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四章</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四章</h3><br /><br />  如果是的話,那麼,便可以將黏合劑作碳十四放射測驗,以決定它的年份。可是這設想也不成立,因為每片石片,是用十分精細的手工鑲嵌上去的。<br /><br />  一年時間過去了,普通教授非但不能解開石柱上的圖形和文字之謎,連那石柱是甚麼時候的東西,他都無法確定,那真令他幾乎瘋狂!<br /><br />  他開始懷疑那是甚麼人的惡作劇,也許是大學裡對他有惡意的同事,故意製了那樣一根石柱,讓他以為得了稀世奇寶,結果卻令他神經錯亂,一無所得。<br /><br />  好幾次,他舉起大鐵鎚來,幾乎就要一鎚敲下去,把石柱打成粉碎。有一次,大鐵鎚真的已向下敲下去,但總算在還未敲到石柱之前,就硬生生收住。<br /><br />  他的情形越來越差,終日喃喃自語,看來和瘋人院中的瘋子,沒有甚麼分別。大學方面,也給了他幾次嚴重的警告。他本來就沒有甚麼朋友,所以,也有不少人正在謀算他系主任的職位。<br /><br />  一直到一個人的出現,才把一切都改變了。<br /><br />  普通教授在說到這個人的時候,神情十分興奮。<br /><br />  而且他的語調又是充滿感激,一再說:「是他把我從泥淖中救了出來,不然,我一定在泥淖中沉沒了!」<br /><br />  在普通教授已經陷入絕境之中,忽然找到他的那個人,又高又瘦,膚色蒼白,神情冷漠,一雙眼睛之中,有著說不出的陰森。彷彿他不但看透世情,而且可以看穿人生以外的事。<br /><br />  普通教授本來不打算見他,已經吩咐助手擋駕──他為了怕祕密洩露,只用了一個大學一年級生做他的助手。可是來人對助手說:「告訴教授,我這裡可能有他過去一年來,盡力想獲得的資料。」<br /><br />  不必助手轉告,普通自己在門後也聽到了。因為來人的聲音雖然不高,可是卻相當尖銳,有一種直透人身的力量。<br /><br />  普通聽了,心中一動,打開門來。他個子小,要仰高臉,才能和來人互相打量,當他接觸到了來人的陰森目光時,他不由自主感到了一陣寒意!<br /><br />  來人仍然用那尖銳的、冰冷的聲音說著:「我的名字是金特,我是一個靈媒。」<br /><br /><br />  一向不是大驚小怪、動作誇張的原振俠,當普通教授敘述到這裡時,又是「啊」地一聲!而且,霍然站了起來,快速地揮著手,示意教授略停一停。因為他的思緒十分亂,需要整理一下,再接受新的發展。<br /><br />  金特,那個靈媒!<br /><br />  不久之前,原振俠還見過他,和他,以及另外一些卓越的人(不是普通人),一起討論人類的生命,討論的範圍極廣。金特還曾問過大家,「快活」是甚麼意思?又提出了一個十分古怪的名詞:「快活祕方」。當時,大家各抒己見,也並沒有甚麼結論。<br /><br />  金特又為何會和普通教授發生關係的?<br /><br />  普通教授發現了所謂「神祕生命」,勒曼醫院方面,是研究生命的專家,而金特這個靈媒,對生命的研究認識,更超越了短暫的肉體生命,而接觸到了人的靈魂。雖然在這一方面,他還未能具體地歸納出甚麼有系統的理論來,但那總是又深了一層的研究!<br /><br />  一切都和生命的奧祕有關!<br /><br />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已經有點頭緒了!當然,這時他無法作任何揣測,因為靈媒金特的出現,能給教授甚麼幫助,原振俠還不知道。<br /><br />  他想了大約一分鐘,就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普通繼續向下說。<br /><br />  普通教授用十分詫異的目光望向他:「你──你也認識這個金特先生,這人是個靈媒?」<br /><br />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看來完全沒有關係的事,這時,竟像是可以聯繫得起來,這使得他感到極大的興趣。他道:「是,認識,不久之前,還曾和他有過一次有關生命的討論。」<br /><br />  普通感到相當意外,揚了揚眉,可是沒有說甚麼。沉默了片刻,才道:「他給我的幫助極大,沒有他,我不會有能力寫那篇文章,現在也不可能在這裡。」<br /><br />  原振俠道:「他給你的幫助是──」<br /><br /><br />  普通教授當時一聽來人自我介紹,竟然是一個靈媒,就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不論他的想像力多麼豐富,也難以找出考古學和靈媒之間的關係。所以,他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快:「靈媒?閣下來找我幹甚麼?難道有甚麼古代的靈魂,告訴了你考古學上的祕密,要你來轉告我?」<br /><br />  金特冷冷一笑,那使他的神情看來更陰冷。他的話令普通有點不知所措:「靈魂早已突破了時間的限制,所以沒有古代和現代之分。而我,的確是在一些靈魂處得到了一些訊息,所以才來找你的!」<br /><br />  普通教授仰著臉,盯了金特半晌,才自言自語地道:「已經人人把我當成瘋子了,可是看起來,有人比我更加瘋!」<br /><br />  金特卻伸手向他一指:「你長期以來,受一種奇異文字的困擾!」<br /><br />  教授一聽,整個人都震動了一下,睜大了雙眼,連連點頭。過去一年來,他不斷把石柱上文字的相片,寄向世界各地,也寄給各地的考古雜誌,讓它們刊登出來。他並不奇怪金特何以知道,他只是希望,金特能在這方面給他幫助!<br /><br />  他興奮得大叫起來:「你懂這些文字?」<br /><br />  可是,金特的回答,又使得他大失所望。金特搖頭:「不!我不懂!」<br /><br />  教授用力一揮手,一方面表示自己的失望,一方面,也有命金特離去的意思。<br /><br />  可是金特接著又道:「留下這些文字的人,當然懂得這些文字的意義!」<br /><br />  教授用力一頓足,想罵一句:這不是廢話嗎?可是一轉念間,他意識到對方下一步可能會說些甚麼,所以停了一停。<br /><br />  兩人這時仍然站在門口,教授居然客氣起來:「請進來,慢慢說吧。」<br /><br />  金特也不相讓,逕自走了進去。<br /><br />  金特和普通剛坐了下來,金特就說出了一番極其驚世駭俗的話來。他道:「留下這些文字的人,懂得這種文字──你一定心中在罵我這是廢話了!可是你別忘記,我是一個靈媒,經常和靈魂接觸。人死了都有靈魂,留下這些文字的人,也不例外。」<br /><br />  普通教授張口結舌:「你──你──你是說──可以通過和──一些靈魂──留下那種文字的人──的靈魂接觸,而明白這種文字的含義?」<br /><br />  對普通教授來說,對任何人來說,這都是不可思議、怪異莫名的事。但對金特來說,卻理所當然之至。<br /><br />  普通又呆了好一會,才道:「你想把玄學的方法,應用在考古學上?」<br /><br />  他這樣問,已經明顯地表示了他心中的不滿──金特提出來的方法,是通過他和靈魂的接觸,來解釋一種世上已沒有人認識,只有靈媒才認識的文字,那自然是玄之又玄的辦法。<br /><br />  可是,考古學卻是科學的,講究極其確實的證據。如果他接受了金特的這個辦法,就算真的把石柱上的文字全部讀通了,也無法公布出去。不然,會成為自有考古學以來最大的笑話,別人不會相信,且當他在胡說八道,因為他根本沒有辦法,把創造使用那些文字的靈魂「請」出來,替他作證──就算金特肯幫他也沒有用,金特也無法使靈魂現身!<br /><br />  所以,普通教授在那樣說的時候,還自然而然揮了揮手,表示對金特的提議的拒絕。<br /><br />  可是金特卻十分認真,現出一副「那還用問」的不耐煩神色來:「當然是,你還有甚麼更好的方法?那些文字的原件在甚麼地方,帶我去看。」<br /><br />  普通教授並不是一個很可愛的人,他小氣、猜忌、貪心,而且,也有不道德的行為(把來歷不明的石柱,據為己有),在這種情形下,他自然而然想到,一定是同行之中,對他的發現起了意,故意派一個人來,自稱靈煤,提出一個荒謬的辦法,企圖打動他的心,好把他的祕密公開!<br /><br />  一想到這一點,他的神情更難看了,自然不會再理會金特的要求,「嘿嘿」冷笑著:「你未免大材小用了,如果你能通過和靈魂的接觸,去研究歷史,那麼,不會再有歷史謎團的存在──」<br /><br />  金特一時之間未曾會過意來,對普通的話,他竟十分誠懇地點頭:「那也是明白歷史真相最可靠的辦法。」金特接著又道:「可是,並不是每一個歷史人物的靈魂,都那麼容易接觸,所以不能有系統。」<br /><br />  他說到這裡,向普通看了一眼,在普通的那種不屑和鄙夷的神情上,他知道自己的提議,顯然未被對方接受!<br /><br />  金特自然十分惱怒──他的臉容和神情本來就十分陰森,一發怒,臉上更有一層青氣,目光更冷,叫人看了不寒而慄。<br /><br />  當他含怒望向普通之際,普通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戰,退了一步,揚起手來,像是金特立刻就要對他發動攻擊一樣。<br /><br />  金特自然沒有動手,只是發出冰冷的聲音──那種聲音如同利劍一樣的冰冷鋒利:「你寄給別人去鑑定的那些片段文字,我已經通過玄學的方法,在一些,或者一個靈魂的幫助讀懂了。那是一些斷殘的句子,但也可以從中了解一些事實──」<br /><br />  他說著,取出一張照片來,那張照片,普通教授再熟悉也沒有。<br /><br />  他在石柱上拓下文字,隨便揀了一部分,拍成照片寄往世界各地。在照片中顯示的那種文字,大約有一百多個獨立單位,他由於根本不認識,所以也不知道有多少字。<br /><br />  一直到這時候,普通仍然根本不信金特的話。金特那種冰冷的聲音,使他感到不快,他抿著嘴,擺出「看你還有甚麼招搖撞騙本領」的姿態,雙臂交叉抱在胸前,昂著臉,一言不發。<br /><br />  金特指著相片:「文字顯然是從大段之中剖裂出來的,在這裡能看到的,提及一根六角形的,豎立在他們曾經生存的大地上的石柱。在那根石柱上,兩面是文字,四面刻著圖形──」<br /><br />  金特才講到這裡,普通教授的腦中已經轟然巨響,如同遭到了雷擊一樣!他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口,臉上一陣紅一陣青,出氣多入氣少,身子也站立不穩,晃了兩下,總算及時用發顫的手扶住了桌子,所以才不至於跌倒在地!<br /><br />  他心中十分明白──金特不論通過了甚麼方法,真的能看得懂那種文字!<br /><br />  因為,自他偷偷地把那根石柱帶回來之後,他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連他唯一的助手,也未曾見過那根石柱。世人只知道他發現了一種怪異的文字,可是對文字的來源,一無所知。六角形的石柱,絕不常見,金特絕無可能是隨口說出來的!<br /><br />  金特不但說出了「六角形的石柱」,而且也說出了兩面是文字,四面是圖形的事實。<br /><br />  更進一步,金特說出了普通根本不知道的,甚麼「他們曾生存過的大地上」──普通對石柱的來歷,一無所知。金特能說出這些話來,唯一的可能,自然是他真的能懂這種文字!<br /><br />  普通若是一個真正有器度的學者,這時應該高興──他也高興,可是他立時起了私心──祕密必須和金特共享,他實在不願意那麼做!<br /><br />  所以,在短暫的震驚之後,他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木然而立,乾喘著氣。<br /><br />  金特的觀察力何等敏銳,一下子就看穿了普通那種心意,他冷笑著:「我對考古一點興趣也沒有,我的興趣在於和靈魂的溝通。這種曾實實在在存在過的生命,現在,世人竟一無所知,他們的靈魂,覺得他們生命的存在被淹沒,十分不公平,所以才通知我,把那些他們留下來的文字譯出來!」<br /><br />  金特講到這裡,略停了一停,伸手指向普通:「你想到的甚麼學術成就,名氣和利益,對我來說,全然沒有關係──你怎麼決定?」<br /><br />  普通教授雖然有許多顧慮,可是他絕不笨,他知道錯過了這個機會,以後再也不可能讀懂那種文字了。所以他急忙道:「當然是請你運用玄學的方法,來讀通這些文字。」<br /><br />  金特直視著他:「對你的研究工作來說,那只是開始。我的方法,不會被學術界接受,你還要去進行進一步的探索,找出真憑實據來!」<br /><br />  普通在那時候,除了一迭聲的「是──是──」之外,自然也沒有別的話可說了。<br /><br />  他鄭而重之鎖好了門,然後從一個暗門之中,推出了那根石柱來──為了方便研究,他把石柱放在一個可以旋轉推動的座上。<br /><br />  當他把石柱推到金特面前的時候,他也說出了石柱的來源:「不知是那一個考古隊在何處發現的,博物館方面,一點紀錄都沒有。」<br /><br />  金特雙手按在石柱上,神情十分嚴肅,他先是轉動著,看了看四面的圖形,然後,他坐了下來,面對著兩面文字中的一面。開始的時候,他目光炯炯,盯著那根石柱,甚至眼睛一眨也不眨,可是過了不到十分鐘,他竟然閉上了眼睛。<br /><br />  閉上眼睛,去弄懂一種根本沒有人懂的文字,那簡直不可思議!可是金特所使用的,是玄學上的方法,自然和一般的方法不同。普通雖然莫名其妙,但也屏氣靜息,緊張地望著。<br /><br /><br />  普通教授一直到他對原振俠講述經過時,仍然不明白金特的玄學方法的進行情形。所以在說的時候,神情猶豫,唯恐原振俠不相信,斥他在胡說八道。<br /><br />  原振俠並沒有打斷他的敘述,反倒不斷作手勢,要他只管向下說。<br /><br />  因為原振俠對金特的行動過程,有著一定程度的了解。<br /><br />  金特雖然試圖讀懂一種文字,但是他根本不必用眼去看,因為他也不懂這種文字,看或不看,沒有分別。他是通過和靈魂的接觸,由靈魂來告訴他,那些文字所表達的訊息是甚麼。<br /><br />  他甚至不知道和他溝通的靈魂的數目,他曾一再說過,一個,或許多靈魂,和他接觸,要他完成這件事。<br /><br />  在這樣的情形下,金特需要做的事,是全心全意和靈魂接觸。<br /><br />  原振俠並沒有要普通解釋這些──作為一個考古學家,只怕對這種情形很難理解。<br /><br />  原振俠這時也想到,通過和靈魂的接觸,可以在考古學和歷史研究上,發揮難以設想的巨大作用。如果能廣泛應用,凡是和過去的時間有關的所有科學,都會有無可比擬的成就!<br /><br />  他決定下次再和金特見面時,好好地討論一下這個問題。<br /><br /><br />  普通教授十分緊張,先是準備了紙和筆,想在金特一開口,就把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記下來。但是隨即又取出了一具小型的錄音機,那自然比用筆來記錄,要精確得多了!<br /><br />  大約過了十分鐘之後,金特的口中,有聲音發出來。先是講出完全沒有意義的嘰哩咕嚕──這種現象,普通倒可以理解,他知道,金特一定是在把原文先唸一段。<br /><br />  果然,他在說了幾分鐘之後,就改用普通能聽得懂的語言。<br /><br />  他首先道:「我們是一群生命形式十分獨特的人,從外形看來,我們和同時生存在這個星球上的人一模一樣,但是生命方式,卻大不相同。」<br /><br />  普通教授聽了,不禁目瞪口呆,一時之間,不知是甚麼意思。<br /><br />  事實上,任何人聽到這樣無頭無腦的一番話,都會不知道是甚麼意思的。<br /><br />  可是普通教授卻知道,自己一定有了人類歷史上最大的發現!<br /><br />  這發現一定非同小可之至──人類之中,竟然有用另一種方式存在的生命!這種特異的生命形式,竟然由他發掘出來,這令他在極度的神祕感之中,興奮得身子有點發抖。<br /><br />  金特略頓了一頓,神情更是肅穆,仍然閉著眼睛:「我們在地球上活動的範圍不廣,主要是在沙漠中。那時,其他在地球上的人類,正致力於建造聚居的城市,我們也不能例外,也建立了自己的城。我們的城市所在處十分隱蔽,位於東經十八度到二十二度,北緯二十三到二十五度之間的大片沙漠中。」<br /><br />  普通教授聽得心頭狂跳,連具體的地點都有了!當時他約略算了一下,知道那是十分廣闊的沙漠地帶,位於非洲北部,即使是現在,也是荒無人煙的地方,是地球上幾個空白區域之一。<br /><br />  他隱隱感到金特翻譯出來的文字,聽來有點不對頭,可是卻又想不出是甚麼地方不對來。他只是把手按在心口,免得心跳太劇烈,然後繼續聽下去。<br /><br />  金特的聲音,聽來卻十分平板,一點也不帶感情,像是在敘述著一宗和他全然沒有關係的事情。<br /><br />  他又道:「我們的全盛時期中,在地球上居住的其他人類,還忙於戰爭。由於他們的愚昧落後,所以我們完全和他們沒有來往,他們的知識程度,也絕對無法了解我們的存在。我們照自己的生命方式飛快地進步,一般的地球人卻還在落後的生命形式之中,糾纏不清。」<br /><br />  普通教授皺了皺眉──因為這一段話的後半截,不是很容易理解。其他的地球人的生命方式,被稱為落後,那自然是地球人一直沿至今日的生命方式。那麼,他們的生命方式又是怎樣的?<br /><br />  他們的生命方式既然如此進步,為甚麼現在他們已不再存在於地球的表面了?<br /><br />  普通教授的心中,充滿了疑問,心癢難熬。<br /><br /><br />  普通教授敘述到這一段時,是把金特當時所說的錄音帶,放給原振俠聽的。<br /><br />  原振俠聽到這裡時,心中興起的疑問,和普通教授一樣。他心中也有十分異樣的感覺,心跳不禁加速。<br /><br />  原振俠在不久之前,才和金特有過一番討論,金特的聲音,他自然認得出。這時他忽然問了一句:「金特先生──一直閉著眼睛?」<br /><br />  普通連連點頭:「是──」<br /><br />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很低:「真奇妙,他們的靈魂,竟能和人作那麼深切的溝通──」<br /><br />  普通眨著眼:「請再聽下去,奇妙的事在後面──」<br /><br /><br />  金特略停了停,喘了一口氣,又舔了舔口唇,普通看到這種情形,忙遞過了一杯水去。杯子一碰到了金特的手,金特不必睜開眼來,就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他接過了杯子,一口氣把水喝完。<br /><br />  然後,他又道:「我們知道,由於我們獲得了這種奇異的生命方式,存在的形式會迅速改變。我們的這種生命形式,日後,或許還會在地球上出現,或許,再也不會出現,那就不會有人能夠設想到,曾有這種生命形式存在過。所以我們決定,把我們的神祕生命形式的大略情形留下來,給地球上其他的生命知道。<br /><br />  「當我們決定這樣做的時候,我們已十分進步,換句話說,已到了人類進步程序的晚期了。而別的地球人,至少還要有好幾萬年,才能達到我們這種程度。當我們把文字和圖形刻在石柱上的時候,他們正在打仗,上埃及征服了下埃及,等等。」<br /><br />  普通教授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低呼聲──「上埃及征服了下埃及」,這種事,在人類史上,甚至還不能稱為信史,只是傳說。<br /><br />  傳說的年代,大約是公元前三千五百年左右。也就是說,五千多年前的事,是人類才有文化的開始!<br /><br />  在那個時候,已經有另一種人,以神祕的生命方式生活,進步程度,遠超過了同在地球上居住的另一類人──這真是不可思議之至了。<br /><br />  這時,普通教授的思緒極亂,他自然而然,又想到了很有些學者和考古學家,提倡一種「上一代人」的說法。這種說法,認為這一代地球人在地球上出現之前,許多許多年之前,地球上早已有過高級生命。<br /><br />  後來由於種種原因,例如地球上的冰河時期,天體的劇烈變化,引致地球上的劇變,所以全部消滅。直到幾億年之後,才有新一代的地球人出現。<br /><br />  支持這種學說的證據,相當薄弱,但是,也有難以解釋的神祕。<br /><br />  例如,在煤塊之中發現的幾件金屬鑄品,例如許多不同的地方發現的,絕非原始人所能完成的工程等等。<br /><br />  普通教授這時想到的是:所謂「上一代人」,是不是就是這種用另一種方式經歷其生命的人?<br /><br />  由於金特所「翻譯」出來的一切,太震人心弦,所以令聽到的人,無法不雜七雜八地有了許多聯想。<br /><br />  金特繼續在說著:「有機會能看到我們留下的文字的人,一定在很多年之後了,那時,根據人類進步的規律,自然也有了一定的進步。如果仔細一些,應該可以聽出以前的一段話中,我們說明自己活動的範圍時,提及了經緯度──那時的埃及人,當然不懂得甚麼叫地理座標,甚麼叫經緯度,但我們早就發明了,所以才能把這個地球上的一大幅土地標出來。」<br /><br />  普通教授吁了一口氣,他在聽到那一段的時候,確然覺得有點怪,但怪在何處,要等他們自己說明了,才恍然大悟。也叫聽到的人明白,他們的進步並不是一種空言,而是一種實實在在的進步!<br /><br />  (必須說明的是,那些「神祕生命」所使用的經緯度,當然絕對不是現在所通用的經緯度,因為在地球上建立一個「球面座標」的方法有無限多種。金特剛才所說出的那一組經緯度,當然也是經過「翻譯」的結果。)<br /><br />  普通教授不禁吞了一口口水,人在興奮的時候,會有些反常的動作。<br /><br />  金特的聲音在辦公室中蕩漾:「人類生命,有一定的進步程序。這種程序,對你們來說,其實並不陌生,但由於你們進步得太慢,所以,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後,才能明白,將之確定。在確定之前,一切都只是一種模糊的觀念──已經有很多人,用很多方式提出來過,可是那至多是被當作一種信念,而不被認為是一種確實的、必然的生命變化歷程!」<br /><br /><br />  原振俠聽到這裡,按下了小錄音機的暫停鍵,喘著氣。他需要這樣,因為金特所說的,記錄在那石柱上的文字,給聽到的人造成一種巨大的壓力。原振俠雖然有極豐富的怪異生活經驗,聽到了之後,也有透不過氣來的感覺,需要加快呼吸,才能消除胸口的壓迫感。<br /><br />  他的聲音很乾澀:「似乎越來越複雜了!」<br /><br />  普通道:「是,在這一段中,用了許多不常用的名詞,但是並不複雜。聽下去,很容易明白。」<br /><br />  原振俠指著錄音機:「這金特,不久以前,也和我們提出、討論過一種怪異的生命方式,我相信他一定是從那石柱上得來的知識了?」<br /><br />  普通教授攤開手,又聳聳肩:「我不知道他提出了甚麼,石柱上記錄的神祕生命方式,卻駭人之極!」<br /><br />  原振俠已經隱隱約約,感到那是一種甚麼樣的生命方式了。他感到有一股寒意,雙手緊握著拳,示意普通鬆開錄音機的暫停鍵。<br /><br /><br />  金特並沒有停頓,繼續說著:「人類做為一種高級的生命、一種有靈魂的生命,最終的目的,進化的終極,是拋棄肉體,使靈魂成為單獨存在。」<br /><br />  金特的話,聽來十分奇,可是只要略想一想,就可以知道,人類一直在向這個目標前進──幾乎所有的宗教,歸根結柢,都叫人放棄肉體,追求靈魂離開了肉體之後的單獨生存。<br /><br />  不但幾乎所有的宗教如此,就算不是宗教,只是一種對生命熱切的追求,到最後也必然走上「肉體短暫虛幻,不值得留戀」的想法上去。<br /><br />  普通教授當時,對這一點的了解,還不是太透徹,但也隱隱感到了其中的道理。這道理既然涉及人類生命的奧祕,自然也使他感到了極度的震撼。他急速地喘著氣,到後來,竟有點出氣多、入氣少,發出的喘息聲十分驚人。<br /><br />  而金特根本不理他,仍然閉著眼睛,用不疾不徐的語調說著:「所以肉體生命並不足戀,戀棧肉體生命,是生命形式中落後的一面,生命形式越落後,就希望肉體生命的時間越長。可是人類終於會明白,肉體生命所帶來的痛苦煩惱之多,是落後生命形式的必然結果。所以,進化的方向,必然是縮短肉體生命的期限。」<br /><br /><br />  原振俠聽到這裡,又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呻吟聲──那是他真正感到了心靈上受到了實在打擊,感到痛苦之後所發出的呻吟聲。<br /><br />  他望向普通,普通神色蒼白,額上和鼻尖都有著汗珠。原振俠這才感到,自己的臉上也很濕,用手去抹,抹了一手的汗。<br /><br />  不久之前,在溫寶裕的那間大屋子中,曾和金特討論過生命的長短形式。當時,人人都覺得金特的論點十分之怪──一直以來,幾乎每一個人都在追求長時間的生命──「長生不老」,被當作最高的理想,誰也不曾想到過,生命竟是時間越短越進步。<br /><br />  原振俠自然可以接受「肉體生命」這個名詞。<br /><br />  因為每一個人,自出生起,到死亡止,過的生活,都是肉體生命──一種依賴肉體而存在的生命形式。不是很可靠的身體組織,在生命歷程中,帶來的是許許多多的痛苦。<br /><br />  原振俠甚至強烈地感到,肉體生命的痛苦多於歡樂,既然它只是生命進化過程中的一個環節,自然把它縮得越短越好。<br /><br />  原振俠的思緒十分紊亂,一下子想到的問題極多,他突然又想到了一種叫「十七年蟬」的昆蟲。這種蟬,成蟲的生命,只有一個夏季,可是牠的幼蟲,卻需要在泥土之中,蟄伏十七年。<br /><br />  十七年蟬的生命,進化的終極,是要破土而出,蛻化為成蟲。那麼,把蟄伏在黑暗的泥土之中的時間,由十七年縮短為十七天,不是對牠更好嗎?<br /><br />  一想到了這一點,原振俠迅速將它和剛才想到的人的生命歷程,作了一個排列比較,他發現極為相仿:人的生命,進化的終極,是放棄肉體,靈魂單獨存在。那麼,把肉體生命,由七十年縮短為七十天,不是對人更好嗎?<br /><br />  他想到了這一點──那全然是由他在紊亂的思緒中,經過歸納而得出的結論。他自然可以接受這樣的結論,可是他還是感到了一股寒意。<br /><br />  普通教授一直盯著他,原振俠把他剛才作出的排列,在一張紙上寫了下來,給普通看。<br /><br />  普通的臉色更蒼白,緩緩點了點頭:「你的排列比較很好,就是那樣──」<br /><br />  原振俠一字一頓地問:「那麼,最後──那些進步的神祕生命,把生命縮短到了甚麼程度?」<br /><br />  普通教授望了原振俠半晌,才繼續敘述當時的事──事實上,他這時,是在對原振俠複述著當日金特的「翻譯」。<br /><br /><br />  金特的聲音聽來很平板,但由於他所說出來的一切,越來越神祕,所以普通聽得身子不由自主在微微發顫。他雙手緊握著拳,指關節發出了「啪啪」的聲響。<br /><br />  金特略停了一停:「到這裡,問題已經很明顯了,肉體生命由長到短,是必然的進行過程,用盡方法來延長肉體生命的期限,是人類許多愚蠢行為之一。人類的進化,受人類種種愚蠢行為的拖延,其中戀棧肉體生命的這種行為最嚴重。<br /><br />  「在人類進行這種蠢行之際,我們的祖先,卻擺脫了這種觀念,完全了解到人類進化的正確和必須經過的歷程。所以,才有了我們這一群與眾不同的生命,一種對尋常人來說,幾乎是一閃而過,短暫之極的肉體生命。可是這種形式,又屬於一種極進步的生命形式──」<br /><br />  普通教授聽到這裡,不禁用顫抖的聲音,喃喃地問:「天──那──進步的生命,究竟短暫到了甚麼程度?要用到『一閃而過』這樣的形容詞?」<br /><br />  金特又像是在回答普通的問題,又像是在自顧自地說著:「人的肉體生命,持續一百年,或不止一百年,都是短暫的。就算活上一千年、一萬年,只要有一個數字在,就完全無法和靈魂永遠存在相比較。一比,都是短暫如一閃。」<br /><br />  普通教授覺得喉頭發乾,他又喃喃說了一句:「總有點──不同吧──」<br /><br />  金特神態不變:「只有在人類能打破對時間的固有觀念,知道和永生相比,一分鐘和一萬年沒有分別,都是短暫的情形下,進步的生命形式,才能實現──」<br /><br />  普通教授在這時,可能是由於在精神上,受不了那麼大的壓力。他陡然揮著手,矮小的身子努力向上跳了幾下,同時又喊叫:「究竟短到了甚麼程度?從出生到死亡,究竟多久?」<br /><br />  金特略睜開眼,但並不是望向教授,只是望向那六角形的石柱。他伸手在石柱上輕輕撫摸著,動作看來十分溫柔:「十個太陽和十個月亮,說明了我們的肉體生命特殊的──與眾不同的情形──」<br /><br />  普通教授畢竟是在學術上有相當成就的人,思考能力自然相當強,他一聽到這裡,就「啊」地一聲:「一與十之比,尋常人的一天一夜,對──進步的生命來說,就是十天十夜了?」<br /><br />  金特並沒有因為普通教授的低呼聲,而被打斷話頭:「我們的肉體生命歷程,一開始縮短了十倍,這對於肉體生命比我們長了十倍的人來說,全然無法想像。我們的肉體生命歷程,仍然是一個完整的歷程,只不過是時間縮短了,而且一代和一代進化的速度,都在加快,都以幾何級數的方式在遞增。到了最後,用一閃而過來形容,十分恰當,而終於到達了完全沒有肉體生命的階段──」<br /><br />  金特的手仍然撫摸著石柱。這時,在他的臉上,現出了極其嚮往渴慕的神情,緩緩睜開眼來,又長長地吁了一口氣。<br /><br />  普通教授過了好一會,才道:「完了?」<br /><br />  金特點了點頭,忽然又現出了十分沮喪的神情,站了起來,繞著那石柱兜了幾個圈子,才長嘆了一聲:「可惜!可惜!」<br /><br />  普通教授那時,思緒極亂:「可惜甚麼?」<br /><br />  金特再嘆了一聲:「明明有那麼進步的生命形式在,可是卻不知道用甚麼方法,才可以跨出第一步。一定有一個祕密方法的,一定有的!只要找到了這個祕密方法,人類的進化,就可以以幾何級數的速度進行──達到終極的目的──」<br /><br />  普通教授目瞪口呆地聽著,金特又道:「可惜石柱上的文字,沒有記載著這個神祕的方法──」<br /><br />  普通吞了一口口水:「你何不直接向──那些已進化到了終極的靈魂詢問?」<br /><br />  金特的身子震動了一下,臉色灰敗,又長嘆了一聲:「我問過了,得到的回答是:有一個重大的關鍵性問題,語言傳達訊息的能力無法表達,而能獲得這關鍵的解決,必須和他們再進一步的接觸──」<br /><br />  普通教授也感到了「語言傳達訊息的能力無法表達」,因為金特的那一番話,他就無法聽得明白,甚至於想問一問清楚,都無從問起!<br /><br />  金特卻不想再說甚麼了,他搓了搓手,站了起來:「教授,希望你能有更多、更進一步的發現──」<br /><br />  教授苦笑:「我能發現甚麼?沒有你,我連一個字也看不懂──」<br /><br />  金特一面向外走去,一面自言自語:「一定有一個祕密的方法,一定有的──」<br /><br /><br />  普通教授說完了和金特會面的經過,望著原振俠:「你說過見過他,最近,也和他討論過生命的奧祕,不知道他找到了那祕密的方法沒有?」<br /><br />  原振俠伸手在臉上撫摸了一下:「顯然沒有!」<br /><br />  原振俠又直了直身子。這時,他完全了解了在那次討論之中,金特所說的,那些在當時聽來並不是很容易明白的話的含義了。<br /><br />  快活!<br /><br />  快活祕方!<br /><br />  快活的意思就是快一些活過肉體生命,先是縮短時間十倍,然後,再以幾何級數遞減,直到「一閃而過」,再進化到完全沒有肉體生命──<br /><br />  如果「一閃而過」是短暫的極限,那麼──<br /><br />  這極限究竟短到了甚麼程度?<br /><br />  原振俠立即想到的,是佛經上常見的一個名詞:「剎那」,形容極短的時間。<br /><br />  原振俠那時,只想到了「剎那」這個形容詞。他對佛經,沒有熟到隨時可以引用出有關「剎那」一詞的句子的地步,只感到最後的短暫,一定就是「剎那」。<br /><br />  (如果原振俠當時就可以知道「剎那」那麼短,他一定會更吃驚。)<br /><br />  (「剎那」究竟短暫到甚麼程度,在佛教的一些著作中,可以具體地找得出來。)<br /><br />  (《華嚴探奇記》載:「剎那者,此云念傾,於一彈指傾有六十剎那。」)<br /><br />  (一彈指,大約是六分之一秒,大家都可以試試。而在時間的數字單位中,並沒有十進制,所以姑且算六分之一秒。那也就是說,一剎那,是三百六十分之一秒。)<br /><br />  (知道了一「剎那」是三百六十分之一秒,會有一個極其驚人的發現。)<br /><br />  (《仁王護國般若經》中有這樣的記載:「一剎那經九百生滅。」)<br /><br />  (由「生」到「滅」,是一個「生滅」,那是一個生命歷程。這個生命歷程,短得只有九百分之一「剎那」,用現代的計時單位來說,一個由生到滅的生命歷程,只是三十二萬四千分之一秒!)<br /><br />  (換句話來說,一秒鐘那麼短暫的時間內,已經有三十二萬四千代生命,「快若一閃」這樣的形容,真正難及事實之萬一!)<br /><br />  (生命歷程到了這種程度,怎麼還能算生命?)<br /><br />  (但必然還有比這更短暫的,一直到肉體生命等於零為止,才徹底完成了人類生命的終極進化。)<br /><br />  原振俠當然是想像力極豐富的人,而且他怪異經歷極多。可是一想到有那麼怪異神祕的生命形式,他也有整個人飄浮在半空之中,無一處踏實之感。<br /><br />  他甚至已算出了精確的短暫生命的時間,但還是覺得難以接受──<br /><br />  金特正努力想尋找這個「快活祕方」,找到了「快活祕方」,可以使人的肉體生命,在一秒鐘之內,完成兩千兩百六十八萬年的進化過程(以每人如拿平均年齡七十年來計算),十秒鐘,就是超過兩億年的進化──那是真正的「快活」,不必一分鐘,人就可以進化到終極,完全摒棄肉體生命了!<br /><br />  在一秒鐘可以經歷三十二萬四千世的肉體生命歷程中,痛苦自然也減到了最低程度,一生一世的痛苦,甚麼痕跡也不會留下。<br /><br />  因為如今漫長的一生一世,到了「快活」時,一下子就過去了!原振俠這時又想起了那句話來:「一日快活敵千年!」<br /><br />  看來,說這句話的人還是不了解,應該至少是:「一秒快活敵萬年!」<br /><br />  原振俠的思緒之中,各種各樣的古怪想法,紛至沓來。他一面想,一面雜亂無章地就把想到的說出來。由於興奮和刺激,他臉漲得很紅,普通也被他感染,不住地揮著手,口中發出一些聽來沒有意義的聲音。<br /><br />  過了一會,普通找出了一瓶酒來,兩人輪流喝著,才算略微鎮定了一些。普通喘著氣,補充了一些金特離開之後發生的事。<br /><br />  金特走了之後,教授大喜若狂,但是他無法把明白石柱文字的經過照實寫出來──通過靈媒來了解一種文字,這種情形,在實用科學的領域之中,簡直是離經叛道之極,絕不會被人接受。<br /><br />  他只好偽裝在石柱的刻劃中,揣摩出文字的意義,又大量蒐集北非沙漠中曾經發現的一些零星古物,作為佐證,再假託是他自己的設想:曾有一種這樣奇妙的生命形式,在地球上出現過,最後,這種形式的生命,以不可思議的驚人快速度,完成了生命進化的全部過程──<br /><br />  他那篇文章,能在考古月報上發表,還是靠他在考古學上既有的名望。要是甚麼毛頭小伙子,寫了一篇這種離奇古怪,假設多於事實發現的考古文章,全世界都不會有考古雜誌肯刊登。<br /><br />  文章發表之後,自然招來大量的冷嘲熱諷,甚至有正面攻擊。普通教授有苦自家知,他拿不出確望的證據來──而就是這篇文章,竟然引起了勒曼醫院的主意,資助教授進行實際的考古行動。<br /><br />  等到普通教授把一切經過的來龍去脈說到這裡時,原振俠對事件的經過自然一清二楚。他吸了一口氣:「我看不出要對所有隊員嚴格保密的理由。若是隊員根本不知道要發現的是甚麼,考古工作根本無法展開──」<br /><br />  普通教授皺著眉:「我也是這樣說,可是他們──他們卻認為,這種短暫之極的生命形式,太駭人聽聞。想想看,一個人的一生,只有三十萬分之一秒──」<br /><br />  原振俠昂起了頭:「若是想通了,三十萬分之一秒,和三年、三十年、三百年,還是一樣的──」<br /><br />  普通教授發出幾下乾笑聲,盯著原振俠:「你能想得通嗎?」<br /><br />  原振俠神情苦澀,呆了好一會,才據實道:「我半點也想不通!」<br /><br />  普通道:「這就是了,連你也想不通,要是宣布出去,我們行動的目的,就是想證明曾有這種形式生命的存在,而且,唯有這種形式的生命,才能達到生命進化的終點,那──會有甚麼結果?」<br /><br />  原振俠來回踱步──車屋中空間很小,他的踱步,只是進一步退一步而已。過了一會,他才道:「可以不說詳情,只說要發現一種已不再存在的生命的──遺跡,總比完全隱瞞好些。我想,應該召集一個全體人員大會,由你來宣布。」<br /><br />  普通教授又道:「可是他們──他們──」<br /><br />  教授口中的「他們」,自然是資助行動的勒曼醫院,原振俠說道:「他們那邊,由我來應付!」<br /><br />  普通教授大是高興:「好極!反正他們說過,一切都可以聽你的,我這就去通知他們開會!」<br /><br />  原振俠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他拉了拉普通教授的衣袖:「歷史上,很有些整個民族突然消失了的紀錄,像南美洲的馬雅人。會不會是他們找到了『快活祕方』,忽然在幾秒鐘的時間內,就等於進化了幾億年,把軀殼拋棄,成了靈魂的單獨存在?」<br /><br />  普通教授陡然嚇了一跳,聲音很尖:「原醫生,你想像力太豐富了!」<br /><br />  原振俠本來還想加一句:「我看大有可能」,可是他看教授的情形,分明是已經知道的一切,給他的刺激已到了頂點,再也禁不起任何新的刺激了,所以他就忍住了沒有說出來。<br /><br />  教授連連喘氣,又過了足有好幾分鐘,他才算漸漸回復了鎮定,打開車屋的門,大聲叫著。首先應聲奔過來的,正是那個印第安小伙子羽生。<br /><br />  十五分鐘之後,營地的空地上,聚集了超過三十人。普通教授先向原振俠一一介紹,其中不少都是很有名的考古學家。在介紹原振俠時,教授道:「原醫生不但是考古隊的隨隊醫生,而且是考古隊的最高顧問。」<br /><br />  原振俠忙道:「別那麼說,我對考古工作一竅不通!」<br /><br />  普通卻仍然自顧自地介紹:「而且,原醫生是我們所踏足的土地上,第二號強人,黃絹將軍的好朋友。有他在考古隊中,工作會容易開展得多!」<br /><br />  一個看來相當年輕的隊員表示不滿,冷笑:「幹甚麼?我們又不準備推翻卡爾斯將軍的政權!」<br /><br />  教授沒有說甚麼,只是有點陰陽怪氣地望了那人一眼,發出了一下冷笑。<br /><br />  普通教授心中在想:要是讓我找到了實實在在的證據,甚至,找到了那「快活祕方」的話,要推翻甚麼不可以?可以把人類的生命形式,徹底推翻!<br /><br />  他略停了一停,先解釋了何以要嚴格保密的原因,又說了如今正在目的地的邊緣,預計目的地在明天就可以到達。<br /><br />  他畢竟是有資格的考古家,說的話十分扼要:「我們要在這一片沙漠上,找尋一些人曾生活過的證據。」<br /><br />  來參加考古隊的人,自然都拜讀過普通的那篇文章,當時就有人問:「那群人,就是所謂『神祕的生命』?」<br /><br />  在教授點了頭之後,又有人問:「那種生命,神祕在甚麼地方?」<br /><br />  普通向原振俠望了一眼,他的回答是:「還不能肯定,可能神祕怪異得超乎想像之外!」<br /><br />  大家對教授的話,顯然不是很滿意,所以都保持著沉默。教授乾咳了幾聲:「要等到找出證據來,才能確知這種生命的形式,究竟神祕到甚麼程度。各位都是專家,自然知道,這種沒有多大根據和線索的考古工作,進行起來,相當困難,先請金屬探測專家發表一下意見。」<br /><br />  普通教授向他右首邊的幾個人指了一指,那裡有七個人聚在一起,一個中年人舉了一下手:「我們的小組成員有七個人,配備是可以在沙漠中自在行駛的、裝有靈敏度極高的金屬探測儀的車輛。每人駕駛一輛,每天,估計可以探測至少十平方公里的面積。」<br /><br />  他講到這裡,略停了一停,用手勢來加強他說話的語氣:「只要那群人懂得使用金屬,只要他們生活過的地方,有金屬物件遺留下來,而又在地下不超過三公尺的話,探測儀都可以發現。」<br /><br />  普通教授十分興奮,接了上去:「一有發現,就立即可以進行發掘──」<br /><br />  可是也有人向他潑冷水,有人道:「就算地點也精確,這一片大沙漠,有好幾萬平方公里,只怕三年五載,也發現不了甚麼。」<br /><br />  普通教授有點惱怒:「我有精確的地點座標──」<br /><br />  又有人道:「若是那種人,根本還不懂得使用金屬,那也就探測不到甚麼了──」<br /><br />  普通又向原振俠望了一眼,遲疑地道:「自然,生活在沙漠中的人,很遲才懂得利用金屬,但這群人與眾不同。」<br /><br />  普通教授只能這樣解釋,他再向原振俠望了一眼,頗有點向原振俠求助之意。原振俠卻神情迷惘,向他搖了搖頭,低聲道:「現在來作假設,並沒有意義,反正明天就可以正式行動了。」<br /><br />  普通吸了一口氣,又安排了許多明天要進行的具體工作。原振俠背負雙手,慢慢踱了開去,月色把他的影子拉得極長,投射在銀白色的沙漠上,看來十分詭異。<br /><br />  他在想:黃絹若是知道了考古隊的真正目的,不知會有甚麼樣的反應?<br /><br />  一想到這一點,他不禁苦笑。因為他可以預料到黃絹的反應,一定是完全不能接受,根本不相信會有這種的生命形式──<br /><br />  就算她相信了,人類生命進化的終極是離開肉體生命,她也不以為快比慢好。她要慢慢享受她的肉體生命──在她的肉體生命中,充滿了榮華富貴,她怎肯讓生命一閃而過──如果有可能,她會要求延長,一直延長下去!<br /><br />  她會哈哈大笑,會覺得這種考古目的,可笑和無謂之極──自然,黃絹有這樣的想法,不能怪她。原振俠自己就不能想像,要是他的生命,可以縮短到幾百分之一秒,他敢去嘗試這種生命!<br /><br />  「螻蟻尚且貪生」,是人類多少年來建立起對生命的觀念,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br /><br />  原振俠的思緒十分亂,他忽然又想到:金屬探測儀真的可能發現不了甚麼,因為從礦石中提煉出金屬來,需要相當長的時間,生命短到了只是「一閃而過」,如何有時間去做這種事?除非在那種生命形式下,時間對生命來說,是全然不同的一種體現!<br /><br />  石柱上的文字也提到過,只有人類在完全打破對時間的固有觀念之後,生命才能進入新形式──這種說法,出自口述,或出自文字,聽起來,看起來,好像都很容易明白,其實卻一點也不懂。譬如說,甚麼叫:「時間的固有觀念」呢?<br /><br />  原振俠想到這裡,自然而然嘆了一聲。在他身後,傳來了羽生的聲音:「為甚麼煩惱?」<br /><br />  原振俠並沒有轉身,他看到,平坦的沙面上,羽生的影子和他並列著。他的回答是:「忽然間想到了人類的生命歷程,有一個問題,任何人都回答不出。」<br /><br />  羽生搓著手:「問問我看看──」<br /><br />  這印第安小伙子,看來十分喜歡接受挑戰,原振俠轉頭望了他一眼:「生命的目的是甚麼?」<br /><br />  羽生張大了口,他顯然想不到原振俠的問題會是這個,他張大了口:「好傢伙,這問題,真的沒有人回答得出。古今中外不知多少人問過,答案應該只有一個?」<br /><br />  原振俠有點艱難地笑:「當然只有一個,其實,也應該有答案的。生命的目的,是不斷進化,進化到生命形式的最高級,沒有肉體,只有靈魂,變成永恆的生命!」<br /><br />  原振俠說得認真,羽生也聽得很認真,他側著頭,想了一會,忽然縱聲笑了起來,指著原振俠的鼻子:「那麼,請問,永恆的生命,目的是甚麼?」<br /><br />  原振俠一怔,不由自主發出了「啊」的一下低呼聲。他本來以為,自己多少已經領悟到了一些生命的奧祕,可是這時,被羽生開玩笑似地那樣一問,他又回到了一無所知的境地──<br /><br />  原振俠攤了攤手:「誰知道,或許要到那時,才能知道,或許,根本沒有答案!」<br /><br />  羽生對自己的一個問題,可以令原振俠大生感慨而感到十分高興,用力在沙面上踢著,踢得沙揚起老高。<br /><br />  當晚,原振俠和普通一起縮在車屋中,他們又討論了一些「一閃而過」的生命形式才入睡。<br /><br />  原振俠決定明天一早,就告訴黃絹,他已經知道了考古隊的真正目的──<br /><br />  他和黃絹曾一再討論過普通教授「要釣的」是甚麼,卻再也想不到會這樣!<br /><br />  對整個人類的進化來說,這樣的考古目的,自然重要之至。但是對黃絹這樣,對權力那麼熱中的人來說,根本一點價值也沒有。<br /><br />  勒曼醫院的醫生,可以說是如今人類之中,對生命所知最多的人,他們自然會對這種生命形式有興趣!<br /><br />  一夜之間,原振俠做了許多古古怪怪的夢。第二天,考古隊出發,普通教授的車駛在最前面,原振俠的醫療車在最後。<br /><br />  由於原振俠參加考古隊「另有目的」,所以他的醫療車之中,有著隱蔽的通訊設備,可以直接和黃絹通話。他讓羽生駕車,自己在車廂中,接通了黃絹辦公室中的直通電話。<br /><br />  等到黃絹的聲音傳來,原振俠已想好了怎樣用最簡單的話,把那麼複雜的情形告訴黃絹。他第一句話是:「你絕想不到,我已經有了全部答案──」<br /><br />  黃絹「啊」地一聲:「那麼說,你是世界上最能幹的情報探索者,全世界的情報工作者,都應該把你當偶像!」<br /><br />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我不配做特務祖宗。普通教授向我和盤托出的道理十分簡單,他的支持者知道我到了考古隊,就要他向我說明一切,並且還需要我的幫助──」<br /><br />  黃絹又是「啊」地一聲:「普通的支持者是──」<br /><br />  原振俠想了一想,覺得講出來也不要緊:「是勒曼醫院,就是掌握了複製人體技術的那群醫生。我相信你和卡爾斯將軍,都有複製的身體在他們那裡,以備你們需要時使用。」<br /><br />  黃絹沉默著,沒有立刻反應。<br /><br />  原振俠又道:「現在,六枚核彈頭,對你來說,重要之極。可是當你的身體出了毛病,需要移植一個絕不會引起排斥的心臟,才能活下去,而只有勒曼醫院可以救命時,你當然會用那六枚彈頭,去交換你的生命──」<br /><br />  黃絹的聲音低沉:「當然是──」<br /><br />  原振俠道:「勒曼醫院既然可以使世上,所有的大人物的生命延長,他們自然也成了世上最有權勢和財富的人。幸好他們都是科學家,沒有別的野心,只想在科學的領域上不斷求發展,不然,他們可以用任何方式統治全世界!」<br /><br />  原振俠講到這裡,聽到電話那邊,黃絹傳來了一下吸氣聲。這種通過掌握他人生命,而取得幾乎是絕對權力的方法,是任何野心家聽了,都會心嚮往之的,何況黃絹是一個超級野心家!<br /><br />  她的聲音之中,也充滿了興奮:「我猜到了,一定是普通發現了古代有甚麼關於生命奧祕的祕密傳下來,可以使人活得更長久更健康,勒曼醫院才支持他,去把這個方法找出──」<br /><br />  原振俠嘆了一聲。雖然相隔遙遠,只是在通電話,但是黃絹也可以在原振俠的小反應中,知道他在想甚麼,所以她立時道:「我猜錯了?」<br /><br />  原振俠道:「的確和生命奧祕有關,可是恰好相反──普通教授要找的,是一種極快極短,短到了如電光一閃,只有三十萬分之一秒的生命方式──」<br /><br />  黃絹提高了聲音:「我不懂,說清楚一些。」<br /><br />  原振俠花了大約兩分鐘時間,把事情簡單扼要地說了一下。他昨晚所料的沒錯,黃絹約莫怔了幾秒鐘,就爆發出一陣狂笑聲──<br /><br />  她笑得連連喘氣:「哪有這種事!是不是你上了當,相信了他的胡言亂語?」<br /><br />  原振俠語音堅定:「不──其中還有一個關鍵人物,我認識,他不會騙人!」<br /><br />  黃絹悶哼一聲,又笑了兩聲:「那關鍵人物又是甚麼怪人?」<br /><br />  原振俠沒好氣:「的確是一個怪人,他是一個極其靈異出色的靈媒。」<br /><br />  由於人類對靈魂所知極少,所以一提及靈魂和靈煤,總有一種極度的神祕感。黃絹也沒有再放肆地笑,她道:「真想不到,這種──照你說的『快活祕方』,就算找到了,又有甚麼用處?」<br /><br />  原振俠一字一頓:「可以使人在極短的時間之中,進化到終極。」<br /><br />  黃絹又「哈哈」大笑起來:「要使人變成無主孤魂,一把利刀和一顆子彈,就可以達到目的了,何必那麼麻煩,要追尋甚麼祕方──」<br /><br />  原振俠沒有再繼續討論下去。黃絹自然應該知道,人死了之後的靈魂存在,和進化到了只以靈魂的方式存在的生命形式,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br /><br />  但是黃絹根本不願意去想兩者之間的不同,因為她對肉體生命有無窮的貪戀,絕不肯捨棄──<br /><br />  (原振俠對肉體生命也一樣貪戀,想到和黃絹的單獨相處,想到在巫師島上和瑪仙的繾綣,都令他無法捨棄肉體生命。可是他至少可以領會到,生命進化到終極,必須摒棄肉體的道理。)<br /><br />  (這道理,其實所有宗教早已大力揭櫫,也可以說人人皆知。)<br /><br />  (可是,知易行難!真正能放得開,超凡入聖的人,能有多少?)<br /><br />  原振俠又道:「我留在考古隊,是我對這個目的感到了極大的興趣。還有,我要找那位靈媒,他的名字是金特,上次我和他分手時,他給我的聯絡電話是紐約。請你代我告訴他,請他盡快趕來,考古隊需要他的幫助。」<br /><br />  黃絹嘲笑:「幹甚麼?想和古代的靈魂溝通?」<br /><br />  原振俠大聲回答:「是──」<br /><br />  他沒有把金特和普通教授相會的經過告訴黃絹,所以黃絹聽了原振俠這樣回答,笑了起來:「原,你生氣了?」<br /><br />  原振俠嘆了一聲:「沒有,只是忽然之間,知道了生命形式,可以有這種截然不同的變化,想起我們的生命歷程,覺得十分傷感。」<br /><br />  黃絹毫不客氣地指責:「原醫生,別無病呻吟了!生活得像你那樣驚心動魄、多姿多采,還要傷感,平常人怎麼辦?我看你很難大徹大悟,別自欺欺人了──」<br /><br />  黃絹的話,聲音並不是很響,可是卻震得原振俠的腦中嗡嗡直響。他不由自主重複著黃絹的話:「很難大徹大悟,別自欺欺人了──」<br /><br />  接著,他長嘆了一聲。黃絹繼續道:「我知道,你心中一直在怪我貪戀權力,野心太大,可是那只不過是我的生活方式。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貪戀,你貪戀的是甚麼,你自己也知道──」<br /><br />  原振俠苦笑:「你說得對,我確然是在無病呻吟,要我放棄如今的生活,我做不到──」<br /><br />  黃絹咯咯笑了起來:「那就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鐘,別再唉聲嘆氣了──」<br /><br />  原振俠挺了挺身子,答應了一聲,終止了和黃絹的通訊。在剛才那一刻,他決定了一點,探索那種生命形式,不一定要受它的影響──<br /><br />  他從車廂回到了駕駛室,羽生正在專心駕駛。車隊迤邐,至少有一百公尺,車輪捲起的黃沙,看過去,像是一條正在翻滾著的巨龍一樣。<br /><br />  普通教授的聲音傳來──精良的通訊設備,使每一輛車上的人,都能聽到他的聲音:「請注意,已經進入目標地區,金屬探測車開始行動。」<br /><br />  車隊之中,有七輛箱形的車輛加快速度,離開了隊形,向幾個不同的方向駛了開去,像是一柄散開來的扇子。<br /><br />  其餘的車子繼續前進,在又駛出了將近二十公里之後,才停了下來。<br /><br />  普通教授估計如今車隊停駐之處,應該是石柱文字提及的,神祕生命曾存在的土地的中心點。他準備就駐紮在這裡,等候金屬探測車的探測結果。<br /><br />  原振俠來到了車屋,普通的工作桌上,多了一具電視螢光幕顯示儀。螢光幕上,明顯地分成了七格,都有一條直線,自左向右移動,普通正盯著在看。<br /><br />  原振俠進來,他略抬了抬頭:「金屬探測的結果,我這裡可以直接收得到。」<br /><br />  原振俠「嗯」了一聲:「剛才我看到探測車在轉圈子,使用的是『蜜蜂迴轉法』?」<br /><br />  普通點了點頭:「這是最有效的方法了。」<br /><br />  (「蜜蜂迴轉法」是以一點為中心,不斷地加大直徑,進行圓圈式的搜索。)<br /><br />  正說著,七格螢光幕中,有一格的直線,變成了劇烈震盪的震波。普通教授發一聲喊,直跳了起來!接著用手拍著額:「不會一下子就有發現吧,運氣不會好到這種程度吧!」<br /><br />  他發出了一連串的命令,立即就有一輛車子,駛近探測到有金屬的探測車之旁。強力的吸沙裝置發動,車尾噴出沙子組成的沙泉,一下子就在探測到有大量金屬的地方,形成了一個一公尺的坑。而且在陽光下,也看到了埋在沙中的金屬的閃光。<br /><br />  早在一發現有金屬的訊號時,普通和原振俠就乘著輕便的小車,趕到了現場。原振俠看到了考古工作,也可以利用現代的科學設備,而如此現代化時,不禁有嘆為觀止之感。<br /><br />  等到金屬一顯現出來,正在握著手,神情興奮之極的普通教授,一下子變得像是突然萎謝了的花朵一樣,現出苦澀的笑容來。<br /><br />  誰都一眼可以看得出,埋在沙中的金屬是甚麼──那是一輛舊式的坦克車!<br /><br />  這一帶,曾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戰場,盟軍和納粹德國的坦克,在北非洲進行過殊死戰,戰況慘烈之極。納粹德國的統帥,隆美爾元帥,甚至贏得了「沙漠之狐」的綽號。在這裡,發現一輛坦克的遺骸,自然不值得奇怪。<br /><br />  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的坦克車,或許也有一定的研究價值,但當然不是普通教授的目的。他僵立著,很多人都在等著他的命令,原振俠在他身邊低聲道:「把它拖起來吧!」<br /><br />  起重裝置把舊坦克拖了起來,車身上的納粹徽號還清晰可見。<br /><br />  這一天,考古隊的收穫是三輛舊坦克,兩輛經過燃燒的軍用卡車,和一輛裝有機鎗的吉普車──看來這裡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古戰場」!<br /><br />  第二天,是更多的坦克,和各種各樣,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的武器和車輛。有一輛摩托車旁邊的「船」上,甚至還有一具屍體,由於沙漠的乾燥,屍體完全沒有了水分,是一具十分可怖的乾屍。<br /><br />  第三天,情形也差不多。第四天,第五天,在這一片沙漠上所「陳列」出來的金屬品,幾乎可以變成一個二次世界大戰沙漠之戰的展覽館了。<br /><br />  普通教授的神情,一天比一天沮喪。<br /><br />  但他全不計較自己的健康,到了第七天晚上,他睜著滿是紅絲的雙眼,不斷地在喝酒,不斷地在說著:「要是我知道,那石柱是在甚麼地方掘出來的,那就好了!」<br /><br />  原振俠心中一動,忙道:「石柱文字上,不是曾提到過經緯度嗎?」<br /><br />  普通用力以腳頓著沙面:「我們現在就在這個經緯度的範圍之上!」<br /><br />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找出經緯度範圍的精確中心點來,應該不是難事?」<br /><br />  普通哈哈一笑:「太容易了──」他伸手向他的車屋一指:「我們的車屋,就恰好停在那一點上,那是我故意的安排──」<br /><br />  話還未說完,普通陡然叫了起來:「你的意思是說,石柱應該就在那一點上?」<br /><br />  原振俠點頭:「應該是這樣,不然,石柱文字上何必留下那些經緯度?」<br /><br />  普通又呆了片刻,才連連拍打自己的頭:「我真笨!我真笨!」<br /><br />  他一面自責,一面又大聲吆喝起來。隨著他的吆喝聲,他的助手奔過來,普通迫不及待地吩咐:「把車屋駛開去,快!快!」<br /><br />  他個子矮小,性子又急,在叫嚷的時候,不住揮手蹦跳,看起來,像一隻猴子。拖車屋被移開,又調來了吸沙的裝置,不到五分鐘,雖然還甚麼都沒有發現,但是已經有不少人聚集了過來,交頭接耳。<br /><br />  事後,原振俠才知道,有經驗的考古學家,都會有一種預感,知道甚麼情形之下,會有所發現,所以自然而然會聚在一起──有這種職業預感的,不單是考古隊員,勘探人員、鑽油井的專家等等,都有這方面的能力。<br /><br />  普通教授在漸漸變深的沙坑旁轉來轉去,不時大聲叫嚷一些甚麼。可是誰也聽不清,因為吸沙的裝置,正發出震耳欲聾的噪音。<br /><br />  等到出現了一個兩公尺左右的沙坑時,普通教授所發出的那一下叫聲,由於他逼出來的聲量實在太大,倒是人人可以聽得見。他一舉手,吸沙的裝置停止了操作,有沙漠考古發掘經驗的工作人員,紛紛跳下沙坑去,用適當的器具,阻擋沙坑四壁的沙瀉下去。<br /><br />  這時,圍在沙坑四周的人,人人都可以看到,坑底是一塊石板。<br /><br />  那塊石板究竟有多大,還無法知道。因為沙坑底部的面積,大約是兩平方公尺,石板的四周圍還埋在沙中,有看不到的部分。<br /><br />  在石板上,還有點沙粒,可是已可以看到,石板的表面十分平滑,那是人工細心打磨的結果,不可能是天然生成的。<br /><br />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靜了下來,這實在是一項巨大的發現。而且,在經過了那麼多天的發掘,幾乎令人感到了絕望之後,突然有了那麼重大的發現,令人感到的興奮,自然加倍增加。<br /><br />  首先打破沉寂的是羽生,他發出了一下印第安人獨有的歡呼聲,然後,他叫:「一塊石板!」<br /><br />  普通教授立時叱責:「你不能肯定這是一塊石頭,還是一塊石板!」<br /><br />  羽生忽然固執起來:「一塊石板,一定是一塊石板!」<br /><br />  他一面說,一面竟然縱身,向沙坑之中跳了下去,重重落在石板之上,而且,又彈跳了幾下。<br /><br />  在他落下去,和他彈跳的時候,當他的雙足撞擊石板時,都發出「咚咚」的聲響,如同在擊打一面石鼓。<br /><br />  這情形,令所有人都張大了口,合不攏來。<br /><br />  這足以說明兩點:一、的確,那是一塊石板,而且不會太厚,二、石板下面是空的,不然不會發出那種空洞的咚咚聲來。<br /><br />  立即有人發表意見:「一個水源!一口井!井口用石板蓋著,以免沙子侵入!」<br /><br />  沙漠之中會有一口井,這未免有點異想天開。可是那隊員一下子就能作出這樣的設想,也不容易了。<br /><br />  另外有人表示了不同的看法:「是一個地窖,用來窖藏糧食的!」<br /><br />  一時之間,意見十分紛紜。原振俠問了一句:「何以會在那麼深的沙層之下?」<br /><br />  他的問題,招來了一陣笑聲,普通教授忙道:「沙漠上的沙,在不斷移動,年代久遠了,本來在沙面上的物體,會變得埋在沙下面。曾經有整座金字塔,被埋到了沙層下的紀錄。」<br /><br />  原振俠尷尬地笑了笑,普通教授向下面大喝:「上來!」<br /><br />  羽生攀著坑壁用來阻擋沙層下陷的器材,迅速地攀了上來,他興奮得臉通紅:「下面是空的!有可能這是整個地下城市的出入口!」<br /><br />  羽生的設想簡直接近瘋狂了!可是在未曾揭開這塊石板之前,誰也不能說沒有這個可能!<br /><br />  幾個專家圍在普通教授的身邊,他們都皺著眉,像是在考慮甚麼極嚴重的問題,久久不出聲。<br /><br />  原振俠本來想說「還在等甚麼,快把石板掀起來」,可是剛才他說了一句外行話,惹來了不少笑聲,事實上,他的確不是考古學家,所以他就忍住了不說。只是在又等了一會之後,才低聲問羽生:「在等甚麼?」<br /><br />  這時,整個考古隊的所有人,全都聚集在沙坑的旁邊,可是沒有人出聲。人人的視線,自然都落在沙坑底部的那石板上。<br /><br />  羽生的回答也很低沉:「在想辦法──如何可以掀起石板來,而阻止沙漏瀉到石板下面的空間去。」<br /><br />  原振俠「啊」地一聲,羽生又補充:「沙的流動性極強,你看這一片無邊無涯的沙漠,不論下面的空間有多大,要是不事先有了阻擋沙流瀉的方法,一下子就可以把空間填滿。即使下面真是一座地下城,也會填滿,到那時,神仙也沒有辦法了!」<br /><br />  原振俠一揮手,心中不禁好笑:「這又何必考慮那麼久,下面的空間不論大小,既然是一個空間,就必然有阻沙的措施!」<br /><br />  普通教授等幾個人向原振俠望了過來,原振俠又指著沙坑:「把沙坑擴大,一直到石板全部顯露,再阻擋沙坑的四壁,就不會有沙子漏流到下面去了!」<br /><br />  普通教授沉聲道:「當然會這樣做,但為了以防萬一,不得不小心謹慎些──嗯,開始吧!」<br /><br />  別看他個子小,可是這時,一揮手,下了命令,也真還有點氣派。<br /><br />  三部吸沙裝置同時操作,聲響更是驚人。隨著沙泉的噴射,沙坑漸漸擴大,底部的面積也相應在增大。同時,為了要維持沙坑四壁的沙不湧向中心,至少有七、八個人在沙坑中忙碌地工作。在沙坑邊上圍觀的人,不時發出呼叫聲來,整個考古隊陷進了狂熱的氣氛之中。<br /><br />  大約半小時之後,石板已全部顯露,是一塊四方形的石板,每邊大約是兩公尺左右。等到一再肯定坑壁的沙,被阻擋得十分妥當之後,普通教授和幾個專家,落到了沙坑底,站在石板上。<br /><br />  普通用一支鐵鎚,在石板上敲著,石板發出空洞的聲響,顯示下面的空間相當大。<br /><br />  別的工作人員早已調來了吊車,先在石板上打上堅固的鋼釘,再以鋼纜繫上去,普通教授等人離開了沙坑。<br /><br />  普通教授的聲音有點啞:「各位,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考古發現,就快開始了,能參加這項工作,是莫大的光榮!開動吊車!」<br /><br />  吊車開動,轉盤軋軋作響,牽動鋼纜。這樣大小的一塊石板,估計重量不會超過兩噸,要吊超它來,不是甚麼難事。只見它晃動著,離開了沙坑的底部,看來原本只是隨隨便便放在上面的。<br /><br />  在沙坑邊上的人,都看到石板只有三四公分厚,一被吊起之後,在石板下面,是一個方形的洞穴。洞口只比石板略微小些,看起來,真有點像一口井。<br /><br />  普通教授在沙坑的邊上,俯著身,盯著那洞穴,原振俠就在他的身邊。<br /><br />  那洞看上去深不可測,黑洞洞地。最不可思議的是,在沙漠中,實在不很可能出現這樣的一個「深井」的,因為沙的流瀉性極強,一有空隙,立即會被填補,怎可能出現這樣的深井?除非在井壁有強有力的攔阻設備。可是這個「井」雖然深,開始的一部分,光線已可以進入,卻又看不出井壁有甚麼特別的裝置,就只是沙子。<br /><br />  那情形真有點不可思議,因為根本看不出是甚麼東西把沙「弄」成了一個深井。井壁平滑之極,若是說有四幅巨大無比的玻璃,把沙弄得如此齊整,倒相似之至。可是玻璃又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力量,可以承受那麼大的壓力?<br /><br />  每一個人的神情都十分驚訝,有的叫了起來:「這是怎麼一回事?」<br /><br />  可是只有一個人採取了行動,這個人是羽生。這時,他的手中拿著一根又細又長的合金釘子──這種釘子,在沙漠考古中相當有用,它用合金鑄成,輕而堅硬,一端十分尖,可以輕易插入沙中,便於探索埋在沙中的東西。<br /><br />  羽生的手中正拿著這樣的一根釘子,他把尖銳的一端,指向深井的一邊,大聲道:「這是怎麼一回事?這些沙子,怎麼好像都凝結了一樣。」<br /><br />  說著,他的手向前伸了一下,尖銳的合金桿子的一端,刺進了深井的沙壁,發出「啵」的一聲響。<br /><br />  這一下變化,令所有的人都呆了一呆,羽生自己也嚇了一大跳,連忙縮回手來。他不縮手還好,一縮手,剛才被他刺中的地方,噴出了一股手指粗細,十分急驟的沙泉來,滋滋作響。<br /><br />  那情景,簡直怪異之極,本來完完整整,不知如何形成,光滑之至的一面井壁,竟然那麼容易被刺破!如今的情形,就像是海堤忽然出現了一個孔,海水就從這個孔中激射了進來一樣。<br /><br />  這種情景,的確令所有人都嚇得目瞪口呆!<br /><br />  一定有很多人都聯想到了海堤出現孔洞的情形。如果在海堤上出現了孔洞,海水灌進來,孔洞會迅速擴大,會造成海堤的崩潰。<br /><br />  這時,射進深井的那股沙泉,雖然很細,可是它是不知被多大的壓力壓進來的,所以勢子急驟之極,看起來大有海浪澎湃之勢,看來十分驚人。若是那個孔洞迅速擴大,那麼,沙流瀉進來,這個深井,可能在幾分鐘之內,就被沙填滿了!<br /><br />  所以,在沙坑旁的人,都發出驚呼聲來。普通教授的叫聲最大,隨著他的怒喝聲,他的腳底下,像是裝了強力彈簧一樣,整個人直蹦了起來,指著羽生就罵:「你這個蠢材,你看你幹了甚麼蠢事,闖了甚麼禍──」<br /><br />  在這幾句話作開始的後面,是一連串的粗言穢語,不但叫人不相信,是出自一個大學教授之口,也叫人難以相信,這是人類使用的語言。<br /><br />  所有的人都震呆,一來是由於那股正在激射出來的沙泉,二來是由於普通教授所發出的咒罵。至少有半分鐘之久,連原振俠在內,都不知應該如何才好,直到有人忽然叫了起來:「天!總得先把漏沙堵起來!」<br /><br />  那時候,普通教授還在一面跳一面罵,惡毒的咒罵自他的口中噴射出來,和那股沙泉相比,絕不遜色。所不同的是,教授的咒罵有越來越擴大之勢,而那股沙泉,卻始終只有手指粗細。<br /><br />  所有人之中,受驚嚇最甚的,應該是無意中闖了禍的羽生。他真正嚇呆了,當教授的咒罵聲越來越甚時,他手一鬆,手中的那根釘子,跌了下去,跌進了深井之中,了無聲息,下落不明。<br /><br />  而他自己,在事情發生之後大約四十秒鐘左右時,也發出了一下大叫聲,一縱身,又向下跳去。<br /><br />  這時,在沙坑的底部,幾乎都被深井口佔滿了,在井口四周,大約只有五十公分的地方。所以,羽生向下一跳,看起來,簡直就是向著那深井跳了下去的──在這之前,他手中的那桿釘子先跌下去,無影無蹤,可知那井不知有多深,他這樣跳法,自然令已經驚險萬分的情景,更加驚險,許多人簡直尖叫了起來。<br /><br />  普通教授也停止了咒罵,張大了口,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才好。原振俠看出不妙,想伸手去拉羽生的時候,已經遲了一步,羽生的身子已落了下去。可是他並沒有跌下深井,而是怡恰落在井邊,他這時一手拉住了阻擋漏沙的裝置,一矮身,另一隻手,已按向那噴出沙泉的孔洞。<br /><br />  他手一按上去,居然就止住了那股沙泉的激射。<br /><br />  他發出了一下歡呼聲,吃力地仰起頭來──他一手向下按住井壁的「漏洞」,一手向上拖著,使身子不至於跌下去。在這樣的姿勢下,要抬頭向上,自然十分困難,可是他居然做到了!<br /><br />  當他那張漲得通紅的臉抬向上之際,圍在沙坑附近的人,都發出了熱烈的歡呼聲和鼓掌聲。雖然闖禍的是他,可是他的勇敢,也贏得了一致的讚賞。<br /><br />  他的聲音聽來十分嘶啞,他在用力叫著:「教授,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br /><br />  一時之間,人人都向普通教授望去,普通的臉色,居然比這個印第安人更紅。他喉際發出了一陣咕咕聲,不知說了些甚麼。<br /><br />  也沒有人去注意他說甚麼,因為羽生又叫了起來:「真怪,我整個手掌都可以感到緊貼著沙子,在手掌和沙子之間,根本甚麼也沒有!」<br /><br />  原振俠大聲道:「一定有甚麼的,剛才被你戳破了一個洞!」<br /><br />  羽生急急分辯:「真的甚麼也沒有!」<br /><br />  他說著,鬆了一鬆手,那股沙泉又激射而出,他即時又按上。<br /><br />  在接下來的半小時之中,用了各種方法,想把那個「漏洞」堵住。最後還是羽生想出來的辦法,特製了一個兩頭都有軟墊的支撐棍,恰好撐住了深井的兩邊,抵住了那個「漏洞」,羽生才能鬆一口氣,攀了上來。<br /><br />  而在那半小時之中,別人也沒有閒著。已做的工作,包括探測到井中的空氣適合人呼吸,聲波探測井的深度,竟達到兩百公尺!<br /><br />  連接強烈照明設備和電視攝影機的設備也已縋下井去,主要的考古隊員都聚在電視螢光幕前,看深井中的情形。使用的電視攝影機一共有四組,四個方向──深井的四壁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一直向下落去,深達兩百公尺的井壁,都光滑之極,絕看不出有甚麼東西阻擋著沙──當然沙層不可能那麼深,在大約三十公尺之後,就是岩石,但也一樣平整光滑。<br /><br />  那麼深的一口井,在這樣荒涼的沙漠之中,當真是不可思議之極。那情景,足以令人人屏住氣息,只有普通教授講了一句:「看那些岩石的質地!」<br /><br />  沒有人明白他的話,他又向原振俠補充了一句:「和那六角形的石柱一樣!」<br /><br />  普通教授的這句話說得十分低,只有原振俠一個人聽得見。<br /><br />  一直到電視攝影機垂到底,是二百公尺深,凝視著螢光幕的人,又發出了一下驚呼聲──在那深井的底部,竟然是四條通向四個不同方向的甬道!<br /><br />  甬道中更是黑暗,在強力的照明設備照射之下,也至多看到十多公尺。可以看出那是和深井相同的構造,只不過一個是直上直下,一個是橫向的而已。<br /><br />  再往內去,甬道中有甚麼?黑沉沉地,再也看不清楚。而各人又在深井底部的中心部分,看到了一個六角形的石座,看起來,恰好是放置那六角形的石柱之用,石座上是一大堆沙子。<br /><br />  普通教授和原振俠又互望了一眼──只有他們兩人知道,有這樣的一根石柱在,而一切行動,也正是由這根石柱所引發的。<br /><br />  沒有人出聲,雖然任何考古隊都希望有巨大的發現,但當發現如目前那麼巨大時,也就足以令人人都出不了聲。過了好一會,才有人啞著聲道:「好像──好像應該派人下去了!」<br /><br />  電視攝影機不會行走,要進一步探索甬道中的情形,自然只好派人下去了。<br /><br />  這個深井雖然十分怪異,但是既然空氣適合人呼吸,考古隊的配備又好,想起來不應該會有甚麼危險。而首先進入這樣空前未有,甚至可以說,比金字塔更偉大的史前遺跡,無疑是考古學家畢生夢寐以求的榮耀。所以,一有人提議,轟然響應之聲,四面八方響起。<br /><br />  普通教授又回復了他領導人的氣度,挺直了身子,大聲宣布:「派八個人下去,兩個一組,去探測四條甬道。各人都配備無線電對講機,可以隨時互相交換意見,並且攜帶無線電控制的攝影機,使在地面上的人,能通過螢光幕,看到甬道中的情形。」<br /><br />  他說到這裡,略頓了一頓:「我現在宣布名單──」<br /><br />  他一個一個叫著名字,所叫到的人都發出一下歡呼聲。他叫了五個之後,停了片刻,才又道:「原醫生,羽生,我本人。」<br /><br />  沒有被叫到名字的人,自然很失望。原振俠極想有機會下去,可是他又不是考古學家,不便自動請纓,普通叫出了他的名字,他自然極為高興。羽生立時來到了他的身邊,低聲道:「我們一組!」<br /><br />  原振俠點頭,表示同意,已開始在編組的普通教授,也沒有異議。</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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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如果是的話,那麼,便可以將黏合劑作碳十四放射測驗,以決定它的年份。可是這設想也不成立,因為每片石片,是用十分精細的手工鑲嵌上去的。

  一年時間過去了,普通教授非但不能解開石柱上的圖形和文字之謎,連那石柱是甚麼時候的東西,他都無法確定,那真令他幾乎瘋狂!

  他開始懷疑那是甚麼人的惡作劇,也許是大學裡對他有惡意的同事,故意製了那樣一根石柱,讓他以為得了稀世奇寶,結果卻令他神經錯亂,一無所得。

  好幾次,他舉起大鐵鎚來,幾乎就要一鎚敲下去,把石柱打成粉碎。有一次,大鐵鎚真的已向下敲下去,但總算在還未敲到石柱之前,就硬生生收住。

  他的情形越來越差,終日喃喃自語,看來和瘋人院中的瘋子,沒有甚麼分別。大學方面,也給了他幾次嚴重的警告。他本來就沒有甚麼朋友,所以,也有不少人正在謀算他系主任的職位。

  一直到一個人的出現,才把一切都改變了。

  普通教授在說到這個人的時候,神情十分興奮。

  而且他的語調又是充滿感激,一再說:「是他把我從泥淖中救了出來,不然,我一定在泥淖中沉沒了!」

  在普通教授已經陷入絕境之中,忽然找到他的那個人,又高又瘦,膚色蒼白,神情冷漠,一雙眼睛之中,有著說不出的陰森。彷彿他不但看透世情,而且可以看穿人生以外的事。

  普通教授本來不打算見他,已經吩咐助手擋駕──他為了怕祕密洩露,只用了一個大學一年級生做他的助手。可是來人對助手說:「告訴教授,我這裡可能有他過去一年來,盡力想獲得的資料。」

  不必助手轉告,普通自己在門後也聽到了。因為來人的聲音雖然不高,可是卻相當尖銳,有一種直透人身的力量。

  普通聽了,心中一動,打開門來。他個子小,要仰高臉,才能和來人互相打量,當他接觸到了來人的陰森目光時,他不由自主感到了一陣寒意!

  來人仍然用那尖銳的、冰冷的聲音說著:「我的名字是金特,我是一個靈媒。」


  一向不是大驚小怪、動作誇張的原振俠,當普通教授敘述到這裡時,又是「啊」地一聲!而且,霍然站了起來,快速地揮著手,示意教授略停一停。因為他的思緒十分亂,需要整理一下,再接受新的發展。

  金特,那個靈媒!

  不久之前,原振俠還見過他,和他,以及另外一些卓越的人(不是普通人),一起討論人類的生命,討論的範圍極廣。金特還曾問過大家,「快活」是甚麼意思?又提出了一個十分古怪的名詞:「快活祕方」。當時,大家各抒己見,也並沒有甚麼結論。

  金特又為何會和普通教授發生關係的?

  普通教授發現了所謂「神祕生命」,勒曼醫院方面,是研究生命的專家,而金特這個靈媒,對生命的研究認識,更超越了短暫的肉體生命,而接觸到了人的靈魂。雖然在這一方面,他還未能具體地歸納出甚麼有系統的理論來,但那總是又深了一層的研究!

  一切都和生命的奧祕有關!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已經有點頭緒了!當然,這時他無法作任何揣測,因為靈媒金特的出現,能給教授甚麼幫助,原振俠還不知道。

  他想了大約一分鐘,就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普通繼續向下說。

  普通教授用十分詫異的目光望向他:「你──你也認識這個金特先生,這人是個靈媒?」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看來完全沒有關係的事,這時,竟像是可以聯繫得起來,這使得他感到極大的興趣。他道:「是,認識,不久之前,還曾和他有過一次有關生命的討論。」

  普通感到相當意外,揚了揚眉,可是沒有說甚麼。沉默了片刻,才道:「他給我的幫助極大,沒有他,我不會有能力寫那篇文章,現在也不可能在這裡。」

  原振俠道:「他給你的幫助是──」


  普通教授當時一聽來人自我介紹,竟然是一個靈媒,就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不論他的想像力多麼豐富,也難以找出考古學和靈媒之間的關係。所以,他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快:「靈媒?閣下來找我幹甚麼?難道有甚麼古代的靈魂,告訴了你考古學上的祕密,要你來轉告我?」

  金特冷冷一笑,那使他的神情看來更陰冷。他的話令普通有點不知所措:「靈魂早已突破了時間的限制,所以沒有古代和現代之分。而我,的確是在一些靈魂處得到了一些訊息,所以才來找你的!」

  普通教授仰著臉,盯了金特半晌,才自言自語地道:「已經人人把我當成瘋子了,可是看起來,有人比我更加瘋!」

  金特卻伸手向他一指:「你長期以來,受一種奇異文字的困擾!」

  教授一聽,整個人都震動了一下,睜大了雙眼,連連點頭。過去一年來,他不斷把石柱上文字的相片,寄向世界各地,也寄給各地的考古雜誌,讓它們刊登出來。他並不奇怪金特何以知道,他只是希望,金特能在這方面給他幫助!

  他興奮得大叫起來:「你懂這些文字?」

  可是,金特的回答,又使得他大失所望。金特搖頭:「不!我不懂!」

  教授用力一揮手,一方面表示自己的失望,一方面,也有命金特離去的意思。

  可是金特接著又道:「留下這些文字的人,當然懂得這些文字的意義!」

  教授用力一頓足,想罵一句:這不是廢話嗎?可是一轉念間,他意識到對方下一步可能會說些甚麼,所以停了一停。

  兩人這時仍然站在門口,教授居然客氣起來:「請進來,慢慢說吧。」

  金特也不相讓,逕自走了進去。

  金特和普通剛坐了下來,金特就說出了一番極其驚世駭俗的話來。他道:「留下這些文字的人,懂得這種文字──你一定心中在罵我這是廢話了!可是你別忘記,我是一個靈媒,經常和靈魂接觸。人死了都有靈魂,留下這些文字的人,也不例外。」

  普通教授張口結舌:「你──你──你是說──可以通過和──一些靈魂──留下那種文字的人──的靈魂接觸,而明白這種文字的含義?」

  對普通教授來說,對任何人來說,這都是不可思議、怪異莫名的事。但對金特來說,卻理所當然之至。

  普通又呆了好一會,才道:「你想把玄學的方法,應用在考古學上?」

  他這樣問,已經明顯地表示了他心中的不滿──金特提出來的方法,是通過他和靈魂的接觸,來解釋一種世上已沒有人認識,只有靈媒才認識的文字,那自然是玄之又玄的辦法。

  可是,考古學卻是科學的,講究極其確實的證據。如果他接受了金特的這個辦法,就算真的把石柱上的文字全部讀通了,也無法公布出去。不然,會成為自有考古學以來最大的笑話,別人不會相信,且當他在胡說八道,因為他根本沒有辦法,把創造使用那些文字的靈魂「請」出來,替他作證──就算金特肯幫他也沒有用,金特也無法使靈魂現身!

  所以,普通教授在那樣說的時候,還自然而然揮了揮手,表示對金特的提議的拒絕。

  可是金特卻十分認真,現出一副「那還用問」的不耐煩神色來:「當然是,你還有甚麼更好的方法?那些文字的原件在甚麼地方,帶我去看。」

  普通教授並不是一個很可愛的人,他小氣、猜忌、貪心,而且,也有不道德的行為(把來歷不明的石柱,據為己有),在這種情形下,他自然而然想到,一定是同行之中,對他的發現起了意,故意派一個人來,自稱靈煤,提出一個荒謬的辦法,企圖打動他的心,好把他的祕密公開!

  一想到這一點,他的神情更難看了,自然不會再理會金特的要求,「嘿嘿」冷笑著:「你未免大材小用了,如果你能通過和靈魂的接觸,去研究歷史,那麼,不會再有歷史謎團的存在──」

  金特一時之間未曾會過意來,對普通的話,他竟十分誠懇地點頭:「那也是明白歷史真相最可靠的辦法。」金特接著又道:「可是,並不是每一個歷史人物的靈魂,都那麼容易接觸,所以不能有系統。」

  他說到這裡,向普通看了一眼,在普通的那種不屑和鄙夷的神情上,他知道自己的提議,顯然未被對方接受!

  金特自然十分惱怒──他的臉容和神情本來就十分陰森,一發怒,臉上更有一層青氣,目光更冷,叫人看了不寒而慄。

  當他含怒望向普通之際,普通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戰,退了一步,揚起手來,像是金特立刻就要對他發動攻擊一樣。

  金特自然沒有動手,只是發出冰冷的聲音──那種聲音如同利劍一樣的冰冷鋒利:「你寄給別人去鑑定的那些片段文字,我已經通過玄學的方法,在一些,或者一個靈魂的幫助讀懂了。那是一些斷殘的句子,但也可以從中了解一些事實──」

  他說著,取出一張照片來,那張照片,普通教授再熟悉也沒有。

  他在石柱上拓下文字,隨便揀了一部分,拍成照片寄往世界各地。在照片中顯示的那種文字,大約有一百多個獨立單位,他由於根本不認識,所以也不知道有多少字。

  一直到這時候,普通仍然根本不信金特的話。金特那種冰冷的聲音,使他感到不快,他抿著嘴,擺出「看你還有甚麼招搖撞騙本領」的姿態,雙臂交叉抱在胸前,昂著臉,一言不發。

  金特指著相片:「文字顯然是從大段之中剖裂出來的,在這裡能看到的,提及一根六角形的,豎立在他們曾經生存的大地上的石柱。在那根石柱上,兩面是文字,四面刻著圖形──」

  金特才講到這裡,普通教授的腦中已經轟然巨響,如同遭到了雷擊一樣!他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口,臉上一陣紅一陣青,出氣多入氣少,身子也站立不穩,晃了兩下,總算及時用發顫的手扶住了桌子,所以才不至於跌倒在地!

  他心中十分明白──金特不論通過了甚麼方法,真的能看得懂那種文字!

  因為,自他偷偷地把那根石柱帶回來之後,他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連他唯一的助手,也未曾見過那根石柱。世人只知道他發現了一種怪異的文字,可是對文字的來源,一無所知。六角形的石柱,絕不常見,金特絕無可能是隨口說出來的!

  金特不但說出了「六角形的石柱」,而且也說出了兩面是文字,四面是圖形的事實。

  更進一步,金特說出了普通根本不知道的,甚麼「他們曾生存過的大地上」──普通對石柱的來歷,一無所知。金特能說出這些話來,唯一的可能,自然是他真的能懂這種文字!

  普通若是一個真正有器度的學者,這時應該高興──他也高興,可是他立時起了私心──祕密必須和金特共享,他實在不願意那麼做!

  所以,在短暫的震驚之後,他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木然而立,乾喘著氣。

  金特的觀察力何等敏銳,一下子就看穿了普通那種心意,他冷笑著:「我對考古一點興趣也沒有,我的興趣在於和靈魂的溝通。這種曾實實在在存在過的生命,現在,世人竟一無所知,他們的靈魂,覺得他們生命的存在被淹沒,十分不公平,所以才通知我,把那些他們留下來的文字譯出來!」

  金特講到這裡,略停了一停,伸手指向普通:「你想到的甚麼學術成就,名氣和利益,對我來說,全然沒有關係──你怎麼決定?」

  普通教授雖然有許多顧慮,可是他絕不笨,他知道錯過了這個機會,以後再也不可能讀懂那種文字了。所以他急忙道:「當然是請你運用玄學的方法,來讀通這些文字。」

  金特直視著他:「對你的研究工作來說,那只是開始。我的方法,不會被學術界接受,你還要去進行進一步的探索,找出真憑實據來!」

  普通在那時候,除了一迭聲的「是──是──」之外,自然也沒有別的話可說了。

  他鄭而重之鎖好了門,然後從一個暗門之中,推出了那根石柱來──為了方便研究,他把石柱放在一個可以旋轉推動的座上。

  當他把石柱推到金特面前的時候,他也說出了石柱的來源:「不知是那一個考古隊在何處發現的,博物館方面,一點紀錄都沒有。」

  金特雙手按在石柱上,神情十分嚴肅,他先是轉動著,看了看四面的圖形,然後,他坐了下來,面對著兩面文字中的一面。開始的時候,他目光炯炯,盯著那根石柱,甚至眼睛一眨也不眨,可是過了不到十分鐘,他竟然閉上了眼睛。

  閉上眼睛,去弄懂一種根本沒有人懂的文字,那簡直不可思議!可是金特所使用的,是玄學上的方法,自然和一般的方法不同。普通雖然莫名其妙,但也屏氣靜息,緊張地望著。


  普通教授一直到他對原振俠講述經過時,仍然不明白金特的玄學方法的進行情形。所以在說的時候,神情猶豫,唯恐原振俠不相信,斥他在胡說八道。

  原振俠並沒有打斷他的敘述,反倒不斷作手勢,要他只管向下說。

  因為原振俠對金特的行動過程,有著一定程度的了解。

  金特雖然試圖讀懂一種文字,但是他根本不必用眼去看,因為他也不懂這種文字,看或不看,沒有分別。他是通過和靈魂的接觸,由靈魂來告訴他,那些文字所表達的訊息是甚麼。

  他甚至不知道和他溝通的靈魂的數目,他曾一再說過,一個,或許多靈魂,和他接觸,要他完成這件事。

  在這樣的情形下,金特需要做的事,是全心全意和靈魂接觸。

  原振俠並沒有要普通解釋這些──作為一個考古學家,只怕對這種情形很難理解。

  原振俠這時也想到,通過和靈魂的接觸,可以在考古學和歷史研究上,發揮難以設想的巨大作用。如果能廣泛應用,凡是和過去的時間有關的所有科學,都會有無可比擬的成就!

  他決定下次再和金特見面時,好好地討論一下這個問題。


  普通教授十分緊張,先是準備了紙和筆,想在金特一開口,就把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記下來。但是隨即又取出了一具小型的錄音機,那自然比用筆來記錄,要精確得多了!

  大約過了十分鐘之後,金特的口中,有聲音發出來。先是講出完全沒有意義的嘰哩咕嚕──這種現象,普通倒可以理解,他知道,金特一定是在把原文先唸一段。

  果然,他在說了幾分鐘之後,就改用普通能聽得懂的語言。

  他首先道:「我們是一群生命形式十分獨特的人,從外形看來,我們和同時生存在這個星球上的人一模一樣,但是生命方式,卻大不相同。」

  普通教授聽了,不禁目瞪口呆,一時之間,不知是甚麼意思。

  事實上,任何人聽到這樣無頭無腦的一番話,都會不知道是甚麼意思的。

  可是普通教授卻知道,自己一定有了人類歷史上最大的發現!

  這發現一定非同小可之至──人類之中,竟然有用另一種方式存在的生命!這種特異的生命形式,竟然由他發掘出來,這令他在極度的神祕感之中,興奮得身子有點發抖。

  金特略頓了一頓,神情更是肅穆,仍然閉著眼睛:「我們在地球上活動的範圍不廣,主要是在沙漠中。那時,其他在地球上的人類,正致力於建造聚居的城市,我們也不能例外,也建立了自己的城。我們的城市所在處十分隱蔽,位於東經十八度到二十二度,北緯二十三到二十五度之間的大片沙漠中。」

  普通教授聽得心頭狂跳,連具體的地點都有了!當時他約略算了一下,知道那是十分廣闊的沙漠地帶,位於非洲北部,即使是現在,也是荒無人煙的地方,是地球上幾個空白區域之一。

  他隱隱感到金特翻譯出來的文字,聽來有點不對頭,可是卻又想不出是甚麼地方不對來。他只是把手按在心口,免得心跳太劇烈,然後繼續聽下去。

  金特的聲音,聽來卻十分平板,一點也不帶感情,像是在敘述著一宗和他全然沒有關係的事情。

  他又道:「我們的全盛時期中,在地球上居住的其他人類,還忙於戰爭。由於他們的愚昧落後,所以我們完全和他們沒有來往,他們的知識程度,也絕對無法了解我們的存在。我們照自己的生命方式飛快地進步,一般的地球人卻還在落後的生命形式之中,糾纏不清。」

  普通教授皺了皺眉──因為這一段話的後半截,不是很容易理解。其他的地球人的生命方式,被稱為落後,那自然是地球人一直沿至今日的生命方式。那麼,他們的生命方式又是怎樣的?

  他們的生命方式既然如此進步,為甚麼現在他們已不再存在於地球的表面了?

  普通教授的心中,充滿了疑問,心癢難熬。


  普通教授敘述到這一段時,是把金特當時所說的錄音帶,放給原振俠聽的。

  原振俠聽到這裡時,心中興起的疑問,和普通教授一樣。他心中也有十分異樣的感覺,心跳不禁加速。

  原振俠在不久之前,才和金特有過一番討論,金特的聲音,他自然認得出。這時他忽然問了一句:「金特先生──一直閉著眼睛?」

  普通連連點頭:「是──」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很低:「真奇妙,他們的靈魂,竟能和人作那麼深切的溝通──」

  普通眨著眼:「請再聽下去,奇妙的事在後面──」


  金特略停了停,喘了一口氣,又舔了舔口唇,普通看到這種情形,忙遞過了一杯水去。杯子一碰到了金特的手,金特不必睜開眼來,就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他接過了杯子,一口氣把水喝完。

  然後,他又道:「我們知道,由於我們獲得了這種奇異的生命方式,存在的形式會迅速改變。我們的這種生命形式,日後,或許還會在地球上出現,或許,再也不會出現,那就不會有人能夠設想到,曾有這種生命形式存在過。所以我們決定,把我們的神祕生命形式的大略情形留下來,給地球上其他的生命知道。

  「當我們決定這樣做的時候,我們已十分進步,換句話說,已到了人類進步程序的晚期了。而別的地球人,至少還要有好幾萬年,才能達到我們這種程度。當我們把文字和圖形刻在石柱上的時候,他們正在打仗,上埃及征服了下埃及,等等。」

  普通教授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低呼聲──「上埃及征服了下埃及」,這種事,在人類史上,甚至還不能稱為信史,只是傳說。

  傳說的年代,大約是公元前三千五百年左右。也就是說,五千多年前的事,是人類才有文化的開始!

  在那個時候,已經有另一種人,以神祕的生命方式生活,進步程度,遠超過了同在地球上居住的另一類人──這真是不可思議之至了。

  這時,普通教授的思緒極亂,他自然而然,又想到了很有些學者和考古學家,提倡一種「上一代人」的說法。這種說法,認為這一代地球人在地球上出現之前,許多許多年之前,地球上早已有過高級生命。

  後來由於種種原因,例如地球上的冰河時期,天體的劇烈變化,引致地球上的劇變,所以全部消滅。直到幾億年之後,才有新一代的地球人出現。

  支持這種學說的證據,相當薄弱,但是,也有難以解釋的神祕。

  例如,在煤塊之中發現的幾件金屬鑄品,例如許多不同的地方發現的,絕非原始人所能完成的工程等等。

  普通教授這時想到的是:所謂「上一代人」,是不是就是這種用另一種方式經歷其生命的人?

  由於金特所「翻譯」出來的一切,太震人心弦,所以令聽到的人,無法不雜七雜八地有了許多聯想。

  金特繼續在說著:「有機會能看到我們留下的文字的人,一定在很多年之後了,那時,根據人類進步的規律,自然也有了一定的進步。如果仔細一些,應該可以聽出以前的一段話中,我們說明自己活動的範圍時,提及了經緯度──那時的埃及人,當然不懂得甚麼叫地理座標,甚麼叫經緯度,但我們早就發明了,所以才能把這個地球上的一大幅土地標出來。」

  普通教授吁了一口氣,他在聽到那一段的時候,確然覺得有點怪,但怪在何處,要等他們自己說明了,才恍然大悟。也叫聽到的人明白,他們的進步並不是一種空言,而是一種實實在在的進步!

  (必須說明的是,那些「神祕生命」所使用的經緯度,當然絕對不是現在所通用的經緯度,因為在地球上建立一個「球面座標」的方法有無限多種。金特剛才所說出的那一組經緯度,當然也是經過「翻譯」的結果。)

  普通教授不禁吞了一口口水,人在興奮的時候,會有些反常的動作。

  金特的聲音在辦公室中蕩漾:「人類生命,有一定的進步程序。這種程序,對你們來說,其實並不陌生,但由於你們進步得太慢,所以,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後,才能明白,將之確定。在確定之前,一切都只是一種模糊的觀念──已經有很多人,用很多方式提出來過,可是那至多是被當作一種信念,而不被認為是一種確實的、必然的生命變化歷程!」


  原振俠聽到這裡,按下了小錄音機的暫停鍵,喘著氣。他需要這樣,因為金特所說的,記錄在那石柱上的文字,給聽到的人造成一種巨大的壓力。原振俠雖然有極豐富的怪異生活經驗,聽到了之後,也有透不過氣來的感覺,需要加快呼吸,才能消除胸口的壓迫感。

  他的聲音很乾澀:「似乎越來越複雜了!」

  普通道:「是,在這一段中,用了許多不常用的名詞,但是並不複雜。聽下去,很容易明白。」

  原振俠指著錄音機:「這金特,不久以前,也和我們提出、討論過一種怪異的生命方式,我相信他一定是從那石柱上得來的知識了?」

  普通教授攤開手,又聳聳肩:「我不知道他提出了甚麼,石柱上記錄的神祕生命方式,卻駭人之極!」

  原振俠已經隱隱約約,感到那是一種甚麼樣的生命方式了。他感到有一股寒意,雙手緊握著拳,示意普通鬆開錄音機的暫停鍵。


  金特並沒有停頓,繼續說著:「人類做為一種高級的生命、一種有靈魂的生命,最終的目的,進化的終極,是拋棄肉體,使靈魂成為單獨存在。」

  金特的話,聽來十分奇,可是只要略想一想,就可以知道,人類一直在向這個目標前進──幾乎所有的宗教,歸根結柢,都叫人放棄肉體,追求靈魂離開了肉體之後的單獨生存。

  不但幾乎所有的宗教如此,就算不是宗教,只是一種對生命熱切的追求,到最後也必然走上「肉體短暫虛幻,不值得留戀」的想法上去。

  普通教授當時,對這一點的了解,還不是太透徹,但也隱隱感到了其中的道理。這道理既然涉及人類生命的奧祕,自然也使他感到了極度的震撼。他急速地喘著氣,到後來,竟有點出氣多、入氣少,發出的喘息聲十分驚人。

  而金特根本不理他,仍然閉著眼睛,用不疾不徐的語調說著:「所以肉體生命並不足戀,戀棧肉體生命,是生命形式中落後的一面,生命形式越落後,就希望肉體生命的時間越長。可是人類終於會明白,肉體生命所帶來的痛苦煩惱之多,是落後生命形式的必然結果。所以,進化的方向,必然是縮短肉體生命的期限。」


  原振俠聽到這裡,又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呻吟聲──那是他真正感到了心靈上受到了實在打擊,感到痛苦之後所發出的呻吟聲。

  他望向普通,普通神色蒼白,額上和鼻尖都有著汗珠。原振俠這才感到,自己的臉上也很濕,用手去抹,抹了一手的汗。

  不久之前,在溫寶裕的那間大屋子中,曾和金特討論過生命的長短形式。當時,人人都覺得金特的論點十分之怪──一直以來,幾乎每一個人都在追求長時間的生命──「長生不老」,被當作最高的理想,誰也不曾想到過,生命竟是時間越短越進步。

  原振俠自然可以接受「肉體生命」這個名詞。

  因為每一個人,自出生起,到死亡止,過的生活,都是肉體生命──一種依賴肉體而存在的生命形式。不是很可靠的身體組織,在生命歷程中,帶來的是許許多多的痛苦。

  原振俠甚至強烈地感到,肉體生命的痛苦多於歡樂,既然它只是生命進化過程中的一個環節,自然把它縮得越短越好。

  原振俠的思緒十分紊亂,一下子想到的問題極多,他突然又想到了一種叫「十七年蟬」的昆蟲。這種蟬,成蟲的生命,只有一個夏季,可是牠的幼蟲,卻需要在泥土之中,蟄伏十七年。

  十七年蟬的生命,進化的終極,是要破土而出,蛻化為成蟲。那麼,把蟄伏在黑暗的泥土之中的時間,由十七年縮短為十七天,不是對牠更好嗎?

  一想到了這一點,原振俠迅速將它和剛才想到的人的生命歷程,作了一個排列比較,他發現極為相仿:人的生命,進化的終極,是放棄肉體,靈魂單獨存在。那麼,把肉體生命,由七十年縮短為七十天,不是對人更好嗎?

  他想到了這一點──那全然是由他在紊亂的思緒中,經過歸納而得出的結論。他自然可以接受這樣的結論,可是他還是感到了一股寒意。

  普通教授一直盯著他,原振俠把他剛才作出的排列,在一張紙上寫了下來,給普通看。

  普通的臉色更蒼白,緩緩點了點頭:「你的排列比較很好,就是那樣──」

  原振俠一字一頓地問:「那麼,最後──那些進步的神祕生命,把生命縮短到了甚麼程度?」

  普通教授望了原振俠半晌,才繼續敘述當時的事──事實上,他這時,是在對原振俠複述著當日金特的「翻譯」。


  金特的聲音聽來很平板,但由於他所說出來的一切,越來越神祕,所以普通聽得身子不由自主在微微發顫。他雙手緊握著拳,指關節發出了「啪啪」的聲響。

  金特略停了一停:「到這裡,問題已經很明顯了,肉體生命由長到短,是必然的進行過程,用盡方法來延長肉體生命的期限,是人類許多愚蠢行為之一。人類的進化,受人類種種愚蠢行為的拖延,其中戀棧肉體生命的這種行為最嚴重。

  「在人類進行這種蠢行之際,我們的祖先,卻擺脫了這種觀念,完全了解到人類進化的正確和必須經過的歷程。所以,才有了我們這一群與眾不同的生命,一種對尋常人來說,幾乎是一閃而過,短暫之極的肉體生命。可是這種形式,又屬於一種極進步的生命形式──」

  普通教授聽到這裡,不禁用顫抖的聲音,喃喃地問:「天──那──進步的生命,究竟短暫到了甚麼程度?要用到『一閃而過』這樣的形容詞?」

  金特又像是在回答普通的問題,又像是在自顧自地說著:「人的肉體生命,持續一百年,或不止一百年,都是短暫的。就算活上一千年、一萬年,只要有一個數字在,就完全無法和靈魂永遠存在相比較。一比,都是短暫如一閃。」

  普通教授覺得喉頭發乾,他又喃喃說了一句:「總有點──不同吧──」

  金特神態不變:「只有在人類能打破對時間的固有觀念,知道和永生相比,一分鐘和一萬年沒有分別,都是短暫的情形下,進步的生命形式,才能實現──」

  普通教授在這時,可能是由於在精神上,受不了那麼大的壓力。他陡然揮著手,矮小的身子努力向上跳了幾下,同時又喊叫:「究竟短到了甚麼程度?從出生到死亡,究竟多久?」

  金特略睜開眼,但並不是望向教授,只是望向那六角形的石柱。他伸手在石柱上輕輕撫摸著,動作看來十分溫柔:「十個太陽和十個月亮,說明了我們的肉體生命特殊的──與眾不同的情形──」

  普通教授畢竟是在學術上有相當成就的人,思考能力自然相當強,他一聽到這裡,就「啊」地一聲:「一與十之比,尋常人的一天一夜,對──進步的生命來說,就是十天十夜了?」

  金特並沒有因為普通教授的低呼聲,而被打斷話頭:「我們的肉體生命歷程,一開始縮短了十倍,這對於肉體生命比我們長了十倍的人來說,全然無法想像。我們的肉體生命歷程,仍然是一個完整的歷程,只不過是時間縮短了,而且一代和一代進化的速度,都在加快,都以幾何級數的方式在遞增。到了最後,用一閃而過來形容,十分恰當,而終於到達了完全沒有肉體生命的階段──」

  金特的手仍然撫摸著石柱。這時,在他的臉上,現出了極其嚮往渴慕的神情,緩緩睜開眼來,又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普通教授過了好一會,才道:「完了?」

  金特點了點頭,忽然又現出了十分沮喪的神情,站了起來,繞著那石柱兜了幾個圈子,才長嘆了一聲:「可惜!可惜!」

  普通教授那時,思緒極亂:「可惜甚麼?」

  金特再嘆了一聲:「明明有那麼進步的生命形式在,可是卻不知道用甚麼方法,才可以跨出第一步。一定有一個祕密方法的,一定有的!只要找到了這個祕密方法,人類的進化,就可以以幾何級數的速度進行──達到終極的目的──」

  普通教授目瞪口呆地聽著,金特又道:「可惜石柱上的文字,沒有記載著這個神祕的方法──」

  普通吞了一口口水:「你何不直接向──那些已進化到了終極的靈魂詢問?」

  金特的身子震動了一下,臉色灰敗,又長嘆了一聲:「我問過了,得到的回答是:有一個重大的關鍵性問題,語言傳達訊息的能力無法表達,而能獲得這關鍵的解決,必須和他們再進一步的接觸──」

  普通教授也感到了「語言傳達訊息的能力無法表達」,因為金特的那一番話,他就無法聽得明白,甚至於想問一問清楚,都無從問起!

  金特卻不想再說甚麼了,他搓了搓手,站了起來:「教授,希望你能有更多、更進一步的發現──」

  教授苦笑:「我能發現甚麼?沒有你,我連一個字也看不懂──」

  金特一面向外走去,一面自言自語:「一定有一個祕密的方法,一定有的──」


  普通教授說完了和金特會面的經過,望著原振俠:「你說過見過他,最近,也和他討論過生命的奧祕,不知道他找到了那祕密的方法沒有?」

  原振俠伸手在臉上撫摸了一下:「顯然沒有!」

  原振俠又直了直身子。這時,他完全了解了在那次討論之中,金特所說的,那些在當時聽來並不是很容易明白的話的含義了。

  快活!

  快活祕方!

  快活的意思就是快一些活過肉體生命,先是縮短時間十倍,然後,再以幾何級數遞減,直到「一閃而過」,再進化到完全沒有肉體生命──

  如果「一閃而過」是短暫的極限,那麼──

  這極限究竟短到了甚麼程度?

  原振俠立即想到的,是佛經上常見的一個名詞:「剎那」,形容極短的時間。

  原振俠那時,只想到了「剎那」這個形容詞。他對佛經,沒有熟到隨時可以引用出有關「剎那」一詞的句子的地步,只感到最後的短暫,一定就是「剎那」。

  (如果原振俠當時就可以知道「剎那」那麼短,他一定會更吃驚。)

  (「剎那」究竟短暫到甚麼程度,在佛教的一些著作中,可以具體地找得出來。)

  (《華嚴探奇記》載:「剎那者,此云念傾,於一彈指傾有六十剎那。」)

  (一彈指,大約是六分之一秒,大家都可以試試。而在時間的數字單位中,並沒有十進制,所以姑且算六分之一秒。那也就是說,一剎那,是三百六十分之一秒。)

  (知道了一「剎那」是三百六十分之一秒,會有一個極其驚人的發現。)

  (《仁王護國般若經》中有這樣的記載:「一剎那經九百生滅。」)

  (由「生」到「滅」,是一個「生滅」,那是一個生命歷程。這個生命歷程,短得只有九百分之一「剎那」,用現代的計時單位來說,一個由生到滅的生命歷程,只是三十二萬四千分之一秒!)

  (換句話來說,一秒鐘那麼短暫的時間內,已經有三十二萬四千代生命,「快若一閃」這樣的形容,真正難及事實之萬一!)

  (生命歷程到了這種程度,怎麼還能算生命?)

  (但必然還有比這更短暫的,一直到肉體生命等於零為止,才徹底完成了人類生命的終極進化。)

  原振俠當然是想像力極豐富的人,而且他怪異經歷極多。可是一想到有那麼怪異神祕的生命形式,他也有整個人飄浮在半空之中,無一處踏實之感。

  他甚至已算出了精確的短暫生命的時間,但還是覺得難以接受──

  金特正努力想尋找這個「快活祕方」,找到了「快活祕方」,可以使人的肉體生命,在一秒鐘之內,完成兩千兩百六十八萬年的進化過程(以每人如拿平均年齡七十年來計算),十秒鐘,就是超過兩億年的進化──那是真正的「快活」,不必一分鐘,人就可以進化到終極,完全摒棄肉體生命了!

  在一秒鐘可以經歷三十二萬四千世的肉體生命歷程中,痛苦自然也減到了最低程度,一生一世的痛苦,甚麼痕跡也不會留下。

  因為如今漫長的一生一世,到了「快活」時,一下子就過去了!原振俠這時又想起了那句話來:「一日快活敵千年!」

  看來,說這句話的人還是不了解,應該至少是:「一秒快活敵萬年!」

  原振俠的思緒之中,各種各樣的古怪想法,紛至沓來。他一面想,一面雜亂無章地就把想到的說出來。由於興奮和刺激,他臉漲得很紅,普通也被他感染,不住地揮著手,口中發出一些聽來沒有意義的聲音。

  過了一會,普通找出了一瓶酒來,兩人輪流喝著,才算略微鎮定了一些。普通喘著氣,補充了一些金特離開之後發生的事。

  金特走了之後,教授大喜若狂,但是他無法把明白石柱文字的經過照實寫出來──通過靈媒來了解一種文字,這種情形,在實用科學的領域之中,簡直是離經叛道之極,絕不會被人接受。

  他只好偽裝在石柱的刻劃中,揣摩出文字的意義,又大量蒐集北非沙漠中曾經發現的一些零星古物,作為佐證,再假託是他自己的設想:曾有一種這樣奇妙的生命形式,在地球上出現過,最後,這種形式的生命,以不可思議的驚人快速度,完成了生命進化的全部過程──

  他那篇文章,能在考古月報上發表,還是靠他在考古學上既有的名望。要是甚麼毛頭小伙子,寫了一篇這種離奇古怪,假設多於事實發現的考古文章,全世界都不會有考古雜誌肯刊登。

  文章發表之後,自然招來大量的冷嘲熱諷,甚至有正面攻擊。普通教授有苦自家知,他拿不出確望的證據來──而就是這篇文章,竟然引起了勒曼醫院的主意,資助教授進行實際的考古行動。

  等到普通教授把一切經過的來龍去脈說到這裡時,原振俠對事件的經過自然一清二楚。他吸了一口氣:「我看不出要對所有隊員嚴格保密的理由。若是隊員根本不知道要發現的是甚麼,考古工作根本無法展開──」

  普通教授皺著眉:「我也是這樣說,可是他們──他們卻認為,這種短暫之極的生命形式,太駭人聽聞。想想看,一個人的一生,只有三十萬分之一秒──」

  原振俠昂起了頭:「若是想通了,三十萬分之一秒,和三年、三十年、三百年,還是一樣的──」

  普通教授發出幾下乾笑聲,盯著原振俠:「你能想得通嗎?」

  原振俠神情苦澀,呆了好一會,才據實道:「我半點也想不通!」

  普通道:「這就是了,連你也想不通,要是宣布出去,我們行動的目的,就是想證明曾有這種形式生命的存在,而且,唯有這種形式的生命,才能達到生命進化的終點,那──會有甚麼結果?」

  原振俠來回踱步──車屋中空間很小,他的踱步,只是進一步退一步而已。過了一會,他才道:「可以不說詳情,只說要發現一種已不再存在的生命的──遺跡,總比完全隱瞞好些。我想,應該召集一個全體人員大會,由你來宣布。」

  普通教授又道:「可是他們──他們──」

  教授口中的「他們」,自然是資助行動的勒曼醫院,原振俠說道:「他們那邊,由我來應付!」

  普通教授大是高興:「好極!反正他們說過,一切都可以聽你的,我這就去通知他們開會!」

  原振俠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他拉了拉普通教授的衣袖:「歷史上,很有些整個民族突然消失了的紀錄,像南美洲的馬雅人。會不會是他們找到了『快活祕方』,忽然在幾秒鐘的時間內,就等於進化了幾億年,把軀殼拋棄,成了靈魂的單獨存在?」

  普通教授陡然嚇了一跳,聲音很尖:「原醫生,你想像力太豐富了!」

  原振俠本來還想加一句:「我看大有可能」,可是他看教授的情形,分明是已經知道的一切,給他的刺激已到了頂點,再也禁不起任何新的刺激了,所以他就忍住了沒有說出來。

  教授連連喘氣,又過了足有好幾分鐘,他才算漸漸回復了鎮定,打開車屋的門,大聲叫著。首先應聲奔過來的,正是那個印第安小伙子羽生。

  十五分鐘之後,營地的空地上,聚集了超過三十人。普通教授先向原振俠一一介紹,其中不少都是很有名的考古學家。在介紹原振俠時,教授道:「原醫生不但是考古隊的隨隊醫生,而且是考古隊的最高顧問。」

  原振俠忙道:「別那麼說,我對考古工作一竅不通!」

  普通卻仍然自顧自地介紹:「而且,原醫生是我們所踏足的土地上,第二號強人,黃絹將軍的好朋友。有他在考古隊中,工作會容易開展得多!」

  一個看來相當年輕的隊員表示不滿,冷笑:「幹甚麼?我們又不準備推翻卡爾斯將軍的政權!」

  教授沒有說甚麼,只是有點陰陽怪氣地望了那人一眼,發出了一下冷笑。

  普通教授心中在想:要是讓我找到了實實在在的證據,甚至,找到了那「快活祕方」的話,要推翻甚麼不可以?可以把人類的生命形式,徹底推翻!

  他略停了一停,先解釋了何以要嚴格保密的原因,又說了如今正在目的地的邊緣,預計目的地在明天就可以到達。

  他畢竟是有資格的考古家,說的話十分扼要:「我們要在這一片沙漠上,找尋一些人曾生活過的證據。」

  來參加考古隊的人,自然都拜讀過普通的那篇文章,當時就有人問:「那群人,就是所謂『神祕的生命』?」

  在教授點了頭之後,又有人問:「那種生命,神祕在甚麼地方?」

  普通向原振俠望了一眼,他的回答是:「還不能肯定,可能神祕怪異得超乎想像之外!」

  大家對教授的話,顯然不是很滿意,所以都保持著沉默。教授乾咳了幾聲:「要等到找出證據來,才能確知這種生命的形式,究竟神祕到甚麼程度。各位都是專家,自然知道,這種沒有多大根據和線索的考古工作,進行起來,相當困難,先請金屬探測專家發表一下意見。」

  普通教授向他右首邊的幾個人指了一指,那裡有七個人聚在一起,一個中年人舉了一下手:「我們的小組成員有七個人,配備是可以在沙漠中自在行駛的、裝有靈敏度極高的金屬探測儀的車輛。每人駕駛一輛,每天,估計可以探測至少十平方公里的面積。」

  他講到這裡,略停了一停,用手勢來加強他說話的語氣:「只要那群人懂得使用金屬,只要他們生活過的地方,有金屬物件遺留下來,而又在地下不超過三公尺的話,探測儀都可以發現。」

  普通教授十分興奮,接了上去:「一有發現,就立即可以進行發掘──」

  可是也有人向他潑冷水,有人道:「就算地點也精確,這一片大沙漠,有好幾萬平方公里,只怕三年五載,也發現不了甚麼。」

  普通教授有點惱怒:「我有精確的地點座標──」

  又有人道:「若是那種人,根本還不懂得使用金屬,那也就探測不到甚麼了──」

  普通又向原振俠望了一眼,遲疑地道:「自然,生活在沙漠中的人,很遲才懂得利用金屬,但這群人與眾不同。」

  普通教授只能這樣解釋,他再向原振俠望了一眼,頗有點向原振俠求助之意。原振俠卻神情迷惘,向他搖了搖頭,低聲道:「現在來作假設,並沒有意義,反正明天就可以正式行動了。」

  普通吸了一口氣,又安排了許多明天要進行的具體工作。原振俠背負雙手,慢慢踱了開去,月色把他的影子拉得極長,投射在銀白色的沙漠上,看來十分詭異。

  他在想:黃絹若是知道了考古隊的真正目的,不知會有甚麼樣的反應?

  一想到這一點,他不禁苦笑。因為他可以預料到黃絹的反應,一定是完全不能接受,根本不相信會有這種的生命形式──

  就算她相信了,人類生命進化的終極是離開肉體生命,她也不以為快比慢好。她要慢慢享受她的肉體生命──在她的肉體生命中,充滿了榮華富貴,她怎肯讓生命一閃而過──如果有可能,她會要求延長,一直延長下去!

  她會哈哈大笑,會覺得這種考古目的,可笑和無謂之極──自然,黃絹有這樣的想法,不能怪她。原振俠自己就不能想像,要是他的生命,可以縮短到幾百分之一秒,他敢去嘗試這種生命!

  「螻蟻尚且貪生」,是人類多少年來建立起對生命的觀念,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

  原振俠的思緒十分亂,他忽然又想到:金屬探測儀真的可能發現不了甚麼,因為從礦石中提煉出金屬來,需要相當長的時間,生命短到了只是「一閃而過」,如何有時間去做這種事?除非在那種生命形式下,時間對生命來說,是全然不同的一種體現!

  石柱上的文字也提到過,只有人類在完全打破對時間的固有觀念之後,生命才能進入新形式──這種說法,出自口述,或出自文字,聽起來,看起來,好像都很容易明白,其實卻一點也不懂。譬如說,甚麼叫:「時間的固有觀念」呢?

  原振俠想到這裡,自然而然嘆了一聲。在他身後,傳來了羽生的聲音:「為甚麼煩惱?」

  原振俠並沒有轉身,他看到,平坦的沙面上,羽生的影子和他並列著。他的回答是:「忽然間想到了人類的生命歷程,有一個問題,任何人都回答不出。」

  羽生搓著手:「問問我看看──」

  這印第安小伙子,看來十分喜歡接受挑戰,原振俠轉頭望了他一眼:「生命的目的是甚麼?」

  羽生張大了口,他顯然想不到原振俠的問題會是這個,他張大了口:「好傢伙,這問題,真的沒有人回答得出。古今中外不知多少人問過,答案應該只有一個?」

  原振俠有點艱難地笑:「當然只有一個,其實,也應該有答案的。生命的目的,是不斷進化,進化到生命形式的最高級,沒有肉體,只有靈魂,變成永恆的生命!」

  原振俠說得認真,羽生也聽得很認真,他側著頭,想了一會,忽然縱聲笑了起來,指著原振俠的鼻子:「那麼,請問,永恆的生命,目的是甚麼?」

  原振俠一怔,不由自主發出了「啊」的一下低呼聲。他本來以為,自己多少已經領悟到了一些生命的奧祕,可是這時,被羽生開玩笑似地那樣一問,他又回到了一無所知的境地──

  原振俠攤了攤手:「誰知道,或許要到那時,才能知道,或許,根本沒有答案!」

  羽生對自己的一個問題,可以令原振俠大生感慨而感到十分高興,用力在沙面上踢著,踢得沙揚起老高。

  當晚,原振俠和普通一起縮在車屋中,他們又討論了一些「一閃而過」的生命形式才入睡。

  原振俠決定明天一早,就告訴黃絹,他已經知道了考古隊的真正目的──

  他和黃絹曾一再討論過普通教授「要釣的」是甚麼,卻再也想不到會這樣!

  對整個人類的進化來說,這樣的考古目的,自然重要之至。但是對黃絹這樣,對權力那麼熱中的人來說,根本一點價值也沒有。

  勒曼醫院的醫生,可以說是如今人類之中,對生命所知最多的人,他們自然會對這種生命形式有興趣!

  一夜之間,原振俠做了許多古古怪怪的夢。第二天,考古隊出發,普通教授的車駛在最前面,原振俠的醫療車在最後。

  由於原振俠參加考古隊「另有目的」,所以他的醫療車之中,有著隱蔽的通訊設備,可以直接和黃絹通話。他讓羽生駕車,自己在車廂中,接通了黃絹辦公室中的直通電話。

  等到黃絹的聲音傳來,原振俠已想好了怎樣用最簡單的話,把那麼複雜的情形告訴黃絹。他第一句話是:「你絕想不到,我已經有了全部答案──」

  黃絹「啊」地一聲:「那麼說,你是世界上最能幹的情報探索者,全世界的情報工作者,都應該把你當偶像!」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我不配做特務祖宗。普通教授向我和盤托出的道理十分簡單,他的支持者知道我到了考古隊,就要他向我說明一切,並且還需要我的幫助──」

  黃絹又是「啊」地一聲:「普通的支持者是──」

  原振俠想了一想,覺得講出來也不要緊:「是勒曼醫院,就是掌握了複製人體技術的那群醫生。我相信你和卡爾斯將軍,都有複製的身體在他們那裡,以備你們需要時使用。」

  黃絹沉默著,沒有立刻反應。

  原振俠又道:「現在,六枚核彈頭,對你來說,重要之極。可是當你的身體出了毛病,需要移植一個絕不會引起排斥的心臟,才能活下去,而只有勒曼醫院可以救命時,你當然會用那六枚彈頭,去交換你的生命──」

  黃絹的聲音低沉:「當然是──」

  原振俠道:「勒曼醫院既然可以使世上,所有的大人物的生命延長,他們自然也成了世上最有權勢和財富的人。幸好他們都是科學家,沒有別的野心,只想在科學的領域上不斷求發展,不然,他們可以用任何方式統治全世界!」

  原振俠講到這裡,聽到電話那邊,黃絹傳來了一下吸氣聲。這種通過掌握他人生命,而取得幾乎是絕對權力的方法,是任何野心家聽了,都會心嚮往之的,何況黃絹是一個超級野心家!

  她的聲音之中,也充滿了興奮:「我猜到了,一定是普通發現了古代有甚麼關於生命奧祕的祕密傳下來,可以使人活得更長久更健康,勒曼醫院才支持他,去把這個方法找出──」

  原振俠嘆了一聲。雖然相隔遙遠,只是在通電話,但是黃絹也可以在原振俠的小反應中,知道他在想甚麼,所以她立時道:「我猜錯了?」

  原振俠道:「的確和生命奧祕有關,可是恰好相反──普通教授要找的,是一種極快極短,短到了如電光一閃,只有三十萬分之一秒的生命方式──」

  黃絹提高了聲音:「我不懂,說清楚一些。」

  原振俠花了大約兩分鐘時間,把事情簡單扼要地說了一下。他昨晚所料的沒錯,黃絹約莫怔了幾秒鐘,就爆發出一陣狂笑聲──

  她笑得連連喘氣:「哪有這種事!是不是你上了當,相信了他的胡言亂語?」

  原振俠語音堅定:「不──其中還有一個關鍵人物,我認識,他不會騙人!」

  黃絹悶哼一聲,又笑了兩聲:「那關鍵人物又是甚麼怪人?」

  原振俠沒好氣:「的確是一個怪人,他是一個極其靈異出色的靈媒。」

  由於人類對靈魂所知極少,所以一提及靈魂和靈煤,總有一種極度的神祕感。黃絹也沒有再放肆地笑,她道:「真想不到,這種──照你說的『快活祕方』,就算找到了,又有甚麼用處?」

  原振俠一字一頓:「可以使人在極短的時間之中,進化到終極。」

  黃絹又「哈哈」大笑起來:「要使人變成無主孤魂,一把利刀和一顆子彈,就可以達到目的了,何必那麼麻煩,要追尋甚麼祕方──」

  原振俠沒有再繼續討論下去。黃絹自然應該知道,人死了之後的靈魂存在,和進化到了只以靈魂的方式存在的生命形式,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但是黃絹根本不願意去想兩者之間的不同,因為她對肉體生命有無窮的貪戀,絕不肯捨棄──

  (原振俠對肉體生命也一樣貪戀,想到和黃絹的單獨相處,想到在巫師島上和瑪仙的繾綣,都令他無法捨棄肉體生命。可是他至少可以領會到,生命進化到終極,必須摒棄肉體的道理。)

  (這道理,其實所有宗教早已大力揭櫫,也可以說人人皆知。)

  (可是,知易行難!真正能放得開,超凡入聖的人,能有多少?)

  原振俠又道:「我留在考古隊,是我對這個目的感到了極大的興趣。還有,我要找那位靈媒,他的名字是金特,上次我和他分手時,他給我的聯絡電話是紐約。請你代我告訴他,請他盡快趕來,考古隊需要他的幫助。」

  黃絹嘲笑:「幹甚麼?想和古代的靈魂溝通?」

  原振俠大聲回答:「是──」

  他沒有把金特和普通教授相會的經過告訴黃絹,所以黃絹聽了原振俠這樣回答,笑了起來:「原,你生氣了?」

  原振俠嘆了一聲:「沒有,只是忽然之間,知道了生命形式,可以有這種截然不同的變化,想起我們的生命歷程,覺得十分傷感。」

  黃絹毫不客氣地指責:「原醫生,別無病呻吟了!生活得像你那樣驚心動魄、多姿多采,還要傷感,平常人怎麼辦?我看你很難大徹大悟,別自欺欺人了──」

  黃絹的話,聲音並不是很響,可是卻震得原振俠的腦中嗡嗡直響。他不由自主重複著黃絹的話:「很難大徹大悟,別自欺欺人了──」

  接著,他長嘆了一聲。黃絹繼續道:「我知道,你心中一直在怪我貪戀權力,野心太大,可是那只不過是我的生活方式。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貪戀,你貪戀的是甚麼,你自己也知道──」

  原振俠苦笑:「你說得對,我確然是在無病呻吟,要我放棄如今的生活,我做不到──」

  黃絹咯咯笑了起來:「那就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鐘,別再唉聲嘆氣了──」

  原振俠挺了挺身子,答應了一聲,終止了和黃絹的通訊。在剛才那一刻,他決定了一點,探索那種生命形式,不一定要受它的影響──

  他從車廂回到了駕駛室,羽生正在專心駕駛。車隊迤邐,至少有一百公尺,車輪捲起的黃沙,看過去,像是一條正在翻滾著的巨龍一樣。

  普通教授的聲音傳來──精良的通訊設備,使每一輛車上的人,都能聽到他的聲音:「請注意,已經進入目標地區,金屬探測車開始行動。」

  車隊之中,有七輛箱形的車輛加快速度,離開了隊形,向幾個不同的方向駛了開去,像是一柄散開來的扇子。

  其餘的車子繼續前進,在又駛出了將近二十公里之後,才停了下來。

  普通教授估計如今車隊停駐之處,應該是石柱文字提及的,神祕生命曾存在的土地的中心點。他準備就駐紮在這裡,等候金屬探測車的探測結果。

  原振俠來到了車屋,普通的工作桌上,多了一具電視螢光幕顯示儀。螢光幕上,明顯地分成了七格,都有一條直線,自左向右移動,普通正盯著在看。

  原振俠進來,他略抬了抬頭:「金屬探測的結果,我這裡可以直接收得到。」

  原振俠「嗯」了一聲:「剛才我看到探測車在轉圈子,使用的是『蜜蜂迴轉法』?」

  普通點了點頭:「這是最有效的方法了。」

  (「蜜蜂迴轉法」是以一點為中心,不斷地加大直徑,進行圓圈式的搜索。)

  正說著,七格螢光幕中,有一格的直線,變成了劇烈震盪的震波。普通教授發一聲喊,直跳了起來!接著用手拍著額:「不會一下子就有發現吧,運氣不會好到這種程度吧!」

  他發出了一連串的命令,立即就有一輛車子,駛近探測到有金屬的探測車之旁。強力的吸沙裝置發動,車尾噴出沙子組成的沙泉,一下子就在探測到有大量金屬的地方,形成了一個一公尺的坑。而且在陽光下,也看到了埋在沙中的金屬的閃光。

  早在一發現有金屬的訊號時,普通和原振俠就乘著輕便的小車,趕到了現場。原振俠看到了考古工作,也可以利用現代的科學設備,而如此現代化時,不禁有嘆為觀止之感。

  等到金屬一顯現出來,正在握著手,神情興奮之極的普通教授,一下子變得像是突然萎謝了的花朵一樣,現出苦澀的笑容來。

  誰都一眼可以看得出,埋在沙中的金屬是甚麼──那是一輛舊式的坦克車!

  這一帶,曾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戰場,盟軍和納粹德國的坦克,在北非洲進行過殊死戰,戰況慘烈之極。納粹德國的統帥,隆美爾元帥,甚至贏得了「沙漠之狐」的綽號。在這裡,發現一輛坦克的遺骸,自然不值得奇怪。

  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的坦克車,或許也有一定的研究價值,但當然不是普通教授的目的。他僵立著,很多人都在等著他的命令,原振俠在他身邊低聲道:「把它拖起來吧!」

  起重裝置把舊坦克拖了起來,車身上的納粹徽號還清晰可見。

  這一天,考古隊的收穫是三輛舊坦克,兩輛經過燃燒的軍用卡車,和一輛裝有機鎗的吉普車──看來這裡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古戰場」!

  第二天,是更多的坦克,和各種各樣,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的武器和車輛。有一輛摩托車旁邊的「船」上,甚至還有一具屍體,由於沙漠的乾燥,屍體完全沒有了水分,是一具十分可怖的乾屍。

  第三天,情形也差不多。第四天,第五天,在這一片沙漠上所「陳列」出來的金屬品,幾乎可以變成一個二次世界大戰沙漠之戰的展覽館了。

  普通教授的神情,一天比一天沮喪。

  但他全不計較自己的健康,到了第七天晚上,他睜著滿是紅絲的雙眼,不斷地在喝酒,不斷地在說著:「要是我知道,那石柱是在甚麼地方掘出來的,那就好了!」

  原振俠心中一動,忙道:「石柱文字上,不是曾提到過經緯度嗎?」

  普通用力以腳頓著沙面:「我們現在就在這個經緯度的範圍之上!」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找出經緯度範圍的精確中心點來,應該不是難事?」

  普通哈哈一笑:「太容易了──」他伸手向他的車屋一指:「我們的車屋,就恰好停在那一點上,那是我故意的安排──」

  話還未說完,普通陡然叫了起來:「你的意思是說,石柱應該就在那一點上?」

  原振俠點頭:「應該是這樣,不然,石柱文字上何必留下那些經緯度?」

  普通又呆了片刻,才連連拍打自己的頭:「我真笨!我真笨!」

  他一面自責,一面又大聲吆喝起來。隨著他的吆喝聲,他的助手奔過來,普通迫不及待地吩咐:「把車屋駛開去,快!快!」

  他個子矮小,性子又急,在叫嚷的時候,不住揮手蹦跳,看起來,像一隻猴子。拖車屋被移開,又調來了吸沙的裝置,不到五分鐘,雖然還甚麼都沒有發現,但是已經有不少人聚集了過來,交頭接耳。

  事後,原振俠才知道,有經驗的考古學家,都會有一種預感,知道甚麼情形之下,會有所發現,所以自然而然會聚在一起──有這種職業預感的,不單是考古隊員,勘探人員、鑽油井的專家等等,都有這方面的能力。

  普通教授在漸漸變深的沙坑旁轉來轉去,不時大聲叫嚷一些甚麼。可是誰也聽不清,因為吸沙的裝置,正發出震耳欲聾的噪音。

  等到出現了一個兩公尺左右的沙坑時,普通教授所發出的那一下叫聲,由於他逼出來的聲量實在太大,倒是人人可以聽得見。他一舉手,吸沙的裝置停止了操作,有沙漠考古發掘經驗的工作人員,紛紛跳下沙坑去,用適當的器具,阻擋沙坑四壁的沙瀉下去。

  這時,圍在沙坑四周的人,人人都可以看到,坑底是一塊石板。

  那塊石板究竟有多大,還無法知道。因為沙坑底部的面積,大約是兩平方公尺,石板的四周圍還埋在沙中,有看不到的部分。

  在石板上,還有點沙粒,可是已可以看到,石板的表面十分平滑,那是人工細心打磨的結果,不可能是天然生成的。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靜了下來,這實在是一項巨大的發現。而且,在經過了那麼多天的發掘,幾乎令人感到了絕望之後,突然有了那麼重大的發現,令人感到的興奮,自然加倍增加。

  首先打破沉寂的是羽生,他發出了一下印第安人獨有的歡呼聲,然後,他叫:「一塊石板!」

  普通教授立時叱責:「你不能肯定這是一塊石頭,還是一塊石板!」

  羽生忽然固執起來:「一塊石板,一定是一塊石板!」

  他一面說,一面竟然縱身,向沙坑之中跳了下去,重重落在石板之上,而且,又彈跳了幾下。

  在他落下去,和他彈跳的時候,當他的雙足撞擊石板時,都發出「咚咚」的聲響,如同在擊打一面石鼓。

  這情形,令所有人都張大了口,合不攏來。

  這足以說明兩點:一、的確,那是一塊石板,而且不會太厚,二、石板下面是空的,不然不會發出那種空洞的咚咚聲來。

  立即有人發表意見:「一個水源!一口井!井口用石板蓋著,以免沙子侵入!」

  沙漠之中會有一口井,這未免有點異想天開。可是那隊員一下子就能作出這樣的設想,也不容易了。

  另外有人表示了不同的看法:「是一個地窖,用來窖藏糧食的!」

  一時之間,意見十分紛紜。原振俠問了一句:「何以會在那麼深的沙層之下?」

  他的問題,招來了一陣笑聲,普通教授忙道:「沙漠上的沙,在不斷移動,年代久遠了,本來在沙面上的物體,會變得埋在沙下面。曾經有整座金字塔,被埋到了沙層下的紀錄。」

  原振俠尷尬地笑了笑,普通教授向下面大喝:「上來!」

  羽生攀著坑壁用來阻擋沙層下陷的器材,迅速地攀了上來,他興奮得臉通紅:「下面是空的!有可能這是整個地下城市的出入口!」

  羽生的設想簡直接近瘋狂了!可是在未曾揭開這塊石板之前,誰也不能說沒有這個可能!

  幾個專家圍在普通教授的身邊,他們都皺著眉,像是在考慮甚麼極嚴重的問題,久久不出聲。

  原振俠本來想說「還在等甚麼,快把石板掀起來」,可是剛才他說了一句外行話,惹來了不少笑聲,事實上,他的確不是考古學家,所以他就忍住了不說。只是在又等了一會之後,才低聲問羽生:「在等甚麼?」

  這時,整個考古隊的所有人,全都聚集在沙坑的旁邊,可是沒有人出聲。人人的視線,自然都落在沙坑底部的那石板上。

  羽生的回答也很低沉:「在想辦法──如何可以掀起石板來,而阻止沙漏瀉到石板下面的空間去。」

  原振俠「啊」地一聲,羽生又補充:「沙的流動性極強,你看這一片無邊無涯的沙漠,不論下面的空間有多大,要是不事先有了阻擋沙流瀉的方法,一下子就可以把空間填滿。即使下面真是一座地下城,也會填滿,到那時,神仙也沒有辦法了!」

  原振俠一揮手,心中不禁好笑:「這又何必考慮那麼久,下面的空間不論大小,既然是一個空間,就必然有阻沙的措施!」

  普通教授等幾個人向原振俠望了過來,原振俠又指著沙坑:「把沙坑擴大,一直到石板全部顯露,再阻擋沙坑的四壁,就不會有沙子漏流到下面去了!」

  普通教授沉聲道:「當然會這樣做,但為了以防萬一,不得不小心謹慎些──嗯,開始吧!」

  別看他個子小,可是這時,一揮手,下了命令,也真還有點氣派。

  三部吸沙裝置同時操作,聲響更是驚人。隨著沙泉的噴射,沙坑漸漸擴大,底部的面積也相應在增大。同時,為了要維持沙坑四壁的沙不湧向中心,至少有七、八個人在沙坑中忙碌地工作。在沙坑邊上圍觀的人,不時發出呼叫聲來,整個考古隊陷進了狂熱的氣氛之中。

  大約半小時之後,石板已全部顯露,是一塊四方形的石板,每邊大約是兩公尺左右。等到一再肯定坑壁的沙,被阻擋得十分妥當之後,普通教授和幾個專家,落到了沙坑底,站在石板上。

  普通用一支鐵鎚,在石板上敲著,石板發出空洞的聲響,顯示下面的空間相當大。

  別的工作人員早已調來了吊車,先在石板上打上堅固的鋼釘,再以鋼纜繫上去,普通教授等人離開了沙坑。

  普通教授的聲音有點啞:「各位,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考古發現,就快開始了,能參加這項工作,是莫大的光榮!開動吊車!」

  吊車開動,轉盤軋軋作響,牽動鋼纜。這樣大小的一塊石板,估計重量不會超過兩噸,要吊超它來,不是甚麼難事。只見它晃動著,離開了沙坑的底部,看來原本只是隨隨便便放在上面的。

  在沙坑邊上的人,都看到石板只有三四公分厚,一被吊起之後,在石板下面,是一個方形的洞穴。洞口只比石板略微小些,看起來,真有點像一口井。

  普通教授在沙坑的邊上,俯著身,盯著那洞穴,原振俠就在他的身邊。

  那洞看上去深不可測,黑洞洞地。最不可思議的是,在沙漠中,實在不很可能出現這樣的一個「深井」的,因為沙的流瀉性極強,一有空隙,立即會被填補,怎可能出現這樣的深井?除非在井壁有強有力的攔阻設備。可是這個「井」雖然深,開始的一部分,光線已可以進入,卻又看不出井壁有甚麼特別的裝置,就只是沙子。

  那情形真有點不可思議,因為根本看不出是甚麼東西把沙「弄」成了一個深井。井壁平滑之極,若是說有四幅巨大無比的玻璃,把沙弄得如此齊整,倒相似之至。可是玻璃又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力量,可以承受那麼大的壓力?

  每一個人的神情都十分驚訝,有的叫了起來:「這是怎麼一回事?」

  可是只有一個人採取了行動,這個人是羽生。這時,他的手中拿著一根又細又長的合金釘子──這種釘子,在沙漠考古中相當有用,它用合金鑄成,輕而堅硬,一端十分尖,可以輕易插入沙中,便於探索埋在沙中的東西。

  羽生的手中正拿著這樣的一根釘子,他把尖銳的一端,指向深井的一邊,大聲道:「這是怎麼一回事?這些沙子,怎麼好像都凝結了一樣。」

  說著,他的手向前伸了一下,尖銳的合金桿子的一端,刺進了深井的沙壁,發出「啵」的一聲響。

  這一下變化,令所有的人都呆了一呆,羽生自己也嚇了一大跳,連忙縮回手來。他不縮手還好,一縮手,剛才被他刺中的地方,噴出了一股手指粗細,十分急驟的沙泉來,滋滋作響。

  那情景,簡直怪異之極,本來完完整整,不知如何形成,光滑之至的一面井壁,竟然那麼容易被刺破!如今的情形,就像是海堤忽然出現了一個孔,海水就從這個孔中激射了進來一樣。

  這種情景,的確令所有人都嚇得目瞪口呆!

  一定有很多人都聯想到了海堤出現孔洞的情形。如果在海堤上出現了孔洞,海水灌進來,孔洞會迅速擴大,會造成海堤的崩潰。

  這時,射進深井的那股沙泉,雖然很細,可是它是不知被多大的壓力壓進來的,所以勢子急驟之極,看起來大有海浪澎湃之勢,看來十分驚人。若是那個孔洞迅速擴大,那麼,沙流瀉進來,這個深井,可能在幾分鐘之內,就被沙填滿了!

  所以,在沙坑旁的人,都發出驚呼聲來。普通教授的叫聲最大,隨著他的怒喝聲,他的腳底下,像是裝了強力彈簧一樣,整個人直蹦了起來,指著羽生就罵:「你這個蠢材,你看你幹了甚麼蠢事,闖了甚麼禍──」

  在這幾句話作開始的後面,是一連串的粗言穢語,不但叫人不相信,是出自一個大學教授之口,也叫人難以相信,這是人類使用的語言。

  所有的人都震呆,一來是由於那股正在激射出來的沙泉,二來是由於普通教授所發出的咒罵。至少有半分鐘之久,連原振俠在內,都不知應該如何才好,直到有人忽然叫了起來:「天!總得先把漏沙堵起來!」

  那時候,普通教授還在一面跳一面罵,惡毒的咒罵自他的口中噴射出來,和那股沙泉相比,絕不遜色。所不同的是,教授的咒罵有越來越擴大之勢,而那股沙泉,卻始終只有手指粗細。

  所有人之中,受驚嚇最甚的,應該是無意中闖了禍的羽生。他真正嚇呆了,當教授的咒罵聲越來越甚時,他手一鬆,手中的那根釘子,跌了下去,跌進了深井之中,了無聲息,下落不明。

  而他自己,在事情發生之後大約四十秒鐘左右時,也發出了一下大叫聲,一縱身,又向下跳去。

  這時,在沙坑的底部,幾乎都被深井口佔滿了,在井口四周,大約只有五十公分的地方。所以,羽生向下一跳,看起來,簡直就是向著那深井跳了下去的──在這之前,他手中的那桿釘子先跌下去,無影無蹤,可知那井不知有多深,他這樣跳法,自然令已經驚險萬分的情景,更加驚險,許多人簡直尖叫了起來。

  普通教授也停止了咒罵,張大了口,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才好。原振俠看出不妙,想伸手去拉羽生的時候,已經遲了一步,羽生的身子已落了下去。可是他並沒有跌下深井,而是怡恰落在井邊,他這時一手拉住了阻擋漏沙的裝置,一矮身,另一隻手,已按向那噴出沙泉的孔洞。

  他手一按上去,居然就止住了那股沙泉的激射。

  他發出了一下歡呼聲,吃力地仰起頭來──他一手向下按住井壁的「漏洞」,一手向上拖著,使身子不至於跌下去。在這樣的姿勢下,要抬頭向上,自然十分困難,可是他居然做到了!

  當他那張漲得通紅的臉抬向上之際,圍在沙坑附近的人,都發出了熱烈的歡呼聲和鼓掌聲。雖然闖禍的是他,可是他的勇敢,也贏得了一致的讚賞。

  他的聲音聽來十分嘶啞,他在用力叫著:「教授,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一時之間,人人都向普通教授望去,普通的臉色,居然比這個印第安人更紅。他喉際發出了一陣咕咕聲,不知說了些甚麼。

  也沒有人去注意他說甚麼,因為羽生又叫了起來:「真怪,我整個手掌都可以感到緊貼著沙子,在手掌和沙子之間,根本甚麼也沒有!」

  原振俠大聲道:「一定有甚麼的,剛才被你戳破了一個洞!」

  羽生急急分辯:「真的甚麼也沒有!」

  他說著,鬆了一鬆手,那股沙泉又激射而出,他即時又按上。

  在接下來的半小時之中,用了各種方法,想把那個「漏洞」堵住。最後還是羽生想出來的辦法,特製了一個兩頭都有軟墊的支撐棍,恰好撐住了深井的兩邊,抵住了那個「漏洞」,羽生才能鬆一口氣,攀了上來。

  而在那半小時之中,別人也沒有閒著。已做的工作,包括探測到井中的空氣適合人呼吸,聲波探測井的深度,竟達到兩百公尺!

  連接強烈照明設備和電視攝影機的設備也已縋下井去,主要的考古隊員都聚在電視螢光幕前,看深井中的情形。使用的電視攝影機一共有四組,四個方向──深井的四壁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一直向下落去,深達兩百公尺的井壁,都光滑之極,絕看不出有甚麼東西阻擋著沙──當然沙層不可能那麼深,在大約三十公尺之後,就是岩石,但也一樣平整光滑。

  那麼深的一口井,在這樣荒涼的沙漠之中,當真是不可思議之極。那情景,足以令人人屏住氣息,只有普通教授講了一句:「看那些岩石的質地!」

  沒有人明白他的話,他又向原振俠補充了一句:「和那六角形的石柱一樣!」

  普通教授的這句話說得十分低,只有原振俠一個人聽得見。

  一直到電視攝影機垂到底,是二百公尺深,凝視著螢光幕的人,又發出了一下驚呼聲──在那深井的底部,竟然是四條通向四個不同方向的甬道!

  甬道中更是黑暗,在強力的照明設備照射之下,也至多看到十多公尺。可以看出那是和深井相同的構造,只不過一個是直上直下,一個是橫向的而已。

  再往內去,甬道中有甚麼?黑沉沉地,再也看不清楚。而各人又在深井底部的中心部分,看到了一個六角形的石座,看起來,恰好是放置那六角形的石柱之用,石座上是一大堆沙子。

  普通教授和原振俠又互望了一眼──只有他們兩人知道,有這樣的一根石柱在,而一切行動,也正是由這根石柱所引發的。

  沒有人出聲,雖然任何考古隊都希望有巨大的發現,但當發現如目前那麼巨大時,也就足以令人人都出不了聲。過了好一會,才有人啞著聲道:「好像──好像應該派人下去了!」

  電視攝影機不會行走,要進一步探索甬道中的情形,自然只好派人下去了。

  這個深井雖然十分怪異,但是既然空氣適合人呼吸,考古隊的配備又好,想起來不應該會有甚麼危險。而首先進入這樣空前未有,甚至可以說,比金字塔更偉大的史前遺跡,無疑是考古學家畢生夢寐以求的榮耀。所以,一有人提議,轟然響應之聲,四面八方響起。

  普通教授又回復了他領導人的氣度,挺直了身子,大聲宣布:「派八個人下去,兩個一組,去探測四條甬道。各人都配備無線電對講機,可以隨時互相交換意見,並且攜帶無線電控制的攝影機,使在地面上的人,能通過螢光幕,看到甬道中的情形。」

  他說到這裡,略頓了一頓:「我現在宣布名單──」

  他一個一個叫著名字,所叫到的人都發出一下歡呼聲。他叫了五個之後,停了片刻,才又道:「原醫生,羽生,我本人。」

  沒有被叫到名字的人,自然很失望。原振俠極想有機會下去,可是他又不是考古學家,不便自動請纓,普通叫出了他的名字,他自然極為高興。羽生立時來到了他的身邊,低聲道:「我們一組!」

  原振俠點頭,表示同意,已開始在編組的普通教授,也沒有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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