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宗方敲了敲門,隔了半晌才傳來「請進」的聲音。這是敏樹平常的習慣。宗方緩緩推開門,敏樹正對著書桌看書。他抬起頭來,摘下老花眼鏡。「知道了嗎?」敏樹以低沉而洪亮的嗓音問道。
「知道了。」宗方答道。
「結果是甚麼?」
「B型。」
「B型……確定嗎?」
「我是問認識的報社記者,我想沒有錯。」
敏樹整個人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就此沉默。宗方站在原地,等他下一句話。「也就是說,」他閉著眼睛說:「很有可能是我的孩子。」
「正確來說,是您的孩子……對吧?」宗方沒有抑揚頓挫地說。
敏樹睜開眼睛,眼神銳利地瞪了有話直說的女婿一眼。
「嗯。沒錯。」敏樹不帶感情地答道:「這次的命案,害死了我們的孩子啊。」
「您原本打算領養嗎?」
「如果是男孩子的話。」敏樹說:「但就算是女孩子,我也打算盡我所能地照顧她。所以我事先告訴康子:如果懷孕的話馬上告訴我。」
「她自己會不會也不確定孩子是專任董事的呢?我想,她是打算等孩子生下來,確定血型吻合之後再告訴您。」
「如果血型不合的話,她打算怎麼辦呢?」
「那種情況下,她大概打算依靠和孩子血型吻合的男人吧。這對她而言,應該是一項賭注。」
「原來如此,但是會下這種賭注的女人,不可能選擇自殺。」
「您說得沒錯。」
「這件事果然和一連串的命案有關嗎?」
敏樹說「果然」是有理由的。直樹遇害那一天,敏樹從康子口中得知,直樹找她去大阪。由於她在命案發生當天請假,敏樹逼問她這件事,她便老實承認了。但是她卻主張,自己與命案無關。她說她一直在直樹約她去的咖啡店裏等他。
於是宗方大老遠跑到大阪確認這件事。他到位於新大阪車站地下樓層的「Vidro」打聽,當天確實有這樣的女客人。
據康子所說,直樹說要和她談敏樹跟她之間的事。也就是說,直樹察覺到了兩人的關係。敏樹看了宗方一眼。「康子身邊沒有出現和我有關的事吧?」
「目前沒有,但有一樣東西不太妙:就是 Chaumet 的胸針。送禮果然還是該用現金。」
「那個啊。」敏樹露出疲憊不堪的表情。「唉,沒辦法。總之麻煩你繼續蒐集資訊。不過,別提起我的名字。」
「我知道。」
「還有,關於那起意外事故,你提醒末永了嗎?」
「嗯。我逼他按我說的做。」
「這樣就好,那傢伙是個機伶的男人,如果他亂動腦筋就麻煩了。」接著,敏樹揮揮手掌,示意宗方可以退下了。
8
白色的煙朝燻黑的天花板裊裊而上。是谷口吐出的煙。到處都有人在抽菸,會議室內一片煙霧瀰漫。令人窒息的沉默與異常的悶熱。但是沒有人走出會議室。有人用手指敲著桌子,發出「叩叩叩」的聲音。
耳邊傳來「喀嚓」的開門聲,眾人的視線一起聚集過去。走進會議室的是剛才去洗手間的年輕刑警。四周響起一陣「呼」的吐氣聲,年輕刑警一臉歉然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佐山坐在谷口的斜前方,盯著自己的指甲,指甲不知不覺間長長了不少,上一次剪指甲是甚麼時候呢?
走廊上傳來快步走來的腳步聲。佐山心想:來了。
門倏地打開,新堂走了進來。他筆直走向谷口身旁,將手上的文件放在桌上。「找到藍色羊毛纖維了,還有五根頭髮,每一根都和仁科直樹的毛髮吻合。」
「噢!」調查人員們異口同聲地發出歡呼。
鑑識課針對位於豐橋的山中木材加工的廂型車進行調查,結果今天出爐。新堂的話道出了佐山的推理正確。谷口看著報告書用力點頭,然後微微抬頭看著佐山咧嘴一笑。「喂,你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啊。」
「我是光明正大地感到高興,瞎貓碰上死耗子的感覺很爽。」佐山也笑容以對。
有人搬出黑板,谷口站在黑板前面,從左到右依序寫下大阪、豐橋、東京,各個地名間稍微空出間隔,然後一面整理至今查明的事,一面說明,分別在大阪和東京底下寫上仁科和橋本。
「現在的可能性是,仁科與同夥共謀想殺害某個人。他們準備廂型車,製造幾近不自然的不在場證明,也可說是計劃中的一環。」
某位刑警發問,谷口立刻予以回答。
「豐橋的廂型車,能夠輕易偷到手嗎?」
「考慮到車門自動上鎖,以及去拿鑰匙很麻煩,於是以螺絲釘事先將備用鑰匙固定在後保險桿上。所以只要是知道事情原委的人就沒問題了。」
當然,直樹應該也早已知道了這件事。
谷口接著說:「擬定這種計劃的人,是實際遇害的直樹。他恐怕是遭到共犯背叛吧。而犯人順著直樹自己擬定的計劃,將他的屍體從大阪搬運到東京。好,問題在於這個計劃,關於這點請佐山為大家說明。」
谷口坐下之後,佐山站了起來。他環顧會議室一周,然後開口說話:「仁科直樹以相當刻意的方法,製造當天傍晚六點之前的不在場證明。我想,他在旅館指定房間,也是為了加深櫃台人員對他的印象。此外,他還設計讓朋友在當天晚上十點打電話到他房間。換句話說,直樹從六點到十點之間打算做甚麼。總之就是殺害誰,再將那具屍體搬運到某個地方。預定用來搬運屍體的,就是那輛廂型車。在此,我們假設仁科將屍體搬運到第一個地點為A點,然後他再搭火車回大阪。另一方面,共犯將屍體從A點搬運到B點──我想這裏八成是厚木,然後折返。而最後一名共犯則將屍體從厚木搬運到東京。」
「這最後一名共犯就是橋本。」谷口補充道。
佐山點點頭。「但是結果卻變成仁科遭人毒手,屍體被搬運至東京。這應該是因為兩名共犯背叛了他。」
「關於想殺害仁科的人,還有除了橋本之外的另一名共犯是誰,有沒有甚麼線索呢?」狛江署的刑警問道。
「很遺憾,連目前說的內容也屬於推理的階段,毫無物證。但若根據這項推理,就能鎖定對象。」說完,佐山面向黑板。「我們也必須確定另一名共犯到A點接過屍體之前的不在場證明。也就是說,這一名共犯應該在距離A點不遠處。至於A點在哪裏,仁科直樹打算在六點到十點之間,搬運完屍體回到旅館。也就是說,從距離思考,頂多是名古屋。」
佐山提出名古屋是有理由的。因為他腦中想著末永的事。不過實際上,若要殺人再往返大阪、名古屋之間,四個小時實在難以辦到。關於這一點,佐山認為直樹自己在計劃時,是否就已估錯時間了。谷口不發一語,只是當個聽眾。
「所以說,當天在名古屋附近的人很可疑啊?」
向佐山發問的狛江署刑警像是接受地點點頭,然後問:「關於殺害直樹的人,沒辦法用這種方法鎖定對象嗎?」
「目前沒辦法。」佐山答道。
「有沒有可能就是雨宮康子呢?」
這個問題是對谷口發問的。
「說不定,」谷口坐著回答,「因為那個女人當天向公司請假。但是也有人主張,靠女人的力量辦不到。」
眾人點頭。
這時,谷口站了起來,然後環顧會議室說:「佐山剛才說的是一項推理,不曉得是否正確。應該有必須思考別的可能性。但是有人利用位於豐橋的山中木材加工的廂型車,搬運屍體卻是不爭的事實。而且恐怕是在半夜裏進行。那麼,搬運屍體的人怎麼離開那裏呢?是開別輛車回東京呢?等到早上搭火車呢?還是利用其他交通工具呢?我想,如果從這個方向下手,應該能查出甚麼。」
佐山心想:原來如此,這是個好主意。如果是末永,他會怎麼做呢?那個男人必須回名古屋。而且……對了,他拜託櫃台人員七點叫他起床──
計程車嗎──?這一瞬間,佐山想起了豐橋車站前的情景。
9
拿在一隻手中的筒子裏,插著圓棒。筒子的內徑是一百釐米多數十微米,圓棒的外徑是一百釐米少數十微米。材質是軟鋼,這項作業連人也無法輕易辦到。若想硬塞進去,塞到一半就會卡住,而完全動彈不得。然而,布魯特斯卻能輕易辦到。裝置於指尖的感應器會接收資訊,展現熟練工人有如行雲流水般的手法。完成作業後處於停擺狀態,布魯特斯不動了。
喏,你看,這是理所當然的──拓也抬頭看像忠實的家臣般文風不動的機器人,滿意地點點頭,然後想起前幾天宗方說的話。那種事情是例外中的例外,機器人總是對人忠心耿耿。
當拓也在實驗室想這件事時,有人從門口走進來。他是同部門晚自己一年進公司的田所,是拓也找他來這裏的。
「你說的秘密是甚麼?」他搬張椅子到拓也身旁,坐了下來。拓也對他的評價是,學歷雖然高,卻從事缺乏獨創性研究的男人。自從他在三年前結了婚之後,一心只想著守護家庭。
「我想問你有關直美意外事故的事。」拓也一說,他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他似乎不願想起這個話題。「那具機器人的程序方面是由你負責的吧?」
「是。」他露出警戒的眼神。
「意外事故發生後,各個部門向你詢問了發生原因吧?」
「是的,像是安全課。末永先生也很清楚當時的事吧?」
他一副「事到如今,你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口吻。
「當時開發企劃室有沒有找你過去?」
「企劃室?」田所露出詫異的表情,「沒有,企劃室沒有找我過去。」
「是喔……」
直美之所以不按指令動作,是因為程序疏失。知道這個事實的直樹,至少應該會問一下田所為甚麼會發生這種疏失。
「意外事故發生後,那個程序怎麼樣了?依然繼續使用嗎?」
「不,那是舊程序,直美之後就沒再用了,那個程序只有用在直美身上。」
這麼說來意外事故發生後,沒必要偷偷對同型的機器人進行改良。
「你到底為甚麼要問這種事呢?」田所問拓也,這是個理所當然的問題。
「沒甚麼,我針對機器人帶來的災害在做一點調查。沒甚麼大不了的。」拓也向田所道謝。
田所也乘機起身,但是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看著拓也說:「對了,那起意外事故發生後一陣子,仁科室長有來找過我。」
「室長去找過你?為了意外事故的事嗎?」
「不,不是,他和你現在一樣,說是針對機器人帶來的災害在做調查。」
「他問了你甚麼?」
「沒甚麼大不了的,他問我當作業員讓運作中的機器人一度停止,再以人工操作操縱機器人手臂時,會不會留下人工操作過的跡象。他的意思好像是事後能不能檢查作業員的保全步驟。我回答:如果安裝這類的監視器,應該可以。不過,目前的機器人沒有安裝那種東西。」
拓也心想,真是奇怪的問題啊!為甚麼直樹想知道那種事呢?
「他好像也很閒,會不會在思考甚麼防止意外事故發生的方法呢?」田所說完,輕輕拍了一下布魯特斯的機體後離去。
真是奇怪的問題啊──等到田所的身影消失之後,拓也仍然在想這件事。直樹的行動有許多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之處,他咬著拇指指甲,試著在腦中整理不清楚的問題點。
直樹在計劃謀殺康子時,除了拓也他們之外,還打算利用共犯D。而他對拓也他們隱瞞了D的真實身分。直樹知道直美事件的真相。而他告訴了敏樹證人的存在,直樹平常總是違逆敏樹,當時為甚麼協助他呢?
直樹為甚麼重新調查意外事故的事呢?而最後──
「他提到人工操作?」拓也睜開眼睛,握緊拳頭,總覺得腦中有甚麼炸開了。至今連想都沒想過的想法充斥腦中。對了,這麼一想,所有的謎團都會解開──
10
宗方輕輕清了清嗓子,舔舔嘴唇。「剛才刑警來找過我了。」
敏樹抬起頭來,放下手中的鋼筆,一副洗耳恭聽的姿勢。
「他來確認我在直樹遇害那一天的不在場證明,我那一天去了橫須賀的工廠。」
「晚上和我在一起對吧?」
「是的,但是刑警一副『晚上有不在場證明也沒用』的口吻。看來警方好像認為殺人犯和搬運屍體的人是不同的人。」
「哼,」敏樹伸手拿玻璃製的菸盒,「那些傢伙也絞盡了腦汁啊。」
「畢竟那是他們的工作。」
敏樹等宗方替自己點菸,敏樹討厭有人在他抽第一口菸時跟他說話。宗方確定他吐出白煙後,才開口說:「還有另一件重要的事。」
「甚麼事?」
「自從直樹遇害之後,我就和豐橋的山中家聯絡,刑警好像也去了那裏好幾趟。」
「這是當然的吧。」敏樹一臉不悅。
「是啊。警方主要問他少年時期的事,但前一陣子,警方好像有了奇怪的動作。」
「奇怪的動作?」
「是的,據說警方調查了停在山中家舊車庫裏的車。」
「調查車?」
「詳情不清楚,但用來搬運直樹的屍體的聽說就是那裏的車。」
「你說甚麼?」敏樹瞪大眼睛。
「也就是說,用來搬運屍體的車,是直樹自己準備的。」
「直樹他自己準備的?這話是甚麼意思?」
「我不清楚警方如何看待這件事。不過,我們最好做最壞的打算。」
「最壞的打算……難道有甚麼事情不利於我們嗎?」
但是宗方沒有馬上回答這個問題,又清了一下喉嚨。「直樹說想和雨宮康子談她和專任董事之間的事,找她到大阪。他不知道她懷孕的事嗎?」
「我不曉得,或許他知道。」敏樹粗聲粗氣地答道。
「假如他知道的話,說不定會認為雨宮康子是個礙事的女人。」
「喂,」敏樹目光一閃,「你想說甚麼?」
宗方提醒自己要不動聲色,繼續說道:「直樹找雨宮康子到大阪,然後他在那之前,事先準備了用來搬運甚麼的車。」
「你的意思是,直樹打算殺害康子嗎?然後,他打算搬運她的屍體?」
「我想,八成有共犯。那個人將謀殺雨宮康子的計劃還施彼身,使直樹變成了被害者──」
「胡扯!」敏樹像要制止宗方說下去地吼道,將還挺長的香菸在菸灰缸中捻熄。「怎麼可能有那麼荒謬的事!?」
「這純粹是推理,很可能只是我多慮了。我想姑且對您一說。」宗方離開辦公室前,低頭行了一禮。
然而在他轉身離去前,敏樹出聲說:「等一下,警方察覺到甚麼程度了?」
「我不知道。警方應該完全不知道專任董事和雨宮康子的事。但是發現那輛廂型車,應該會認為直樹不是單純的被害者。」
「這下糟了。」敏樹說:「非得想個辦法才行。如果被人認為仁科家的人和殺人計劃扯上關係,會損害MM重工和仁科家千辛萬苦才建立起來的名譽。」
「還有另外一件事。」
「還有甚麼事?」敏樹板起面孔。
「從刑警的語氣聽起來,警方好像認為使用豐橋的車的人,是當天在那附近的人。這麼一來,末永就有嫌疑。」
「末永啊……」敏樹偏著頭,目光望著窗外良久,然後以這個姿勢指示宗方:「沒辦法,捨棄那個男人吧。別再讓他和星子有任何往來。」
「遵命。」宗方再度鞠躬。
「一切都得從頭來過了,還得思考接班人的事。」敏樹深深歎息。
「您最好也考慮一下領養橫濱的孩子的事。」
「嗯,是啊,這也好。那孩子今年讀國中一年級。前一陣子跟他見了一面,長得挺俊俏的。」敏樹對宗方說:「你去給我準備好。」
11
悟郎雙手抱著枕頭,將臉埋在其中面向一旁,背部劇烈起伏。弓繪將手搭在他肩上,他之所以大汗淋漓,大概是因為使出渾身解數的緣故。他的身體燥熱,簡直像要將汗水蒸發成水蒸氣。
「沒關係,」弓繪對著悟郎的背部說:「這種事情也常有啊。」
但是他不發一語,也沒有改變姿勢。弓繪稍微移動身體,將臉頰貼在他背上。弓繪聞到淡淡的機油味。他應該剛才沖過澡,但或許是他高中畢業之後就一直與機械為伍,所以這股味道滲入了皮膚之中。
悟郎說了甚麼。但是他仍將嘴巴靠在枕頭上,聲音悶悶的聽不清楚。「咦?你說甚麼?」弓繪稍微抬起頭。
「抱歉,」他將臉從枕頭移開,「讓妳見笑了。」
「我才不會笑你呢。」弓繪說:「我從幾本書上看過,這種事情經常發生。轉換心情就沒事了,所以你別放在心上。」
悟郎離開枕頭,用手抱住自己的頭,然後將頭髮抓得亂七八糟。
「抱歉。」他又呢喃了一次。
「別再道歉了。」弓繪吻了他的背,然後緩緩閉上眼。
今晚吃完飯之後,他提議上賓館,弓繪抬頭看了他一眼。
「算了。」他搓著人中,「我亂說話了,對不起。」
弓繪將視線落在桌上考慮。她總覺得這需要一點決心,但透過肌膚之親讓兩人重新出發也好。所以她回答:「好啊。」
悟郎好像停止了呼吸。接著他緩緩吐氣,問她:「可以嗎?」
弓繪點點頭。
然而對他們而言的重新出發,卻不能說是一帆風順。因為寬衣解帶、鑽進被窩之後,悟郎的下體一直硬不起來。他氣喘吁吁地吸吮弓繪的頸項,揉捏小巧的乳房,觸碰她的私處。但即使如此,他的下體仍處於委靡不振、無法性交的狀態。弓繪把心一橫,主動伸出手指,摸到悟郎的下體像少年的那裏一樣小,有如棉花糖般柔軟。她碰的時候,悟郎有些反應。所以悟郎好像也抱持期待,但是馬上就恢復了原狀。他或許是做到一半放棄了,以口愛撫弓繪。
「不用了。」她說。因為她不想讓這一晚以單方面服務的形式畫下句點。
或許是「不用了」這句話傷了他的心。他突然抓住枕頭,將臉面向一旁。
「我問妳……」悟郎說。
弓繪睜開眼睛,「甚麼事?」
「勇二……沒有發生過這種事吧?」
弓繪沉默不語。
於是悟郎又說了一句:「抱歉。我沒有意思要提起他,我到底是怎麼了──」
「只有一次,」弓繪一說,悟郎的肩膀抖動了一下。「第一次的時候。他在那之前明明一臉自信滿滿,但是事到臨頭卻不行。當時我們倆也是躺在賓館床上,赤裸著身子抱在一起,直到早上……然後到了早上,他就可以了。」
「到了早上……啊。」
「是啊,所以像這樣抱著睡一下,一定沒問題的。」
「但是,我沒辦法睡到早上。」悟郎將身體轉向弓繪。他的雙眼充血,紅通通的。「我半夜有事得去實驗室一趟。」
「半夜?非去不可嗎?」
「嗯,」悟郎點點頭,「非去不可。」
「是喔。」
「但是還有一點時間。我決定在那之前像這樣抱著妳。」悟郎的手臂環過弓繪的脖子和肩膀。她將臉埋進他的胸膛,輕輕閉上眼睛。
12
晚上十點,佐山和新堂在豐橋。因為接獲通知指出,十一月十一日早上,也就是仁科直樹遇害的隔天早上,有男乘客從豐橋車站搭計程車到名古屋。那家計程車公司的名稱是豐北交通。佐山他們在辦公室裏,等待載那名問題男乘客的司機回來,聽說那名司機現在前往渥美半島。
「他還記得嗎?畢竟是將近一個月前的事了。」新堂將手伸到圓形暖爐上方,一臉惴惴不安的表情。
「只能祈禱了。這一行的人見過不少客人,記憶力不可小覷,十分值得期待。」
「是啊,我也來祈禱好了。」新堂說完,又問道:「從豐橋車站到名古屋……會是末永嗎?」
「我想是他,除了他沒別人了。」
坦白說,佐山將破案關鍵賭在這名計程車司機身上了。因為警方查出山中木材加工的廂型車被用來搬運屍體,到這裏為止事情進行得還算順利,但是之後的調查就一直碰壁。特別是直接下手殺害直樹的人是誰呢?──關於這點毫無線索。佐山重新調查了相關人士的不在場證明,但是一無所獲。最重要的是,連應該將相關人士的範圍拉到多廣都無從推斷。
說不定犯人完全在調查範圍外──仁科一家子的關係勢同水火、雨宮康子懷孕、直樹的身世,除此之外說不定還有甚麼未爆彈。
佐山心想,一切要等末永被逼到走投無路之後再展開行動。
「好像起風了。」新堂搓著手說。紙屑在玻璃窗外飛舞,每當司機們開關辦公室的門,就有冷風吹過腳邊。
「明明都十二月了,光穿薄西裝外套應該會冷,這種時候用不著強調你很年輕吧。」佐山看著弓著背發抖的新堂,面露苦笑,自己穿上帶在身邊的大衣。
「我不是愛漂亮而穿得少,只是沒錢買大衣。等這次的案件解決之後,再去二手衣店添購行頭好了。」說完,新堂打了一個大噴嚏。
或許是聽見他們的對話,計程車公司的行政人員說:「很冷吧。」拿出防寒衣物給新堂。那是一件咖啡色夾克,領口的地方有毛,雖然稱不上時尚,但看起來的確很暖和。
「太好了,有了這個就能慢慢等了。」新堂攏緊防寒外套的前襟,像尊不倒翁似的變得圓滾滾,露出一口白牙。
「糟蹋了谷口小組的帥哥。」
「隨便你怎麼說,要是著涼感冒,豈非得不償失。」
「你這樣穿,好像五十多歲的大叔。」
佐山笑道,但旋即斂起笑容。因為他從新堂的打扮和自己剛才的話,聯想到了一件事。「喂,新堂。買鋼筆的客人那件事查得怎麼樣了?」
「不怎麼樣。自從那之後大概就沒有像樣的線索了。」
「證人說是戴金框眼鏡、穿夾克的中年男子是吧?」
「嗯。」
「另一邊怎麼樣?在八王子買鋼筆的年輕男子那邊。」
「那邊的可能性很低,應該沒有詳細調查吧。你為甚麼突然提起這種事呢?」
「嗯……」佐山看著窗外的景色沉思良久,然後說:「那兩個人會不會是同一個人呢?」
「同一個人?穿夾克的男人和戴安全帽的年輕男子?」
「有件事我有點在意。」佐山說:「如果按照現階段的想法,有三人共謀殺害直樹、搬運屍體。假設橋本遇害是同夥意見不合的結果,犯人是否必須殺掉另一名同夥呢?這麼一來,犯人就有可能準備兩枝餵毒的鋼筆,分別寄到兩個人手上。而結果,只有橋本一個人死了。」
「經你這麼一說,穿夾克的男人買了兩瓶藍色墨水對吧?犯人說不定是擔心在一家店買兩枝鋼筆,會令店裏的人留下印象。」
「高中一年級的女孩子之所以將穿夾克的男人形容成歐吉桑,單純只是基於衣服和眼鏡的品味,對方說不定是年輕男子。」
「你的意思是,他喬裝打扮嗎?」
新堂一臉有些想不透的表情,但馬上小聲地驚呼出聲。「佐山先生,夾克說不定是MM重工的工作服,而金框眼鏡則是用於製造現場的護目眼鏡。」
佐山不禁深吸一口氣,然後在吐氣的同時說:「年輕作業員啊。」
「是啊!如果是作業員的話,說不定就能進入熱處理工廠的倉庫,拿出氰酸鉀。」
佐山輕輕拍了自己的膝蓋一下,但是目前沒有想出和這項推理吻合的對象。明天起必須鎖定直樹身邊的年輕作業員。
「事情變得有趣了。」佐山感覺心中湧起了新的鬥志。
晚上十點四十分,他們等的人終於回來了。
是一個名叫河田、年逾四十的男人。他留著平頭,表情僵硬,就像木雕人偶,感覺是所謂個性豪邁的男人。
佐山覺得他很靠得住。
河田喝了一杯熱茶,然後來到佐山他們身邊。
新堂首先確認內容:「命案發生那一天,有記錄你載過那種客人,你有沒有印象?」
河田說:「有。」
「那一天對吧?我記得啊。我在豐橋的車站前打盹兒。那種時間,很少會有客人。他突然拍打擋風玻璃叫我起床,嚇了我一跳。」
「聽說他去了名古屋是嗎?」新堂問。
「是的,他說要到車站,我想他應該是要搭一大早從名古屋發車的電車吧。」
「你們在車上有交談嗎?」
「不,我想是沒有。」
「我聽說是個年輕男子。」
「他是比我年輕,但不至於是學生。」
這時,佐山對新堂使眼色。新堂以眼神表示會意,問道:「你記得那個客人的長相嗎?」
司機低吟道:「不曉得,我沒有自信。」
「你看照片想得起來嗎?」
「說不定想得起來,但是很難說。」
新堂將手伸進防寒外套下的西裝外套,拿出一疊照片。那是各種男人的照片。新堂一一拿給河田看,說:「如果有印象的話,請告訴我。」
河田第一個喊停的是警視廳調查一課的菜鳥刑警的照片,接著是沒沒無名的藝人,最後他有反應的是末永的照片。佐山內心雀躍,高呼萬歲。
「我覺得好像是這個男人。」河田拿著末永的照片,喃喃自語:「不過……我不敢斷定。」
佐山希望他能斷定,但或許這是個無理的要求。但光是如此,就能說是有了重大收穫。
「那個客人有沒有甚麼特徵呢?」新堂收好照片後問道。
「特徵啊……」河田偏著頭,說:「啊,對了,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甚麼事?」
「傷痕,在這一帶。」河田給刑警們看自己的左耳,他的耳下有縫過的痕跡。「我年輕的時候車禍受傷的。而那個客人啊,和我相反,右耳後面有傷痕。大約兩公分左右吧。他下車的時候,我不經意看見的。我記得我當時心想:咦?跟我相反耶。」
13
當拓也將保時捷停在公寓前時,星子驚呼一聲「哎呀」,摸了摸他的右耳。他一面將腳放開煞車踏板,一面問她:「怎麼了?」
「你這種地方居然有傷痕,我都沒注意到。」
「噢,」他用頭髮蓋住。「我平常用頭髮遮住,一剪頭髮就會露出來。」
「那是怎麼弄的?當壞孩子時留下的勳章?」
「嗯,可以這麼說。」拓也想起了受這個傷時的事。陰暗狹窄的家、骯髒的衣服──這是被酒醉的父親撞倒,撞到柱子時受的傷。人人並非生而平等,從一出生就有階級之分,而我身在最底層,像我這種低賤的人想要爬上頂層。
為了達到這個目標,我不惜殺人──拓也吻了星子的嘴唇後,下了保時捷。星子移動到駕駛座,揮手向他道別。他也揮揮手,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見車影為止。但是後來他沒有回家,而是前往自己的停車場,然後坐進 MR II。他發動引擎,開上剛才保時捷消失的路。
弓繪一覺醒來,發現床舖旁邊沒有人。她坐起身子,叫喚道:「悟郎。」但是無人回應。她一絲不掛地下床。一旁的茶几上放著一個白色信封;正面寫著:「抱歉,悟郎。」弓繪忐忑不安地打開信封,裏面有三張寫滿字的信紙。她看完第一張後不久,激動地開始哭喊。
這一晚,MM重工的實驗大樓裏,沒有其他人在工作。當然,拓也是知道這一點,才選擇這個地點的。三樓是機器人專用的實驗室,拓也白天事先拿走了這裏的鑰匙。他走進室內打開主電源,日光燈點亮時開始響起地鳴般的聲音。拓也走到布魯特斯身旁,打開這名忠實家臣的電源,試著移動它的手臂,它的動作猶如鞭子般迅速。身旁響起腳步聲,拓也拿著布魯特斯的控制器,望向一旁。眼前站著酒井悟郎。
「嗨,」拓也朗聲道:「你來得正好。」
悟郎默不作聲,一動也不動,定定地盯著拓也的臉。
「要不要過來這邊坐?」拓也指著一旁的椅子。
但是悟郎好像不想靠近他,倒是開口說:「找我來有甚麼事?」
「有甚麼事啊?」拓也說完,放下控制器。「首先,我想跟你確認事實。如果我有說錯的話,希望你指正。」
悟郎稍微縮起下巴,彷彿在說:請說。
「那就開始吧。首先,就從你犯下的第一起罪行開始說起。你殺害了高島勇二。對吧?」
悟郎霎時垂下目光。但或許是他堅決不那麼做,馬上正面對著拓也說:「嗯,沒錯。」
弓繪趕緊穿上衣服。穿衣服時,淚水不停奪眶而出。但是她心想,得趕快才行。她不希望一切以這種形式收場。「我殺了勇二──」
她想起悟郎信中的一句話。弓繪的內心隨這句話徹底崩潰。
……我一直很喜歡妳。很久以前,我就喜歡上妳了。但是我進公司遇見了勇二,帶他回群馬的老家之後,我的夢想一點一點地幻滅了。因為妳和他墜入了情網。妳之所以進現在這家公司,也是因為想待在他身旁吧。但是愚蠢的我卻沒有發現這件事,一個人歡天喜地。我竟然還笨到約妳。不久之後,我才明白一切。我是聽勇二親口說的,他說他打算和妳結婚。
弓繪如今也清楚地記得當時的事。當時是她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正因如此,勇二的死是她在那之前從未經歷過的悲慘經驗。
我恨勇二,還有另外一個理由。妳也知道,我和他日夜交班,負責檢查全自動工廠的工作。每一天只面對機器人。這份工作簡直不是人幹的。當然,我和他都希望調部門。但是就我得到的消息,上級只接受了他的申請。理由是高島最近即將成婚。不用說,勇二得到了妳這個天使,也確定能過像人過的生活。而我甚麼也得不到,注定得繼續過和不知何時會壽終正寢的機器人為伍的生活。於是我開始心想:勇二死了最好。
弓繪離開賓館,攔了一輛計程車,告訴司機:去MM重工。計程車司機沒有回應,驅車前進。
她祈禱:一定要趕上。
不過我之所以殺害他,或許不只是基於這種嫉妒。坦白說,我沒有自信自己當時的精神是否正常。每天只面對機器人的男人,到底是誰呢?而我就像個夢遊患者,殺了勇二。
「當高島勇二在巡視時,你偷偷接近停止機器人。而當高島想補充零件時,你再度啟動機器人殺了他──是這樣沒錯吧?」
悟郎悶不吭聲,拓也將之解釋為他默認了。
「動機是那個女孩子嗎?嗯,她長得挺可愛的。當我盯上你、跟蹤你的時候,看見你在跟她約會,嚇了一跳。當下,我就確定自己的推理是正確的了。」
即使如此,悟郎還是不發一語。拓也接著說:「但是有人知道這件事,那個人就是仁科直樹,他親眼目睹了嗎?」
「在我要離開工廠的時候,」悟郎這時開口說:「那個人碰巧來巡視深夜的運作情形。」
「原來如此,你運氣還真背啊!」
拓也先是這麼說,然後改口道:「哎呀,或許幸好是被他看見。畢竟他對你下了完全不同的指示。他要你做偽證,說機器人白天也同樣發生了不按指令動作的情形,你只好乖乖按他的話做。」
拓也心想,我對直樹的想法瞭若指掌。他憎恨他父親的一切。因此,他想透過機器人不按指令動作一事,折磨仁科敏樹。
「直樹還進一步對你祭出了鞭子與胡蘿蔔。鞭子是服從他的命令,胡蘿蔔是調部門。仁科直樹為了更容易控制你,將中森弓繪調到自己身邊。話雖如此,據她所說,直樹心裏好像多少對她感到愧疚。對了,仁科直樹是不是對你下了很多命令?」
但是悟郎搖搖頭。「結果只有一個。」
「他只命令你殺害雨宮康子。」拓也說:「但是你必須更狡猾一點。你想想看。關於你殺害高島這件事,是以意外事故的形式收場,你只要別理會仁科的命令就好了。」
「可是如果他告訴警方的話……」
「你只要打死不認就好了,他手上毫無證據。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吧,其實仁科直樹也發現自己手上沒有證據,所以他才會徹底調查那起意外事故。為的是找出證據,但是應該沒有那種東西。」
悟郎露出懊悔的表情,但旋即又恢復原本的面無表情。
拓也見狀,說:「我想知道仁科直樹對你下令的詳細情形。」
「詳細情形?」悟郎皺起眉頭。
「沒錯,我看了你的打卡單,你那天提早下班,中午過後就結束工作了。仁科大概也考慮到這一點,而選擇那一天作為執行計劃的日子吧。你離開公司之後馬上前往大阪對吧?」
悟郎點點頭。「新大阪車站前的停車場裏,停著一輛車身漆著山中木材加工的廂型車。車鑰匙用螺絲釘固定在後保險桿上。仁科直樹指示我──你確認這一點之後,在五點之前前往地下樓層的咖啡店。康子在那裏等我,所以你假裝是替我跑腿的人,讓她坐上廂型車,載她到沒有人看見的地方殺了她。然後開上名神高速公路,將廂型車丟棄在名古屋交流道附近的空地。」
「空地?」拓也問道,「而不是停車場?」
「是的。」悟郎答道。
拓也心想,這是怎麼一回事呢?這和約定好的中間點不一樣。他感到不可思議,說:「但是你沒有按他的話做。你認為既然要殺人,不如殺了手中握有你的把柄的仁科?」
悟郎默默點頭。
「你在哪裏下手的?」
「他指示我丟棄廂型車的地方。當我蓋著藍色毛毯等他的時候,他就來了。他好像以為我是屍體。我等他坐上駕駛座後,從背後襲擊他,用手中的尼龍繩勒死了他。」
原來是這麼回事,拓也想通了。直樹打算讓悟郎將康子的屍體搬運到名古屋交流道附近,自己再悠悠哉哉地搭新幹線之類的交通工具前往,然後將廂型車開到和拓也約好的地點。其實他原本大概想讓悟郎直接將屍體搬運到和拓也約好的中間點,但或許是害怕兩人見到面時會出甚麼意外。
直樹八成打算搭新幹線回大阪後,在十點左右事先製造好自己的不在場證明。若按照直樹告訴拓也他們的計劃,他的空白時間是六點到十一點,但實際上卻縮短為六點到十點。如此一來,萬一拓也或橋本被警方逮捕而供出計劃時,直樹就能主張這件事與自己無關。而直樹為了製造這種狀況,當時才會用撲克牌魔術吧。
「那,你殺害仁科直樹之後,發現了我們的聯署書嗎?」
「除了那個之外,還有畫著他和你交接廂型車地點的地圖。坦白說,我嚇了一跳。我沒想到殺人計劃中,還有其他兩名同夥。」
「於是你姑且將廂型車開到地圖上的地點是嗎?」
「因為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方法。」
「你把我害得好慘。」拓也緩緩站了起來。事實和他的推理沒有太大出入,聽了這麼多,剩下的就沒問題了。「殺害橋本的人當然也是你。你看了那份聯署書,認為我們也知道了你的秘密吧。」
「我做了對不起橋本先生的事,」悟郎說:「但是他也想殺了人,這也是命中注定的吧。」
「或許吧。」拓也話說完時,悟郎舉起角鋼。
弓繪下了計程車,衝進大門。這種時間不可能有女員工來,但是守衛沒有叫住她。實驗室……他說要去實驗室──弓繪只負責行政業務,從沒去過實驗大樓。她像隻無頭蒼蠅,到處亂竄。
當時,我失去理智了。令我失去理智的,是那群在建築物樓上製造機器人偶爾沾沾自喜的人。弓繪,妳說得沒錯。那些人瘋了。我看見那個叫做末永的研究人員,用臉頰磨蹭機器人。被這些瘋子連累,我的人生也毀了。
找他到這裏來,乘機用布魯特斯殺了他──這就是拓也的計劃。然後拓也會做偽證──我請他來幫我做實驗,他趁我不注意的時候亂動機器人。但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了。悟郎揮舞角鋼,擊中了拓也的大腿,令他痛得站不起來。悟郎又瞄準拓也的頭部,將鐵條往下一劈。拓也勉強閃過,角鋼打中某種測量儀器,隨著一聲悶聲,許多零件飛散一地。
「如果殺了我,你就再也逃不掉囉!」拓也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右腿感到劇痛,只憑雙臂和左腿逃命。
「我知道。」悟郎說:「我沒有打算逃,我只想殺了你而已。」
悟郎繼續發動攻擊。然而拓也這次很走運。悟郎揮舞的角鋼在擊中拓也之前,打中了一旁的機器人機體。「砰」地一聲,角鋼朝反方向飛去。接著悟郎似乎感到肩膀一陣劇痛,當場單膝跪地。
拓也見機撲了上去,用雙手勒住他的脖子。但是悟郎擠出吃奶的力氣,用右腿踹了拓也的腹部一腳。拓也承受不了這一擊,被踢到後方。那一瞬間,一支大型扳手映入眼簾。拓也二話不說一把抓起,幾乎和悟郎攻過來同時間。
拓也忘我地揮舞扳手,頂端準確地命中了悟郎的額頭,他的眉間破了一個大洞。他用雙手摀住臉,殷紅的鮮血從指縫間淌下,然後當場蹲了下來。
拓也對著他的後腦勺又補了一下,悟郎發出野獸般的哀號。
弓繪費了好一番工夫,才找到實驗大樓的門口。到處都上了鎖,無法進去。總算找到大門,弓繪首先前往電梯處。但她不曉得悟郎在哪一樓。她一面衝上樓梯,一面叫他的名字。他不在二樓。
二樓一片漆黑。於是她爬上三樓。她看見實驗室裏燈火通明。走進實驗室之前,她呼喊悟郎的名字。弓繪覺得有甚麼聲音,往內側前進。機器人一字排開,簡直像是一座巨大的墳場。個頭嬌小的她,無法完全看見前方。繼續往內側走去時,她嚇得倒抽了一口氣。她看見有人倒在那裏,花了兩、三秒鐘,才發現那是悟郎。鮮血四濺,他俯臥在一片血泊之中。
「悟郎!」弓繪衝過去。
但是同時從一旁的機器人後面,出現另一名男子。在她尖叫的同時,男人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心驚膽顫地看了男人一眼。他是個表情扭曲的陌生男子。不,在哪裏見過他。最近見過和這個男人神似的男人──男人將手搭上她的脖子。弓繪心想,自己要被殺了。
拓也掐著女人纖細的脖子,心想,我到底在做甚麼呢?明明一切都順利地按照計劃進行,自己現在卻在做無可挽回的事。殺了酒井悟郎之後,現在還想殺這個女人。
拓也在心中低喃,一定是哪裏出了錯。自己肯定是在作惡夢。到了明天,一切都會一如往常,未來在等著我。我將能到達那個誰曾說過的陽光普照的世界。
這個女人是誰?我在做甚麼?我為甚麼掐著她的脖子?
下一秒鐘,拓也的脖子受到一陣劇烈的衝擊。作用力使得他放開弓繪的脖子。獲得自由的弓繪,弓著背用力咳嗽。
拓也回頭一看。在此同時,脖子感覺到冰冷的刺激感。是布魯特斯,布魯特斯的手抓著他的脖子。他看見悟郎趴在地上操作控制器的身影。
「布魯特斯,你在幹甚麼……」當他低喃時,黑色的金屬手指無聲地動了起來。感覺脖子受到壓迫,只是一剎那的事。
眼前閃過一道光,繼而消失。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