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六章 自覺</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六章 自覺</h3><br /><br />  天亮了,崇史一整晚都沒有闔眼,只是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也許曾經昏昏沉沉地小睡了一下,但他覺得自己完全沒睡。睡不著也是理所當然的。<br /><br />  麻由子最終還是沒有回家。<br /><br />  他對此並不感到意外。冷靜判斷目前所有的狀況,可以輕易料想到她不會再回來這裏。這件事令他感到難過,但同時也鬆了一口氣。自從同居之後,麻由子從來沒有擅自徹夜不歸,如果是平時,他一定會擔心得坐立難安。<br /><br />  崇史一整晚都在思考原本的記憶,尤其是智彥和麻由子的事。<br /><br />  他回想起自從在麻由子的生日那天,送了她浮雕寶石胸針之後,對她的感情與日俱增,同時也暗自希望智彥和她之間的關係生變這些事實。他不得不認識到,比起友情,他選擇了愛情。崇史為此感到難過,因為他一直相信自己和智彥之間的關係比家人更親。<br /><br />  崇史的腦海中浮現出許多自從中學之後和智彥相處的往事,簡直就像在看「懷舊電影的經典畫面集錦」,其中也有不少像青春電影中常見的感人畫面。<br /><br />  那是中學二年級的時候,崇史因為急性闌尾炎住院。向學校請假完全沒有任何問題,但他惦記著一件事。因為超熱門的遊戲軟體即將上市,原本他打算一大清早就去店門口排隊購買,只不過那時候他還無法出院。他原本已經不抱希望,沒想到在遊戲軟體上市的那天晚上,智彥來醫院看他時,緩緩拿出的正是他渴望已久的遊戲軟體。崇史問他是怎麼回事,智彥輕描淡寫地說:「因為我知道你想要,所以去排隊買的。」崇史看了那天晚報,得知只有在開店前三個小時前排隊的人才能買到遊戲軟體。智彥身體不方便,卻在店門口排了好幾個小時的隊。<br /><br />  毫無疑問,智彥把崇史視為最重要的朋友,所以崇史也努力讓自己的行為對得起摯友。崇史在中學時的作用,就是保護智彥不被那些看不起身障者的傢伙欺負。這種傻瓜屢見不鮮。運動會時,當智彥換好運動服出現時,有一個男生大喊:「你不是坐著看就好了嗎?」那個男生用了一個以前專門罵一條腿不方便,如今聽了就讓人覺得刺耳的歧視語說:「有XXX可以參加的運動項目嗎?」崇史把那個男生帶到智彥看不到的地方痛毆了一頓,那個男生被打得哭喪著臉,仍然連聲說著歧視語,大喊著:「我說實話有甚麼錯!」崇史繼續痛毆他。之後雖然被班導師找去,但崇史向老師說明了情況,老師只說了一句:「不可以動粗。」但並沒有再責罵他。崇史確信自己做了對的事。<br /><br />  崇史不認為自己當時的憤怒是虛假的,更不是基於自我滿足和優越感,但是,回想起自己一年前的所作所為,他的自信產生了動搖。他無法否認,自己在想方設法追到麻由子的同時,存在著「智彥和自己比較,不可能有女生不選擇自己」的傲慢。他也不得不承認,是智彥身體上的缺陷,讓他產生了這樣的想法。既然這樣,自己和當時大聲說著歧視語的男生有甚麼兩樣──<br /><br />  崇史覺得自己看到了原本深信無疑的事物本質,自己沒有資格談論友情,也沒有權利看不起歧視他人的人。<br /><br />  所以,必須放棄麻由子嗎?他不得不這麼想,然而,崇史內心並不感到後悔,因為他可以想像,如果麻由子和智彥就這樣結合,自己一定痛苦不已。<br /><br />  崇史覺得自己很脆弱,這種想法讓他心情稍微感到輕鬆,但他知道那只是惱羞成怒的逃避。<br /><br />  他緩緩離開了床,換好衣服後走去盥洗室。刷牙的時候,看到粉紅色的牙刷還放在那裏。麻由子忘記帶走了。<br /><br />  崇史對著鏡子刷牙時忍不住想道,麻由子為甚麼選擇了自己,而不是智彥?在他的記憶中,麻由子幾乎沒有任何倒向他的可能性存在。<br /><br />  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麻由子和崇史同居這件事,也是一連串謀略的一部分,和智彥、篠崎失蹤,以及崇史的記憶遭到篡改並非毫無關係,也就是說,這一切都是她演出來的。<br /><br />  「我喜歡妳。」<br /><br />  「我也喜歡你,很喜歡你。」<br /><br />  崇史回想起他們曾經在床上說的話,她說的那些話也都是事先設計好的嗎?<br /><br />  不可能──崇史不顧牙刷還在嘴裏,用力搖著頭,卻找不到任何根據可以強烈主張這一點。<br /><br />  崇史拖著沉重的身體來到公司,腦袋裏好像裝了鉛塊,疼痛週期性地襲來。<br /><br />  他像往常一樣插入識別證,打開了實境系統開發部第九部門的門。<br /><br />  他立刻覺得有哪裏不對勁。<br /><br />  崇史一打開門,放在門口旁籠子裏的黑猩猩烏皮就動一下,這已經變成了每天早上的固定儀式,但今天早上,他沒有聽到烏皮的聲音。抬頭一看,昨天還在那裏的烏皮不見了。<br /><br />  他納悶地走了進去,發現了更驚人的變化。<br /><br />  崇史他們所使用的實驗器具都消失不見了,不光是實驗器具,連崇史和須藤的辦公桌也不見了,只剩下窗邊的白板。<br /><br />  他搞不清楚眼前的狀況,走到空蕩蕩的房間中央,茫然地東張西望,完全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br /><br />  另一個研究小組的成員在亞克力隔板的另一側,納悶地看著崇史。和崇史同期進公司的桐山景子也在。他們的實驗空間並沒有任何變化。<br /><br />  崇史看到白板上貼了一張白色便條紙,他走過去拿了起來。「致敦賀 進公司後來我辦公室一趟。 大沼」<br /><br />  看到便條紙的內容,崇史不由得緊張起來。大沼是百迪科技的董事,也是實境系統開發部的負責人。雖然之前曾經在開會時見過他,但從來沒有私下聊過天。因為崇史實質上還算是新進員工,所以也很正常。<br /><br />  到底是怎麼回事?崇史感到納悶,身後傳來一個聲音,「要搬去其他地方嗎?」<br /><br />  崇史驚訝地轉過頭,發現同期的桐山景子站在身後,雙手插在白袍口袋裏。戴著一副大眼鏡的她露出訝異的神情。她微微皺起眉頭,這是她打算認真聽對方說話時的習慣。<br /><br />  崇史搖了搖頭,「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這樣嗎?」<br /><br />  「你沒聽說要搬嗎?」<br /><br />  「完全沒有,你們今天幾點來的?」<br /><br />  「九點十分左右吧。」桐山景子看著手錶回答,「我第一個進來,那時候已經是目前的狀態了。大家還以為是臨時決定要搬呢。」<br /><br />  「須藤先生呢?」<br /><br />  「今天還沒看到他。」<br /><br />  崇史點了點頭,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錶,須藤平時差不多這個時候來上班。<br /><br />  「總之,我先去董事那裏。」<br /><br />  「董事?」<br /><br />  景子皺著眉頭,崇史把便條紙遞給她,她看了之後瞪大了眼睛。<br /><br />  董事室位在崇史的研究室相同樓層的走廊盡頭,白色的門旁有一個對講機。崇史輕輕吸了一口氣,按了對講機的按鍵。片刻之後,擴音器傳來一個聲音。「哪位?」<br /><br />  「我是敦賀。」崇史說。<br /><br />  「進來吧。」說話的同時,傳來自動門打開的聲音。<br /><br />  崇史打開門說:「打擾了。」<br /><br />  大沼坐在辦公桌前,後方是拉起百葉窗的窗戶,桌上的筆電打開著,大沼正看著筆電的螢幕。<br /><br />  「你先坐一下,我馬上就好。」說完,大沼敲打著鍵盤。這位董事在百迪科技的美國總公司期間負責軟體開發工作,他像彈鋼琴似地敲著鍵盤。<br /><br />  崇史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董事室並不寬敞,牆邊放著塞滿文獻的書架,還有一個開視訊會議時使用的大螢幕,只能勉強放下沙發和茶几。<br /><br />  「好,這樣就差不多了。」大沼自言自語地說著,最後敲了幾下鍵盤,拿下眼鏡,起身走向崇史。聽說他已經五十多歲了,但因為身材很瘦,據說是假髮的頭髮也很黑,看起來最多四十五、六歲而已。聽說他覺得一旦發胖,連腦筋都會變得遲鈍,所以正在減肥。總之,公司有很多關於他的傳說。<br /><br />  「因為我不想浪費時間,所以就長話短說了,」大沼說完,在崇史的對面坐了下來,「你們的研究要暫時凍結。」<br /><br />  「啊……」崇史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體,「凍結?請問為甚麼?」<br /><br />  「理由就是公司方面認為繼續研究下去並無意義。」<br /><br />  「不,我無法接受,為甚麼公司方面認為沒有意義?」<br /><br />  「這是根據未來性、發展性、實現性以及其他各方面做出的判斷,這件事已經決定了,不會改變。」大沼直視著崇史的眼鏡,用好像配音演員般口齒清晰地說道,他的聲音具有不容別人反駁的威力。<br /><br />  崇史陷入了混亂,因為事出突然,他無法整理頭緒,幸好他想到了一個適合目前發問的問題。<br /><br />  「那接下來我該怎麼辦?」<br /><br />  「嗯,」大沼點了點頭,把手伸進上衣內,拿出一個牛皮紙信封,「你先去專利部,這是人事命令,你去找專利部的酒井部長。」<br /><br />  「專利部……」崇史覺得眼前發黑,他完全沒有料到目前的情況。<br /><br />  「不必擔心,不可能讓你在MAC培養起來的戰力一直浪費在事務性的工作上,只是在下一個研究課題決定之前,先去那裏待命。」<br /><br />  「下一個研究課題是甚麼?」<br /><br />  「目前美國總公司正在討論,一旦決定,就會立刻通知你。在此之前,你先去專利部徹底調查其他公司在實境工學方面的專利。雖然目前是待命期間,但也不能放鬆。」大沼說完後站了起來,再度走向自己的辦公桌,似乎表示已經處理完這件事。<br /><br />  「請問……」崇史開了口。<br /><br />  大沼轉過頭,臉上的表情似乎在問,你怎麼還沒走?<br /><br />  「須藤先生呢?」<br /><br />  「須藤去了美國,」大沼說:「今天早晨就出發了。」<br /><br />  「美國……嗎?」<br /><br />  「我剛才不是已經說了嗎?讓須藤去美國,是為了摸索下一個研究課題,還有其他問題嗎?」<br /><br />  「不,沒有了。」<br /><br />  「那就加油囉。」大沼戴上眼鏡,坐在辦公桌前。<br /><br />  「我告辭了。」崇史鞠了一躬,走出了辦公室,立刻感受到難以形容的窒息感。他想要大叫,好不容易才克制住。<br /><br />  專利部的酒井部長一頭花白的頭髮用髮油梳得整整齊齊,穿著深藍色西裝,西裝長褲上的筆直摺痕好像一把尺。當崇史走進去時,他把正在看的資料放在桌角時,仔細對準了桌角的線。<br /><br />  「我已經聽說了你的情況,所以請你負責實境工學相關的專利和許可證。這方面是全新的技術,一直希望有專業知識的人來負責。」<br /><br />  酒井心滿意足地說道,崇史帶著複雜的心情看著他的嘴角。聽大沼的意思,只是暫時在這裏落腳而已,但酒井剛才說的話,似乎認為獲得了新的戰力。崇史很想問清楚,但最後決定先不要多問。其中可能有甚麼複雜的情況,如果說錯話,讓酒井心裏不舒服絕非上策。即使只是短期間,目前酒井是崇史的上司。<br /><br />  崇史來到新的辦公室,認識了直屬上司的主任。百迪科技從幾年前開始,就廢除了課長和股長這些職位。<br /><br />  崇史的辦公桌位在正方形辦公桌區最靠走廊的角落,正是昨天之前,還在第九部門實驗室內的那張辦公桌。在這家公司,即使換了部門,辦公桌也不會換。辦公桌比自己先送到這裏,讓崇史覺得自己只是大組織內的一個小齒輪。<br /><br />  瘦得像骷髏般的主任安排崇史做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整理最近實境系統相關的專利。雖然主任指導了作業步驟,但他的說明很籠統,崇史不得不問了好幾次。主任的回答也很不友善,語氣很冷漠,崇史覺得他不耐煩的態度似乎在說,為甚麼你這種傢伙要來我們部門?崇史打量周圍,所有人都好像對他沒有好感,簡直就像小學的班上來了一個來路不明的轉學生。<br /><br />  對他們來說,自己調到這裏也是一件異常的事。崇史在心裏想。<br /><br />  崇史用電腦查專利資料的同時,思考著這次調職的事。他覺得這也和一連串匪夷所思的事有關,在崇史發現自己的記憶遭到篡改,而且百迪科技是幕後黑手後,麻由子消失了,而且自己還被調了職,須藤也不見了。他不認為所有這些事都是巧合而已。<br /><br />  到底是為甚麼──崇史很想大叫。到底為甚麼要做這種事?百迪科技把自己逼入目前的境地,到底有甚麼目的?<br /><br />  他抬頭看向前方,新同事的背影好像墓碑般默默排列在前方,他覺得好像是這家公司背離了自己。<br /><br />  雖然公司引進了彈性工作制,但大家吃午餐的時間都差不多。崇史和其他同事一起走出辦公室,走向員工食堂,但沒有任何新同事找他說話。無奈之下,他只能主動找人說話。坐在崇史左側前方的男同事快步走在他前面,崇史看過他的名牌,知道他姓真鍋。<br /><br />  「沒想到專利部有這麼多人,我之前都不知道。」崇史走到真鍋身旁說道,真鍋似乎沒想到崇史會找他說話,他看了崇史一眼,露出驚訝的表情,然後那張像山羊般的臉巡視周圍,崇史覺得他好像在向別人求助,而且周圍的人都加快了腳步,似乎不願和他們有任何牽扯。<br /><br />  「總共有幾個人?」崇史繼續問道。不知道為甚麼,真鍋的表情很緊張。<br /><br />  「啊……甚麼幾個人?」<br /><br />  「我是問專利部總共有幾個人?」<br /><br />  「呃,好像是三十四個人。」真鍋偏著頭回答,他的鼻尖冒著汗珠。<br /><br />  「這麼多人,還會人手不足嗎?」<br /><br />  「不,人手很充足。」真鍋明顯不敢看崇史。<br /><br />  「酒井部長說,這個部門的人手不足,所以才會臨時把我調來這個部門。」崇史故意曲解酒井說的話,真鍋手足無措地說:<br /><br />  「呃,既然部長這麼說,人手應該不足夠。我只知道做自己的工作,對整體情況不太瞭解。呃,不好意思,我要先去一個地方。」說完,他就匆匆走到走廊的另一側。崇史停下腳步,目送他的背影。當他回過神時,發現周圍空無一人。<br /><br />  他獨自吃完午餐後,去公用電話打電話到MAC。麻由子目前應該還屬於腦部機能研究小組,他沒有報上自己的名字,請對方找麻由子,但一如他所預期的,麻由子已不在那裏了。<br /><br />  「津野今天換去其他部門了。」接電話的男人語氣冷漠地說。<br /><br />  「可不可以告訴我那裏的電話?」<br /><br />  「不,不好意思,礙於規定,無法告訴你。如果你一定要和她聯絡,你可以留下姓名和電話,由我們轉告津野。」<br /><br />  和之前一樣,崇史心想。之前打電話去美國總公司,想要聯絡智彥時,對方也說了相同的話。<br /><br />  即使自己留下了姓名和電話,對方也未必會轉告麻由子。不,即使轉告麻由子,她也不可能主動聯絡。如果她願意聯絡,昨天就會打電話給自己。<br /><br />  「那不用了。」崇史說完,掛上了電話。<br /><br />  下午的時候,他繼續做著單調的搜尋工作,腦袋裏拚命思考著解開這些謎團的線索。雖然他毫不懷疑百迪科技是幕後黑手,但既然無法證明,就不能輕舉妄動。目前只能看公司方面下一步會出甚麼招。<br /><br />  他正在搜尋實境系統相關專利,突然在螢幕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忍不住停下了手。<br /><br />  「輸入視覺訊息時用的磁脈衝裝置 敦賀崇史(MAC實境工學研究室)」。<br /><br />  這是前年申請的專利,雖然名字聽起來很威風,但只是將磁脈衝裝置的探針稍加改良而已,但那是崇史第一個申請的專利,也是充滿懷念的回憶之一。<br /><br />  他看著螢幕上的內容,不由得想起一件事。在MAC研究的課題都要以研究報告的形式交給百迪科技,這些報告應該都存在百迪科技的資料庫內,資料庫內當然也有智彥的研究。<br /><br />  崇史敲打著鍵盤,雖然無法看到報告的內容,但應該可以輕鬆查到報告的題目。只要看到報告的題目,就可以推測智彥正在進行甚麼研究,以及研究進展到甚麼程度。<br /><br />  崇史用三輪智彥的名字搜尋,他想調查智彥寫的所有報告。<br /><br />  看到螢幕上出現的文字,崇史懷疑自己看錯了。他以為自己按錯了按鍵,於是重新搜尋了一次,但螢幕上出現的文字和剛才相同。<br /><br />  「相符的報告件數0件」<br /><br />  怎麼可能?他輕聲叫了起來。智彥的報告不可能連一份都沒有登記。崇史比任何人更清楚,在MAC的同期學生中,智彥交了最多報告,而且他還看過其中幾份報告。<br /><br />  只有一種可能。<br /><br />  公司刪除了所有的紀錄。<br /><br />  傍晚六點,崇史離開了公司,但他沒有走去車站,而是走進途中的一家咖啡店。那家咖啡店很明亮,可以看到馬路。<br /><br />  崇史坐下後沒幾分鐘,桐山景子就走了進來。她稍微張望了一下,發現了崇史,面帶微笑地走了過來。她一身淡橘紅色的套裝,崇史覺得應該很少男人會覺得她是研究人員。<br /><br />  「我們第一次在這種地方見面。」她點了檸檬紅茶後說。<br /><br />  「不好意思,臨時約妳來這裏,妳很忙吧?」<br /><br />  「最近還好,總公司的監督也不太嚴格。」<br /><br />  「那就太好了。」<br /><br />  今天下午,崇史打電話給景子,問她下班之後是否可以見面。<br /><br />  「聽了你的事,我嚇了一跳。」她說:「專利部?這是怎麼回事?」<br /><br />  「我也搞不懂,說是在下一個研究課題決定之前,暫時去那裏。」<br /><br />  「是喔,有這種事嗎?」景子輕輕搖著頭。<br /><br />  「研究的進度怎麼樣?」崇史問。<br /><br />  「老實說,目前陷入了瓶頸,可能要重新檢討計畫。」<br /><br />  「上次我在MAC聽說,百迪科技已經對視聽覺認知系統失去了信心,真有這回事嗎?」崇史把之前去MAC時,小山內說的事告訴了景子。<br /><br />  桐山景子滿面愁容,並不是因為有人批評她正在從事的研究課題,而是因為這是事實。<br /><br />  「從預算來看,很難認為公司對這項研究抱有很大的期待。」<br /><br />  「預算被刪了嗎?」<br /><br />  「是啊。」<br /><br />  檸檬紅茶送了上來,桐山景子在喝紅茶之前,從皮包裏拿出了菸,然後問他:「可以抽菸嗎?」崇史有點驚訝,但還是回答說:「可以啊。」崇史之前不知道她抽菸,研究室內都全面禁菸。<br /><br />  「我在MAC還聽說另一件事,百迪科技打算把記憶包作為新型實境的主力。」<br /><br />  桐山景子把煙吐向斜上方後說:「很有可能。」<br /><br />  「果然是這樣嗎?妳有沒有聽說甚麼?」<br /><br />  「也不是聽說了甚麼,畢竟我也只是新手。」<br /><br />  「但至少比我資深。」<br /><br />  「只是形式而已,你很快就會超越我。」<br /><br />  「別開玩笑了,我聽說妳的評價很高。」<br /><br />  桐山景子並沒有去MAC,從兩年前開始,就一直在中央研究所。除了因為她不是大學畢業,而是專科學校畢業以外,崇史想不出其他會讓公司做出這種人事安排的原因。<br /><br />  「這種評價不可靠,所以我才會這麼心煩,不過算了,現在不聊這件事,公司想要大力扶植記憶包的研究。雖然我不瞭解詳細情況,但聽說腦研小組正在逐漸壯大。」<br /><br />  「MAC的情況好像也一樣,腦部機能研究小組的成員增加了,但光是這樣……」<br /><br />  「不光是這樣,而是杉原主任成為負責人。」<br /><br />  「杉原……腦內物質的?」<br /><br />  「對,」景子拿起茶杯,點了點頭,「在腦研內,他也是很熱衷於記憶包研究的人之一,最近他發表的報告內容,也幾乎都是關於記憶構造。」<br /><br />  「杉原先生喔……我之前完全不知道。」<br /><br />  崇史想起一年前在MAC的研究發表,杉原向崇史提問了關於腦內化學反應的問題。<br /><br />  崇史又想起那一天,杉原和美國總公司的布萊恩.佛洛伊德一起去了智彥他們的研究室。<br /><br />  各種情況都符合,崇史想到。只要蒐集所有這些資訊,按照適當的方式排列在一起,一定可以掌握到底發生了甚麼事,但如今他只能茫然地看著這些拼圖。<br /><br />  「關於記憶包的研究成果,妳最近有沒有聽說甚麼?是不是有了甚麼劃時代的新發現?」<br /><br />  景子搖了搖頭,「我沒聽說,但既然由杉原主任擔任負責人加持,也許已經到了可以期待成果的程度。」<br /><br />  「腦研在進行記憶包的研究嗎?」<br /><br />  「那裏應該也有在做研究,但主導權可能已經移交到美國了。」<br /><br />  「總公司嗎?」崇史覺得很有可能,他的眼前浮現了布萊恩.佛洛伊德的金色頭髮。<br /><br />  「你為甚麼這麼在意記憶包?」桐山景子問了之後,似乎想到了甚麼,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覺得這可能是你的下一個研究課題。」<br /><br />  「不,並不是這樣。」<br /><br />  「那是為甚麼?」<br /><br />  景子直視著他,然後微微偏著頭。她剛才吐出的煙在她的臉部上方飄散。<br /><br />  崇史有一股衝動,很想把自己目前遇到的事告訴她。因為他很想告訴別人,只是沒有人能夠保證這麼做是正確的行動,搞不好會造成無可挽回的後果,而且很可能會給桐山景子帶來麻煩,更何況目前沒有證據可以斷言,可以完全相信桐山景子。<br /><br />  「有一個未經證實的消息,所以希望妳不要告訴別人,」崇史仔細思考後,決定告訴她一小部分情況。他探出身體,壓低了聲音,景子也把臉湊了過來,「似乎有人的記憶被篡改了,而且被人刻意篡改的。」<br /><br />  她注視著崇史的臉,皺起了眉頭問:「哪裏聽來的消息?」<br /><br />  「不好意思,我無法透露。」<br /><br />  她搖著頭說:「難以相信。」<br /><br />  「我也不相信,但可信度很高。」<br /><br />  「是不是病理性的?比方說,腦部障礙的影響,或是神經官能症之類的精神疾病造成的。」<br /><br />  「如果只是失去記憶或是記憶模糊,很有可能是這種情況,但那個人有完整的記憶,而且記憶不符合事實,當然不是記錯的程度而已。」<br /><br />  「所以那個人的精神是正常的嗎?」<br /><br />  「很正常。」崇史斷言後,又改口說:「應該是正常的。」<br /><br />  「難以置信,」景子再度說道,「如果不親眼看到有關那個人的記憶數據,無法做出任何判斷,但傳統的虛擬實境和我們目前正在研究的技術,不可能完美篡改記憶,至少在理論上不可能。因為這和小孩子過度熱衷於遊戲,以為自己身處遊戲世界的情況不一樣。」<br /><br />  「我也這麼認為,所以想進一步瞭解記憶包的詳細情況。」<br /><br />  「是喔。」景子抱著手臂,想了一下後,輕輕笑了起來,「你告訴我這件事,卻不願透露消息來源,真的很過分喔。」<br /><br />  「過一陣子一定會告訴你。」<br /><br />  「那我再問你一次,那個人的精神真的正常嗎?」<br /><br />  崇史點了點頭,但隨即改變了主意,回答說:「我會確認。」<br /><br />  「這是先決條件。」她說。<br /><br /><br /><br />  SCENE 7<br /><br /><br /><br />  中元節假期結束,大家正要全心投入工作,百迪科技在都內的某家飯店舉行了每年例行的派對。我穿上平時很少穿,而且已經有點退流行的夏季西裝,和柳瀨、小山內先生一起走進了飯店。<br /><br />  「這麼大費周章,根本是浪費時間和金錢。」搭電扶梯前往會場途中,柳瀨小聲地說。他似乎也覺得穿西裝很不自在。<br /><br />  「別這麼說,這也是公司對員工的一種體貼啊。」小山內先生苦笑著說。<br /><br />  「是啊,只是覺得體貼搞錯了方向。如果真要慰勞,就把錢交給各個研究小組,讓大家盡情地吃吃喝喝,員工會更加感激吧。」<br /><br />  「是嗎?我倒是比較喜歡目前這種慰勞方式,還是說,你喜歡那種傳統的慰問會,住在那種潮溼的溫泉旅館,敞著浴衣,大聲唱卡拉OK嗎?」<br /><br />  「不至於到那程度啦,但你不覺得那種方式更適合日本人嗎?」<br /><br />  「所以才好啊,每次參加這個派對,我就會意識到,我們的老闆不是日本人。敦賀,你不這麼認為嗎?」<br /><br />  小山內先生徵求我的同意,我嘴角露出笑容,點了點頭。<br /><br />  不同於普通公司會舉行慰勞會或是聯歡會,MAC每年八月,所有職員和研究員都聚集在一起舉行派對。我去年已經參加過,今年是第二次參加。我覺得與其說是慰勞會,不如說是百迪科技的高層邊喝酒,邊激勵還在進修的研究員。<br /><br />  派對採取自助餐形式,在幾位董事冗長的致詞後,大家終於乾了杯,然後就可以吃桌子上的各式料理了。<br /><br />  我正把烤牛肉放進盤子時,看到了麻由子。當我抬起頭時,和站在桌子另一側的她四目相接。她穿著淺藍色套裝,耳朵上的金色耳環閃著金光。<br /><br />  我立刻巡視周圍,發現空桌後,立刻把自己的盤子放在那裏,然後再度打算看向麻由子時,發現她已經來到我身旁,手上也拿著裝了菜餚的盤子。<br /><br />  我先開了口,「我們真的好久沒見了,最近還好嗎?」<br /><br />  「嗯,就這樣啦。」麻由子回答,「你呢?」<br /><br />  「我也馬馬虎虎。」我回答說,然後喝著兌了水的酒。<br /><br />  我有點想不起我們最後一次聊天是甚麼時候,我記得在她生日隔週的星期一之後,就沒再和她說過話,但我沒有自信,也許之後也曾經打過招呼。無論如何,這一個多月都沒有和她好好聊過天。<br /><br />  「智彥沒來嗎?」我巡視周圍問道。我無法否認,內心很希望他今天沒來。<br /><br />  「有啊,應該正在和老師談話。」<br /><br />  「是喔。」我沒有掩飾自己的失落,「妳和他之後的關係還好嗎?」<br /><br />  她露出想要說甚麼的表情,但隨即改變了主意,僵硬的臉上努力擠出像是微笑的表情,點了點頭說:「嗯,還在交往。」<br /><br />  麻由子並沒有問我這一個月為甚麼刻意避開他們,可能不需要問,就已經知道答案了。我不想看到他們卿卿我我,也不想在智彥面前假裝是他的好朋友。<br /><br />  但我們之所以變得疏遠,不光是因為我刻意避開他們,他們也不再像以前一樣邀我一起吃午餐。我認為也許智彥察覺到甚麼,所以不讓我靠近麻由子。我回想起麻由子生日那天晚上,他喝醉酒來我家時的情景。他臉色鐵青地說,不想失去她,不想被任何人搶走她。那句話是不是在向我表明立場?<br /><br />  正當我在思考這些事時,麻由子問我:「中元節假期,你有沒有去哪裏玩?」<br /><br />  「我去了北海道。」<br /><br />  「一個人嗎?」<br /><br />  「沒有人陪我去啊。」我說,說出口之後,就感到後悔了,這是很低水準的諷刺,「妳有沒有去哪裏?」<br /><br />  「嗯,有啊。」<br /><br />  「去哪裏?」<br /><br />  我問,麻由子再度露出剛才那種欲言又止的表情,但她還是甚麼都沒說,看著我的身後,用平淡的表情說:<br /><br />  「他看到我們了,正朝我們走來。」<br /><br />  「那我先離開。」我拿著兌水酒的杯子,正想要轉身離開,麻由子立刻皺起眉頭。<br /><br />  「為甚麼?你別走啊,你這樣好像逃走,不是很奇怪嗎?」<br /><br />  「我就是逃走啊,我可不想在你們面前演戲。」<br /><br />  「即使是演戲也無所謂,請你繼續留在這裏,拜託了。」<br /><br />  她的語氣好像在懇求,我難以拒絕,但我還是覺得不應該繼續留在這裏,正當我想要說話時,有人輕輕拍了拍我的右手臂。<br /><br />  「嗨!」我露出好像現在才發現智彥的表情向他打招呼,「你剛才在哪裏?」<br /><br />  「被中研的人逮到了,竟然在這種地方問我很久以前的報告,真是傷腦筋。」智彥輪流看著我和麻由子說道,然後喝了一口手上的兌水酒,低頭看著桌上的盤子,「你好像都沒吃,如果不趕快吃,菜很快就被吃完了。」<br /><br />  「要不要我去拿一點菜過來?」麻由子問。<br /><br />  「好啊,聽說這裏的焗烤很好吃。」<br /><br />  「那我去拿。」<br /><br />  「不用了,讓她去拿吧。」智彥微微伸出手制止了我,然後向麻由子使了一個眼色。麻由子離開後,智彥再度看著我說:「好久不見。」<br /><br />  「我剛才也這麼對她說。」<br /><br />  「嗯。」智彥點了點頭,看著手上的杯子,但他並沒有喝酒,而是抬起了頭說:「上次不好意思。」<br /><br />  「上次?」<br /><br />  「就是我喝醉酒去你家的那次,給你添了麻煩。」<br /><br />  「喔……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根本沒放在心上。」<br /><br />  「那就好。」<br /><br />  「工作怎麼樣?還順利嗎?」<br /><br />  「嗯,但有起有伏,崇史,你呢?」<br /><br />  「還是老樣子,提不起勁。」<br /><br />  「怎麼可能?」智彥瞥向放了很多菜色的大桌子,然後又轉頭看著我,他的臉上露出像是假笑般的奇妙笑容。「你剛才和她聊甚麼?」<br /><br />  「沒聊甚麼啊,閒聊而已。」<br /><br />  「你們的表情看起來很嚴肅。」<br /><br />  「我們嗎?你想太多了,我和她有甚麼嚴肅的話可以聊?」<br /><br />  「我想是沒有,但只是有點在意,既然你說沒有,那就沒問題。」<br /><br />  「真的沒有啊。」我在回答時,感覺到一種難以形容的不舒服感覺,繼續假裝是他的摯友,到底有甚麼意義?<br /><br />  麻由子走了回來,兩隻手上都拿著盤子,而且盤子裏都裝了相同的菜。「給你。」她把右手上的盤子遞給我。「謝謝。」我道謝後,接過盤子,智彥一臉理所當然地讓麻由子拿著盤子,自顧自地吃起了焗烤。<br /><br />  「好像也有壽司。」智彥停下手中的叉子說。<br /><br />  「有啊,要不要我去拿?」<br /><br />  「不,不用了,這種地方的壽司不可能好吃。」智彥說完,對麻由子笑著說:「上次去的那家店,壽司很好吃吧,希望有機會再去。」<br /><br />  「嗯……」不知道為甚麼,麻由子瞥了我一眼後點了點頭,「是啊。」<br /><br />  「你們發現了好吃的壽司店嗎?」我問。<br /><br />  「不是,我們去了『福美壽司』,那家店完全沒變。」<br /><br />  「『福美壽司』?」我驚訝不已,「就是中學旁的那家?」<br /><br />  「嗯。」智彥點了點頭,露出好像這才想起的表情說:「對了,還沒告訴你,上次連假時,我回了老家,也帶麻由子一起回家了。」<br /><br />  「你老家……嗎?」我忍不住看向麻由子,她不發一語地低著頭。<br /><br />  「因為我很少回家,如果不趁這個機會,恐怕很難有機會介紹麻由子給我爸媽認識。」<br /><br />  「你帶麻由子見過你父母了嗎?」<br /><br />  「嗯。」智彥露出理所當然的表情。<br /><br />  「是喔,那可真是……」我喝著酒,覺得胸口陣陣刺痛,但我還是說:「太好了,你爸媽一定很高興。」<br /><br />  「他們樂壞了,真的太傷腦筋了,我媽做了很多菜,雖然她覺得是在盛情招待。」<br /><br />  「啊?但你們不是去了壽司店嗎?」<br /><br />  「第二天,被我媽的大餐攻擊是在第一天。」智彥輕描淡寫地說道。<br /><br />  麻由子住在智彥的家嗎?我原本想問這個問題,但最後改變了主意,因為我在意這件事很奇怪,至少在智彥面前問這個問題很奇怪。<br /><br />  我曾經去過智彥家好幾次,我努力回想他家是否有可以讓麻由子獨自睡覺的房間,想到一半,覺得自己很無聊。智彥的父母再怎麼開放,也不可能讓兒子和還沒有結婚的女友睡同一個房間。<br /><br />  當我回過神時,發現我們小組的柳瀨和智彥他們小組的篠崎等人也聚集在旁邊,大聲談笑著,已經在討論等一下要去哪裏續攤了。<br /><br />  我很想問麻由子,為甚麼要去智彥家,智彥又是如何向他的父母介紹她,但眼前的情況讓我無法問出口。<br /><br />  而且,我又覺得即使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又怎麼樣呢?<br /><br />  「那家店太小了,不行啦,去我認識的店吧。別擔心,我會叫老闆算便宜點。」篠崎在一旁很有精神地說。可能因為他說得太大聲了,智彥看向他。<br /><br />  「那就交給你了,沒想到你竟然知道那麼多餐廳,真是有點意外。」柳瀨語帶佩服地說。<br /><br />  「通常是外地來的人反而對這種事更清楚,」另一個研究小組的山下語帶揶揄地說,「他們一到東京,就會把導覽書看得很熟。」<br /><br />  「嗯,有道理。」柳瀨也表示同意。<br /><br />  篠崎說:「甚麼意思啊?你們在說誰啊?」<br /><br />  「你在說甚麼啊,當然是說你啊。」山下笑著指著篠崎說。<br /><br />  「我嗎?」篠崎充滿質疑地問,「我又不是外地來的。」<br /><br />  「為甚麼?你不是外地的嗎?」<br /><br />  「別鬧了,」柳瀨笑著說,「篠崎不喜歡別人說他是來自廣島的鄉下人,對不對?」<br /><br />  「廣島?喔,原來你們是說這個,」篠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雖然我的確是在外地讀大學,但也不至於因為這樣,就把我當外地人啊。在大學之前,我都是在這裏啊。」<br /><br />  柳瀨差一點被喝到一半的啤酒嗆到。我發現智彥看著他們對話時的表情有點慌張。<br /><br />  「你說大學之前都在這裏是甚麼意思?」山下納悶地問。<br /><br />  「就是在東京的意思啊。」<br /><br />  「是喔,你是東京人嗎?我都不知道這件事,你住東京哪裏?」山下明顯用開玩笑的口吻問道,但篠崎的語氣並不像在開玩笑。<br /><br />  「阿佐谷。」他若無其事地回答。<br /><br />  山下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原來是這樣,所以你是從小就住在那間破公寓嗎?但只有三坪大的房間,你們一家人住不會太小嗎?」<br /><br />  「你在說甚麼啊,那裏是我今年自己租的,怎麼可能全家人都住那裏?我老家在車站附近。」<br /><br />  聽篠崎說話的語氣,不像是在說謊或是開玩笑,而是實話實說。因為我完全不知道篠崎到底是哪裏人,但其他幾個人似乎對他這番話感到不解。山下和柳瀨互看了一眼,臉上仍然帶著微笑問:<br /><br />  「你是認真的嗎?」<br /><br />  「當然是認真的啊,是你們在亂開玩笑。」<br /><br />  「你家以前就住在阿佐谷?」<br /><br />  「嗯。」<br /><br />  「但現在不是住在廣島嗎?」柳瀨在一旁插嘴問:「你父母不是在廣島嗎?」<br /><br />  篠崎轉頭看著柳瀨,他的臉上露出一絲不安,但隨即點了點頭說:<br /><br />  「搬家了啊,所以我也讀了廣島的大學。」<br /><br />  「所以你是在東京讀高中嗎?是哪一所高中?」山下問。<br /><br />  「高中是……」篠崎說到這裏,答不上來,表情很僵硬,「高中是……呃,我想起來了,高中也是在廣島,是在高中之前搬去廣島的。」<br /><br />  「所以你中學之前都在東京嗎?那你讀哪一所中學?」山下繼續問道。<br /><br />  「中學的名字是……」篠崎似乎想要回答,但遲遲說不出中學的名字,他微微張著嘴,空洞的雙眼看向半空,連續眨了好幾次眼睛。<br /><br />  「中學……中學的名字是……」<br /><br />  「算了。」山下不悅地說道,轉頭看著柳瀨說:「這傢伙在開玩笑吧?別鬧了,無聊透了。」<br /><br />  「我才沒有開玩笑。」篠崎尖聲說道,然後再度露出沉思的表情。<br /><br />  柳瀨嘆了一口氣,「篠崎,你之前不是告訴我,你是在廣島出生,在廣島長大的嗎?所以這種謊言根本沒有意義。」<br /><br />  「我說了,那不是謊言。」<br /><br />  「那你把中學的名字說來聽聽,還有,你是讀哪一所小學?」山下不耐煩地說。<br /><br />  「我中學是……」篠崎的手微微顫抖,他用沒有拿杯子的另一隻手按著額頭,皺著眉頭,喃喃自語著:「真奇怪,真奇怪。」<br /><br />  杯子從他另一隻手上滑落,掉在正下方的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打破了。兌了水的酒和融化的冰塊四濺,篠崎雙手抱著頭,眼神渙散。<br /><br />  第一個衝到他身旁的不是站在他旁邊的柳瀨他們,而是智彥。智彥走到篠崎身旁扶著他。<br /><br />  「趕快去叫須藤先生。」智彥命令麻由子,她點了點頭,快步離開了。她的臉色發白。<br /><br />  柳瀨和山下被眼前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得說不出話,傻傻地站在那裏。其他人也都好奇地張望著。<br /><br />  「智彥,這是怎麼……?」<br /><br />  他沒有讓我把話說完,他伸出張開的右手,似乎拒絕我靠近,「沒事,我想他應該喝多了。」<br /><br />  「但是……」<br /><br />  「別再說了,這裏就交給我。」智彥的聲音很緊張,眼鏡後方的雙眼瞪得很大。<br /><br />  麻由子帶著須藤老師回來了,須藤老師一看到篠崎的樣子,立刻走到他身旁。我聽到他對智彥咬耳朵說:「趕快帶他離開。」<br /><br />  「要不要我幫忙?」我問。<br /><br />  老師和智彥剛才一樣,伸出手掌制止了我,「不,不用了,你不必擔心。」然後故意用開玩笑的口吻大聲地對周圍人說:「現在的年輕人搞不清楚分寸,不會喝酒還把自己灌醉,才會鬧出這種事。」他的笑聲聽起來很不自然。<br /><br />  站在我旁邊的柳瀨小聲地嘀咕:「篠崎並沒有喝很多啊。」<br /><br />  篠崎被智彥和須藤老師在兩側扶著離開了會場,幾個人帶著嘲笑目送他們離開,他們對須藤說是年輕人喝太多的說明並沒有起疑。<br /><br />  麻由子也打算跟著他們離開,我快步跑到她身旁,抓住了她的手臂。她驚訝地回頭看著我。<br /><br />  「到底是怎麼回事?篠崎怎麼了?」<br /><br />  麻由子為難地搖著頭,「我也不知道。」<br /><br />  「須藤先生和智彥的慌張樣子很不尋常,是不是出了甚麼狀況?」<br /><br />  「我甚麼都無法回答,對不起,放開我。」她掙脫了我的手,離開了會場。<br /><br />  當麻由子離開後,我回到剛才的桌子,柳瀨和山下面色凝重地竊竊私語著。我走向他們。<br /><br />  「我有事想要問你們,」聽到我這麼說,他們拿著杯子,挺直了身體看著我,「關於篠崎的出生地,他是東京出生的嗎?還是廣島?」<br /><br />  「廣島。」柳瀨斬釘截鐵地說,「進MAC的同時,我就一直和他在一起,他親口告訴我的,說從出生之後,就沒有離開過廣島。」<br /><br />  「千真萬確嗎?」<br /><br />  「千真萬確。」柳瀨說,然後偏著頭納悶,「他為甚麼突然這麼說?」<br /><br />  「如果只是因為虛榮,未免太奇怪了,因為即使對我們說這些話也沒有意義。」山下也難以理解。<br /><br />  我看著篠崎他們離開的出口,一個想法浮現在腦海,但我並沒有說出口。</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平行世界的愛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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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自覺



  天亮了,崇史一整晚都沒有闔眼,只是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也許曾經昏昏沉沉地小睡了一下,但他覺得自己完全沒睡。睡不著也是理所當然的。

  麻由子最終還是沒有回家。

  他對此並不感到意外。冷靜判斷目前所有的狀況,可以輕易料想到她不會再回來這裏。這件事令他感到難過,但同時也鬆了一口氣。自從同居之後,麻由子從來沒有擅自徹夜不歸,如果是平時,他一定會擔心得坐立難安。

  崇史一整晚都在思考原本的記憶,尤其是智彥和麻由子的事。

  他回想起自從在麻由子的生日那天,送了她浮雕寶石胸針之後,對她的感情與日俱增,同時也暗自希望智彥和她之間的關係生變這些事實。他不得不認識到,比起友情,他選擇了愛情。崇史為此感到難過,因為他一直相信自己和智彥之間的關係比家人更親。

  崇史的腦海中浮現出許多自從中學之後和智彥相處的往事,簡直就像在看「懷舊電影的經典畫面集錦」,其中也有不少像青春電影中常見的感人畫面。

  那是中學二年級的時候,崇史因為急性闌尾炎住院。向學校請假完全沒有任何問題,但他惦記著一件事。因為超熱門的遊戲軟體即將上市,原本他打算一大清早就去店門口排隊購買,只不過那時候他還無法出院。他原本已經不抱希望,沒想到在遊戲軟體上市的那天晚上,智彥來醫院看他時,緩緩拿出的正是他渴望已久的遊戲軟體。崇史問他是怎麼回事,智彥輕描淡寫地說:「因為我知道你想要,所以去排隊買的。」崇史看了那天晚報,得知只有在開店前三個小時前排隊的人才能買到遊戲軟體。智彥身體不方便,卻在店門口排了好幾個小時的隊。

  毫無疑問,智彥把崇史視為最重要的朋友,所以崇史也努力讓自己的行為對得起摯友。崇史在中學時的作用,就是保護智彥不被那些看不起身障者的傢伙欺負。這種傻瓜屢見不鮮。運動會時,當智彥換好運動服出現時,有一個男生大喊:「你不是坐著看就好了嗎?」那個男生用了一個以前專門罵一條腿不方便,如今聽了就讓人覺得刺耳的歧視語說:「有XXX可以參加的運動項目嗎?」崇史把那個男生帶到智彥看不到的地方痛毆了一頓,那個男生被打得哭喪著臉,仍然連聲說著歧視語,大喊著:「我說實話有甚麼錯!」崇史繼續痛毆他。之後雖然被班導師找去,但崇史向老師說明了情況,老師只說了一句:「不可以動粗。」但並沒有再責罵他。崇史確信自己做了對的事。

  崇史不認為自己當時的憤怒是虛假的,更不是基於自我滿足和優越感,但是,回想起自己一年前的所作所為,他的自信產生了動搖。他無法否認,自己在想方設法追到麻由子的同時,存在著「智彥和自己比較,不可能有女生不選擇自己」的傲慢。他也不得不承認,是智彥身體上的缺陷,讓他產生了這樣的想法。既然這樣,自己和當時大聲說著歧視語的男生有甚麼兩樣──

  崇史覺得自己看到了原本深信無疑的事物本質,自己沒有資格談論友情,也沒有權利看不起歧視他人的人。

  所以,必須放棄麻由子嗎?他不得不這麼想,然而,崇史內心並不感到後悔,因為他可以想像,如果麻由子和智彥就這樣結合,自己一定痛苦不已。

  崇史覺得自己很脆弱,這種想法讓他心情稍微感到輕鬆,但他知道那只是惱羞成怒的逃避。

  他緩緩離開了床,換好衣服後走去盥洗室。刷牙的時候,看到粉紅色的牙刷還放在那裏。麻由子忘記帶走了。

  崇史對著鏡子刷牙時忍不住想道,麻由子為甚麼選擇了自己,而不是智彥?在他的記憶中,麻由子幾乎沒有任何倒向他的可能性存在。

  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麻由子和崇史同居這件事,也是一連串謀略的一部分,和智彥、篠崎失蹤,以及崇史的記憶遭到篡改並非毫無關係,也就是說,這一切都是她演出來的。

  「我喜歡妳。」

  「我也喜歡你,很喜歡你。」

  崇史回想起他們曾經在床上說的話,她說的那些話也都是事先設計好的嗎?

  不可能──崇史不顧牙刷還在嘴裏,用力搖著頭,卻找不到任何根據可以強烈主張這一點。

  崇史拖著沉重的身體來到公司,腦袋裏好像裝了鉛塊,疼痛週期性地襲來。

  他像往常一樣插入識別證,打開了實境系統開發部第九部門的門。

  他立刻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崇史一打開門,放在門口旁籠子裏的黑猩猩烏皮就動一下,這已經變成了每天早上的固定儀式,但今天早上,他沒有聽到烏皮的聲音。抬頭一看,昨天還在那裏的烏皮不見了。

  他納悶地走了進去,發現了更驚人的變化。

  崇史他們所使用的實驗器具都消失不見了,不光是實驗器具,連崇史和須藤的辦公桌也不見了,只剩下窗邊的白板。

  他搞不清楚眼前的狀況,走到空蕩蕩的房間中央,茫然地東張西望,完全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

  另一個研究小組的成員在亞克力隔板的另一側,納悶地看著崇史。和崇史同期進公司的桐山景子也在。他們的實驗空間並沒有任何變化。

  崇史看到白板上貼了一張白色便條紙,他走過去拿了起來。「致敦賀 進公司後來我辦公室一趟。 大沼」

  看到便條紙的內容,崇史不由得緊張起來。大沼是百迪科技的董事,也是實境系統開發部的負責人。雖然之前曾經在開會時見過他,但從來沒有私下聊過天。因為崇史實質上還算是新進員工,所以也很正常。

  到底是怎麼回事?崇史感到納悶,身後傳來一個聲音,「要搬去其他地方嗎?」

  崇史驚訝地轉過頭,發現同期的桐山景子站在身後,雙手插在白袍口袋裏。戴著一副大眼鏡的她露出訝異的神情。她微微皺起眉頭,這是她打算認真聽對方說話時的習慣。

  崇史搖了搖頭,「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這樣嗎?」

  「你沒聽說要搬嗎?」

  「完全沒有,你們今天幾點來的?」

  「九點十分左右吧。」桐山景子看著手錶回答,「我第一個進來,那時候已經是目前的狀態了。大家還以為是臨時決定要搬呢。」

  「須藤先生呢?」

  「今天還沒看到他。」

  崇史點了點頭,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錶,須藤平時差不多這個時候來上班。

  「總之,我先去董事那裏。」

  「董事?」

  景子皺著眉頭,崇史把便條紙遞給她,她看了之後瞪大了眼睛。

  董事室位在崇史的研究室相同樓層的走廊盡頭,白色的門旁有一個對講機。崇史輕輕吸了一口氣,按了對講機的按鍵。片刻之後,擴音器傳來一個聲音。「哪位?」

  「我是敦賀。」崇史說。

  「進來吧。」說話的同時,傳來自動門打開的聲音。

  崇史打開門說:「打擾了。」

  大沼坐在辦公桌前,後方是拉起百葉窗的窗戶,桌上的筆電打開著,大沼正看著筆電的螢幕。

  「你先坐一下,我馬上就好。」說完,大沼敲打著鍵盤。這位董事在百迪科技的美國總公司期間負責軟體開發工作,他像彈鋼琴似地敲著鍵盤。

  崇史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董事室並不寬敞,牆邊放著塞滿文獻的書架,還有一個開視訊會議時使用的大螢幕,只能勉強放下沙發和茶几。

  「好,這樣就差不多了。」大沼自言自語地說著,最後敲了幾下鍵盤,拿下眼鏡,起身走向崇史。聽說他已經五十多歲了,但因為身材很瘦,據說是假髮的頭髮也很黑,看起來最多四十五、六歲而已。聽說他覺得一旦發胖,連腦筋都會變得遲鈍,所以正在減肥。總之,公司有很多關於他的傳說。

  「因為我不想浪費時間,所以就長話短說了,」大沼說完,在崇史的對面坐了下來,「你們的研究要暫時凍結。」

  「啊……」崇史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體,「凍結?請問為甚麼?」

  「理由就是公司方面認為繼續研究下去並無意義。」

  「不,我無法接受,為甚麼公司方面認為沒有意義?」

  「這是根據未來性、發展性、實現性以及其他各方面做出的判斷,這件事已經決定了,不會改變。」大沼直視著崇史的眼鏡,用好像配音演員般口齒清晰地說道,他的聲音具有不容別人反駁的威力。

  崇史陷入了混亂,因為事出突然,他無法整理頭緒,幸好他想到了一個適合目前發問的問題。

  「那接下來我該怎麼辦?」

  「嗯,」大沼點了點頭,把手伸進上衣內,拿出一個牛皮紙信封,「你先去專利部,這是人事命令,你去找專利部的酒井部長。」

  「專利部……」崇史覺得眼前發黑,他完全沒有料到目前的情況。

  「不必擔心,不可能讓你在MAC培養起來的戰力一直浪費在事務性的工作上,只是在下一個研究課題決定之前,先去那裏待命。」

  「下一個研究課題是甚麼?」

  「目前美國總公司正在討論,一旦決定,就會立刻通知你。在此之前,你先去專利部徹底調查其他公司在實境工學方面的專利。雖然目前是待命期間,但也不能放鬆。」大沼說完後站了起來,再度走向自己的辦公桌,似乎表示已經處理完這件事。

  「請問……」崇史開了口。

  大沼轉過頭,臉上的表情似乎在問,你怎麼還沒走?

  「須藤先生呢?」

  「須藤去了美國,」大沼說:「今天早晨就出發了。」

  「美國……嗎?」

  「我剛才不是已經說了嗎?讓須藤去美國,是為了摸索下一個研究課題,還有其他問題嗎?」

  「不,沒有了。」

  「那就加油囉。」大沼戴上眼鏡,坐在辦公桌前。

  「我告辭了。」崇史鞠了一躬,走出了辦公室,立刻感受到難以形容的窒息感。他想要大叫,好不容易才克制住。

  專利部的酒井部長一頭花白的頭髮用髮油梳得整整齊齊,穿著深藍色西裝,西裝長褲上的筆直摺痕好像一把尺。當崇史走進去時,他把正在看的資料放在桌角時,仔細對準了桌角的線。

  「我已經聽說了你的情況,所以請你負責實境工學相關的專利和許可證。這方面是全新的技術,一直希望有專業知識的人來負責。」

  酒井心滿意足地說道,崇史帶著複雜的心情看著他的嘴角。聽大沼的意思,只是暫時在這裏落腳而已,但酒井剛才說的話,似乎認為獲得了新的戰力。崇史很想問清楚,但最後決定先不要多問。其中可能有甚麼複雜的情況,如果說錯話,讓酒井心裏不舒服絕非上策。即使只是短期間,目前酒井是崇史的上司。

  崇史來到新的辦公室,認識了直屬上司的主任。百迪科技從幾年前開始,就廢除了課長和股長這些職位。

  崇史的辦公桌位在正方形辦公桌區最靠走廊的角落,正是昨天之前,還在第九部門實驗室內的那張辦公桌。在這家公司,即使換了部門,辦公桌也不會換。辦公桌比自己先送到這裏,讓崇史覺得自己只是大組織內的一個小齒輪。

  瘦得像骷髏般的主任安排崇史做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整理最近實境系統相關的專利。雖然主任指導了作業步驟,但他的說明很籠統,崇史不得不問了好幾次。主任的回答也很不友善,語氣很冷漠,崇史覺得他不耐煩的態度似乎在說,為甚麼你這種傢伙要來我們部門?崇史打量周圍,所有人都好像對他沒有好感,簡直就像小學的班上來了一個來路不明的轉學生。

  對他們來說,自己調到這裏也是一件異常的事。崇史在心裏想。

  崇史用電腦查專利資料的同時,思考著這次調職的事。他覺得這也和一連串匪夷所思的事有關,在崇史發現自己的記憶遭到篡改,而且百迪科技是幕後黑手後,麻由子消失了,而且自己還被調了職,須藤也不見了。他不認為所有這些事都是巧合而已。

  到底是為甚麼──崇史很想大叫。到底為甚麼要做這種事?百迪科技把自己逼入目前的境地,到底有甚麼目的?

  他抬頭看向前方,新同事的背影好像墓碑般默默排列在前方,他覺得好像是這家公司背離了自己。

  雖然公司引進了彈性工作制,但大家吃午餐的時間都差不多。崇史和其他同事一起走出辦公室,走向員工食堂,但沒有任何新同事找他說話。無奈之下,他只能主動找人說話。坐在崇史左側前方的男同事快步走在他前面,崇史看過他的名牌,知道他姓真鍋。

  「沒想到專利部有這麼多人,我之前都不知道。」崇史走到真鍋身旁說道,真鍋似乎沒想到崇史會找他說話,他看了崇史一眼,露出驚訝的表情,然後那張像山羊般的臉巡視周圍,崇史覺得他好像在向別人求助,而且周圍的人都加快了腳步,似乎不願和他們有任何牽扯。

  「總共有幾個人?」崇史繼續問道。不知道為甚麼,真鍋的表情很緊張。

  「啊……甚麼幾個人?」

  「我是問專利部總共有幾個人?」

  「呃,好像是三十四個人。」真鍋偏著頭回答,他的鼻尖冒著汗珠。

  「這麼多人,還會人手不足嗎?」

  「不,人手很充足。」真鍋明顯不敢看崇史。

  「酒井部長說,這個部門的人手不足,所以才會臨時把我調來這個部門。」崇史故意曲解酒井說的話,真鍋手足無措地說:

  「呃,既然部長這麼說,人手應該不足夠。我只知道做自己的工作,對整體情況不太瞭解。呃,不好意思,我要先去一個地方。」說完,他就匆匆走到走廊的另一側。崇史停下腳步,目送他的背影。當他回過神時,發現周圍空無一人。

  他獨自吃完午餐後,去公用電話打電話到MAC。麻由子目前應該還屬於腦部機能研究小組,他沒有報上自己的名字,請對方找麻由子,但一如他所預期的,麻由子已不在那裏了。

  「津野今天換去其他部門了。」接電話的男人語氣冷漠地說。

  「可不可以告訴我那裏的電話?」

  「不,不好意思,礙於規定,無法告訴你。如果你一定要和她聯絡,你可以留下姓名和電話,由我們轉告津野。」

  和之前一樣,崇史心想。之前打電話去美國總公司,想要聯絡智彥時,對方也說了相同的話。

  即使自己留下了姓名和電話,對方也未必會轉告麻由子。不,即使轉告麻由子,她也不可能主動聯絡。如果她願意聯絡,昨天就會打電話給自己。

  「那不用了。」崇史說完,掛上了電話。

  下午的時候,他繼續做著單調的搜尋工作,腦袋裏拚命思考著解開這些謎團的線索。雖然他毫不懷疑百迪科技是幕後黑手,但既然無法證明,就不能輕舉妄動。目前只能看公司方面下一步會出甚麼招。

  他正在搜尋實境系統相關專利,突然在螢幕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忍不住停下了手。

  「輸入視覺訊息時用的磁脈衝裝置 敦賀崇史(MAC實境工學研究室)」。

  這是前年申請的專利,雖然名字聽起來很威風,但只是將磁脈衝裝置的探針稍加改良而已,但那是崇史第一個申請的專利,也是充滿懷念的回憶之一。

  他看著螢幕上的內容,不由得想起一件事。在MAC研究的課題都要以研究報告的形式交給百迪科技,這些報告應該都存在百迪科技的資料庫內,資料庫內當然也有智彥的研究。

  崇史敲打著鍵盤,雖然無法看到報告的內容,但應該可以輕鬆查到報告的題目。只要看到報告的題目,就可以推測智彥正在進行甚麼研究,以及研究進展到甚麼程度。

  崇史用三輪智彥的名字搜尋,他想調查智彥寫的所有報告。

  看到螢幕上出現的文字,崇史懷疑自己看錯了。他以為自己按錯了按鍵,於是重新搜尋了一次,但螢幕上出現的文字和剛才相同。

  「相符的報告件數0件」

  怎麼可能?他輕聲叫了起來。智彥的報告不可能連一份都沒有登記。崇史比任何人更清楚,在MAC的同期學生中,智彥交了最多報告,而且他還看過其中幾份報告。

  只有一種可能。

  公司刪除了所有的紀錄。

  傍晚六點,崇史離開了公司,但他沒有走去車站,而是走進途中的一家咖啡店。那家咖啡店很明亮,可以看到馬路。

  崇史坐下後沒幾分鐘,桐山景子就走了進來。她稍微張望了一下,發現了崇史,面帶微笑地走了過來。她一身淡橘紅色的套裝,崇史覺得應該很少男人會覺得她是研究人員。

  「我們第一次在這種地方見面。」她點了檸檬紅茶後說。

  「不好意思,臨時約妳來這裏,妳很忙吧?」

  「最近還好,總公司的監督也不太嚴格。」

  「那就太好了。」

  今天下午,崇史打電話給景子,問她下班之後是否可以見面。

  「聽了你的事,我嚇了一跳。」她說:「專利部?這是怎麼回事?」

  「我也搞不懂,說是在下一個研究課題決定之前,暫時去那裏。」

  「是喔,有這種事嗎?」景子輕輕搖著頭。

  「研究的進度怎麼樣?」崇史問。

  「老實說,目前陷入了瓶頸,可能要重新檢討計畫。」

  「上次我在MAC聽說,百迪科技已經對視聽覺認知系統失去了信心,真有這回事嗎?」崇史把之前去MAC時,小山內說的事告訴了景子。

  桐山景子滿面愁容,並不是因為有人批評她正在從事的研究課題,而是因為這是事實。

  「從預算來看,很難認為公司對這項研究抱有很大的期待。」

  「預算被刪了嗎?」

  「是啊。」

  檸檬紅茶送了上來,桐山景子在喝紅茶之前,從皮包裏拿出了菸,然後問他:「可以抽菸嗎?」崇史有點驚訝,但還是回答說:「可以啊。」崇史之前不知道她抽菸,研究室內都全面禁菸。

  「我在MAC還聽說另一件事,百迪科技打算把記憶包作為新型實境的主力。」

  桐山景子把煙吐向斜上方後說:「很有可能。」

  「果然是這樣嗎?妳有沒有聽說甚麼?」

  「也不是聽說了甚麼,畢竟我也只是新手。」

  「但至少比我資深。」

  「只是形式而已,你很快就會超越我。」

  「別開玩笑了,我聽說妳的評價很高。」

  桐山景子並沒有去MAC,從兩年前開始,就一直在中央研究所。除了因為她不是大學畢業,而是專科學校畢業以外,崇史想不出其他會讓公司做出這種人事安排的原因。

  「這種評價不可靠,所以我才會這麼心煩,不過算了,現在不聊這件事,公司想要大力扶植記憶包的研究。雖然我不瞭解詳細情況,但聽說腦研小組正在逐漸壯大。」

  「MAC的情況好像也一樣,腦部機能研究小組的成員增加了,但光是這樣……」

  「不光是這樣,而是杉原主任成為負責人。」

  「杉原……腦內物質的?」

  「對,」景子拿起茶杯,點了點頭,「在腦研內,他也是很熱衷於記憶包研究的人之一,最近他發表的報告內容,也幾乎都是關於記憶構造。」

  「杉原先生喔……我之前完全不知道。」

  崇史想起一年前在MAC的研究發表,杉原向崇史提問了關於腦內化學反應的問題。

  崇史又想起那一天,杉原和美國總公司的布萊恩.佛洛伊德一起去了智彥他們的研究室。

  各種情況都符合,崇史想到。只要蒐集所有這些資訊,按照適當的方式排列在一起,一定可以掌握到底發生了甚麼事,但如今他只能茫然地看著這些拼圖。

  「關於記憶包的研究成果,妳最近有沒有聽說甚麼?是不是有了甚麼劃時代的新發現?」

  景子搖了搖頭,「我沒聽說,但既然由杉原主任擔任負責人加持,也許已經到了可以期待成果的程度。」

  「腦研在進行記憶包的研究嗎?」

  「那裏應該也有在做研究,但主導權可能已經移交到美國了。」

  「總公司嗎?」崇史覺得很有可能,他的眼前浮現了布萊恩.佛洛伊德的金色頭髮。

  「你為甚麼這麼在意記憶包?」桐山景子問了之後,似乎想到了甚麼,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覺得這可能是你的下一個研究課題。」

  「不,並不是這樣。」

  「那是為甚麼?」

  景子直視著他,然後微微偏著頭。她剛才吐出的煙在她的臉部上方飄散。

  崇史有一股衝動,很想把自己目前遇到的事告訴她。因為他很想告訴別人,只是沒有人能夠保證這麼做是正確的行動,搞不好會造成無可挽回的後果,而且很可能會給桐山景子帶來麻煩,更何況目前沒有證據可以斷言,可以完全相信桐山景子。

  「有一個未經證實的消息,所以希望妳不要告訴別人,」崇史仔細思考後,決定告訴她一小部分情況。他探出身體,壓低了聲音,景子也把臉湊了過來,「似乎有人的記憶被篡改了,而且被人刻意篡改的。」

  她注視著崇史的臉,皺起了眉頭問:「哪裏聽來的消息?」

  「不好意思,我無法透露。」

  她搖著頭說:「難以相信。」

  「我也不相信,但可信度很高。」

  「是不是病理性的?比方說,腦部障礙的影響,或是神經官能症之類的精神疾病造成的。」

  「如果只是失去記憶或是記憶模糊,很有可能是這種情況,但那個人有完整的記憶,而且記憶不符合事實,當然不是記錯的程度而已。」

  「所以那個人的精神是正常的嗎?」

  「很正常。」崇史斷言後,又改口說:「應該是正常的。」

  「難以置信,」景子再度說道,「如果不親眼看到有關那個人的記憶數據,無法做出任何判斷,但傳統的虛擬實境和我們目前正在研究的技術,不可能完美篡改記憶,至少在理論上不可能。因為這和小孩子過度熱衷於遊戲,以為自己身處遊戲世界的情況不一樣。」

  「我也這麼認為,所以想進一步瞭解記憶包的詳細情況。」

  「是喔。」景子抱著手臂,想了一下後,輕輕笑了起來,「你告訴我這件事,卻不願透露消息來源,真的很過分喔。」

  「過一陣子一定會告訴你。」

  「那我再問你一次,那個人的精神真的正常嗎?」

  崇史點了點頭,但隨即改變了主意,回答說:「我會確認。」

  「這是先決條件。」她說。



  SCENE 7



  中元節假期結束,大家正要全心投入工作,百迪科技在都內的某家飯店舉行了每年例行的派對。我穿上平時很少穿,而且已經有點退流行的夏季西裝,和柳瀨、小山內先生一起走進了飯店。

  「這麼大費周章,根本是浪費時間和金錢。」搭電扶梯前往會場途中,柳瀨小聲地說。他似乎也覺得穿西裝很不自在。

  「別這麼說,這也是公司對員工的一種體貼啊。」小山內先生苦笑著說。

  「是啊,只是覺得體貼搞錯了方向。如果真要慰勞,就把錢交給各個研究小組,讓大家盡情地吃吃喝喝,員工會更加感激吧。」

  「是嗎?我倒是比較喜歡目前這種慰勞方式,還是說,你喜歡那種傳統的慰問會,住在那種潮溼的溫泉旅館,敞著浴衣,大聲唱卡拉OK嗎?」

  「不至於到那程度啦,但你不覺得那種方式更適合日本人嗎?」

  「所以才好啊,每次參加這個派對,我就會意識到,我們的老闆不是日本人。敦賀,你不這麼認為嗎?」

  小山內先生徵求我的同意,我嘴角露出笑容,點了點頭。

  不同於普通公司會舉行慰勞會或是聯歡會,MAC每年八月,所有職員和研究員都聚集在一起舉行派對。我去年已經參加過,今年是第二次參加。我覺得與其說是慰勞會,不如說是百迪科技的高層邊喝酒,邊激勵還在進修的研究員。

  派對採取自助餐形式,在幾位董事冗長的致詞後,大家終於乾了杯,然後就可以吃桌子上的各式料理了。

  我正把烤牛肉放進盤子時,看到了麻由子。當我抬起頭時,和站在桌子另一側的她四目相接。她穿著淺藍色套裝,耳朵上的金色耳環閃著金光。

  我立刻巡視周圍,發現空桌後,立刻把自己的盤子放在那裏,然後再度打算看向麻由子時,發現她已經來到我身旁,手上也拿著裝了菜餚的盤子。

  我先開了口,「我們真的好久沒見了,最近還好嗎?」

  「嗯,就這樣啦。」麻由子回答,「你呢?」

  「我也馬馬虎虎。」我回答說,然後喝著兌了水的酒。

  我有點想不起我們最後一次聊天是甚麼時候,我記得在她生日隔週的星期一之後,就沒再和她說過話,但我沒有自信,也許之後也曾經打過招呼。無論如何,這一個多月都沒有和她好好聊過天。

  「智彥沒來嗎?」我巡視周圍問道。我無法否認,內心很希望他今天沒來。

  「有啊,應該正在和老師談話。」

  「是喔。」我沒有掩飾自己的失落,「妳和他之後的關係還好嗎?」

  她露出想要說甚麼的表情,但隨即改變了主意,僵硬的臉上努力擠出像是微笑的表情,點了點頭說:「嗯,還在交往。」

  麻由子並沒有問我這一個月為甚麼刻意避開他們,可能不需要問,就已經知道答案了。我不想看到他們卿卿我我,也不想在智彥面前假裝是他的好朋友。

  但我們之所以變得疏遠,不光是因為我刻意避開他們,他們也不再像以前一樣邀我一起吃午餐。我認為也許智彥察覺到甚麼,所以不讓我靠近麻由子。我回想起麻由子生日那天晚上,他喝醉酒來我家時的情景。他臉色鐵青地說,不想失去她,不想被任何人搶走她。那句話是不是在向我表明立場?

  正當我在思考這些事時,麻由子問我:「中元節假期,你有沒有去哪裏玩?」

  「我去了北海道。」

  「一個人嗎?」

  「沒有人陪我去啊。」我說,說出口之後,就感到後悔了,這是很低水準的諷刺,「妳有沒有去哪裏?」

  「嗯,有啊。」

  「去哪裏?」

  我問,麻由子再度露出剛才那種欲言又止的表情,但她還是甚麼都沒說,看著我的身後,用平淡的表情說:

  「他看到我們了,正朝我們走來。」

  「那我先離開。」我拿著兌水酒的杯子,正想要轉身離開,麻由子立刻皺起眉頭。

  「為甚麼?你別走啊,你這樣好像逃走,不是很奇怪嗎?」

  「我就是逃走啊,我可不想在你們面前演戲。」

  「即使是演戲也無所謂,請你繼續留在這裏,拜託了。」

  她的語氣好像在懇求,我難以拒絕,但我還是覺得不應該繼續留在這裏,正當我想要說話時,有人輕輕拍了拍我的右手臂。

  「嗨!」我露出好像現在才發現智彥的表情向他打招呼,「你剛才在哪裏?」

  「被中研的人逮到了,竟然在這種地方問我很久以前的報告,真是傷腦筋。」智彥輪流看著我和麻由子說道,然後喝了一口手上的兌水酒,低頭看著桌上的盤子,「你好像都沒吃,如果不趕快吃,菜很快就被吃完了。」

  「要不要我去拿一點菜過來?」麻由子問。

  「好啊,聽說這裏的焗烤很好吃。」

  「那我去拿。」

  「不用了,讓她去拿吧。」智彥微微伸出手制止了我,然後向麻由子使了一個眼色。麻由子離開後,智彥再度看著我說:「好久不見。」

  「我剛才也這麼對她說。」

  「嗯。」智彥點了點頭,看著手上的杯子,但他並沒有喝酒,而是抬起了頭說:「上次不好意思。」

  「上次?」

  「就是我喝醉酒去你家的那次,給你添了麻煩。」

  「喔……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根本沒放在心上。」

  「那就好。」

  「工作怎麼樣?還順利嗎?」

  「嗯,但有起有伏,崇史,你呢?」

  「還是老樣子,提不起勁。」

  「怎麼可能?」智彥瞥向放了很多菜色的大桌子,然後又轉頭看著我,他的臉上露出像是假笑般的奇妙笑容。「你剛才和她聊甚麼?」

  「沒聊甚麼啊,閒聊而已。」

  「你們的表情看起來很嚴肅。」

  「我們嗎?你想太多了,我和她有甚麼嚴肅的話可以聊?」

  「我想是沒有,但只是有點在意,既然你說沒有,那就沒問題。」

  「真的沒有啊。」我在回答時,感覺到一種難以形容的不舒服感覺,繼續假裝是他的摯友,到底有甚麼意義?

  麻由子走了回來,兩隻手上都拿著盤子,而且盤子裏都裝了相同的菜。「給你。」她把右手上的盤子遞給我。「謝謝。」我道謝後,接過盤子,智彥一臉理所當然地讓麻由子拿著盤子,自顧自地吃起了焗烤。

  「好像也有壽司。」智彥停下手中的叉子說。

  「有啊,要不要我去拿?」

  「不,不用了,這種地方的壽司不可能好吃。」智彥說完,對麻由子笑著說:「上次去的那家店,壽司很好吃吧,希望有機會再去。」

  「嗯……」不知道為甚麼,麻由子瞥了我一眼後點了點頭,「是啊。」

  「你們發現了好吃的壽司店嗎?」我問。

  「不是,我們去了『福美壽司』,那家店完全沒變。」

  「『福美壽司』?」我驚訝不已,「就是中學旁的那家?」

  「嗯。」智彥點了點頭,露出好像這才想起的表情說:「對了,還沒告訴你,上次連假時,我回了老家,也帶麻由子一起回家了。」

  「你老家……嗎?」我忍不住看向麻由子,她不發一語地低著頭。

  「因為我很少回家,如果不趁這個機會,恐怕很難有機會介紹麻由子給我爸媽認識。」

  「你帶麻由子見過你父母了嗎?」

  「嗯。」智彥露出理所當然的表情。

  「是喔,那可真是……」我喝著酒,覺得胸口陣陣刺痛,但我還是說:「太好了,你爸媽一定很高興。」

  「他們樂壞了,真的太傷腦筋了,我媽做了很多菜,雖然她覺得是在盛情招待。」

  「啊?但你們不是去了壽司店嗎?」

  「第二天,被我媽的大餐攻擊是在第一天。」智彥輕描淡寫地說道。

  麻由子住在智彥的家嗎?我原本想問這個問題,但最後改變了主意,因為我在意這件事很奇怪,至少在智彥面前問這個問題很奇怪。

  我曾經去過智彥家好幾次,我努力回想他家是否有可以讓麻由子獨自睡覺的房間,想到一半,覺得自己很無聊。智彥的父母再怎麼開放,也不可能讓兒子和還沒有結婚的女友睡同一個房間。

  當我回過神時,發現我們小組的柳瀨和智彥他們小組的篠崎等人也聚集在旁邊,大聲談笑著,已經在討論等一下要去哪裏續攤了。

  我很想問麻由子,為甚麼要去智彥家,智彥又是如何向他的父母介紹她,但眼前的情況讓我無法問出口。

  而且,我又覺得即使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又怎麼樣呢?

  「那家店太小了,不行啦,去我認識的店吧。別擔心,我會叫老闆算便宜點。」篠崎在一旁很有精神地說。可能因為他說得太大聲了,智彥看向他。

  「那就交給你了,沒想到你竟然知道那麼多餐廳,真是有點意外。」柳瀨語帶佩服地說。

  「通常是外地來的人反而對這種事更清楚,」另一個研究小組的山下語帶揶揄地說,「他們一到東京,就會把導覽書看得很熟。」

  「嗯,有道理。」柳瀨也表示同意。

  篠崎說:「甚麼意思啊?你們在說誰啊?」

  「你在說甚麼啊,當然是說你啊。」山下笑著指著篠崎說。

  「我嗎?」篠崎充滿質疑地問,「我又不是外地來的。」

  「為甚麼?你不是外地的嗎?」

  「別鬧了,」柳瀨笑著說,「篠崎不喜歡別人說他是來自廣島的鄉下人,對不對?」

  「廣島?喔,原來你們是說這個,」篠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雖然我的確是在外地讀大學,但也不至於因為這樣,就把我當外地人啊。在大學之前,我都是在這裏啊。」

  柳瀨差一點被喝到一半的啤酒嗆到。我發現智彥看著他們對話時的表情有點慌張。

  「你說大學之前都在這裏是甚麼意思?」山下納悶地問。

  「就是在東京的意思啊。」

  「是喔,你是東京人嗎?我都不知道這件事,你住東京哪裏?」山下明顯用開玩笑的口吻問道,但篠崎的語氣並不像在開玩笑。

  「阿佐谷。」他若無其事地回答。

  山下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原來是這樣,所以你是從小就住在那間破公寓嗎?但只有三坪大的房間,你們一家人住不會太小嗎?」

  「你在說甚麼啊,那裏是我今年自己租的,怎麼可能全家人都住那裏?我老家在車站附近。」

  聽篠崎說話的語氣,不像是在說謊或是開玩笑,而是實話實說。因為我完全不知道篠崎到底是哪裏人,但其他幾個人似乎對他這番話感到不解。山下和柳瀨互看了一眼,臉上仍然帶著微笑問:

  「你是認真的嗎?」

  「當然是認真的啊,是你們在亂開玩笑。」

  「你家以前就住在阿佐谷?」

  「嗯。」

  「但現在不是住在廣島嗎?」柳瀨在一旁插嘴問:「你父母不是在廣島嗎?」

  篠崎轉頭看著柳瀨,他的臉上露出一絲不安,但隨即點了點頭說:

  「搬家了啊,所以我也讀了廣島的大學。」

  「所以你是在東京讀高中嗎?是哪一所高中?」山下問。

  「高中是……」篠崎說到這裏,答不上來,表情很僵硬,「高中是……呃,我想起來了,高中也是在廣島,是在高中之前搬去廣島的。」

  「所以你中學之前都在東京嗎?那你讀哪一所中學?」山下繼續問道。

  「中學的名字是……」篠崎似乎想要回答,但遲遲說不出中學的名字,他微微張著嘴,空洞的雙眼看向半空,連續眨了好幾次眼睛。

  「中學……中學的名字是……」

  「算了。」山下不悅地說道,轉頭看著柳瀨說:「這傢伙在開玩笑吧?別鬧了,無聊透了。」

  「我才沒有開玩笑。」篠崎尖聲說道,然後再度露出沉思的表情。

  柳瀨嘆了一口氣,「篠崎,你之前不是告訴我,你是在廣島出生,在廣島長大的嗎?所以這種謊言根本沒有意義。」

  「我說了,那不是謊言。」

  「那你把中學的名字說來聽聽,還有,你是讀哪一所小學?」山下不耐煩地說。

  「我中學是……」篠崎的手微微顫抖,他用沒有拿杯子的另一隻手按著額頭,皺著眉頭,喃喃自語著:「真奇怪,真奇怪。」

  杯子從他另一隻手上滑落,掉在正下方的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打破了。兌了水的酒和融化的冰塊四濺,篠崎雙手抱著頭,眼神渙散。

  第一個衝到他身旁的不是站在他旁邊的柳瀨他們,而是智彥。智彥走到篠崎身旁扶著他。

  「趕快去叫須藤先生。」智彥命令麻由子,她點了點頭,快步離開了。她的臉色發白。

  柳瀨和山下被眼前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得說不出話,傻傻地站在那裏。其他人也都好奇地張望著。

  「智彥,這是怎麼……?」

  他沒有讓我把話說完,他伸出張開的右手,似乎拒絕我靠近,「沒事,我想他應該喝多了。」

  「但是……」

  「別再說了,這裏就交給我。」智彥的聲音很緊張,眼鏡後方的雙眼瞪得很大。

  麻由子帶著須藤老師回來了,須藤老師一看到篠崎的樣子,立刻走到他身旁。我聽到他對智彥咬耳朵說:「趕快帶他離開。」

  「要不要我幫忙?」我問。

  老師和智彥剛才一樣,伸出手掌制止了我,「不,不用了,你不必擔心。」然後故意用開玩笑的口吻大聲地對周圍人說:「現在的年輕人搞不清楚分寸,不會喝酒還把自己灌醉,才會鬧出這種事。」他的笑聲聽起來很不自然。

  站在我旁邊的柳瀨小聲地嘀咕:「篠崎並沒有喝很多啊。」

  篠崎被智彥和須藤老師在兩側扶著離開了會場,幾個人帶著嘲笑目送他們離開,他們對須藤說是年輕人喝太多的說明並沒有起疑。

  麻由子也打算跟著他們離開,我快步跑到她身旁,抓住了她的手臂。她驚訝地回頭看著我。

  「到底是怎麼回事?篠崎怎麼了?」

  麻由子為難地搖著頭,「我也不知道。」

  「須藤先生和智彥的慌張樣子很不尋常,是不是出了甚麼狀況?」

  「我甚麼都無法回答,對不起,放開我。」她掙脫了我的手,離開了會場。

  當麻由子離開後,我回到剛才的桌子,柳瀨和山下面色凝重地竊竊私語著。我走向他們。

  「我有事想要問你們,」聽到我這麼說,他們拿著杯子,挺直了身體看著我,「關於篠崎的出生地,他是東京出生的嗎?還是廣島?」

  「廣島。」柳瀨斬釘截鐵地說,「進MAC的同時,我就一直和他在一起,他親口告訴我的,說從出生之後,就沒有離開過廣島。」

  「千真萬確嗎?」

  「千真萬確。」柳瀨說,然後偏著頭納悶,「他為甚麼突然這麼說?」

  「如果只是因為虛榮,未免太奇怪了,因為即使對我們說這些話也沒有意義。」山下也難以理解。

  我看著篠崎他們離開的出口,一個想法浮現在腦海,但我並沒有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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