」直樹說到這裏頓了一下,抬起頭來彷彿在問兩人是否明白。拓也沒有回答,只是輕輕點頭。<br /><br />  「接著是B,」直樹用原子筆指著「名古屋」,「B要事先做好十點之前的不在場證明。接著到X點,坐上A丟棄的車,然後開上東名高速公路,前往厚木交流道。抵達厚木應該是在凌晨兩點左右。下了交流道,到事先決定好的地方──假設這裏是Y點。而C已經在Y點等候了。」<br /><br />  「C要怎麼去那裏呢?」拓也問道。<br /><br />  「當然是開車啊。」直樹回答,「然後將屍體移到車上。C前往東京,B馬上折返名古屋。」<br /><br />  「B挺辛苦的耶,必須開六小時以上的車。」<br /><br />  橋本說,但直樹立刻否定:「B是最輕鬆的。他開車時間雖長,但任務這樣就結束了。A必須直接動手殺人,而C肩負處理屍體的重責大任。」<br /><br />  「屍體要在哪裏被人發現呢?」拓也問道。<br /><br />  「哪裏都無所謂,總之最好是及早被人發現的地方,這樣警方也較容易算出死亡推定時間。」<br /><br />  既然做好了不在場證明,康子遇害的時間最好越清楚越好。<br /><br />  「讓我稍微整理一下。」橋本說道。他習慣在會議開到一半這麼說,彙整之前議論的內容。「詳情我是不曉得,但警方好像會讓死亡推定時間有某種程度的範圍。若是這種情況下,警方應該會推定犯罪時間是下午五點到晚上八點之間。換句話說,刑警會這樣問我們:下午五點到晚上八點之間,你在哪裏……?」<br /><br />  「這種情況下B和C當然回答得出來。他們不用說謊,因為實際上事先做好了不在場證明。」<br /><br />  「但是A要怎麼回答才好呢?他在六點之前有不在場證明,但是六點之後到十一點左右沒有不在場證明。」<br /><br />  「A在大阪,屍體是在東京被人發現的。」<br /><br />  直樹解釋之前,拓也說:「要在五小時之內到東京殺害康子,再回到大阪是不可能的事。」<br /><br />  直樹點點頭,表示他說得對。<br /><br />  「也就是說,三人都有不在場證明。但前提是警方不知道A、B、C是共犯。」<br /><br />  「但是有個大問題。」拓也說:「究竟誰要當A呢?沒有人會想當直接動手的殺人犯。」<br /><br />  「話是沒錯,但是非得有人動手才行。」<br /><br />  「還有一個問題。就算A按照討論內容執行殺人計劃,也不能保證B和C能夠完美地完成後續的工作。直截了當地說,B和C能將罪推到A一個人身上。到頭來如果A被逮捕,B和C只要主張A的供述是捏造的就好了。」<br /><br />  「A是否信得過其餘兩人嗎?嗯,這倒也是。畢竟是這麼浩大的工程,必須事先以某種形式形成共犯結構。」<br /><br />  直樹拿出另一張紙和印泥。「這樣吧。決定當A的人先在這張紙上寫下──我們共謀殺害雨宮康子,然後再在這句話中間蓋上自己的拇指指印,而決定當B和C的人在這句話的兩側署名並蓋上拇指指印,這算是一種聯署書。這張紙由A保管,這樣B和C就不能背叛A了。」<br /><br />  直樹偏著頭,彷彿在問:「有問題嗎?」<br /><br />  「呃……」橋本開口問:「那A要由誰當,這也是由室長決定嗎?」<br /><br />  於是直樹目不轉睛地盯著橋本的眼睛,問道:「假如我說你當A,你會接受嗎?」<br /><br />  橋本瞪大眼睛搖頭。<br /><br />  「我想也是。我話先說在前頭,這件事和我們在公司中的地位無關,我想公平地決定角色。」<br /><br />  直樹又拿出先前的撲克牌。「從中抽出一張,按照數字大小依序決定喜歡的角色如何?」<br /><br />  拓也稍微想了一下,答道:「好吧。」橋本也同意。<br /><br />  「但是在那之前,能不能讓我們檢查撲克牌?」拓也說。<br /><br />  直樹扭曲嘴角抿嘴一笑,然後遞出撲克牌。撲克牌並無特別奇怪的地方。拓也遞給橋本,他也仔細地檢查後,將撲克牌還給直樹。「這下你們能接受了吧?」<br /><br />  直樹洗了幾次牌之後,將一疊撲克牌在茶几上攤開。「好,末永你先抽。最大的是A,最小的是2,數字相同就以花色定勝負。」<br /><br />  拓也舔了舔乾燥的嘴唇,然後伸手抽牌。不知為何,康子的裸體霎時掠過腦海。<br /><br />  拓也把心一橫,攤開抽到的牌。橋本失聲「啊」地叫了出來。<br /><br />  「你抽到了一張好牌。」直樹說道。<br /><br />  拓也的牌是紅心國王。他心想:太棒了,後抽的兩人不可能都抽到A吧。<br /><br />  「好,輪到橋本了。」在直樹的催促之下,橋本伸手抽牌。但是,他的手在抓住牌之前停了下來。拓也也感覺得到,他的手不停地在顫抖。橋本做了一個深呼吸,下定決心地抓住一張牌,然後打開。果然,橋本「啊」地張開嘴巴,但是沒有發出聲音。他大概大受打擊,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吧,他抽到的是梅花4。橋本用手摀住口,盯著茶几上的梅花4。他看起來像是要做好殺害康子的心理準備,也像是在思考如何設法擺脫眼前的局面。<br /><br />  「那麼,換我抽。」直樹掃視一疊撲克牌,閉上眼睛拎起其中一張,然後在臉旁邊翻面,用力丟在茶几上。那是方塊2。<br /><br />  橋本「呼」地長吁一口氣。拓也不發一語,看著直樹的臉。提議的人是他,所以這或許是最好的結果。直樹閉著嘴巴,全身僵住了將近一分鐘。接著,他的唇邊漾起一抹冷笑,看著兩人說:「好,既然角色決定好了,先來製作聯署書吧,之後再討論細節。」<br /><br /> <br /><br />  6<br /><br /> <br /><br />  距離厚木還有十公里──拓也看見標示,再度繃緊神經。最後一刻之前,都不能鬆懈,因為還不曉得會發生甚麼事。橋本應該在厚木等候。到那裏將屍體搬上另一輛車後,回名古屋──到此為止是拓也的工作。回程路上也必須十分小心,即使車上沒有屍體,也不能留下自己在這個時間行駛於這個路段上的紀錄。又有一輛車以相當快的速度超車。以八十公里左右行駛的廂型車對他們而言,正是不折不扣的障礙物。選擇這輛車作為運送屍體到厚木的工具,也是直樹的主意。<br /><br />  「如果是傍晚六、七點,天色還很亮。我想在車上殺她。這麼一來,先將屍體拖出來,再放進後車廂會是一件煞費體力的工作。至少對一個人而言是如此。就這點而言,如果是廂型車的話,只要直接蓋上毛毯,將屍體滾到後方貨架就行了。就算從車外看得見,看起來應該也只像是貨架上載了甚麼。」<br /><br />  直樹說,他有辦法弄到車。他似乎有個親戚在豐橋做木材加工業,工廠車庫裏有輛平常幾乎沒有在用的廂型車。當天早上,直樹搭新幹線在豐橋下車,開那輛車到大阪。<br /><br />  「您要特地從豐橋調車過來嗎?」橋本一臉意外的表情。<br /><br />  「因為如果租車,事後會留下證據。再說,從豐橋開車來是有理由的。」直樹看著拓也說:「我希望你在厚木將屍體搬上另一輛車之後,從東名高速公路折返,到豐橋下交流道去替我還車。然後你再搭計程車回名古屋就好了。無論警方怎麼懷疑,只要沒發現這輛廂型車的存在,應該就不會去調查豐橋的計程車公司。」<br /><br />  至於用來從厚木搬運屍體的車,則由橋本準備。<br /><br />  「對了……您打算用甚麼方法殺她?」拓也發問時,饒是直樹也露出了有些痛苦的表情,這是他臉上第一次出現的表情。<br /><br />  「我還沒決定,」他總算說道:「我認為最好別出血。關於方法,就交給我來想。」<br /><br />  「麻煩您了。」拓也說道。橋本也點點頭。至於找康子到大阪的方法,也是由直樹來想。<br /><br />  「棄屍的地點由橋本你想,末永請你決定在名古屋和厚木換人接手屍體的地點。」<br /><br />  「好。」拓也應道。<br /><br />  「接下來是執行日,就下星期二吧。十一月十日。末永,你這一天設法待在名古屋準備,你應該能夠找個適當的理由出差吧?」<br /><br />  「嗯,我會想辦法。」拓也說道。<br /><br />  事情決定到這個階段,這一天便各自解散了。下一次討論日期是三天後。這三天內,三人要事先解決各自的問題。但自從這一天之後,拓也的身邊出現了奇怪的謠言:內容是星子中意拓也,兩人見了好幾次面。好幾個人詢問拓也謠言是真是假,他才知道這種謠言傳開了。當然,拓也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和星子之間的事。這麼說來,會是康子散佈的謠言嗎?不,拓也轉念一想,她應該不會這麼做。因為做這種事,對她沒有好處。那麼會是誰呢?拓也不久後便知道了答案,直樹打內線電話給他,告訴他散佈謠言的是自己。拓也一問理由,直樹就說事後再向他解釋,希望他馬上來開發企劃室一趟。拓也滿腹狐疑地前往企劃室。直樹不在平常的個人辦公室,而是在屬下們待的辦公室裏打開某種資料夾。「您找我嗎?」拓也一靠近他,直樹只移動眼珠子瞪了他一眼,然後又將視線移回資料夾。拓也直覺,情況有點不太對勁。<br /><br />  「你不小心一點,我很傷腦筋耶。」直樹說道。沉悶的聲音,令人有點聽不清楚。<br /><br />  「甚麼?」拓也問道。<br /><br />  「傳出奇怪的謠言,會造成我的困擾。」<br /><br />  拓也默默地看著直樹的側臉,不知該做何回答才好。在一旁工作的幾名員工,或許在聽他們的對話,沒有發出半點聲音。<br /><br />  「我希望你謹言慎行,別招人誤解。我父親他──」說完,直樹停了半晌才繼續說:「我是不知道專任董事有何打算,但是關於星子的將來,我想了許多。像你這種局外人在她身邊晃來晃去,會讓我很頭痛。」<br /><br />  「知道了嗎?」直樹從資料夾抬起頭來。<br /><br />  拓也大惑不解,完全無法理解他做這種事情,葫蘆裏賣的是甚麼藥。拓也依然不應聲,直樹瞪著他問:「知道了嗎?」<br /><br />  「我知道了。」拓也不得已只好回答。<br /><br />  直樹點點頭,闔上資料夾,不再多說一句,消失在隔壁辦公室。<br /><br />  但是拓也一回到自己座位,直樹馬上打了電話來。<br /><br />  「抱歉啦,」他劈頭就說:「我想就算沒有事先和你套好招,你也會完美演出。」<br /><br />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拓也自己也知道自己下意識地尖起了嗓子。<br /><br />  「這是計劃的一環。事情是這樣的,我發現好像有幾個人知道你和星子的事。大概是宗方先生那一掛的人流出的資訊吧。所以,我想這樣下去不太好。這是因為,這次計劃的大前提是,三名共犯之間沒有密切的關係。但是你一旦成為星子的準丈夫,我和你之間的關係就會突然拉近。萬一其中一方被警方懷疑的話,警方說不定會看出和另一方是共犯的可能性。」<br /><br />  「這倒是有可能。」<br /><br />  「所以我設計了這齣戲。這麼一來,除非我承認你是星子的準丈夫,否則你和我之間就毫無瓜葛。看在其他員工眼裏,反而會覺得我們的關係交惡。這種佈局,會在萬一的時候發揮效用。」<br /><br />  「原來如此。」拓也一面回應,一面心想:直樹是否對於這次的謀殺計劃樂在其中。若非如此,不可能想出這種點子。<br /><br />  「對了,室長。」<br /><br />  「嗯?」<br /><br />  「您剛才的話完全是在演戲嗎?您說您在為星子小姐的將來做打算……」<br /><br />  於是直樹像是看透拓也的心事似的,在電話那頭笑了出來。「你好像很擔心。坦白說,我根本不管星子想和誰結婚。但是我父親卻要我選擇,老實說,我覺得很麻煩。」<br /><br />  「原來是這樣啊。」<br /><br />  「就是這樣啊。所以你不用擔心,全心投入這次的計劃。」簡直像是在做工作上的指示時,直樹的最後一句話恢復了認真的語調。<br /><br />  就這樣過了三天。三人再度集合於同一家飯店。<br /><br />  「康子的公寓附近,有一個小型的高爾夫球場。因為沒有照明設備,所以晚上是一片漆黑,幾乎可以說是沒有路人會經過。如果將屍體丟在這裏,隔天早上鐵定會被人發現。再說,我想警方很可能會判斷這是過路煞神下的手。」<br /><br />  橋本這兩天內似乎做了一番調查,不像平常的他,一副充滿自信的態度說道。拓也心想,小型高爾夫球場的確是個好目標。直樹似乎也同意,於是採用了橋本的提議。至於交接屍體的地點,按照約定由拓也決定。他在名古屋選擇了車站東邊的停車場,而厚木則是選擇下高速公路後,北上幾公里的一處空地。<br /><br />  「我在這裏畫出了簡略的地圖。請別弄錯地方。」<br /><br />  兩人看著他遞過來的便條紙點頭。<br /><br />  「好,這下全部決定好了。那,我們現在再從頭檢視這項計劃一次。」直樹好像在擬定甚麼愉快的計劃似的,發出雀躍的聲音。<br /><br /> <br /><br />  7<br /><br /> <br /><br />  手錶指針指著一點半,事情進行得比計劃更順利,馬上就會看見厚木的出口。<br /><br />  漫長的一天終於要結束了──拓也粗重地歎了一口氣。真是漫長的一天。今天早上以出差的名義離開東京至今,已經過了幾小時呢?他出差的名義除了和名古屋的某廠商見面,以取得購買某研究設備的報價單,還包括調查對方的實際業績及機械性能。就距離而言理應當天來回,但是他找了各式各樣的藉口,而獲得過夜的許可。對於拓也的出差,上司幾乎不會囉哩囉嗦。<br /><br />  到了名古屋,拓也和一開始就沒打算採用的業者見面,但是沒有將內心的想法表現出來,對方好像非常歡迎他。出差的目的應該半天左右就能完成,但是他故意拖延,為了隔天留下一些工作。依照不同的觀點,或許可以認為拓也很積極,合作業者好像很高興,甚至提議帶拓也去體驗名古屋的夜生活。但是他只和業者一起用餐到十點左右,鄭重謝絕了酒宴。當拓也說想在旅館彚整今天的工作結果,業者也就無話可說了。<br /><br />  拓也事先在車站前預約了商務旅館,辦完住房手續後,在房間裏換好衣服,便拿著房間鑰匙外出,然後前往約定的停車場。停車場裏車輛並不多,空位還很多。拓也沒花多少時間,就找到了要找的廂型車。如同他猜想的一般,車子停在最角落。拓也試著從車窗窺視車內。後方貨架裏橫放著一個裹著藍色毛毯的大型長條貨物。或許是知道貨物是甚麼的緣故,看在他眼裏,毛毯的凹凸清楚地顯示出貨物的形狀。愚蠢的女人──拓也用鼻子冷哼一聲,如果妳沒提出奇怪的要求,用一點錢打發妳就沒事了。拓也繞到廂型車後方,找出用封箱膠帶貼在車體後面的鑰匙,打開右側車門上車,調整後照鏡,再次看了後方一眼。不曉得是用甚麼方法殺害她的,血液和穢物沒有濺得到處都是。已經沒有退路了──拓也在口中低喃道,發動引擎。<br /><br />  離開停車場,一徑向東直行。開上位於名東區的名古屋交流道,是在十點三十五分。<br /><br /> <br /><br />  看見厚木的出口了,拓也將車開進離線車道。下了高速公路,走一二九號線北上。這條路總是塞車,但是這個時段果然沒甚麼車。經過本厚木車站,車行一陣左轉,燈火一下子少了許多,路邊一整排像是倉庫的建築物。再轉進小馬路,他放慢車速,緩緩前行,來到一處看似用來堆放資材的空地,路面已經沒有鋪柏油。空地的角落,停著一輛白色轎車,拓也一面靠近,一面確認車牌號碼。沒錯,是橋本的車。拓也為了方便搬運屍體,將車停成兩輛車的車尾相對。<br /><br />  「你按照計劃來了啊。」拓也下車,橋本也打開車門下來。說到燈光,只有車頭燈的光線。即使如此,拓也還是發現他的臉頰僵硬。<br /><br />  「貨在車上嗎?」橋本看著拓也的廂型車問道,聲音有些顫抖。<br /><br />  「廢話。」拓也打開廂型車的後門。橋本看見裹在毛毯裏的東西,霎時別開視線,然後打開自己車的後車廂。拓也爬上廂型車的貨架,沒有催促橋本快過來,而是看著他揚了揚下巴。<br /><br />  「請……等一下。」橋本爬上貨架後,跪了下來,對著屍體雙手合什,閉上眼睛。他大概是想讓自己心裏好過些吧。拓也不能理解這種心理。如果要在這種地方合掌默禱的話,一開始別參與謀殺行動不就得了。<br /><br />  「你有帶念珠來吧?」橋本睜開眼睛後俏皮地說,但是語氣依然生硬。<br /><br />  「幫我抬那邊。」拓也用手掌比著看似屍體腳部的方向。<br /><br />  橋本點點頭,手部動作僵硬地連毛毯整個抱起。拓也抬起屍體的上半身,屍體比想像中更僵硬,而且更大,感覺不到體溫。<br /><br />  「盡量別移動屍體的姿勢,我想儘可能掩飾屍體被移動過。」<br /><br />  他記得直樹說過屍斑和死後僵硬等屍體現象。<br /><br />  「好重唷。」橋本以半蹲的姿勢,氣喘吁吁地說。屍體的確很重,以救人性命為職業的人經常說,搬運沒有意識的人有多困難。<br /><br />  「我一個人沒辦法丟棄這麼重的東西。」<br /><br />  好不容易將屍體搬到轎車的後車廂,橋本露出一副叫苦連天的表情。「求求你。幫幫我。」<br /><br />  「事到如今別發牢騷,我接下來得折返。」拓也關上自己車的後門。<br /><br />  「你只要在早上之前回去就行了吧?從這裏的話,一小時就能到棄屍的地點。你棄完屍再回去也不遲吧?」<br /><br />  「不行,我請旅館櫃台七點叫我起床了。」這應該也有助於製造不在場證明。<br /><br />  「來得及啦。」<br /><br />  「少廢話!要是來不及怎麼辦?」<br /><br />  「不會怎樣的,頂多就是旅館人員稍微感到奇怪而已,倒是我的工作才是關鍵所在。你至少在我棄屍的時候,替我把風嘛。」<br /><br />  「旅館人員稍微閃過可疑的念頭,說不定會成為重要的證詞。如果你是男人的話,就遵守約定。」拓也撂下狠話,看見橋本露出鬧彆扭的表情,接著窩囊地垂下眉梢。<br /><br />  「好啦。那,請你幫我把屍體稍微移到內側。這樣的話,後車廂關不起來。」<br /><br />  「放太裏面的話,等會兒可就不好搬出來囉。」<br /><br />  拓也想抬起屍體時,毛毯角落稍微掀起。<br /><br />  「哎唷。」拓也霎時別開目光,旋即想伸手將毛毯拉回去,卻從掀開的縫隙看見了腳尖。他看見這一幕,整個人僵住了。<br /><br />  橋本也不發一語。詭異的沉默恐怕持續了好幾秒。拓也緩緩轉頭面向橋本,橋本也看著拓也。<br /><br />  「喂。」拓也低呼他,只將視線移往屍體,然後說:「這……不是康子耶。」<br /><br />  從毛毯縫隙露出來的並非康子的腳,差太多了。<br /><br />  「……怎麼辦?」橋本總算發出聲音。他像狗一樣粗重喘氣。<br /><br />  「甚麼怎麼辦……只好打開來看吧?」<br /><br />  拓也嚥下唾液,提心吊膽地掀開毛毯。當屍體的臉出現時,橋本不禁向後一屁股跌坐在地,發出低聲的尖叫。<br /><br />  「這是怎麼一回事?」拓也低吟道:「為甚麼會是仁科直樹的屍體?」</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布魯特斯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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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謀殺接力



  1

 

  看了裝設在汽車儀表板旁的電子鐘一眼,時間正從二十三點二十九分變成二十三點三十分。也就是說,下名古屋交流道之後過了一小時,汽車已經進入靜岡。

  「真快。」末永拓也喃喃自語道。今晚沒有車禍或塞車。預定時間之前應該會抵達厚木吧。

  在厚木卸完貨,他的任務就結束了,接下來飆回名古屋就行了。拓也想打開收音機,但是手伸到一半,心想還是算了。他為了避免分心,一路上忍著不聽收音機。最好還是再繃緊神經一會兒,如果現在在這裏引發車禍,等於是自取滅亡。不只是車禍,要是因為超速而被躲起來的警車逮捕,那可就糟了。因為今晚行經此路段的紀錄,會留在警方手上。

  拓也看了一眼車速表,時速一直維持在八十公里至一百公里的範圍內。就連剛考到駕照時,也不曾這麼遵守交通規則開車過。當前方完全看不見車尾燈時,他有一股衝動想踩下油門,但在差點踩下去之前硬是忍住,今晚的目的是安然抵達厚木。接近急轉彎的路段,拓也大大減速,小心翼翼地轉動方向盤。一輛大卡車從內線車道超車而去。轉彎之後,後方的貨架發出聲響。拓也不禁全身打了一個冷顫,接著心跳加速。拓也注意前方車況,調整後視鏡,檢查貨架。深藍色的睡袋稍微改變了位置,大概是因為轉彎的離心力而有所移動,除此之外,似乎別無異狀。

  「別嚇我啦!」拓也歪著嘴角,將後視鏡調回來,映照出後方車輛的車頭燈。大概也有許多人以這種車速行駛在高速公路上,不見得每個人都想超拓也的車。

  ──這些傢伙大概猜不到我車上載了甚麼吧。拓也瞥了四周的車一眼,面露詭異的笑容。

  兩星期前──

  「別開玩笑了!」拓也將命根子插在康子體內,狠狠地瞪著她。康子將雙手環在他脖子上反瞪回去,兩人停止腰部的動作。

  「我當然沒在開玩笑。」雖然呼吸還有些紊亂,她的語調聽起來卻很冷靜。這女人具有獨特的嘶啞嗓音,以及不似日本人的五官,令人難以解讀她的情緒。

  「妳是說孩子是我的嗎?怎麼可能?」拓也對那話兒使力,兩人更深入地交合。

  康子霎時皺緊眉間,閉上雙眼,旋即睜開眼看拓也,問道:「你是甚麼血型?」

  「我怎麼知道?」

  「跟你說,我是O型。所以如果孩子的血型是O型,就很可能是你的孩子。」

  「和妳交往的男人,也有A型或B型的吧?這種情況下,也能生出O型的孩子,誰知道妳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種啊?」

  康子咯咯嬌笑,說:「這很難說。」

  「少裝蒜了!妳以為我甚麼都不知道嗎?」

  「我可沒那樣想,但是有很多事你應該不知道。」

  「妳會拿掉吧?」拓也問。

  康子臉上帶著笑容,爽快地回答:「我要生下來。」

  「妳不曉得是誰的孩子,卻要生下來?」

  「生下來就知道了,起碼我會知道。」康子自信滿滿地答道。

  「絕對不可能是我的孩子。」

  「話別說得太滿。就算是你的孩子,我也不在意。」

  「知道是誰的孩子之後,妳打算怎麼做?」

  「我要他負責。」康子的眼神彷彿在說: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妳要對方怎麼負責?」拓也一問,她睜大眼睛。

  「有了孩子要男方負責,還用得著說要怎麼負責嗎?」

  「結婚嗎?別鬧了。我們應該約定過了,絕口不提那種事的。」

  「這我知道,特別是對你而言,現在是關鍵時刻。」康子露出意有所指的眼神。

  「你只要承認他是你的孩子就行了,我不會要求你娶我。這樣可以吧?」

  「妳要用這種方法向我敲詐贍養費嗎?」

  「請你別用『敲詐』這種下流的字眼。這是我應有的權利吧?再說,比起你即將獲得的財產,你會付給我的金額,我心裏有數。」

  「妳這話是認真的嗎?」

  「當然是認真的。」

  拓也抬起她的雙腿,跪著挺起上半身。下體軟了一半,兩人處於勉強合為一體的狀態。他直接伸長手臂,用雙掌箍住康子的脖子。「拿掉吧。」拓也說完輕輕掐她脖子。笑容從康子臉上消失了,隆起的乳房隨著稍微變急促的呼吸搖晃,一道汗水順著脖子流到拓也手上。

  「你要殺我嗎?」

  拓也不發一語,慢慢加強拇指的力道。康子眼中出現些許恐懼,然而緊抿的雙唇,依然不服輸地表現出她的堅強。拓也稍微減緩手指的力道。「算妳厲害。妳打算一輩子纏著我吧?但如果不是我的孩子,就是一樁悲劇了,妳明白嗎?」

  「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會拿掉孩子。」康子的表情又恢復從容,從紅色的唇瓣間露出潔白的牙齒,說:「我已經下定決心了。」

  拓也再度用力勒緊康子纖細的脖子,她瞪大眼珠子。同時,拓也感覺到陰道縮緊的觸感,這股刺激令陰莖再度充血,等到恢復足夠的硬度之後,拓也開始抽送。他以掐住康子脖子的姿勢,反覆活塞運動。康子輕閉雙眼,嘴唇微張。「妳跟其他男人也說了相同的話吧?」拓也說。

  康子微微睜開眼睛,斜眼瞧了他一眼,然後咧嘴露出一抹冷笑,彷彿再度品嘗男女交歡的滋味似的,口中開始呼出熱氣。

  要動手就得趁早,拓也盯著那雙宛如紅色生物的嘴唇,思考著接下來該怎麼做。

 

  2

 

  末永拓也任職於主要產業機器廠商MM重工,今年邁入第九個年頭。

  他隸屬於研究開發二課,目前主要負責人工智慧機器人的開發與應用。工作地點原則上是在調布的總公司大樓內,但每個月會去幾次埼玉的工廠,因為那裏有許多拓也著手開發出來的機器人在運作。拓也認為,自己是被上天選中的人。這不單指他是菁英份子,而是意味著他理應是人生的贏家。話雖如此,拓也的人生一路走來絕非得天獨厚,反而該說是完全相反。他生於滋賀縣,自幼喪母,由從事水泥工的父親一手拉拔長大。但是在他記憶中,從沒看過父親展現父愛。他總是喝得爛醉,為了買廉價的酒,就算讀小學的拓也營養午餐費遲交,他也絲毫不以為意。他的工作態度散漫,經常三天捕魚兩天曬網。或許是擔心這樣的生活環境,去世母親的妹妹三不五時會來看拓也,煮飯給他們吃。拓也不只喜歡阿姨煮的咖哩飯,也很喜歡她的人。

  但是發生那件事之後,阿姨也不來了。

  那一天,拓也放學回家,聽見屋內傳來爭執的聲音。他驚訝地打開門一看,喝醉酒的父親把她推倒,騎在她身上。父親一看見拓也,便像個壞掉的人偶停止動作,阿姨乘機從他身體底下脫身,整理好凌亂的裙襬後,從拓也身旁快步離去。阿姨的臉頰紅腫,好像被甚麼打過,而且掛著淚痕。拓也抱著絕望的心情目送她的背影,看著盤腿坐在屋內正中央的父親的臉。拓也不曉得那個行為所代表的具體意義,只知道父親想對阿姨做出不禮貌的事。

  父親將酒瓶拖過來後,發現兒子的視線,說:「你那是甚麼眼神!?」

  使出十成力推了拓也一把,他整個人跌倒,頭猛地撞上柱角,痛得他死去活來。他用手按住頭,手上沾著黏糊糊的鮮血。即使如此,父親仍沒有露出擔心的神色。現在拓也的右耳後方,還留著兩公分左右的傷痕。拓也在少年時期,憎恨、輕蔑父親。這個男人是人生的輸家,我不要變成他那樣,拓也心懷這樣的念頭度過每一天。但是在他上高中之後不久,父親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他開始比較認真工作,而且酒也不太喝了。他甚至還面露噁心的笑容說:「如果你想念大學就說,那點錢我還供得起。」

  拓也當然打算念大學,而且他以東京的一流國立大學為目標。為了提升自己的學歷,他一直拚命讀書,壓抑各種慾望。然而,拓也完全不想接受父親的資助。等到高中畢業,他就打算和父親實質上地斷絕父子關係。靠領獎學金、打工,自己一個人應該也撐得下去。而父親之所以突然改變態度,肯定是感覺到他內心的這種想法。這個膽小而愚蠢的男人到了這把年紀,似乎終於開始擔心自己的老年生活。讀完高中三年的那年春天,拓也按照自己擬定的計劃,順利地考上了東京的大學,學費和搬家費用全靠自己籌措。他上高中之後一直打工存錢,就是為了這一天。搬進宿舍的前一天晚上,父親好像想對他說甚麼,也許是想對拓也說句為人父該說的話吧。拓也心想:如果真是如此,那可真要笑掉別人的大牙了。拓也不理會他,鑽進被窩裏,馬上假裝睡著了。

  離家當天早上,他宛如蛻變新生的蝴蝶,搭上新幹線。沒有半個人來送行。他從車窗眺望遠去的故鄉,在心中大喊:「活該!」他看完故鄉最後一眼,告訴自己絕對別再回頭。

  成為大學生之後,拓也仍然比別人努力好幾倍。能上的課他全都上,而且每一科都獲得了優秀的成績。而打工方面,他基於能鍛鍊身體,又有豐厚收入的優點,主要選擇做粗重的工作。看見上大學一心只想和女孩子鬼混的同儕們,拓也只覺得他們很可悲,心想,他們並非被上天選中的人。

  拓也也交到了幾個女朋友,幾乎都是其他女子大學的學生。然而就結果而言,她們不過是他用來解決生理需求的工具罷了。她們雖然有豐滿的乳房和細長的雙腿,但是沒有任何拓也想要的關係。她們全都是平凡中產家庭的女兒,既非銀行行長的女兒,也不是政治家的獨生女,而且,一個個都胸大無腦。

  進研究所之前,拓也得知父親過世了。聽說是死於腦溢血。拓也接到這項通知時的感想是:「我總算時來運轉了。」因為拓也上東京之後,一次也沒回過老家,住在那個城鎮、自稱是自己父親的男人,是他最大的煩惱。拓也擔心,要是別人知道自己是那種男人的兒子,說不定會對找工作造成影響。是夜,拓也買了香檳,獨自慶祝這份幸運。這個爽快的夜晚,令他忍不住偷笑。

  父親的遺體按照習俗下葬了。從此之後,拓也不曾再去掃墓。反正他對末永家原本就沒有感情可言,他不在乎那種人的墓變成甚麼德行。

  念研究所時,他參與了校方與MM重工的產學合作。主題是開發新一代機器人。因此,研究所畢業後找工作時,當他想進入MM重工工作時,立刻順利地被錄取了。進公司後,他延續在研究所從事的研究,被分配到研究開發部門。公司以強將的身分迎接他,而不把他當作新進員工看待。

  我真走運,命運女神終於看見我了──他這時心裏也如此想。公司方面一開始相當期待拓也的表現,而他的完美表現也沒有讓公司失望。他至今出席過四次一年一度的研究發表會,其中三次奪魁。當他研發出新型的視覺辨識機器人時,在日本國內的學會備受矚目,接著在美國的國際學會上發表。這就是所謂的一帆風順,最近上司對他敬佩有加,拓也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開發二課託自己的福,雞犬升天。然而,他並不滿足於現狀。他認為,現在的自己不過是多少比別人優秀的「勞工」,仍不改仰人鼻息的事實。他從以前就認為:人人生而平等,只是個幻想。這世上充滿了不公平與歧視,每個人在出生的那一瞬間起,就被分到了各式各樣的階層。

  自己總有一天一定也會站上金字塔頂端,成為統御者──這就是他的最終目標。

 

  3

 

  富士川服務區逐漸接近。他原本想在這一帶稍作歇息,但最後還是繼續往下開,反正還沒有那麼疲倦,於是他決定忍耐到神奈川縣西南的足柄。時間拿捏得精準無比,沒有絲毫誤差。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做事的是我,我怎麼可能會失誤,他喃喃自語著。

  車子保持一定速度駛向厚木。

 

  拓也心想,遇見仁科敏樹對自己而言是一件幸運的事。仁科是MM重工創辦人仁科慶一郎的兒子,仁科不僅繼承了慶一郎身後的龐大遺產,現在還坐上了專任董事的大位。

  仁科目前投注心力於拓也他們負責的機器人事業部。現在埼玉的新工廠大量使用自家公司的製品,是一間全自動化的示範工廠,而提倡這項企劃案的也是仁科。拓也想和這名專任董事攀關係,不管論實力或論勢力,他顯然都會是下一任社長,而且他很可能長期手握大權。話雖如此,光是一般的關係並沒有意義。仁科也應該知道拓也的實際成績,所以拓也無論如何都想和他建立好私交。但是一介員工與公司幹部之間,交集未免太少了。拓也千方百計蒐集仁科的資訊,最後將目標鎖定在雨宮康子身上。去年春天,康子被分配到機器人事業部,在一群外表清新亮麗的新人當中,她格外引人注目。五官端正秀麗,令人以為她身上可能混著歐美人的血統,而且身材窈窕,自我介紹時的口條清晰,感覺落落大方。

  「明明是新進員工,表現得有點太自然了吧?她之前是不是到特種行業兼過差啊?」甚至有些沒口德的同事還會這樣說她,而拓也對她也有相同的感覺,但公司方面似乎將這解釋成她的優點。研習期間結束後,她被分配到幹部辦公室,也就是說,她負責專任董事或常務董事的行政事務。

  拓也想辦法接近雨宮康子。他採取的手段極為單純,看準了她加班留到很晚時,埋伏在她回家的路上。他以有話要說為藉口邀康子一同用餐,她先是露出狐疑的表情,然後說了一家西班牙餐廳的店名。「既然這樣,就到我去過的店。」

  拓也當時心想,這女人很習慣被男人搭訕了。

  後來拓也也開門見山地切入重點,表示希望康子透露關於仁科專任董事的資訊。

  「資訊?」她睜大眼睛問道。

  「雞毛蒜皮的小事也好,」他說:「像是今後的預定行程如何安排,或者他現在對甚麼事情感興趣都可以。」

  「預定行程,是指預定的工作嗎?」

  「這也行,但可以的話,我也想知道他私人的預定行程,或是告訴我他現在喜歡甚麼也好。」

  聽他這麼一說,康子像是看透他心裏的想法似的,微微抬頭看他,嫣然一笑,問道:「末永先生,你在打甚麼鬼主意啊?」

  「我不會給妳添麻煩。」拓也說:「如何,妳願不願意提供我資訊?當然,我不會虧待妳的。不過話是這麼說,領低薪的上班族能給的有限。」

  她稍微聳聳肩,露出惡作劇的表情,說:「聽起來挺有趣的,好像在當間諜一樣。」

  拓也一看見她這種表情,覺得她果然還是二十多歲的小姑娘。

  「但是我能那麼順利提供你想要的資訊嗎?畢竟我只是行政人員,又不是專任董事的秘書。」

  「這點妳不用擔心。只要是有關專任董事的資訊,甚麼都好。」

  「這樣啊……」康子偏著頭稍微想了一下,然後微笑道:「我知道了。誰叫拜託我的人是部門內最優秀的菁英,我實在沒辦法拒絕。」

  當時光顧的西班牙餐廳,後來也成了接收資訊的場所。兩人約定好,基本上兩週見一次面,若有甚麼特別的資訊到手時,再由康子主動聯絡。起先,幾乎都是像仁科預定到國外視察,或是他現在注意的企劃案等,這類不用問她也知道的事情,但漸漸地有越來越多和仁科私人有關的資訊,可見康子也融入了部門中。她提供的資訊當中,第一個引起拓也興趣的,是有關宗方伸一的事。宗方是仁科投注心力的飛機事業部的研究主任,也是仁科的長女沙織的丈夫。沙織今年二十七歲,宗方三十八歲。三年前,仁科認同宗方的實力,將女兒下嫁給他。

  「專任董事經常說,女兒的結婚對象是否出身名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否具備輔佐仁科家的本事。」康子喝酒,側眼看著拓也說。這一陣子,兩人開始在餐後喝點小酒。

  「所以是MXⅢ型招來了幸運。」MXⅢ型指的是目前MM重工獨力開發中,以短程運輸機為原型的飛機。不但使能源效率有了長足的進步,更成功地大幅縮短了起飛、著陸時的滑行距離。宗方是MXⅢ型開發團隊的領導人,他和拓也隸屬於不同事業部也是原因之一,兩人不曾交談過。

  「飛機事業部研究主任宗方是剃刀。」

  拓也曾聽過這種謠言。換句話說,這是指他做事乾淨利落。他的外表看起來身形瘦削,是個性神經質的那種人,但是人不可貌相。

  「宗方先生是上班族的兒子,所以專任董事選他當女婿,並不是為了加深和財政界的關係。」

  「似乎是這樣。」

  拓也在口中頻頻覆誦「輔佐仁科家」這句話。

  聽完這段話後,拓也將手伸進西裝外套的內袋,將一個白色信封放在康子面前。「這是我的心意。不好意思,金額不多,妳就當作是今後繼續合作的謝禮。」

  康子將目光落在信封上,微笑著將信封推回拓也面前。「老是讓你請吃飯,我覺得過意不去,我不能再收這種東西。」

  「沒有多少錢。就當作是給妳添麻煩的一點心意。」

  「請你別放在心上。我又沒有幫上甚麼大忙,哪天你達成目的,不需要我提供資訊時,你再送份禮物給我就行了。」康子盯著他的眼睛說。

  拓也稍微猶豫了一下,拎起信封提議道:「那,接下來再續一攤吧。」

  康子緩緩閉上眼點點頭。結果這一晚,拓也和她上了床。拓也之前就察覺到她對自己有好感,而他也從康子身上感覺到性吸引力。即使如此還能自制至今,是因為他認為無論以任何形式,只要和職場上的女人發生關係就有危險。所以和康子發生肉體關係,就意味著他降低了對她的戒心。拓也事後後悔當時的粗心大意。他從小就秉持一個信念,就是無論任何時候,只能相信自己。為何當時會那麼粗心大意呢?拓也知道原因。因為自己的慾望受到她的性吸引力刺激,而喪失了正確的判斷力。然而事隔許久之後,他才知道和她上床是一大失策。

  根據康子提供的資料接近仁科的策略,好像開始漸漸出現了效果。拓也能夠配合仁科的喜好來決定工作的方向,有機會和他閒聊時也不愁找不到話題。拓也自負仁科十分瞭解自己的實力,認為今後只要能夠設法和他建立私人關係,自己肯定前途不可限量。那一年年關逼近時,康子說有急事相告。當時她已提供資訊逾半年,見面時發生肉體關係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大消息!星子小姐從美國回來了。」

  「星子小姐,是指專任董事的小女兒嗎?」

  聽說已經結婚的沙織下面,還有一個目前在美國留學的女兒。

  「好像是專任董事叫她回來的。這是你期盼已久的大好機會。」康子這時已對他指名道姓。

  「大好機會?甚麼意思?」拓也問。

  康子一臉意外的表情。「你有時候還真遲鈍耶,你不是打算遵循宗方先生的模式嗎?」

  「模式?」經她這麼一說,拓也想到了。他的目的是和仁科建立私人關係,再沒有比娶他女兒更親密的私人關係了。但是聽說星子還是學生,而且她不在日本,康子口中幾乎不會出現有關她的話題,所以拓也未曾考慮過這個可能性。

  「星子小姐暫時不會回美國嗎?」拓也問道。

  「應該說是,她的留學生涯已經結束了,專任董事好像考慮該替她招婿了。」

  「招婿?不是出閣嗎?」

  「從前好像是那麼打算的,但是仁科家沒有像樣的接班人。」康子的語氣中略帶嘲諷。

  接班人指的是仁科直樹。他是沙織和星子的哥哥,目前待在機器人事業部的開發企劃室,頭銜是室長。他只比拓也年長一歲卻有此地位,大概可說是仗著父親的權勢。

  對拓也而言,接近直樹也不失為攀權附貴的一個方法。他之所以沒有這麼做,是因為他認為無論和直樹建立何種關係,好處都不多。縱然他坐在企劃室長這個大位,但實際掌權的卻是比他年長的副室長。拓也曾聽過風聲,說喜歡機器人的專任董事,將兒子養成了不學無術的小木偶機器人。

  就算是仁科家的接班人,如果沒有實權,就沒有意義了──這就是拓也的結論。

  「專任董事擔心這件事,」康子說:「若按照目前的勢力分佈來看,專任董事肯定是下一任社長。但是第二代那副德行,仁科家不能說是高枕無憂。他們需要有能力輔佐第二代的人,宗方先生也是其中一人。」

  「仁科挑女婿的條件,是具備輔佐仁科家的本事──告訴我這件事的是妳吧?」

  「呃,他想再找一個輔佐他兒子的人。」

  「原來招婿包含了這一層用意啊。」

  「那或許也是原因之一,但似乎是星子小姐的要求。反正家裏有女傭,會像現在一樣替她做家事,這麼一來,她就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最重要的是,她不想離開目前住的豪宅。」

  「好像很大唷?」

  「聽說有幾百坪。仁科似乎也替她姊姊沙織夫婦蓋了一棟不小的房子,但是星子小姐在美國住慣了大坪數的豪宅,大概無法忍受臥室的窗戶對面就晾著鄰居衣物的房子吧。」

  哎呀呀,拓也歎了口氣。然後再度思考自己眼前的大好機會。自己舉目無親,身無分文,若要一口氣衝上高高在上的地位,抱持這種程度的野心也是無可厚非的,不是嗎?

  「仁科家中過年會按例舉辦春酒派對,」康子說:「往年都只邀請各事業部部長級以上的高級幹部,但是今年應該會指名幾位年輕員工。表面上是為了加深內部交流,其實是別有用心。」

  「選婿嗎?」拓也問。

  康子閉上一隻眼睛。「父女兩人想一起挑個金龜婿。」

  「原來如此。」

  「另外補充一點,專任董事心目中的第一人選大概是你。他好像派屬下徹底調查過你了。」

  「是喔,第一人選啊……」拓也欣喜萬分,但這是意料中事。他自負是年輕人當中的第一把交椅。根據康子提供的資訊,接近仁科應該也沒有白費工夫。

  拓也點點頭,將加冰塊的波本威士忌一飲而盡。他感覺腦袋微微發麻,握緊酒杯,感覺到連自己也難以掌握的鬥志,漸漸由體內湧上來。這是日本人的夢想啊──他如此低喃道。

 

  4

 

  進了足柄服務區,拓也將車停在盡量遠離洗手間的地方。他下車之前,先確認貨架。雖然位置稍微改變了,但是毛毯沒有脫落。半夜光線昏暗,就算有人看到大概也不曉得貨架上堆的是甚麼。拓也下車,確定每一扇車門都鎖上了之後,走進洗手間。上完小號後,心情稍微平靜了些。拓也心想,這種時候或許會想抽菸。他本身只有在高中時期抽過菸,並非老菸槍。洗手間旁並排著各式各樣的自動販賣機。拓也買了一杯即溶黑咖啡,邊喝邊仰望夜空。星星從雲縫間探出頭來。按這個情況來看,不用擔心會下雨。他心想,我果然很走運。

 

  自我介紹之後,拓也偷瞄了星子一眼。她身材纖細、個頭嬌小,五官當中眼睛和嘴巴顯得較大。她身穿紅色套裝,也是為了掩飾體格的缺陷。拓也身旁的人做自我介紹,但是她的眼神仍看著拓也,兩人四目相交。拓也只好放鬆嘴角的肌肉,微微一笑,但星子卻擺譜揚起下巴,別開視線。

  她對我有意思──拓也如此確信。

  仁科家舉辦的春酒派對上,果然如同康子所說,仁科邀請了幾名年輕員工,拓也也是其中一名成員。他在仁科面前出盡鋒頭,而且實際成績無可挑剔,會被邀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但仁科正式出聲邀請他時,拓也還是鬆了口氣。派對會場是一間十五坪跑不掉的客廳。矮桌一字排開,各事業部部長以上的幹部們依照職位高低由上座依序入座。六名年輕員工並肩坐在末座。

  仁科提議讓拓也他們自我介紹,仁科說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請大家在上級面前自我宣傳一番。拓也心裏明白,這是為了讓同席的星子端詳清楚。自我介紹意外地炒熱氣氛,先前略微緊張的氛圍一掃而空。部長級的幹部爭相跑到仁科身旁。或許是八分酒醉,仁科心情也很好。

  看見星子離席,拓也也站起身來。他從矮桌上的花瓶中抽出一朵玫瑰花,然後確定沒人看見,追在她身後離開客廳。星子在走廊上轉彎,好像要前往茶室。在那裏的話,就不太需要擔心被人看見了。拓也心想,這是個好機會。偌大的仁科家中,雖然大部份改裝成西式,但仍大量保有日式宅第古樸的風貌。能夠眺望整個後院的茶室也是其中之一。星子站在走廊上,神情恍惚地凝望庭院,一看見拓也的身影,旋即恢復先前好強的表情。

  「啊,不好意思。」他演出驚惶失措的模樣,「我剛才去上廁所,因為房子太大,我不小心迷了路──」

  星子面無表情地冷眼看著他解釋的臉。

  拓也自行拆穿戲碼,面露苦笑。「我騙妳的。其實我是尾隨小姐而來,我想和妳說說話。」

  「既然這樣,一開始明說不就好了。」說完,星子將臉轉回庭院的方向,依舊面無表情。

  「唉,說的也是。對了──」拓也降低音調,「我可以再靠近妳一點嗎?」

  星子稍微轉動臉龐,說:「請。」

  拓也站在她身旁,她身上微微散發出香甜的香水味兒。

  「妳好像累了。」說完,拓也窺視星子的側臉。

  她先是抿緊嘴唇,然後小聲但清楚地說:「笨蛋。」

  「妳在罵我嗎?」拓也問道。

  「你也是。」她說:「大過年的,你卻來這裏拍上司的馬屁,被迫像個笨蛋做自我介紹。」

  「原來如此。」拓也搔了搔鼻翼。

  「我從沒有自尊心的人身上,感覺不到一絲吸引力。」

  「好嚴厲的批評。那,如果我謝絕今天的派對,是否就會獲得小姐的青睞呢?」拓也說。

  星子霎時露出狼狽的神色,然後以一雙水靈大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甚麼意思?」

  「這點小姐應該最清楚。」

  於是星子像在觀察甚麼稀世珍寶似的,注視拓也的臉。「你這人真怪。你是為了惹惱我,才故意跟在我身後的嗎?」

  「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想和妳說說話而已。我惹妳不高興了嗎?」

  但是她沒有對此回答,再度側臉對他。「我不曉得你知道多少,但是我和我姊姊不一樣,我不會對我父親言聽計從。我打算自己找自己的結婚對象。」

  「很好,這點我也一樣。」話一說完,拓也將從矮桌的花瓶中偷來的紅玫瑰遞到她面前,他知道自己很裝模作樣。星子將玫瑰拿在手中,看著他的眼睛將鼻子湊近花瓣。當她正要開口說話時,拓也背後發出聲音。回頭一看,眼前站著宗方伸一。他當然也出席了這場派對。拓也心想,他大概聽見了剛才的對話吧。但是這個男人的表情難以解讀,令人無法做出任何判斷。細緻的五官給人一種神經質的感覺,但是他無論對誰都不亢不卑,讓人覺得他的城府很深。仁科之所以選他作為長女的丈夫,或許也是因為這個緣故。

  「星子小姐,專任董事找妳。」宗方臉上擠出笑容。這或許是習慣,他不稱仁科爸爸。

  星子「是喔」地應了一聲,經過拓也身旁,半路上回頭說:「洗手間從這條走廊直走到底,別迷路了。」

  她將手中的玫瑰花丟進一旁的垃圾桶,然後經過宗方面前,消失在客廳的方向。

  拓也向宗方行個禮,也想回客廳。但是經過他身旁時,宗方低聲地說:「你直覺很準。」

  拓也驚訝地停下腳步。

  「我說你直覺很準。吸引她的最佳手段,就是一開始惹她討厭。」

  拓也不禁看了宗方一眼。他似乎沒打算說出人意料的話,顯得泰然自若。

  「好啦,你要加油。」拓也沒任何回應,宗方說完這句話,拍了拍他的肩膀,先行舉步離去。

 

  春酒派對結束一週後,仁科找拓也過去。

  「你之前說,你很會打高爾夫球是嗎?」仁科一看見拓也,邊摘下金框眼鏡邊說。銳利的眼神,彷彿想看穿拓也的本質。

  「還不到很會打,只是打個興趣而已。」仁科說的是前幾天拓也自我介紹的內容。

  「無所謂。總之你會打高爾夫球吧?事情是這樣的,我有一件事要拜託你。」

  仁科希望拓也下星期日代替自己去打球。原本預定和星子他們去打,但因為有急事沒辦法去。

  「我想,年輕人應該和星子也比較合得來。怎麼樣?你願意替我去嗎?」

  「既然這樣……」拓也接著在心裏說:我樂意之至。他賭定仁科接下來會繼續挑選星子的丈夫,沒想到機會竟以這種形式找上門。

  「呃,那剩下的成員呢?」

  該不會叫我和星子兩個人打球吧?

  「嗯,剩下的成員已經決定了。你應該也認識吧?一課的橋本。」

  橋本──拓也想咂嘴。果然是前幾天新春派對上受邀的年輕人。他比拓也晚進公司一年,著手開發極限機器人,頗受人矚目。拓也印象中,他是個身材渾圓、娃娃臉,缺乏氣魄的男人。

  「還有一個人,宗方也會加入你們。他球打得也很不錯,你們儘管一較高下吧。」

  「宗方先生也來啦……」拓也心想,看來這將會是一場不容鬆懈的高爾夫球賽。

 

  打球當天是個晴天,雖說是一月,但不會讓人感到寒冷。星子身穿職業女高爾夫球選手都相形見絀的球裝。這一天一見面時,她抬頭看拓也說:「聽說你很厲害,讓我好好見識你的球技。」

  拓也面露苦笑。「妳是不是想用在美國練就的好球技,把我打得落花流水,才找我來的呢?」

  「我找你來?沒那回事。是我父親擅自找你來的,你少臭美了。」星子話一說完,便滿臉笑容地走向橋本,和對待拓也時的態度截然不同,橋本則顯得扭扭捏捏。

  開始打球之後,星子的態度也不見改變。她會親暱地和橋本交談,但是對拓也卻很冷淡。或許拓也的成績比她好,也是令她不高興的主要原因。

  「她好像挺在意你的。她擺出那種態度,就證明了這一點。」移往下一洞時,宗方在拓也身旁悄聲道。

  「沒那回事吧,春酒派對的時候,她也無視於我的存在。」

  「那種千金小姐經常這樣。你應該也知道今天這場高爾夫球賽,是專任董事設計的吧?」

  「知道是知道。」

  「指名你的確實是專任董事,但她如果真的討厭你,是不會默不作聲的。就連坐車到這裏的一路上,她開口閉口講的也都是你。不過都在說你壞話就是了。她說,她最受不了像你這種狂妄的男人了。」

  「我狂妄嗎?」

  「其他年輕員工好像是被她的美貌所吸引,只有你是另有目的。她大概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反而故意刁難你吧。」宗方話一說完,賊兮兮地笑了,趕往下一洞。

  四人打完球,在休息室裏用餐。上午的成績,宗方和拓也同分並列第一,第三名是星子。氣溫高也是原因之一,剛開始學打高爾夫的橋本打得全身汗流浹背。

  午餐過後,當拓也在大廳看報時,星子跑來坐在他身旁。

  「你在自我介紹中炫耀球技,果然有兩把刷子。你打很久了嗎?」自從早上見面以來,這是她第二次對自己說話。

  「三年前左右開始的。我算是勤於練習的吧。」

  「那麼努力練球,果然是為了出人頭地?」星子以水靈靈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瞪著拓也。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奉承她道:「星子小姐也很厲害,好像很習慣打長程。」

  但拓也話才說到一半,她就開始搖頭。「今天狀況糟透了,我已經想乾脆別打回家算了。」星子不悅地說完,迅速走開了。

  下午的球局打到一半,宗方又對拓也說:「我想事先給你一個忠告。」

  「甚麼忠告?」

  「你的目標不光只有星子小姐一個人。當然,得到專任董事賞識是重點所在,但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強敵。」

  「企劃室室長嗎?」拓也腦中浮現仁科直樹的臉問道。

  宗方點頭道:「再怎麼說,他也是仁科家的接班人。與其選擇當專任董事的女婿,或許當企劃室室長忠心的家臣會比較好。」

  「也就是說,宗方先生這一點合格了。」拓也將目光轉向宗方,眼神中微帶嘲諷。

  「是吧。託他的福,我獲得了穩固的地位,同時得永遠扮演輔佐的角色。」言下之意似乎是輔佐直樹。

  「你好像心有不滿喔?」

  「不是不滿,而是覺得無奈。你有野心是無妨,但這件事你最好謹記在心。一旦成為入贅婿,情況更是明顯。」

  「我會當作參考。」拓也說完時,星子打出了第一球。

 

  若考慮到要當上星子的丈夫,直樹的確佔有舉足輕重的份量。拓也心想,他或許會是個意外的棘手人物。打完高爾夫的五天後,當拓也回到公寓在換衣服時,電話響起。當他聽出來是星子的聲音時,下意識地握緊拳頭。

  「我打了好幾次電話。你很晚耶,剛才還待在公司嗎?」星子語帶責怪。時鐘正指著十點。

  「因為我吃過晚飯才回來的。對了,前一陣子謝謝妳。」

  「不用寒暄了。倒是你現在出來陪我。」

  「現在嗎?」

  「我是這麼說的吧?我半小時後過去,你換好衣服在公寓前面等我。」

  拓也還來不及回應,電話就掛斷了。

  他按照星子的吩咐在公寓前面等她,出現了一輛白色保時捷,停在他面前。星子坐在駕駛座上,用下巴指了指副駕駛座。

  拓也趕緊上車。

  「要去哪裏?」拓也試探性地問,但是她面向前方,好像沒有要回答的意思。拓也放棄追問,將身體靠在椅背上。

  車子開上中央高速公路。拓也拿出回數票,放在她面前時,鼻子聞到一股淡淡的酒氣。「星子小姐,妳是不是喝了酒呢?」

  於是她看著前方,將右手拇指和食指拉開十公分左右的寬度。

  「甚麼意思?」他問道。

  「我喝了這麼多白蘭地。」

  拓也瞪大眼睛。「開甚麼玩笑。星子小姐,請把車停靠路肩,讓我來開。」

  然而星子不發一語,猛踩油門。眼看著速度表的指針向上攀升,拓也從車椅椅背感覺到壓力,腋下冷汗直流。「星子小姐。」

  「吵死人了。別對我下命令!」她大聲吼道,繼續加速。以時速一百公里上下行駛的其他車輛,「咻」地消失在後方。拓也不再多說,轉而將注意力集中在前方和星子的側臉,做好心理準備,以便發生甚麼事時能夠立刻反應。

  「末永先生。」星子持續高速行駛,問道:「你想和我結婚對吧?」

  拓也沒有馬上回答,惹得她焦躁地問:「想還是不想?」

  「想。」他答道。

  星子點點頭,彷彿在說「很好」。

  「你愛怎麼想、有何企圖,那都是你的自由,哪怕是不自量力也無所謂。」

  拓也默不作聲。

  「你為了達成目標而想討我父親歡心,也是你的自由。但是請你別對我哥哥搖尾乞憐,因為那個人和我的未來毫無瓜葛。」

  「我並不想對他搖尾乞憐,但我不能不注意他。」

  「不用注意他,別理他!」

  「這怎麼行……」拓也話說到一半,星子左轉方向盤,切進中內車道,從內側超過前車後,馬上又快轉方向盤,回到內車道。「這樣很危險,妳最好放慢車速……」

  「我說過了,別對我下命令!我比你更清楚這樣很危險。你不准理我哥哥。我不曉得誰對你說了甚麼,但我只會為我自己選擇自己的結婚對象,而不是為了那種男人而選。我順便告訴你一點,仁科家的接班人不見得是那個人,請你別誤會了。」

  看來星子對於自己和姊姊的結婚對象,是被選來作為輔佐直樹的人感到反彈。說不定這種對話今天也在仁科家上演過。所以星子才會如此暴跳如雷吧。但是拓也對於她在這種時候找自己出來作為出氣桶,感到某種預感。換句話說,這意味著自己在星子心中的份量增加了。後來又車行一陣,或許是心情平靜下來了,星子先是離開高速公路,換至回東京的車道,然後大幅減慢車速,從原路折返。自從這一晚之後,星子經常找拓也出來。話雖如此,幾乎不曾一起吃飯喝酒,大多是陪她購物,或充當司機。也曾經當她和朋友進入舞廳時,讓他一直在車上乾等。但即使如此,和她之間的關係變得密切仍是不爭的事實。拓也切身感覺到,目前進展得非常順利。

  他心想,正因為如此──康子突然背叛他,對他而言實在很棘手。

 

  5

 

  康子為何不想墮胎呢?拓也尚未完全接受她的理由。因為在這個節骨眼生下孩子,對她而言並不有利。拓也至今反而是基於這種心理,才一直持續和她的關係。然而,她卻說她要把孩子生下來。而且要拓也負為人父該負的責任。但這件事有個先決條件,就是「假如孩子是你的」。

  拓也不曉得她除了自己之外,還和誰有關係。所以他無從判斷,生下來的孩子是自己的機率有多大。但是,他心想:就算孩子不是自己的,讓她懷孕、生產還是不太好。畢竟這件事,很可能讓他和康子之間的關係曝光。這種事情絕對得避免。拓也知道仁科星子的自尊心很強,若和康子的關係事跡敗露,和星子的婚事付諸流水自是不用說,自己在MM重工內的地位也將不保。

  拓也記得在性行為過程中,勒住她脖子時的觸感。當時如果可以的話,他想就這樣掐死她。

  他急著趕緊設法解決問題,但卻苦無對策,唯獨時間無情地流逝。

  就在拓也六神無主時,仁科直樹找他出來。

 

  說是開發企劃室長,其實只是虛有其名,實際上發號施令的是副室長萩原。因此,拓也至今與開發企劃室開會時,一般都是和萩原討論。萩原是年資十七年的資深員工,而直樹不過是靠父親的權勢坐上室長的大位罷了。或許是本人對這件事也有自覺,直樹幾乎一整天都把自己關在企劃室隔壁的辦公室中。拓也前往直樹的辦公室,前幾天打高爾夫球時見過面的橋本敦司已經來了。拓也心想,看來要講的果然是和星子有關的事。

  「這下到齊了。」直樹一看見拓也就站起身來,指著一旁的會議桌。橋本落座,拓也坐在他身旁。直樹對這間辦公室裏唯一一名女性屬下說:「中森小姐,能不能請妳出去一下?」

  名叫中森的女員工輕聲回應,起身離開了辦公室。區區室長卻有專用辦公室,外加代替秘書的員工隨侍在側,靠的也都是仁科家的權力吧。拓也再度認知到這點,目送她的背影離去。

  「好……」直樹在拓也他們對面坐下來,將雙手交疊在桌上,低著頭沉默不語,好像在思考如何開口。他的表情有些陰鬱,但是輪廓很深,應該算是美男子吧。拓也知道有許多女員工說他長得帥,心想,這是不容否定的事。

  「別拐彎抹角,有話直說比較好吧。」沉思半晌後,直樹說:「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

  拓也和橋本一起點頭,心想,反正一定是有關星子的事。然而,從直樹口中說出來的名字,卻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我要說的事也沒別的,就是雨宮康子懷孕了。」他說道。

  拓也霎時啞口無言,只是看著直樹端正的五官。橋本也目瞪口呆。直樹好像對兩人的反應感到有趣似的面露微笑,但是他的眼神毫無笑意。

  「你們嚇了一跳吧。這也難怪。當我知道你們也是康子的男人時,我也嚇得跳了起來。」

  「你們也……?」拓也說完看著直樹的臉,「這麼說來,室長也是?」

  「哎呀,就是這麼回事。」直樹說道。

  拓也腦中浮現康子的臉,心想這女人還真是腳踏多條船。接著,他將目光轉向橋本。橋本也以相同的神情看著拓也,然後聳聳肩,緩緩搖了搖頭。

  「我真的嚇了一跳,我是懷疑她另有男人,但沒想到……」

  「就我調查的結果,只有我們這三個。」直樹說完,解釋為何找兩人過來。據他所說,康子提起自己懷孕,似乎和拓也幾乎在同一時期。對話內容也相近。對於直樹命令她墮胎,她好像也當作耳邊風。拓也心想,這並不意外。

  「老實說,我傷透了腦筋。」直樹面露苦笑。「於是我想,姑且先找出她其他的男人再說。因為我早就知道,康子和我之外的男人在交往。」

  「您是不是請了徵信社的人呢?」拓也問道。

  「不,我親自跟蹤康子。過程相當困難,但也挺有趣的。她很難有機會和其他男人見面,所以有點焦躁。」

  直樹交相看著兩人的臉,然後說:「橋本上星期四,末永上星期二和這星期三應該和她見過面。我說得沒錯吧?」

  「室長是星期一嗎?」拓也半開玩笑地問。

  「你猜對了。我是上星期五和這星期一。」直樹若無其事地答道,「她和誰見面沒有固定日期,但對象好像只有我們三個。」

  「虧您能跟得那麼緊。」橋本打從心裏佩服道。

  「反正我閒著沒事。」

  「那,」拓也說:「您找出我們,打算怎麼辦呢?弄清孩子的父親是誰嗎?」

  「如果辦得到就好了。但是,這大概是不可能的事。你們能打包票,她肚子裏懷的絕對不是自己的孩子嗎?我先告訴你們,我沒辦法。說不定我是孩子的父親。」

  他這段話,令拓也和橋本都沉默了。看見他們的模樣,直樹滿意地點點頭。

  「我想,如果我第一個招認,事情會演變得非常糟糕。假如是我的孩子,那女人大概會向我要求龐大的贍養費一輩子。再說,如果引起這種問題,即便我是仁科家的長男,在公司裏的地位也將岌岌可危。」

  「為了防止這種情況發生,只好死心和她結婚了吧。」拓也說道。

  「那女人或許也是打著這種如意算盤。但是,我沒辦法和她結婚。」

  「對了,」直樹看著拓也他們,「我有件事想跟你們確認一下,你們做好了心理準備嗎?假如自己是孩子的父親,做好了以某種形式負責的心理準備嗎?」

  他的眼神對著自己,拓也只好先回答。「坦白說,我很傷腦筋。」

  「我想也是,你還有星子。就算不是自己的孩子,一旦因為這件事而被星子知道你和康子的關係,後果不堪設想。」

  直樹稍微扭曲嘴角,然後將視線移到橋本身上。「你怎麼樣?」

  「我也一樣。」橋本答道:「坦白說,我放棄當星子小姐的丈夫了。但是,我放棄倒不光是因為這件事,好不容易一路順遂地走到今天,我不想在這種時候栽跟頭。」

  「那,你打算怎麼辦?」

  「這……」橋本口吃了。

  直樹點點頭,抽了兩、三口菸。拓也盯著菸頭冒出的白煙,等待他的下一句話。

  「我想,你們也思考過這件事了。」他先是做了這麼一句開場白,然後又隔了一段時間。拓也和橋本都默不作聲。直樹閉上眼睛說:「我一直在想,如果康子死掉的話,對我們都好……」

  拓也身旁的橋本喉頭發出奇怪的聲音,那是嚥下唾液的聲音。

  眾人之間一陣沉默。不久,直樹將變短的菸蒂在玻璃菸灰缸中捻熄。

  「如果她死掉的話,對我們都好──」直樹重複之後,看著兩人。「你們沒有這樣想過嗎?」

  拓也觀察橋本的表情,小自己一歲的後進,將手抵在額頭上,一動也不動。拓也明白直樹的言下之意,所以無法拐彎抹角地回答。

  「其實,我有個計劃,」直樹說:「是甚麼計劃,不用我說你們大概也知道吧。這個計劃需要你們的協助。不,這種說法並不恰當。應該說,這個計劃必須由我們三人合作才能順利進行。我們動作要快,否則事情將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即使如此,拓也和橋本仍然不發一語。不久,直樹靠在椅背上說:「唉,算了。你們大概需要時間考慮。後天晚上,我在飯店訂了房間。我們再在那裏集合吧。我想你們應該明白,但我再提醒你們一次,別忘了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

  直樹最後以低沉的嗓音叮嚀兩人。

  那一晚,拓也在自己家中思考直樹的提議。話雖如此,他的心意已決。不用直樹說,他也認為解決問題的方法只有一個。只有殺了康子。這恐怕是克服目前困境的上上策。

  拓也也想過,設計某種突發的意外事故讓康子流產。但是這麼一來,難保康子不會大聲張揚。拓也心想,只有殺了她,怎麼能為了那種女人,毀了自己的大好前程。撇開她的事不談,拓也也想到了直樹。沒想到他也和康子有染,他提出這次這種商量,徹底顛覆了拓也對直樹抱持的印象。拓也之前一直認為他一事無成,是個廢物,只會躲在隔離開來的辦公室裏想東想西。

  雖然時機不太對,但對他刮目相看了──這是拓也心中老實的感想。和直樹共同擁有相同的秘密,對拓也而言是有利的。如果他站在自己這邊,和星子的事也將進行得更加順利。問題是橋本,能夠相信那男人到甚麼程度呢?不,相信他的前提是,他有沒有膽量殺害康子呢?

  礙事者解決掉就好了吧?──這個念頭掠過腦海,但拓也發現自己常常將殺人想得太過容易,不禁搖搖頭。兩天後,三人依約聚集在東京都內飯店的一間客房中。這是一間雙人房,擺了一張茶几和兩張椅子。拓也和橋本坐在椅子上,直樹坐在床上。

  「Yes 或 No,你們下定決心了嗎?」直樹看著兩人的臉說。

  拓也側眼確認橋本微微點頭,自己也點頭。

  「很好。坦白說,如果你們到了這個節骨眼還在猶豫的話,我打算不聽你們的答案,請你們直接出去。」說完,直樹拿出撲克牌,各發給拓也和橋本一張牌。拓也一看,是鬼牌。直樹將剩下的牌遞到拓也面前,要他隨意抽一張。

  「這麼做是甚麼意思?」拓也問道。

  「用來聽你們答案的方法。」直樹答道。

  拓也沒有進一步追問,避免讓橋本看見地抽了一張,是方塊國王。接著橋本也一臉高深莫測的神情抽了一張。

  「好,這是命運的一刻。」直樹說,拿出一個白紙做成的盒子。「如果是 Yes,就將鬼牌放進這個盒子,如果是 No,就放進另一張牌。如果兩張都是鬼牌的話,我們的協議就談成了。假如其中一張是另一張牌,我們的聚會就到此結束。各自想辦法解決康子的問題。」

  拓也佩服地想:原來如此,他還真是設想周到。按照這種作法,就算事情談不攏,直樹也不知道誰是 Yes,誰是 No。而站在拓也他們的立場,即使回答是 Yes,也不會被對方知道。拓也確認牌之後,放進盒中。接著橋本也放進去。剩下一張牌插進其他牌中,這麼一來大家就不用緊張了。

  「那麼,我要看囉。」直樹避免讓兩人看見,確認盒中的兩張牌。拓也注視他的表情。他霎時皺緊眉頭,然後抬起頭來。

  「不幸的結果。」直樹說:「不過,這是對雨宮康子而言。現在,我們在場的三人意見一致。」

  他攤開兩張牌給拓也他們看。

 

  直樹說:「最棒的就是沒有人會懷疑我們,第三者不曉得我們和康子的關係。」

  「關於這一點,我有自信。」橋本稍微揚起下顎,「我之前行事謹慎,應該沒有人知道。」

  「這種想法會不會太天真?實際上,室長就知道我們的事。」

  「我們可以說是一丘之貉,末永說得沒錯,我們大概沒辦法放心。再說,說不定康子會告訴誰。但是我想,應該是沒有問題。」

  「但是就這點而言,我們事到如今也無可奈何。」拓也說道。

  「沒錯,所以,我們必須事先擬定萬一被人懷疑時的對策。」

  直樹拿出一張A4大小的紙,在紙上以原子筆寫下「不在場證明」,然後在底下畫了兩條線。

  「一旦我們成為命案關係人,刑警一定會詢問我們的不在場證明。如果到時能夠提出不在場證明,就洗清了我們的嫌疑。如果無法提出的話,警方將會一直死纏著我們不放。」

  「您打算用時刻表的招數嗎?」橋本將手帕抵在額頭上問道。他沒有出汗,這大概是他緊張時的習慣動作吧。

  「如果有我們知道而警方不知道的列車,那也可以,但是很遺憾,沒有那種東西。」

  「但是您已經有了打算,對吧?」

  拓也看著胸有成竹的直樹,他點了個頭說:「警方首先大概會認為是單獨犯,或頂多兩名共犯,他們基於過去的經驗會這樣判斷。但是我們有三個人,所以就出現了這個招數。」

  「甚麼招數?」

  「接力。」

  「接力?」

  「沒錯。接力棒是屍體。」直樹在紙上稍隔間距寫下「東京、厚木、名古屋、大阪」,然後在大阪兩個字上方打X。

  「康子在大阪遇害。但是屍體的發現地點是在──」他手上的原子筆筆尖經過名古屋、厚木,停在東京的地方。「大約距離五百公里的東京。」

  拓也深吸一口氣,看了橋本一眼。橋本目不轉睛地將目光落在紙上。拓也緩緩地吐息,然後對直樹說:「請您說明一下。」

  直樹又在紙上寫下A、B、C。「這個ABC就是我們。執行計劃當天,A、B、C分別在大阪、名古屋、東京。首先由A殺害康子,譬如這是在晚上六點半。在那之前,A要事先做好六點之前的不在場證明。」

  他在大阪兩個字旁寫下「六點三十分,A殺害康子」。

  「然後,A將屍體搬上車,前往名古屋。A在名古屋車站附近的某個地點──假設這裏是X點──將車丟棄在這個X點,再搭新幹線折回大阪。順利的話,應該能趕上九點多,最遲九點半左右的新幹線。這麼一來,十一點以前就會抵達大阪。A要儘早和第三者碰面。這樣A沒有不在場證明的時間,就是六點到十一點。」直樹說到這裏頓了一下,抬起頭來彷彿在問兩人是否明白。拓也沒有回答,只是輕輕點頭。

  「接著是B,」直樹用原子筆指著「名古屋」,「B要事先做好十點之前的不在場證明。接著到X點,坐上A丟棄的車,然後開上東名高速公路,前往厚木交流道。抵達厚木應該是在凌晨兩點左右。下了交流道,到事先決定好的地方──假設這裏是Y點。而C已經在Y點等候了。」

  「C要怎麼去那裏呢?」拓也問道。

  「當然是開車啊。」直樹回答,「然後將屍體移到車上。C前往東京,B馬上折返名古屋。」

  「B挺辛苦的耶,必須開六小時以上的車。」

  橋本說,但直樹立刻否定:「B是最輕鬆的。他開車時間雖長,但任務這樣就結束了。A必須直接動手殺人,而C肩負處理屍體的重責大任。」

  「屍體要在哪裏被人發現呢?」拓也問道。

  「哪裏都無所謂,總之最好是及早被人發現的地方,這樣警方也較容易算出死亡推定時間。」

  既然做好了不在場證明,康子遇害的時間最好越清楚越好。

  「讓我稍微整理一下。」橋本說道。他習慣在會議開到一半這麼說,彙整之前議論的內容。「詳情我是不曉得,但警方好像會讓死亡推定時間有某種程度的範圍。若是這種情況下,警方應該會推定犯罪時間是下午五點到晚上八點之間。換句話說,刑警會這樣問我們:下午五點到晚上八點之間,你在哪裏……?」

  「這種情況下B和C當然回答得出來。他們不用說謊,因為實際上事先做好了不在場證明。」

  「但是A要怎麼回答才好呢?他在六點之前有不在場證明,但是六點之後到十一點左右沒有不在場證明。」

  「A在大阪,屍體是在東京被人發現的。」

  直樹解釋之前,拓也說:「要在五小時之內到東京殺害康子,再回到大阪是不可能的事。」

  直樹點點頭,表示他說得對。

  「也就是說,三人都有不在場證明。但前提是警方不知道A、B、C是共犯。」

  「但是有個大問題。」拓也說:「究竟誰要當A呢?沒有人會想當直接動手的殺人犯。」

  「話是沒錯,但是非得有人動手才行。」

  「還有一個問題。就算A按照討論內容執行殺人計劃,也不能保證B和C能夠完美地完成後續的工作。直截了當地說,B和C能將罪推到A一個人身上。到頭來如果A被逮捕,B和C只要主張A的供述是捏造的就好了。」

  「A是否信得過其餘兩人嗎?嗯,這倒也是。畢竟是這麼浩大的工程,必須事先以某種形式形成共犯結構。」

  直樹拿出另一張紙和印泥。「這樣吧。決定當A的人先在這張紙上寫下──我們共謀殺害雨宮康子,然後再在這句話中間蓋上自己的拇指指印,而決定當B和C的人在這句話的兩側署名並蓋上拇指指印,這算是一種聯署書。這張紙由A保管,這樣B和C就不能背叛A了。」

  直樹偏著頭,彷彿在問:「有問題嗎?」

  「呃……」橋本開口問:「那A要由誰當,這也是由室長決定嗎?」

  於是直樹目不轉睛地盯著橋本的眼睛,問道:「假如我說你當A,你會接受嗎?」

  橋本瞪大眼睛搖頭。

  「我想也是。我話先說在前頭,這件事和我們在公司中的地位無關,我想公平地決定角色。」

  直樹又拿出先前的撲克牌。「從中抽出一張,按照數字大小依序決定喜歡的角色如何?」

  拓也稍微想了一下,答道:「好吧。」橋本也同意。

  「但是在那之前,能不能讓我們檢查撲克牌?」拓也說。

  直樹扭曲嘴角抿嘴一笑,然後遞出撲克牌。撲克牌並無特別奇怪的地方。拓也遞給橋本,他也仔細地檢查後,將撲克牌還給直樹。「這下你們能接受了吧?」

  直樹洗了幾次牌之後,將一疊撲克牌在茶几上攤開。「好,末永你先抽。最大的是A,最小的是2,數字相同就以花色定勝負。」

  拓也舔了舔乾燥的嘴唇,然後伸手抽牌。不知為何,康子的裸體霎時掠過腦海。

  拓也把心一橫,攤開抽到的牌。橋本失聲「啊」地叫了出來。

  「你抽到了一張好牌。」直樹說道。

  拓也的牌是紅心國王。他心想:太棒了,後抽的兩人不可能都抽到A吧。

  「好,輪到橋本了。」在直樹的催促之下,橋本伸手抽牌。但是,他的手在抓住牌之前停了下來。拓也也感覺得到,他的手不停地在顫抖。橋本做了一個深呼吸,下定決心地抓住一張牌,然後打開。果然,橋本「啊」地張開嘴巴,但是沒有發出聲音。他大概大受打擊,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吧,他抽到的是梅花4。橋本用手摀住口,盯著茶几上的梅花4。他看起來像是要做好殺害康子的心理準備,也像是在思考如何設法擺脫眼前的局面。

  「那麼,換我抽。」直樹掃視一疊撲克牌,閉上眼睛拎起其中一張,然後在臉旁邊翻面,用力丟在茶几上。那是方塊2。

  橋本「呼」地長吁一口氣。拓也不發一語,看著直樹的臉。提議的人是他,所以這或許是最好的結果。直樹閉著嘴巴,全身僵住了將近一分鐘。接著,他的唇邊漾起一抹冷笑,看著兩人說:「好,既然角色決定好了,先來製作聯署書吧,之後再討論細節。」

 

  6

 

  距離厚木還有十公里──拓也看見標示,再度繃緊神經。最後一刻之前,都不能鬆懈,因為還不曉得會發生甚麼事。橋本應該在厚木等候。到那裏將屍體搬上另一輛車後,回名古屋──到此為止是拓也的工作。回程路上也必須十分小心,即使車上沒有屍體,也不能留下自己在這個時間行駛於這個路段上的紀錄。又有一輛車以相當快的速度超車。以八十公里左右行駛的廂型車對他們而言,正是不折不扣的障礙物。選擇這輛車作為運送屍體到厚木的工具,也是直樹的主意。

  「如果是傍晚六、七點,天色還很亮。我想在車上殺她。這麼一來,先將屍體拖出來,再放進後車廂會是一件煞費體力的工作。至少對一個人而言是如此。就這點而言,如果是廂型車的話,只要直接蓋上毛毯,將屍體滾到後方貨架就行了。就算從車外看得見,看起來應該也只像是貨架上載了甚麼。」

  直樹說,他有辦法弄到車。他似乎有個親戚在豐橋做木材加工業,工廠車庫裏有輛平常幾乎沒有在用的廂型車。當天早上,直樹搭新幹線在豐橋下車,開那輛車到大阪。

  「您要特地從豐橋調車過來嗎?」橋本一臉意外的表情。

  「因為如果租車,事後會留下證據。再說,從豐橋開車來是有理由的。」直樹看著拓也說:「我希望你在厚木將屍體搬上另一輛車之後,從東名高速公路折返,到豐橋下交流道去替我還車。然後你再搭計程車回名古屋就好了。無論警方怎麼懷疑,只要沒發現這輛廂型車的存在,應該就不會去調查豐橋的計程車公司。」

  至於用來從厚木搬運屍體的車,則由橋本準備。

  「對了……您打算用甚麼方法殺她?」拓也發問時,饒是直樹也露出了有些痛苦的表情,這是他臉上第一次出現的表情。

  「我還沒決定,」他總算說道:「我認為最好別出血。關於方法,就交給我來想。」

  「麻煩您了。」拓也說道。橋本也點點頭。至於找康子到大阪的方法,也是由直樹來想。

  「棄屍的地點由橋本你想,末永請你決定在名古屋和厚木換人接手屍體的地點。」

  「好。」拓也應道。

  「接下來是執行日,就下星期二吧。十一月十日。末永,你這一天設法待在名古屋準備,你應該能夠找個適當的理由出差吧?」

  「嗯,我會想辦法。」拓也說道。

  事情決定到這個階段,這一天便各自解散了。下一次討論日期是三天後。這三天內,三人要事先解決各自的問題。但自從這一天之後,拓也的身邊出現了奇怪的謠言:內容是星子中意拓也,兩人見了好幾次面。好幾個人詢問拓也謠言是真是假,他才知道這種謠言傳開了。當然,拓也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和星子之間的事。這麼說來,會是康子散佈的謠言嗎?不,拓也轉念一想,她應該不會這麼做。因為做這種事,對她沒有好處。那麼會是誰呢?拓也不久後便知道了答案,直樹打內線電話給他,告訴他散佈謠言的是自己。拓也一問理由,直樹就說事後再向他解釋,希望他馬上來開發企劃室一趟。拓也滿腹狐疑地前往企劃室。直樹不在平常的個人辦公室,而是在屬下們待的辦公室裏打開某種資料夾。「您找我嗎?」拓也一靠近他,直樹只移動眼珠子瞪了他一眼,然後又將視線移回資料夾。拓也直覺,情況有點不太對勁。

  「你不小心一點,我很傷腦筋耶。」直樹說道。沉悶的聲音,令人有點聽不清楚。

  「甚麼?」拓也問道。

  「傳出奇怪的謠言,會造成我的困擾。」

  拓也默默地看著直樹的側臉,不知該做何回答才好。在一旁工作的幾名員工,或許在聽他們的對話,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我希望你謹言慎行,別招人誤解。我父親他──」說完,直樹停了半晌才繼續說:「我是不知道專任董事有何打算,但是關於星子的將來,我想了許多。像你這種局外人在她身邊晃來晃去,會讓我很頭痛。」

  「知道了嗎?」直樹從資料夾抬起頭來。

  拓也大惑不解,完全無法理解他做這種事情,葫蘆裏賣的是甚麼藥。拓也依然不應聲,直樹瞪著他問:「知道了嗎?」

  「我知道了。」拓也不得已只好回答。

  直樹點點頭,闔上資料夾,不再多說一句,消失在隔壁辦公室。

  但是拓也一回到自己座位,直樹馬上打了電話來。

  「抱歉啦,」他劈頭就說:「我想就算沒有事先和你套好招,你也會完美演出。」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拓也自己也知道自己下意識地尖起了嗓子。

  「這是計劃的一環。事情是這樣的,我發現好像有幾個人知道你和星子的事。大概是宗方先生那一掛的人流出的資訊吧。所以,我想這樣下去不太好。這是因為,這次計劃的大前提是,三名共犯之間沒有密切的關係。但是你一旦成為星子的準丈夫,我和你之間的關係就會突然拉近。萬一其中一方被警方懷疑的話,警方說不定會看出和另一方是共犯的可能性。」

  「這倒是有可能。」

  「所以我設計了這齣戲。這麼一來,除非我承認你是星子的準丈夫,否則你和我之間就毫無瓜葛。看在其他員工眼裏,反而會覺得我們的關係交惡。這種佈局,會在萬一的時候發揮效用。」

  「原來如此。」拓也一面回應,一面心想:直樹是否對於這次的謀殺計劃樂在其中。若非如此,不可能想出這種點子。

  「對了,室長。」

  「嗯?」

  「您剛才的話完全是在演戲嗎?您說您在為星子小姐的將來做打算……」

  於是直樹像是看透拓也的心事似的,在電話那頭笑了出來。「你好像很擔心。坦白說,我根本不管星子想和誰結婚。但是我父親卻要我選擇,老實說,我覺得很麻煩。」

  「原來是這樣啊。」

  「就是這樣啊。所以你不用擔心,全心投入這次的計劃。」簡直像是在做工作上的指示時,直樹的最後一句話恢復了認真的語調。

  就這樣過了三天。三人再度集合於同一家飯店。

  「康子的公寓附近,有一個小型的高爾夫球場。因為沒有照明設備,所以晚上是一片漆黑,幾乎可以說是沒有路人會經過。如果將屍體丟在這裏,隔天早上鐵定會被人發現。再說,我想警方很可能會判斷這是過路煞神下的手。」

  橋本這兩天內似乎做了一番調查,不像平常的他,一副充滿自信的態度說道。拓也心想,小型高爾夫球場的確是個好目標。直樹似乎也同意,於是採用了橋本的提議。至於交接屍體的地點,按照約定由拓也決定。他在名古屋選擇了車站東邊的停車場,而厚木則是選擇下高速公路後,北上幾公里的一處空地。

  「我在這裏畫出了簡略的地圖。請別弄錯地方。」

  兩人看著他遞過來的便條紙點頭。

  「好,這下全部決定好了。那,我們現在再從頭檢視這項計劃一次。」直樹好像在擬定甚麼愉快的計劃似的,發出雀躍的聲音。

 

  7

 

  手錶指針指著一點半,事情進行得比計劃更順利,馬上就會看見厚木的出口。

  漫長的一天終於要結束了──拓也粗重地歎了一口氣。真是漫長的一天。今天早上以出差的名義離開東京至今,已經過了幾小時呢?他出差的名義除了和名古屋的某廠商見面,以取得購買某研究設備的報價單,還包括調查對方的實際業績及機械性能。就距離而言理應當天來回,但是他找了各式各樣的藉口,而獲得過夜的許可。對於拓也的出差,上司幾乎不會囉哩囉嗦。

  到了名古屋,拓也和一開始就沒打算採用的業者見面,但是沒有將內心的想法表現出來,對方好像非常歡迎他。出差的目的應該半天左右就能完成,但是他故意拖延,為了隔天留下一些工作。依照不同的觀點,或許可以認為拓也很積極,合作業者好像很高興,甚至提議帶拓也去體驗名古屋的夜生活。但是他只和業者一起用餐到十點左右,鄭重謝絕了酒宴。當拓也說想在旅館彚整今天的工作結果,業者也就無話可說了。

  拓也事先在車站前預約了商務旅館,辦完住房手續後,在房間裏換好衣服,便拿著房間鑰匙外出,然後前往約定的停車場。停車場裏車輛並不多,空位還很多。拓也沒花多少時間,就找到了要找的廂型車。如同他猜想的一般,車子停在最角落。拓也試著從車窗窺視車內。後方貨架裏橫放著一個裹著藍色毛毯的大型長條貨物。或許是知道貨物是甚麼的緣故,看在他眼裏,毛毯的凹凸清楚地顯示出貨物的形狀。愚蠢的女人──拓也用鼻子冷哼一聲,如果妳沒提出奇怪的要求,用一點錢打發妳就沒事了。拓也繞到廂型車後方,找出用封箱膠帶貼在車體後面的鑰匙,打開右側車門上車,調整後照鏡,再次看了後方一眼。不曉得是用甚麼方法殺害她的,血液和穢物沒有濺得到處都是。已經沒有退路了──拓也在口中低喃道,發動引擎。

  離開停車場,一徑向東直行。開上位於名東區的名古屋交流道,是在十點三十五分。

 

  看見厚木的出口了,拓也將車開進離線車道。下了高速公路,走一二九號線北上。這條路總是塞車,但是這個時段果然沒甚麼車。經過本厚木車站,車行一陣左轉,燈火一下子少了許多,路邊一整排像是倉庫的建築物。再轉進小馬路,他放慢車速,緩緩前行,來到一處看似用來堆放資材的空地,路面已經沒有鋪柏油。空地的角落,停著一輛白色轎車,拓也一面靠近,一面確認車牌號碼。沒錯,是橋本的車。拓也為了方便搬運屍體,將車停成兩輛車的車尾相對。

  「你按照計劃來了啊。」拓也下車,橋本也打開車門下來。說到燈光,只有車頭燈的光線。即使如此,拓也還是發現他的臉頰僵硬。

  「貨在車上嗎?」橋本看著拓也的廂型車問道,聲音有些顫抖。

  「廢話。」拓也打開廂型車的後門。橋本看見裹在毛毯裏的東西,霎時別開視線,然後打開自己車的後車廂。拓也爬上廂型車的貨架,沒有催促橋本快過來,而是看著他揚了揚下巴。

  「請……等一下。」橋本爬上貨架後,跪了下來,對著屍體雙手合什,閉上眼睛。他大概是想讓自己心裏好過些吧。拓也不能理解這種心理。如果要在這種地方合掌默禱的話,一開始別參與謀殺行動不就得了。

  「你有帶念珠來吧?」橋本睜開眼睛後俏皮地說,但是語氣依然生硬。

  「幫我抬那邊。」拓也用手掌比著看似屍體腳部的方向。

  橋本點點頭,手部動作僵硬地連毛毯整個抱起。拓也抬起屍體的上半身,屍體比想像中更僵硬,而且更大,感覺不到體溫。

  「盡量別移動屍體的姿勢,我想儘可能掩飾屍體被移動過。」

  他記得直樹說過屍斑和死後僵硬等屍體現象。

  「好重唷。」橋本以半蹲的姿勢,氣喘吁吁地說。屍體的確很重,以救人性命為職業的人經常說,搬運沒有意識的人有多困難。

  「我一個人沒辦法丟棄這麼重的東西。」

  好不容易將屍體搬到轎車的後車廂,橋本露出一副叫苦連天的表情。「求求你。幫幫我。」

  「事到如今別發牢騷,我接下來得折返。」拓也關上自己車的後門。

  「你只要在早上之前回去就行了吧?從這裏的話,一小時就能到棄屍的地點。你棄完屍再回去也不遲吧?」

  「不行,我請旅館櫃台七點叫我起床了。」這應該也有助於製造不在場證明。

  「來得及啦。」

  「少廢話!要是來不及怎麼辦?」

  「不會怎樣的,頂多就是旅館人員稍微感到奇怪而已,倒是我的工作才是關鍵所在。你至少在我棄屍的時候,替我把風嘛。」

  「旅館人員稍微閃過可疑的念頭,說不定會成為重要的證詞。如果你是男人的話,就遵守約定。」拓也撂下狠話,看見橋本露出鬧彆扭的表情,接著窩囊地垂下眉梢。

  「好啦。那,請你幫我把屍體稍微移到內側。這樣的話,後車廂關不起來。」

  「放太裏面的話,等會兒可就不好搬出來囉。」

  拓也想抬起屍體時,毛毯角落稍微掀起。

  「哎唷。」拓也霎時別開目光,旋即想伸手將毛毯拉回去,卻從掀開的縫隙看見了腳尖。他看見這一幕,整個人僵住了。

  橋本也不發一語。詭異的沉默恐怕持續了好幾秒。拓也緩緩轉頭面向橋本,橋本也看著拓也。

  「喂。」拓也低呼他,只將視線移往屍體,然後說:「這……不是康子耶。」

  從毛毯縫隙露出來的並非康子的腳,差太多了。

  「……怎麼辦?」橋本總算發出聲音。他像狗一樣粗重喘氣。

  「甚麼怎麼辦……只好打開來看吧?」

  拓也嚥下唾液,提心吊膽地掀開毛毯。當屍體的臉出現時,橋本不禁向後一屁股跌坐在地,發出低聲的尖叫。

  「這是怎麼一回事?」拓也低吟道:「為甚麼會是仁科直樹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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