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自覺
天亮了,崇史一整晚都沒有闔眼,只是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也許曾經昏昏沉沉地小睡了一下,但他覺得自己完全沒睡。睡不著也是理所當然的。
麻由子最終還是沒有回家。
他對此並不感到意外。冷靜判斷目前所有的狀況,可以輕易料想到她不會再回來這裏。這件事令他感到難過,但同時也鬆了一口氣。自從同居之後,麻由子從來沒有擅自徹夜不歸,如果是平時,他一定會擔心得坐立難安。
崇史一整晚都在思考原本的記憶,尤其是智彥和麻由子的事。
他回想起自從在麻由子的生日那天,送了她浮雕寶石胸針之後,對她的感情與日俱增,同時也暗自希望智彥和她之間的關係生變這些事實。他不得不認識到,比起友情,他選擇了愛情。崇史為此感到難過,因為他一直相信自己和智彥之間的關係比家人更親。
崇史的腦海中浮現出許多自從中學之後和智彥相處的往事,簡直就像在看「懷舊電影的經典畫面集錦」,其中也有不少像青春電影中常見的感人畫面。
那是中學二年級的時候,崇史因為急性闌尾炎住院。向學校請假完全沒有任何問題,但他惦記著一件事。因為超熱門的遊戲軟體即將上市,原本他打算一大清早就去店門口排隊購買,只不過那時候他還無法出院。他原本已經不抱希望,沒想到在遊戲軟體上市的那天晚上,智彥來醫院看他時,緩緩拿出的正是他渴望已久的遊戲軟體。崇史問他是怎麼回事,智彥輕描淡寫地說:「因為我知道你想要,所以去排隊買的。」崇史看了那天晚報,得知只有在開店前三個小時前排隊的人才能買到遊戲軟體。智彥身體不方便,卻在店門口排了好幾個小時的隊。
毫無疑問,智彥把崇史視為最重要的朋友,所以崇史也努力讓自己的行為對得起摯友。崇史在中學時的作用,就是保護智彥不被那些看不起身障者的傢伙欺負。這種傻瓜屢見不鮮。運動會時,當智彥換好運動服出現時,有一個男生大喊:「你不是坐著看就好了嗎?」那個男生用了一個以前專門罵一條腿不方便,如今聽了就讓人覺得刺耳的歧視語說:「有XXX可以參加的運動項目嗎?」崇史把那個男生帶到智彥看不到的地方痛毆了一頓,那個男生被打得哭喪著臉,仍然連聲說著歧視語,大喊著:「我說實話有甚麼錯!」崇史繼續痛毆他。之後雖然被班導師找去,但崇史向老師說明了情況,老師只說了一句:「不可以動粗。」但並沒有再責罵他。崇史確信自己做了對的事。
崇史不認為自己當時的憤怒是虛假的,更不是基於自我滿足和優越感,但是,回想起自己一年前的所作所為,他的自信產生了動搖。他無法否認,自己在想方設法追到麻由子的同時,存在著「智彥和自己比較,不可能有女生不選擇自己」的傲慢。他也不得不承認,是智彥身體上的缺陷,讓他產生了這樣的想法。既然這樣,自己和當時大聲說著歧視語的男生有甚麼兩樣──
崇史覺得自己看到了原本深信無疑的事物本質,自己沒有資格談論友情,也沒有權利看不起歧視他人的人。
所以,必須放棄麻由子嗎?他不得不這麼想,然而,崇史內心並不感到後悔,因為他可以想像,如果麻由子和智彥就這樣結合,自己一定痛苦不已。
崇史覺得自己很脆弱,這種想法讓他心情稍微感到輕鬆,但他知道那只是惱羞成怒的逃避。
他緩緩離開了床,換好衣服後走去盥洗室。刷牙的時候,看到粉紅色的牙刷還放在那裏。麻由子忘記帶走了。
崇史對著鏡子刷牙時忍不住想道,麻由子為甚麼選擇了自己,而不是智彥?在他的記憶中,麻由子幾乎沒有任何倒向他的可能性存在。
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麻由子和崇史同居這件事,也是一連串謀略的一部分,和智彥、篠崎失蹤,以及崇史的記憶遭到篡改並非毫無關係,也就是說,這一切都是她演出來的。
「我喜歡妳。」
「我也喜歡你,很喜歡你。」
崇史回想起他們曾經在床上說的話,她說的那些話也都是事先設計好的嗎?
不可能──崇史不顧牙刷還在嘴裏,用力搖著頭,卻找不到任何根據可以強烈主張這一點。
崇史拖著沉重的身體來到公司,腦袋裏好像裝了鉛塊,疼痛週期性地襲來。
他像往常一樣插入識別證,打開了實境系統開發部第九部門的門。
他立刻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崇史一打開門,放在門口旁籠子裏的黑猩猩烏皮就動一下,這已經變成了每天早上的固定儀式,但今天早上,他沒有聽到烏皮的聲音。抬頭一看,昨天還在那裏的烏皮不見了。
他納悶地走了進去,發現了更驚人的變化。
崇史他們所使用的實驗器具都消失不見了,不光是實驗器具,連崇史和須藤的辦公桌也不見了,只剩下窗邊的白板。
他搞不清楚眼前的狀況,走到空蕩蕩的房間中央,茫然地東張西望,完全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
另一個研究小組的成員在亞克力隔板的另一側,納悶地看著崇史。和崇史同期進公司的桐山景子也在。他們的實驗空間並沒有任何變化。
崇史看到白板上貼了一張白色便條紙,他走過去拿了起來。「致敦賀 進公司後來我辦公室一趟。 大沼」
看到便條紙的內容,崇史不由得緊張起來。大沼是百迪科技的董事,也是實境系統開發部的負責人。雖然之前曾經在開會時見過他,但從來沒有私下聊過天。因為崇史實質上還算是新進員工,所以也很正常。
到底是怎麼回事?崇史感到納悶,身後傳來一個聲音,「要搬去其他地方嗎?」
崇史驚訝地轉過頭,發現同期的桐山景子站在身後,雙手插在白袍口袋裏。戴著一副大眼鏡的她露出訝異的神情。她微微皺起眉頭,這是她打算認真聽對方說話時的習慣。
崇史搖了搖頭,「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這樣嗎?」
「你沒聽說要搬嗎?」
「完全沒有,你們今天幾點來的?」
「九點十分左右吧。」桐山景子看著手錶回答,「我第一個進來,那時候已經是目前的狀態了。大家還以為是臨時決定要搬呢。」
「須藤先生呢?」
「今天還沒看到他。」
崇史點了點頭,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錶,須藤平時差不多這個時候來上班。
「總之,我先去董事那裏。」
「董事?」
景子皺著眉頭,崇史把便條紙遞給她,她看了之後瞪大了眼睛。
董事室位在崇史的研究室相同樓層的走廊盡頭,白色的門旁有一個對講機。崇史輕輕吸了一口氣,按了對講機的按鍵。片刻之後,擴音器傳來一個聲音。「哪位?」
「我是敦賀。」崇史說。
「進來吧。」說話的同時,傳來自動門打開的聲音。
崇史打開門說:「打擾了。」
大沼坐在辦公桌前,後方是拉起百葉窗的窗戶,桌上的筆電打開著,大沼正看著筆電的螢幕。
「你先坐一下,我馬上就好。」說完,大沼敲打著鍵盤。這位董事在百迪科技的美國總公司期間負責軟體開發工作,他像彈鋼琴似地敲著鍵盤。
崇史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董事室並不寬敞,牆邊放著塞滿文獻的書架,還有一個開視訊會議時使用的大螢幕,只能勉強放下沙發和茶几。
「好,這樣就差不多了。」大沼自言自語地說著,最後敲了幾下鍵盤,拿下眼鏡,起身走向崇史。聽說他已經五十多歲了,但因為身材很瘦,據說是假髮的頭髮也很黑,看起來最多四十五、六歲而已。聽說他覺得一旦發胖,連腦筋都會變得遲鈍,所以正在減肥。總之,公司有很多關於他的傳說。
「因為我不想浪費時間,所以就長話短說了,」大沼說完,在崇史的對面坐了下來,「你們的研究要暫時凍結。」
「啊……」崇史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體,「凍結?請問為甚麼?」
「理由就是公司方面認為繼續研究下去並無意義。」
「不,我無法接受,為甚麼公司方面認為沒有意義?」
「這是根據未來性、發展性、實現性以及其他各方面做出的判斷,這件事已經決定了,不會改變。」大沼直視著崇史的眼鏡,用好像配音演員般口齒清晰地說道,他的聲音具有不容別人反駁的威力。
崇史陷入了混亂,因為事出突然,他無法整理頭緒,幸好他想到了一個適合目前發問的問題。
「那接下來我該怎麼辦?」
「嗯,」大沼點了點頭,把手伸進上衣內,拿出一個牛皮紙信封,「你先去專利部,這是人事命令,你去找專利部的酒井部長。」
「專利部……」崇史覺得眼前發黑,他完全沒有料到目前的情況。
「不必擔心,不可能讓你在MAC培養起來的戰力一直浪費在事務性的工作上,只是在下一個研究課題決定之前,先去那裏待命。」
「下一個研究課題是甚麼?」
「目前美國總公司正在討論,一旦決定,就會立刻通知你。在此之前,你先去專利部徹底調查其他公司在實境工學方面的專利。雖然目前是待命期間,但也不能放鬆。」大沼說完後站了起來,再度走向自己的辦公桌,似乎表示已經處理完這件事。
「請問……」崇史開了口。
大沼轉過頭,臉上的表情似乎在問,你怎麼還沒走?
「須藤先生呢?」
「須藤去了美國,」大沼說:「今天早晨就出發了。」
「美國……嗎?」
「我剛才不是已經說了嗎?讓須藤去美國,是為了摸索下一個研究課題,還有其他問題嗎?」
「不,沒有了。」
「那就加油囉。」大沼戴上眼鏡,坐在辦公桌前。
「我告辭了。」崇史鞠了一躬,走出了辦公室,立刻感受到難以形容的窒息感。他想要大叫,好不容易才克制住。
專利部的酒井部長一頭花白的頭髮用髮油梳得整整齊齊,穿著深藍色西裝,西裝長褲上的筆直摺痕好像一把尺。當崇史走進去時,他把正在看的資料放在桌角時,仔細對準了桌角的線。
「我已經聽說了你的情況,所以請你負責實境工學相關的專利和許可證。這方面是全新的技術,一直希望有專業知識的人來負責。」
酒井心滿意足地說道,崇史帶著複雜的心情看著他的嘴角。聽大沼的意思,只是暫時在這裏落腳而已,但酒井剛才說的話,似乎認為獲得了新的戰力。崇史很想問清楚,但最後決定先不要多問。其中可能有甚麼複雜的情況,如果說錯話,讓酒井心裏不舒服絕非上策。即使只是短期間,目前酒井是崇史的上司。
崇史來到新的辦公室,認識了直屬上司的主任。百迪科技從幾年前開始,就廢除了課長和股長這些職位。
崇史的辦公桌位在正方形辦公桌區最靠走廊的角落,正是昨天之前,還在第九部門實驗室內的那張辦公桌。在這家公司,即使換了部門,辦公桌也不會換。辦公桌比自己先送到這裏,讓崇史覺得自己只是大組織內的一個小齒輪。
瘦得像骷髏般的主任安排崇史做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整理最近實境系統相關的專利。雖然主任指導了作業步驟,但他的說明很籠統,崇史不得不問了好幾次。主任的回答也很不友善,語氣很冷漠,崇史覺得他不耐煩的態度似乎在說,為甚麼你這種傢伙要來我們部門?崇史打量周圍,所有人都好像對他沒有好感,簡直就像小學的班上來了一個來路不明的轉學生。
對他們來說,自己調到這裏也是一件異常的事。崇史在心裏想。
崇史用電腦查專利資料的同時,思考著這次調職的事。他覺得這也和一連串匪夷所思的事有關,在崇史發現自己的記憶遭到篡改,而且百迪科技是幕後黑手後,麻由子消失了,而且自己還被調了職,須藤也不見了。他不認為所有這些事都是巧合而已。
到底是為甚麼──崇史很想大叫。到底為甚麼要做這種事?百迪科技把自己逼入目前的境地,到底有甚麼目的?
他抬頭看向前方,新同事的背影好像墓碑般默默排列在前方,他覺得好像是這家公司背離了自己。
雖然公司引進了彈性工作制,但大家吃午餐的時間都差不多。崇史和其他同事一起走出辦公室,走向員工食堂,但沒有任何新同事找他說話。無奈之下,他只能主動找人說話。坐在崇史左側前方的男同事快步走在他前面,崇史看過他的名牌,知道他姓真鍋。
「沒想到專利部有這麼多人,我之前都不知道。」崇史走到真鍋身旁說道,真鍋似乎沒想到崇史會找他說話,他看了崇史一眼,露出驚訝的表情,然後那張像山羊般的臉巡視周圍,崇史覺得他好像在向別人求助,而且周圍的人都加快了腳步,似乎不願和他們有任何牽扯。
「總共有幾個人?」崇史繼續問道。不知道為甚麼,真鍋的表情很緊張。
「啊……甚麼幾個人?」
「我是問專利部總共有幾個人?」
「呃,好像是三十四個人。」真鍋偏著頭回答,他的鼻尖冒著汗珠。
「這麼多人,還會人手不足嗎?」
「不,人手很充足。」真鍋明顯不敢看崇史。
「酒井部長說,這個部門的人手不足,所以才會臨時把我調來這個部門。」崇史故意曲解酒井說的話,真鍋手足無措地說:
「呃,既然部長這麼說,人手應該不足夠。我只知道做自己的工作,對整體情況不太瞭解。呃,不好意思,我要先去一個地方。」說完,他就匆匆走到走廊的另一側。崇史停下腳步,目送他的背影。當他回過神時,發現周圍空無一人。
他獨自吃完午餐後,去公用電話打電話到MAC。麻由子目前應該還屬於腦部機能研究小組,他沒有報上自己的名字,請對方找麻由子,但一如他所預期的,麻由子已不在那裏了。
「津野今天換去其他部門了。」接電話的男人語氣冷漠地說。
「可不可以告訴我那裏的電話?」
「不,不好意思,礙於規定,無法告訴你。如果你一定要和她聯絡,你可以留下姓名和電話,由我們轉告津野。」
和之前一樣,崇史心想。之前打電話去美國總公司,想要聯絡智彥時,對方也說了相同的話。
即使自己留下了姓名和電話,對方也未必會轉告麻由子。不,即使轉告麻由子,她也不可能主動聯絡。如果她願意聯絡,昨天就會打電話給自己。
「那不用了。」崇史說完,掛上了電話。
下午的時候,他繼續做著單調的搜尋工作,腦袋裏拚命思考著解開這些謎團的線索。雖然他毫不懷疑百迪科技是幕後黑手,但既然無法證明,就不能輕舉妄動。目前只能看公司方面下一步會出甚麼招。
他正在搜尋實境系統相關專利,突然在螢幕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忍不住停下了手。
「輸入視覺訊息時用的磁脈衝裝置 敦賀崇史(MAC實境工學研究室)」。
這是前年申請的專利,雖然名字聽起來很威風,但只是將磁脈衝裝置的探針稍加改良而已,但那是崇史第一個申請的專利,也是充滿懷念的回憶之一。
他看著螢幕上的內容,不由得想起一件事。在MAC研究的課題都要以研究報告的形式交給百迪科技,這些報告應該都存在百迪科技的資料庫內,資料庫內當然也有智彥的研究。
崇史敲打著鍵盤,雖然無法看到報告的內容,但應該可以輕鬆查到報告的題目。只要看到報告的題目,就可以推測智彥正在進行甚麼研究,以及研究進展到甚麼程度。
崇史用三輪智彥的名字搜尋,他想調查智彥寫的所有報告。
看到螢幕上出現的文字,崇史懷疑自己看錯了。他以為自己按錯了按鍵,於是重新搜尋了一次,但螢幕上出現的文字和剛才相同。
「相符的報告件數0件」
怎麼可能?他輕聲叫了起來。智彥的報告不可能連一份都沒有登記。崇史比任何人更清楚,在MAC的同期學生中,智彥交了最多報告,而且他還看過其中幾份報告。
只有一種可能。
公司刪除了所有的紀錄。
傍晚六點,崇史離開了公司,但他沒有走去車站,而是走進途中的一家咖啡店。那家咖啡店很明亮,可以看到馬路。
崇史坐下後沒幾分鐘,桐山景子就走了進來。她稍微張望了一下,發現了崇史,面帶微笑地走了過來。她一身淡橘紅色的套裝,崇史覺得應該很少男人會覺得她是研究人員。
「我們第一次在這種地方見面。」她點了檸檬紅茶後說。
「不好意思,臨時約妳來這裏,妳很忙吧?」
「最近還好,總公司的監督也不太嚴格。」
「那就太好了。」
今天下午,崇史打電話給景子,問她下班之後是否可以見面。
「聽了你的事,我嚇了一跳。」她說:「專利部?這是怎麼回事?」
「我也搞不懂,說是在下一個研究課題決定之前,暫時去那裏。」
「是喔,有這種事嗎?」景子輕輕搖著頭。
「研究的進度怎麼樣?」崇史問。
「老實說,目前陷入了瓶頸,可能要重新檢討計畫。」
「上次我在MAC聽說,百迪科技已經對視聽覺認知系統失去了信心,真有這回事嗎?」崇史把之前去MAC時,小山內說的事告訴了景子。
桐山景子滿面愁容,並不是因為有人批評她正在從事的研究課題,而是因為這是事實。
「從預算來看,很難認為公司對這項研究抱有很大的期待。」
「預算被刪了嗎?」
「是啊。」
檸檬紅茶送了上來,桐山景子在喝紅茶之前,從皮包裏拿出了菸,然後問他:「可以抽菸嗎?」崇史有點驚訝,但還是回答說:「可以啊。」崇史之前不知道她抽菸,研究室內都全面禁菸。
「我在MAC還聽說另一件事,百迪科技打算把記憶包作為新型實境的主力。」
桐山景子把煙吐向斜上方後說:「很有可能。」
「果然是這樣嗎?妳有沒有聽說甚麼?」
「也不是聽說了甚麼,畢竟我也只是新手。」
「但至少比我資深。」
「只是形式而已,你很快就會超越我。」
「別開玩笑了,我聽說妳的評價很高。」
桐山景子並沒有去MAC,從兩年前開始,就一直在中央研究所。除了因為她不是大學畢業,而是專科學校畢業以外,崇史想不出其他會讓公司做出這種人事安排的原因。
「這種評價不可靠,所以我才會這麼心煩,不過算了,現在不聊這件事,公司想要大力扶植記憶包的研究。雖然我不瞭解詳細情況,但聽說腦研小組正在逐漸壯大。」
「MAC的情況好像也一樣,腦部機能研究小組的成員增加了,但光是這樣……」
「不光是這樣,而是杉原主任成為負責人。」
「杉原……腦內物質的?」
「對,」景子拿起茶杯,點了點頭,「在腦研內,他也是很熱衷於記憶包研究的人之一,最近他發表的報告內容,也幾乎都是關於記憶構造。」
「杉原先生喔……我之前完全不知道。」
崇史想起一年前在MAC的研究發表,杉原向崇史提問了關於腦內化學反應的問題。
崇史又想起那一天,杉原和美國總公司的布萊恩.佛洛伊德一起去了智彥他們的研究室。
各種情況都符合,崇史想到。只要蒐集所有這些資訊,按照適當的方式排列在一起,一定可以掌握到底發生了甚麼事,但如今他只能茫然地看著這些拼圖。
「關於記憶包的研究成果,妳最近有沒有聽說甚麼?是不是有了甚麼劃時代的新發現?」
景子搖了搖頭,「我沒聽說,但既然由杉原主任擔任負責人加持,也許已經到了可以期待成果的程度。」
「腦研在進行記憶包的研究嗎?」
「那裏應該也有在做研究,但主導權可能已經移交到美國了。」
「總公司嗎?」崇史覺得很有可能,他的眼前浮現了布萊恩.佛洛伊德的金色頭髮。
「你為甚麼這麼在意記憶包?」桐山景子問了之後,似乎想到了甚麼,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覺得這可能是你的下一個研究課題。」
「不,並不是這樣。」
「那是為甚麼?」
景子直視著他,然後微微偏著頭。她剛才吐出的煙在她的臉部上方飄散。
崇史有一股衝動,很想把自己目前遇到的事告訴她。因為他很想告訴別人,只是沒有人能夠保證這麼做是正確的行動,搞不好會造成無可挽回的後果,而且很可能會給桐山景子帶來麻煩,更何況目前沒有證據可以斷言,可以完全相信桐山景子。
「有一個未經證實的消息,所以希望妳不要告訴別人,」崇史仔細思考後,決定告訴她一小部分情況。他探出身體,壓低了聲音,景子也把臉湊了過來,「似乎有人的記憶被篡改了,而且被人刻意篡改的。」
她注視著崇史的臉,皺起了眉頭問:「哪裏聽來的消息?」
「不好意思,我無法透露。」
她搖著頭說:「難以相信。」
「我也不相信,但可信度很高。」
「是不是病理性的?比方說,腦部障礙的影響,或是神經官能症之類的精神疾病造成的。」
「如果只是失去記憶或是記憶模糊,很有可能是這種情況,但那個人有完整的記憶,而且記憶不符合事實,當然不是記錯的程度而已。」
「所以那個人的精神是正常的嗎?」
「很正常。」崇史斷言後,又改口說:「應該是正常的。」
「難以置信,」景子再度說道,「如果不親眼看到有關那個人的記憶數據,無法做出任何判斷,但傳統的虛擬實境和我們目前正在研究的技術,不可能完美篡改記憶,至少在理論上不可能。因為這和小孩子過度熱衷於遊戲,以為自己身處遊戲世界的情況不一樣。」
「我也這麼認為,所以想進一步瞭解記憶包的詳細情況。」
「是喔。」景子抱著手臂,想了一下後,輕輕笑了起來,「你告訴我這件事,卻不願透露消息來源,真的很過分喔。」
「過一陣子一定會告訴你。」
「那我再問你一次,那個人的精神真的正常嗎?」
崇史點了點頭,但隨即改變了主意,回答說:「我會確認。」
「這是先決條件。」她說。
SCENE 7
中元節假期結束,大家正要全心投入工作,百迪科技在都內的某家飯店舉行了每年例行的派對。我穿上平時很少穿,而且已經有點退流行的夏季西裝,和柳瀨、小山內先生一起走進了飯店。
「這麼大費周章,根本是浪費時間和金錢。」搭電扶梯前往會場途中,柳瀨小聲地說。他似乎也覺得穿西裝很不自在。
「別這麼說,這也是公司對員工的一種體貼啊。」小山內先生苦笑著說。
「是啊,只是覺得體貼搞錯了方向。如果真要慰勞,就把錢交給各個研究小組,讓大家盡情地吃吃喝喝,員工會更加感激吧。」
「是嗎?我倒是比較喜歡目前這種慰勞方式,還是說,你喜歡那種傳統的慰問會,住在那種潮溼的溫泉旅館,敞著浴衣,大聲唱卡拉OK嗎?」
「不至於到那程度啦,但你不覺得那種方式更適合日本人嗎?」
「所以才好啊,每次參加這個派對,我就會意識到,我們的老闆不是日本人。敦賀,你不這麼認為嗎?」
小山內先生徵求我的同意,我嘴角露出笑容,點了點頭。
不同於普通公司會舉行慰勞會或是聯歡會,MAC每年八月,所有職員和研究員都聚集在一起舉行派對。我去年已經參加過,今年是第二次參加。我覺得與其說是慰勞會,不如說是百迪科技的高層邊喝酒,邊激勵還在進修的研究員。
派對採取自助餐形式,在幾位董事冗長的致詞後,大家終於乾了杯,然後就可以吃桌子上的各式料理了。
我正把烤牛肉放進盤子時,看到了麻由子。當我抬起頭時,和站在桌子另一側的她四目相接。她穿著淺藍色套裝,耳朵上的金色耳環閃著金光。
我立刻巡視周圍,發現空桌後,立刻把自己的盤子放在那裏,然後再度打算看向麻由子時,發現她已經來到我身旁,手上也拿著裝了菜餚的盤子。
我先開了口,「我們真的好久沒見了,最近還好嗎?」
「嗯,就這樣啦。」麻由子回答,「你呢?」
「我也馬馬虎虎。」我回答說,然後喝著兌了水的酒。
我有點想不起我們最後一次聊天是甚麼時候,我記得在她生日隔週的星期一之後,就沒再和她說過話,但我沒有自信,也許之後也曾經打過招呼。無論如何,這一個多月都沒有和她好好聊過天。
「智彥沒來嗎?」我巡視周圍問道。我無法否認,內心很希望他今天沒來。
「有啊,應該正在和老師談話。」
「是喔。」我沒有掩飾自己的失落,「妳和他之後的關係還好嗎?」
她露出想要說甚麼的表情,但隨即改變了主意,僵硬的臉上努力擠出像是微笑的表情,點了點頭說:「嗯,還在交往。」
麻由子並沒有問我這一個月為甚麼刻意避開他們,可能不需要問,就已經知道答案了。我不想看到他們卿卿我我,也不想在智彥面前假裝是他的好朋友。
但我們之所以變得疏遠,不光是因為我刻意避開他們,他們也不再像以前一樣邀我一起吃午餐。我認為也許智彥察覺到甚麼,所以不讓我靠近麻由子。我回想起麻由子生日那天晚上,他喝醉酒來我家時的情景。他臉色鐵青地說,不想失去她,不想被任何人搶走她。那句話是不是在向我表明立場?
正當我在思考這些事時,麻由子問我:「中元節假期,你有沒有去哪裏玩?」
「我去了北海道。」
「一個人嗎?」
「沒有人陪我去啊。」我說,說出口之後,就感到後悔了,這是很低水準的諷刺,「妳有沒有去哪裏?」
「嗯,有啊。」
「去哪裏?」
我問,麻由子再度露出剛才那種欲言又止的表情,但她還是甚麼都沒說,看著我的身後,用平淡的表情說:
「他看到我們了,正朝我們走來。」
「那我先離開。」我拿著兌水酒的杯子,正想要轉身離開,麻由子立刻皺起眉頭。
「為甚麼?你別走啊,你這樣好像逃走,不是很奇怪嗎?」
「我就是逃走啊,我可不想在你們面前演戲。」
「即使是演戲也無所謂,請你繼續留在這裏,拜託了。」
她的語氣好像在懇求,我難以拒絕,但我還是覺得不應該繼續留在這裏,正當我想要說話時,有人輕輕拍了拍我的右手臂。
「嗨!」我露出好像現在才發現智彥的表情向他打招呼,「你剛才在哪裏?」
「被中研的人逮到了,竟然在這種地方問我很久以前的報告,真是傷腦筋。」智彥輪流看著我和麻由子說道,然後喝了一口手上的兌水酒,低頭看著桌上的盤子,「你好像都沒吃,如果不趕快吃,菜很快就被吃完了。」
「要不要我去拿一點菜過來?」麻由子問。
「好啊,聽說這裏的焗烤很好吃。」
「那我去拿。」
「不用了,讓她去拿吧。」智彥微微伸出手制止了我,然後向麻由子使了一個眼色。麻由子離開後,智彥再度看著我說:「好久不見。」
「我剛才也這麼對她說。」
「嗯。」智彥點了點頭,看著手上的杯子,但他並沒有喝酒,而是抬起了頭說:「上次不好意思。」
「上次?」
「就是我喝醉酒去你家的那次,給你添了麻煩。」
「喔……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根本沒放在心上。」
「那就好。」
「工作怎麼樣?還順利嗎?」
「嗯,但有起有伏,崇史,你呢?」
「還是老樣子,提不起勁。」
「怎麼可能?」智彥瞥向放了很多菜色的大桌子,然後又轉頭看著我,他的臉上露出像是假笑般的奇妙笑容。「你剛才和她聊甚麼?」
「沒聊甚麼啊,閒聊而已。」
「你們的表情看起來很嚴肅。」
「我們嗎?你想太多了,我和她有甚麼嚴肅的話可以聊?」
「我想是沒有,但只是有點在意,既然你說沒有,那就沒問題。」
「真的沒有啊。」我在回答時,感覺到一種難以形容的不舒服感覺,繼續假裝是他的摯友,到底有甚麼意義?
麻由子走了回來,兩隻手上都拿著盤子,而且盤子裏都裝了相同的菜。「給你。」她把右手上的盤子遞給我。「謝謝。」我道謝後,接過盤子,智彥一臉理所當然地讓麻由子拿著盤子,自顧自地吃起了焗烤。
「好像也有壽司。」智彥停下手中的叉子說。
「有啊,要不要我去拿?」
「不,不用了,這種地方的壽司不可能好吃。」智彥說完,對麻由子笑著說:「上次去的那家店,壽司很好吃吧,希望有機會再去。」
「嗯……」不知道為甚麼,麻由子瞥了我一眼後點了點頭,「是啊。」
「你們發現了好吃的壽司店嗎?」我問。
「不是,我們去了『福美壽司』,那家店完全沒變。」
「『福美壽司』?」我驚訝不已,「就是中學旁的那家?」
「嗯。」智彥點了點頭,露出好像這才想起的表情說:「對了,還沒告訴你,上次連假時,我回了老家,也帶麻由子一起回家了。」
「你老家……嗎?」我忍不住看向麻由子,她不發一語地低著頭。
「因為我很少回家,如果不趁這個機會,恐怕很難有機會介紹麻由子給我爸媽認識。」
「你帶麻由子見過你父母了嗎?」
「嗯。」智彥露出理所當然的表情。
「是喔,那可真是……」我喝著酒,覺得胸口陣陣刺痛,但我還是說:「太好了,你爸媽一定很高興。」
「他們樂壞了,真的太傷腦筋了,我媽做了很多菜,雖然她覺得是在盛情招待。」
「啊?但你們不是去了壽司店嗎?」
「第二天,被我媽的大餐攻擊是在第一天。」智彥輕描淡寫地說道。
麻由子住在智彥的家嗎?我原本想問這個問題,但最後改變了主意,因為我在意這件事很奇怪,至少在智彥面前問這個問題很奇怪。
我曾經去過智彥家好幾次,我努力回想他家是否有可以讓麻由子獨自睡覺的房間,想到一半,覺得自己很無聊。智彥的父母再怎麼開放,也不可能讓兒子和還沒有結婚的女友睡同一個房間。
當我回過神時,發現我們小組的柳瀨和智彥他們小組的篠崎等人也聚集在旁邊,大聲談笑著,已經在討論等一下要去哪裏續攤了。
我很想問麻由子,為甚麼要去智彥家,智彥又是如何向他的父母介紹她,但眼前的情況讓我無法問出口。
而且,我又覺得即使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又怎麼樣呢?
「那家店太小了,不行啦,去我認識的店吧。別擔心,我會叫老闆算便宜點。」篠崎在一旁很有精神地說。可能因為他說得太大聲了,智彥看向他。
「那就交給你了,沒想到你竟然知道那麼多餐廳,真是有點意外。」柳瀨語帶佩服地說。
「通常是外地來的人反而對這種事更清楚,」另一個研究小組的山下語帶揶揄地說,「他們一到東京,就會把導覽書看得很熟。」
「嗯,有道理。」柳瀨也表示同意。
篠崎說:「甚麼意思啊?你們在說誰啊?」
「你在說甚麼啊,當然是說你啊。」山下笑著指著篠崎說。
「我嗎?」篠崎充滿質疑地問,「我又不是外地來的。」
「為甚麼?你不是外地的嗎?」
「別鬧了,」柳瀨笑著說,「篠崎不喜歡別人說他是來自廣島的鄉下人,對不對?」
「廣島?喔,原來你們是說這個,」篠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雖然我的確是在外地讀大學,但也不至於因為這樣,就把我當外地人啊。在大學之前,我都是在這裏啊。」
柳瀨差一點被喝到一半的啤酒嗆到。我發現智彥看著他們對話時的表情有點慌張。
「你說大學之前都在這裏是甚麼意思?」山下納悶地問。
「就是在東京的意思啊。」
「是喔,你是東京人嗎?我都不知道這件事,你住東京哪裏?」山下明顯用開玩笑的口吻問道,但篠崎的語氣並不像在開玩笑。
「阿佐谷。」他若無其事地回答。
山下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原來是這樣,所以你是從小就住在那間破公寓嗎?但只有三坪大的房間,你們一家人住不會太小嗎?」
「你在說甚麼啊,那裏是我今年自己租的,怎麼可能全家人都住那裏?我老家在車站附近。」
聽篠崎說話的語氣,不像是在說謊或是開玩笑,而是實話實說。因為我完全不知道篠崎到底是哪裏人,但其他幾個人似乎對他這番話感到不解。山下和柳瀨互看了一眼,臉上仍然帶著微笑問:
「你是認真的嗎?」
「當然是認真的啊,是你們在亂開玩笑。」
「你家以前就住在阿佐谷?」
「嗯。」
「但現在不是住在廣島嗎?」柳瀨在一旁插嘴問:「你父母不是在廣島嗎?」
篠崎轉頭看著柳瀨,他的臉上露出一絲不安,但隨即點了點頭說:
「搬家了啊,所以我也讀了廣島的大學。」
「所以你是在東京讀高中嗎?是哪一所高中?」山下問。
「高中是……」篠崎說到這裏,答不上來,表情很僵硬,「高中是……呃,我想起來了,高中也是在廣島,是在高中之前搬去廣島的。」
「所以你中學之前都在東京嗎?那你讀哪一所中學?」山下繼續問道。
「中學的名字是……」篠崎似乎想要回答,但遲遲說不出中學的名字,他微微張著嘴,空洞的雙眼看向半空,連續眨了好幾次眼睛。
「中學……中學的名字是……」
「算了。」山下不悅地說道,轉頭看著柳瀨說:「這傢伙在開玩笑吧?別鬧了,無聊透了。」
「我才沒有開玩笑。」篠崎尖聲說道,然後再度露出沉思的表情。
柳瀨嘆了一口氣,「篠崎,你之前不是告訴我,你是在廣島出生,在廣島長大的嗎?所以這種謊言根本沒有意義。」
「我說了,那不是謊言。」
「那你把中學的名字說來聽聽,還有,你是讀哪一所小學?」山下不耐煩地說。
「我中學是……」篠崎的手微微顫抖,他用沒有拿杯子的另一隻手按著額頭,皺著眉頭,喃喃自語著:「真奇怪,真奇怪。」
杯子從他另一隻手上滑落,掉在正下方的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打破了。兌了水的酒和融化的冰塊四濺,篠崎雙手抱著頭,眼神渙散。
第一個衝到他身旁的不是站在他旁邊的柳瀨他們,而是智彥。智彥走到篠崎身旁扶著他。
「趕快去叫須藤先生。」智彥命令麻由子,她點了點頭,快步離開了。她的臉色發白。
柳瀨和山下被眼前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得說不出話,傻傻地站在那裏。其他人也都好奇地張望著。
「智彥,這是怎麼……?」
他沒有讓我把話說完,他伸出張開的右手,似乎拒絕我靠近,「沒事,我想他應該喝多了。」
「但是……」
「別再說了,這裏就交給我。」智彥的聲音很緊張,眼鏡後方的雙眼瞪得很大。
麻由子帶著須藤老師回來了,須藤老師一看到篠崎的樣子,立刻走到他身旁。我聽到他對智彥咬耳朵說:「趕快帶他離開。」
「要不要我幫忙?」我問。
老師和智彥剛才一樣,伸出手掌制止了我,「不,不用了,你不必擔心。」然後故意用開玩笑的口吻大聲地對周圍人說:「現在的年輕人搞不清楚分寸,不會喝酒還把自己灌醉,才會鬧出這種事。」他的笑聲聽起來很不自然。
站在我旁邊的柳瀨小聲地嘀咕:「篠崎並沒有喝很多啊。」
篠崎被智彥和須藤老師在兩側扶著離開了會場,幾個人帶著嘲笑目送他們離開,他們對須藤說是年輕人喝太多的說明並沒有起疑。
麻由子也打算跟著他們離開,我快步跑到她身旁,抓住了她的手臂。她驚訝地回頭看著我。
「到底是怎麼回事?篠崎怎麼了?」
麻由子為難地搖著頭,「我也不知道。」
「須藤先生和智彥的慌張樣子很不尋常,是不是出了甚麼狀況?」
「我甚麼都無法回答,對不起,放開我。」她掙脫了我的手,離開了會場。
當麻由子離開後,我回到剛才的桌子,柳瀨和山下面色凝重地竊竊私語著。我走向他們。
「我有事想要問你們,」聽到我這麼說,他們拿著杯子,挺直了身體看著我,「關於篠崎的出生地,他是東京出生的嗎?還是廣島?」
「廣島。」柳瀨斬釘截鐵地說,「進MAC的同時,我就一直和他在一起,他親口告訴我的,說從出生之後,就沒有離開過廣島。」
「千真萬確嗎?」
「千真萬確。」柳瀨說,然後偏著頭納悶,「他為甚麼突然這麼說?」
「如果只是因為虛榮,未免太奇怪了,因為即使對我們說這些話也沒有意義。」山下也難以理解。
我看著篠崎他們離開的出口,一個想法浮現在腦海,但我並沒有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