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真相之章 加賀恭一郎的闡明</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真相之章 加賀恭一郎的闡明</h3><br /><br />  身體的狀況怎樣?我剛剛跟主治醫生談過,聽說你已經決定要動手術,這樣我就放心多了。<br /><br />  你應該樂觀一點。不,醫生說手術的成功率非常高,不會有事的,是真的。<br /><br />  之前我就想問你,你是從甚麼時候發覺自己的病況的?今年冬天?今年才開始的嗎?<br /><br />  應該不是吧?我想最晚在去年年底你就察覺自己舊疾復發了。同時,你恐怕認為自己這次是凶多吉少,所以才會連醫院都沒去,不是嗎?<br /><br />  我之所以這麼想,理由只有一個,因為我猜最晚從那時開始,你就已經在計劃這次的事了。這次的事?我指的當然是殺害日高的事。<br /><br />  你好像有點驚訝?不過,我講的可不是甚麼天方夜譚。嗯,我這麼講是有根據的,連證據都有了。關於這個,我待會兒會一一說明給你聽。我想恐怕會佔用不少時間,不過醫生已經准許我這麼做了。<br /><br />  首先,請你先看看這個。嗯,是一張照片。你有沒有印象?就是你潛入日高家時被拍到的畫面。日高邦彥在庭院裝攝影機,暗中拍下這卷東西,你是這麼說的。<br /><br />  我將那卷帶子的其中某個畫面,轉印成這張照片。如果你希望的話,我可以把螢幕拿來,重頭放一次給你看。不過,我想應該沒此必要,只要這張照片就夠了。況且對你而言,那些影像你也看膩了,是吧?<br /><br />  因為那些影像是你自己做的,不是嗎?你自己演出又自己攝影──所謂的自導自演。會看到不想再看也是理所當然的,對吧?<br /><br />  沒錯,我說那卷帶子是偽造的,那裡面拍攝的內容全是假的。<br /><br />  嗯,我正要用這張照片證明給你看。話說回來,要證明這件事也沒多大的困難。對於這張照片,我想說的只有一點。這個畫面並非如角落日期所示是七年前拍的。<br /><br />  就讓我來向你說明為何我那麼肯定好了,這其實非常簡單。畫面中是日高家的庭院,庭院裡種植了一些花木,當然這張照片裡沒出現甚麼特別的植物,日高家自豪的櫻花不在裡面,草皮也都枯萎了。一看就知道是冬天的景觀,不過,是哪個冬天的就難以判定了。再加上是在半夜拍,一片昏暗下,連細部都很難看得清楚。不過,也正因為如此,你才會以為這卷帶子可以騙過我們吧?<br /><br />  不過,野野口先生,你犯了個很大的錯誤喔。<br /><br />  我不是在嚇唬你,你真的出錯了。<br /><br />  讓我告訴你吧!問題出在影子。你看,櫻花樹的影子不是落在草皮上嗎?這就是致命的失誤。<br /><br />  嗯,我知道你想說甚麼。就算這七年間樹有長大好了,但因為光線的影響,也不能單以影子的長短來分辨是現在的樹還是以前的樹,這樣說確實沒錯。<br /><br />  不過,我想說的不是這個,問題出在櫻花樹的影子只有一道。<br /><br />  看來你還是不懂,就讓我揭曉謎底吧。如果,這個畫面真的是七年前拍的,那麼樹影應該有兩道才對。你知道為甚麼嗎?很簡單。是的,七年前日高家的庭院裡共種了兩株八重櫻,成雙並立著。<br /><br />  你有話要說嗎?<br /><br />  那卷帶子八成是最近才拍的吧?你自己去拍的。<br /><br />  問題是你有沒有機會去拍帶子。關於這一點,我已經跟日高理惠確認過了。<br /><br />  她回答,應該沒有那麼困難。她說,如果是去年年底,那時日高還是單身,偶爾會和出版社的人出去喝酒,只要挑那個時候下手,就可以慢條斯理地好好拍了。<br /><br />  不過,這也得要有日高家的鑰匙才行。因為要拍攝從庭院潛入日高工作室的畫面,必須先把工作室的窗戶打開。<br /><br />  根據理惠小姐的說法,要克服這一點應該也不是問題。怎麼說呢?日高出去喝酒的時候,不會把鑰匙帶在身上,他總是把它藏在玄關的傘架下面。自從在外面連丟了兩次鑰匙後,他好像就一直這麼做。如果你知道這回事的話,就不用操心門窗的問題了。你應該知道吧?理惠是這麼證實的。<br /><br />  不過呢,野野口先生,我會發現錄影帶是偽造的,不是因為八重櫻的影子的關係。事實上,正好相反。我是肯定帶子是假的之後,才一再地重播畫面,與少數的日高家舊時庭院照片做比對,進而發現了這個矛盾。那麼,我為何會肯定帶子是假的呢?那是因為我對其他證物起了疑心。<br /><br />  所謂的其他證物指的是甚麼?野野口先生,你應該也已經知道了吧。沒錯,就是那大量的原稿,我所發現的那些堆積如山的稿件,而我一直相信它們與殺害日高的動機有關。<br /><br />  因為此次事件,我將你逮捕,在讀過你的自白書之後,我還是有很多地方搞不清楚。當然,這一個個疑問都可以解釋得通,不過,解釋得通跟百分之百信服是兩碼子事。野野口先生,在你的自白書裡,我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因為這種怪怪的感覺,讓我怎樣都無法接受你所告白的內容是真實的。<br /><br />  然後,有一次,我忽然發現一個大線索。案發之後,我曾和你見過無數次面,可是我怎麼就沒有注意過它?真是不可思議。就在這麼近的距離裡,有一個這麼明顯的提示。<br /><br />  野野口先生,請你把右手伸出來。<br /><br />  怎麼了?我要的是右手。如果不行的話,光右手的中指也可以。<br /><br />  那中指上的繭是握筆而產生吧?真的好大呢。<br /><br />  這不是很奇怪嗎?我記得你一向都用打字機的。寫作的時候也是,聽說你教書的時候,所有的講義也全用打字機處理。既然這樣,你怎麼會磨出這麼大的一個繭呢?<br /><br />  是嗎?這不是寫字弄出的繭?那這是甚麼?不知道?你不記得了嗎?可是我怎麼看都像是握筆的繭呢。你想不出來這個東西是怎麼弄出來的嗎?<br /><br />  就算如此也沒有關係。重點是,在我的眼裡它就是握筆的繭,於是我開始想,慣用打字機的你怎麼會有這樣的繭?有甚麼東西需要你大量、親手動筆書寫的嗎?<br /><br />  於是我想到那些寫在舊筆記本及稿紙上的作品。我興起了某種假設,讓我的背脊一陣發涼。如果這個假設成立的話,整件事將會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br /><br />  是的,我的推斷如下:那一大堆作品不是從前寫的,而是你臨時加工趕出來的。<br /><br />  我會突然發冷也不是毫無道理的,對吧?如果真是這樣,日高從那些作品竊取創意的說法也是騙人的。<br /><br />  難道就沒有辦法可以分辨真偽嗎?經過多方調查,終於讓我找到決定性的證據。<br /><br />  野野口先生,您認識辻村平吉這個人嗎?不認識嗎?這樣啊,果然……。<br /><br />  根據你的自白書,你和日高邦彥小的時候經常去看鄰居的煙火師傅工作,並以此段記憶為基礎寫下了《圓火》這本小說,然後日高以你的《圓火》為草稿,進而發表了《死火》。<br /><br />  辻村平吉這個人,就是當時那位煙火師傅喲。<br /><br />  嗯,這個我知道,記不記得名字不是問題。恐怕我這樣問日高邦彥,他也會說他忘了吧?<br /><br />  不過呢,辻村先生倒還記得這事。他記住的不是名字,而是長相。他還記得從前那個常來玩的孩子的臉。辻村先生說了,常來玩的孩子只有一個。<br /><br />  是,是的,他還活著。雖然已經九十高齡,必須依靠輪椅行動,不過腦筋還十分清楚。我讓他看了你們國中的紀念冊,他一眼就指出當時來玩的孩子是誰。<br /><br />  他指的是日高邦彥。<br /><br />  至於你,他說完全不認識呢。<br /><br />  ※※※<br /><br />  有了辻村先生的證詞,我就確信,日高剽竊你的小說根本是無稽之談。那些寫在舊大學筆記及稿紙上的作品,只不過是你從他的書裡抄來的。<br /><br />  如此一來,你被日高以殺人未遂罪名威脅的事又該怎麼說呢?<br /><br />  知道了吧?這樣推到最後,自然會懷疑到那卷帶子。能夠確實證明你曾經殺人未遂的,只有那卷錄影帶。當時你犯案所拿的刀子,根本不能證明甚麼,因為上面只有你的指紋而已。<br /><br />  而就像我剛剛說明的,我因此發現帶子是偽造的。反過來說,這代表著我現今所提的假設都是正確的。也就是說,根本沒有殺人未遂案件,所以日高也不可能威脅你,恐怕連作品抄襲的事都是虛構的。<br /><br />  那麼,你自己承認的,殺人未遂的起因是由於你和日高初美的關係,這又做何解釋?你所說的外遇真的存在過嗎?<br /><br />  到此讓我們複習一下,有哪些東西暗示了你和日高初美的關係?<br /><br />  首先,是在你屋裡找到的圍裙、項鏈、旅行申請表。其次是後來又發現的,被認為是在富士川休息站拍的初美照片,再來是看似同一地點的風景照片。<br /><br />  就這麼多了,也沒有人可以證明你倆的關係。<br /><br />  證物中的旅行申請表,隨你愛怎麼寫就怎麼寫,所以那根本不算證明。至於項鏈,你說那是打算送給初美的禮物,可是這也只是你的片面說辭。那麼圍裙呢?不管怎樣它肯定是初美的東西。就像我先前跟你說的,初美曾穿上那件圍裙拍過其他照片。<br /><br />  不過,你要從日高家拿走日高初美的圍裙並非不可能的事。日高邦彥和理惠小姐結婚之前,曾將前妻初美的遺物做一番整理,那時你曾過去幫忙。神不知鬼不覺地偷走一件圍裙,應該還蠻簡單的吧。<br /><br />  去幫忙整理的那天,你有可能還偷走了其他東西,也就是相片。被偷走的相片恐怕得具備這些條件才行?首先它必須是初美的獨照;其次,沒有其他照片可以顯示日高曾攝於同一場景;最後,同樣一個地點,最好還有幾張純風景照可茲對照。而全部符合這些條件的,就是那張在富士川休息站拍的相片。你把初美的獨照和風景照偷偷地放進口袋裡。<br /><br />  嗯,當然,我沒有證據證明是你偷的,不過,你有可能會偷。既然有這個可能,那麼你所坦承的,與初美間的不倫戀情就不足採信了。<br /><br />  如果殺人未遂事件,還有你被日高威脅、被剽竊作品的事都不存在的話,那麼以此為前提,假設你們的外遇關係亦是子虛烏有,應該也不過分吧?<br /><br />  沒錯,這樣看來,初美的意外當然也只有一個解釋。那個肯定是交通事故,並非自殺。既然沒有動機,也就沒有理由懷疑她是自殺的。<br /><br />  ※※※<br /><br />  我們先整理一下,從去年秋天開始,你到底做了些甚麼?就讓我們按照時間順序做趟回顧吧。<br /><br />  首先你得準備未經使用的舊大學筆記。只要到學校裡找一找,那種東西應該很快就能拿到吧?接著你把日高邦彥早期發表過的作品一一抄寫到上面,不過,你不能完全照抄,語法及人物的名字必須改過,故事的劇情也要稍微重新編排,你想盡辦法讓這些筆記像是那些作品的原型。就算只抄一本,恐怕也要花上一個月的時間吧?我可以想像那是非常艱辛的大工程。至於日高近期發表的作品,你則改用打字的;和大學筆記一起找到的,寫在稿紙上的那些小說,才是你以前的作品吧?因為從日高的小說裡,找不到與這些作品吻合的內容。<br /><br />  其次,關於《冰之扉》這本書,你也必須想好後續的發展才行。你不但要讓警方看到構思劇情的小抄,還要親手書寫做為不在場證明用的原稿。<br /><br />  接著是製作錄影帶。這個我剛剛也講過了,恐怕在去年年底你就拍好了吧?<br /><br />  然後,到了今年,你把日高初美的圍裙和照片拿到手。除此之外,應該也把旅行申請表、項鏈等小道具給備齊了。你想說申請表是舊的是吧?那種東西搞不好學校那兒就有之前剩下的。還有,你說衣櫃裡擺的佩斯利花呢領帶是初美送的,餐具架上咖啡杯是兩人一起去買的,這些恐怕都是你最近才準備好的吧?<br /><br />  接著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聽說日高夫婦為了打包送去加拿大的行李,花了一個禮拜的時間,這中間你好像曾到他家去拜訪過一次。你去他家的目的,當然是為了把兩件東西藏進行李裡,那兩件東西就是刀子和錄影帶。你甚至還費了點心思,把錄影帶放進挖空的書裡,這樣看來就真的很像是日高邦彥刻意隱藏的了。<br /><br />  以上的準備都做好之後,接著就只是等四月十六日那天了。沒錯,就是案發當天。<br /><br />  不、不,這次的案件絕對不是臨時起意,這是經過長期安排、恐怖的計劃犯罪。<br /><br />  通常,所謂的計劃犯罪,犯人最常演練的是如何避免被逮捕,要怎樣做案才不會被發現,就算被發現了,要如何洗脫自己的嫌疑──犯人絞盡腦汁想的應該是這些。<br /><br />  不過,你此次犯罪計劃的目的卻完全不同。你一點也不避諱被逮捕,不,應該說,這所有的計劃都是在確定被逮捕的前提下擬定的。<br /><br />  簡單說來,野野口先生,你花這麼長時間、這麼多功夫要做的是動機,殺害日高邦彥的適當動機。<br /><br />  這真是驚人的想法。要殺人之前,先想好殺人動機,這恐怕是前所未聞的事吧?一直到現在我才敢這樣講,在此之前我是多麼的煩惱啊。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事?這就是我的心情寫照。<br /><br />  說起那卷帶子,如果一開始警察就有所懷疑的話,說不定就能早點認出那是偽造的。不過,搜查小組並沒有起疑,那是當然的。那卷帶子是證明犯罪動機的重要證據,又有誰會想到那是身為犯人的你親手製作的呢?<br /><br />  寫在大學筆記及稿紙上的作品也是一樣,而暗示你和初美關係的小道具更是如此。如果那些東西足以證明你沒有犯罪的話,搜查小組肯定會調整目光,進而確認物品的真偽。不過,事實並非如此,這些全是佐證你犯罪動機的證物。遺憾的是,現在的警察處理對被告有利的證據時會比較嚴謹,處理對被告不利的證據時則傾向於寬鬆。了不起的是你看穿了警察弱點。<br /><br />  而你特別厲害的地方,在於你不自己言明這個偽造的動機,而要警方東查西訪才找到。如果你一開始就滔滔不絕地把動機說出來,那麼,再怎麼笨的警察也會覺得哪裡不對勁吧。<br /><br />  你巧妙地引導警方走入錯誤的偵查方向,不,應該說是你設下的圈套。讓人以為是日高作品出處的大量筆記及稿紙是你的,這是第一個陷阱。然後,第二個陷阱是圍裙、項鏈、旅行申請表,以及日高初美的照片。現在想起,當時我們遲遲找不到初美的照片,恐怕讓你很焦急。記得那時你跟我說:「請你不要在我屋裡亂翻,裡面有人家寄放在我這裡的重要書本。」因為這個提示,我們才在《廣辭苑》裡找到了日高初美的照片。你引導得真是漂亮啊!想必你自己也鬆了口氣吧?<br /><br />  就連第三個陷阱也多虧你的提示。案發後,你問日高理惠「日高邦彥的錄影帶放在哪裡?」,理惠回答,送到加拿大去了。結果你請她行李一送回來就馬上通知你,有這回事吧?<br /><br />  因為這些話,我聯想到日高邦彥的錄影帶裡說不定藏著甚麼秘密。於是,才發現了在殺人未遂的那晚所拍的帶子。更驚人的是,這卷帶子還藏在日高所著的《螢火蟲》裡。只要讀過《螢火蟲》,任誰都會想到書中的描述與影帶的畫面相符,就連這個你也不著痕跡地引導。<br /><br />  說到這個,我想起事發當晚,我們相隔十年再度重逢,我向你詢問日高邦彥的作品,那時你首先推薦的就是這本《螢火蟲》。你連這個都事先算計好了,真教我肅然起敬。<br /><br />  ※※※<br /><br />  讓我們稍稍把時間倒回去一點,回顧一下那天的事。我說的那天,不用講,當然是你殺害日高邦彥的那天。<br /><br />  從上述的推理,你應該也可以瞭解,這次的命案絕對是有計劃的。不過,站在你的立場,你不希望任何人注意到這點,你一定要讓它被當作是臨時起意的犯罪,因為如果不是這樣,偽造的動機就沒用了。<br /><br />  為了謀殺的方法,你費盡了心機。使用刀子或毒藥是不被允許的,因為這樣等於是公開承認打從一開始就起了殺機。那麼勒斃怎麼樣?可是,一想到兩者體力的差距,光憑自己的力量要勒死對方好像困難了點。<br /><br />  於是你決定採取襲擊的方法。用鈍器從背後偷襲,等到對方倒下,再勒緊他的脖子,施予致命的一擊。<br /><br />  不過,這種方法也需要兇器才成,最好能直接應用日高家現有的東西。於是,你想到了日高平常慣用的紙鎮,用那個來敲擊應該沒問題吧?那要用甚麼來勒脖子呢?對了!電話線正好可以派上用場──在我的想像裡,恐怕你當時也曾這麼自問自答吧。<br /><br />  不過,這時你的心裡卻產生了不安。做案當天,日高家的行李應該都整理得差不多了。這樣一來,有可能事先設想的兇器屆時已經不在了。<br /><br />  電話線應該沒有問題。日高還有工作要趕,寫好的稿件得傳送出去,因此他不會先把電話收起來。<br /><br />  問題出在紙鎮上。對寫作而言,那並非不可或缺的東西,很有可能一早就被收到箱子裡去了──你連這點都考慮到了。<br /><br />  如果沒有紙鎮的話要怎麼辦呢?為了避免這種情形,你心想還是得自己準備兇器才行。你準備了唐.貝利紐的粉紅香檳。如果有甚麼萬一,你打算拿酒瓶充當兇器。<br /><br />  你剛到日高家的時候,並沒有馬上把那瓶香檳送出去。因為一旦交到對方手上,恐怕就不能拿它當作兇器使用了。<br /><br />  你先和日高邦彥一起進入工作室,確認那方紙鎮是否還在原處。當你見到它時,肯定鬆了口氣吧?<br /><br />  後來藤尾美彌子來了,你們一進一出之後,你把香檳交給了理惠。如果紙鎮不在的話,我想你就不會把酒交出去,而會把它轉作殺人的兇器吧。慶賀喬遷之喜的香檳頓時變成了殺人工具,這種情況依然會給人一時衝動犯案的印象。不過,站在你的立場,如果可以的話,你認為還是用日高的所有物──紙鎮來殺人會比較實際吧?<br /><br />  你在筆記裡沒有提到香檳的事,是因為害怕警察會追究這方面的事吧?一開始我聽說的時候,我還懷疑莫非香檳裡下了毒呢。我甚至還問把它喝掉的飯店職員,那味道怎樣。他回答很好喝,我才排除下毒的可能。不過仔細一想,你是絕對不會用毒的。<br /><br />  話說回來,你用電腦及電話製造不在場證明的那招,還真是了得。我的上司和同僚至今還搞不太懂其中的機關呢。<br /><br />  我有一個疑問,如果我們沒有識破你的伎倆的話,那你打算要怎麼辦?假設你既不會被懷疑,也不會被逮捕……<br /><br />  你好像不想回答的樣子。<br /><br />  算了,現在才問這個已經沒有意義了。因為,在現實生活裡,我們確實識破了你的計謀,也逮捕了你。<br /><br />  ※※※<br /><br />  你累了嗎?這故事是有點長。不過,請你再忍耐一下。拜你所賜,我也筋疲力盡呢。<br /><br />  問題來了,你為甚麼要這樣做呢?以被逮捕為前提,虛構假的犯罪動機,教人怎麼想都想不通。<br /><br />  我大膽推測之下,得出這樣的結論。因為某事的發生,因而使你做出殺害日高邦彥的決定。而殺人的結果就是被逮捕,你已經有所覺悟。我在想,這一切應該都跟你的癌症復發有關。也就是說,假使你真的被抓了,待在監獄的時間也不會太長。<br /><br />  不過,就算真被逮捕了,你也非得隱瞞真正動機不可。對你而言,那真正的動機被公諸於世,比起以殺人罪嫌被逮捕還要可怕千百倍。<br /><br />  關於那真正的動機,我很想聽你親口說出,怎麼樣?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你再守口如瓶也沒有意義了。<br /><br />  ……是嗎?<br /><br />  你怎麼樣都不肯吐實嗎?那我就沒辦法了,就讓我來說說我的推理吧。<br /><br />  野野口先生,你猜這是甚麼?嗯,是的,是光碟。不過,這可不是拿來聽音樂的喔,講切實一點,這片光碟裡面存有電腦的資料。<br /><br />  現今電腦所用的軟體大都以這個方式儲存販售,遊戲、字典也常以這種形式問市。<br /><br />  不過,這並非市面販售的光碟,而是日高特地委託業者製作的東西。<br /><br />  你是不是很好奇裡面會有甚麼資料?事實上,這裡面恐怕有你一直在尋找的東西。<br /><br />  你知道了嗎?沒錯,這裡面存的是照片,它的性質類似影像光碟。<br /><br />  日高好像不習慣把小說用的資料照片擺在相簿裡。文壇中,甚早採用電腦設備的日高似乎在好幾年前,就已經作興把資料用的照片全部壓成這種光碟來保存,而最近他更使用了數位相機。<br /><br />  你想問我為何會注意到這張光碟是吧?我徹底調查了你和日高的過去,並發現關於一張照片的事。那張照片拍攝內容如果和我想像的一樣,那麼至今為止原本被忽略的事物突然都有了意義,它們全有脈絡可循。<br /><br />  我開始找尋那張照片。不,事實上,那張照片已經被某人處理掉了。不過,在這之前,它曾到過日高手裡。我心想,日高肯定會用某種形式把照片複製起來,於是,我發現了這張光碟。<br /><br />  就讓我們別再賣關子了,那張照片拍的是藤尾正哉強暴國中女生的畫面。<br /><br />  這張光碟裡所儲存的畫面,活生生地重現了當時的影像。<br /><br />  本來我還想把它列印出來,帶來給你看的。不過,我臨時打消了念頭。這樣做毫無意義,只是喚醒你的痛苦罷了。<br /><br />  你應該已經知道我在那張照片裡看到了甚麼吧?就跟我之前想像的一樣。沒錯,壓住那個女生,協助藤尾正哉施暴的人就是你!<br /><br />  ※※※<br /><br />  關於你的國中時代,我稍做了一番調查。很多人講了很多事情,這其中也有談到校園暴力的事。<br /><br />  有人說,野野口曾被欺負;也有人說,不,不是這樣,那傢伙被欺負的時間很短,後來他反而加入欺負人的行列。其實,這兩種說法都是一樣的,你從頭到尾都被人欺負,只是欺負的形式不同罷了。<br /><br />  野野口老師您總算肯開口了?您教書的時候也曾經歷過這種事情,真可謂切身之痛啊。我也是。校園暴力事件絕不可能銷聲匿跡,只要當事人都還在學校,就會一直持續下去。當老師說「已經沒有這類事件」的時候,只不過是他個人的幻想。<br /><br />  不難想像,那起強暴案成為你心中難以治癒的傷痛。你不是因為喜歡才做那種事情的吧?你心裡很清楚,只要違逆藤尾正哉,又要重新過著受盡凌辱的悲慘日子。因為害怕這點,縱使百般不願,你還是讓自己的手沾上這麼骯髒的事。一想到當時加諸在你身上的罪惡感及自我厭惡,就連我這個局外人都覺得心痛。仔細一想,你當時所承受的最大暴力,就是被迫成為那場暴行的共犯。<br /><br />  為了換取這段令人詛咒的紀錄,就算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我心想,難不成這會構成此次的殺人動機?<br /><br />  可是……<br /><br />  你為甚麼突然對這個秘密緊張起來?不管是日高取得照片書寫《禁獵地》之前,或是新書發表之後,都沒有跡象顯示他曾跟第三人提起照片的事。這樣看來,你不認為這個秘密會一直保守下去嗎?<br /><br />  請你不要到現在還想編造日高用照片威脅你的謊話。這種臨時撒的謊很快就會被揭穿。不說別的,這根本不像老謀深算的你會做出來的事。<br /><br />  我猜這和藤尾美彌子有關,她的出現把一切都攪亂了。<br /><br />  因為《禁獵地》一案,她打算和日高對簿公堂,日高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也只好走這一步,於是你突然不安起來。會不會哪一天,那張討厭的照片被當作呈堂證物給送進了法庭?!<br /><br />  這是我自己想的,我想打從日高開始寫那本小說以來,你就一直抱著不祥的預感,時時刻刻提心吊膽的吧?而藤尾美彌子的出現讓你的恐懼達到了頂點,終於下定殺人的決心──這是我的推測。<br /><br />  不過,光這樣還無法解釋所有的事情。不,事實上,以上這番推理漏掉了一件最重要的事。<br /><br />  那就是,你和日高邦彥到底是怎樣的關係?<br /><br />  因為不想讓不堪的過去被公開,於是殺了握有證據的人,這是可以理解的。只不過,這個知道秘密的人平常就對自己親切有加。難道你不認為就算日高和藤尾美彌子的官司陷入膠著,他也會繼續替你保守秘密嗎?<br /><br />  在你的自白書裡,你極力描寫你們之間充滿憎恨的關係。不過,在那些謊言被戳破的現在,就必須捨棄這個前提。<br /><br />  我們僅就目前掌握的事實,來檢視日高如何待你。得到的結論如下:雖然你們從國中之後就沒再碰面,不過日高仍大方接納在國中時期仇視他的你,恢復了兩人的友誼。不只如此,他還替你介紹出版社,讓你能在兒童文學界立足。而三番兩次與藤尾美彌子的談判中,他一直都沒有把與《禁獵地》這本書有密切關係的你供出。<br /><br />  綜合這些事實所呈現出的日高形象,與他少年時的故事非常吻合。例如,曾經有人告訴我:「不管對誰,他總是非常親切。」<br /><br />  我想,至少日高自己是真的把你當作好朋友看待吧。這麼一想,一切就通了。<br /><br />  不過,在做出這個結論之前,我還花了一點時間。怎麼說呢?這和我先入為主認定的日高實在差太多了。事實上,在採訪日高少年時代的過程中,這個觀念一直牽絆著我。<br /><br />  於是我心想,為甚麼會產生這樣的矛盾?是因為我讀了你偽造的自白書?不是,早在更早之前,我就對日高抱持某種固定的看法。這個看法是從何而來的呢?終於我想到一件事情。<br /><br />  我想起你一開始寫的,案發當天的紀錄。<br /><br />  那份紀錄裡,我只注意與案情直接相關的部份。不過,事實上,在一個很不起眼的地方,暗藏著一條意味深遠的線索。<br /><br />  看你的臉色,你應該已經猜到我要說甚麼了吧?嗯,是的,我講的是殺貓那件事,那隻貓是你殺的吧?<br /><br />  我找到了農藥。你屋外的陽台擺了兩個盆栽,裡面的土驗出農藥的成份。你做完毒丸子之後,不知要怎麼處理剩下的東西,於是就把它和那些土混在一起,是吧?<br /><br />  找到的農藥和從貓屍上化驗出的農藥屬於同一種。嗯,屍體還沒有全部化掉,飼主把牠裝進箱子,埋在院子裡。<br /><br />  鄰居的貓很討厭,你曾聽日高提起這件事吧?或是你讀過那篇名為《忍耐之極限》的短文?不,你們倆的感情那麼好,應該是直接聽他講的吧。<br /><br />  你做好了毒丸子,趁日高夫婦不在家的時候,偷偷放到他們家的院子裡,於是貓被殺死了。你為甚麼要這樣做呢?理由只有一個,就是我從剛才一直講的,為了營造日高的形象。<br /><br />  因為這次事件,我對藝文界多少有些瞭解。我記得在做作品評論的時候,經常會用上「性格描寫」這句話。當作者想讓讀者瞭解某個人物的時候,直接說明陳述遠不如配上適當的動作和台詞,讓讀者自己去建構人物的形象。這就是「性格描寫」吧。<br /><br />  你在寫那篇假筆記時就已經想到,必須打從一開始就讓日高的殘酷形象植根在讀者──也就是警方的心裡,而你設想好的橋段就是貓被毒害的事件。<br /><br />  案發當日,你在日高家的庭院遇到貓的飼主新見太太,應該算是意外。不過,這對你而言正好。以這番偶遇作為筆記的開頭,日高殺貓的事就更具真實性了。<br /><br />  說來慚愧,我完全被你的把戲給誤導了。我逮捕了你,明明知道你最先寫的筆記不可相信,卻沒料到連殺貓的那段也是假的,一直沒有把自己對日高的印象給矯正過來。<br /><br />  我只能說,你真是太了不起了。我覺得這是你本次佈下的所有陷阱裡,最高明的一樁。<br /><br />  而當我發覺這個殺貓陷阱時,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說不定,你製造這個陷阱的目的也就是你此次犯案的目的──<br /><br />  也就是說,你最終的目的在貶低日高的人格。這樣一想,這起案件總算真相大白了。<br /><br />  ※※※<br /><br />  我剛剛陳述你的犯罪動機時,說到你是為了隱瞞國中時代的可憎過去,所以才殺了日高。關於這一點,你沒有否認,而我也一直認為是這樣。<br /><br />  不過,我是這麼想的,這只不過是讓你決定殺人的導火線而已。<br /><br />  我試著想像,從你對日高起了殺意,一直到你實現計劃為止,這其中的心路歷程有著怎樣的轉折。基於上述的理由,你必須製造一個殺害日高的適當動機。然而,你必須想出一個被公佈時,世人同情的目光會集中到自己身上,反倒是被害者日高受人唾棄的動機。<br /><br />  在此考量之下,你捏造了與日高初美的不倫關係,並進而想出被逼做影子作家的故事。如果順利的話,你甚至能夠得到日高問世作品之正牌作者的美譽。<br /><br />  正因為懷著這樣的目的,你才會複製大量的手抄稿,弄到自己的手指都長繭,甚至不惜在寒夜裡,費上那麼大的功夫去拍一卷假的錄影帶。你得花幾個月,才能做到這樣周全的準備?如果光為了隱瞞過去,弄個比較容易懂的動機不就好了?<br /><br />  你費盡心思想出計劃,就為了破壞日高辛苦構築的一切。而殺人這件事,只是這個計劃的一小部份而已。<br /><br />  ※※※<br /><br />  就算被逮捕也不怕,即使賭上自己所剩無幾的人生,也要貶低對方的人格。這是怎樣的一種心態啊?<br /><br />  說老實話,我實在找不出任何合乎邏輯的理由。不過,野野口先生,你也是這樣吧?說不定連你自己都釐不清?<br /><br />  我想起十年前親身經驗的某件事。你還記得嗎?我們班的小孩在畢業典禮之後,用刀子刺傷了一直以來欺負他的學生。當時那個欺負人的主謀曾說了這麼一句經典台詞:「總之我就是看他不爽。」<br /><br />  野野口先生,你的心境應該也跟當時的他一樣吧?在你的心裡深藏著對日高的恨意,這仇恨深得連你自己都無法解釋,而它正是造成這次事件的緣由。<br /><br />  這股恨意到底從何而起呢?我非常仔細地調查你兩人的過去,然而發現沒有任何理由足以讓你怨恨日高。他是個非常好的少年,又是你的恩人。你和藤尾正哉曾經聯手一起欺負他,他卻反過來救了你。<br /><br />  不過,我知道這樣的恩德反而招致了怨恨。因為在他面前,你不可能沒有自卑感。<br /><br />  接著你長大成人了,你又不得不陷進嫉妒日高的泥淖裡。這世上你最不想輸給他的人,竟然率先一步成為作家。我試著想像你獲知他奪得新人獎時的心境,不禁全身汗毛都豎立起來。<br /><br />  即使如此,你還是去拜訪了日高,因為你打從心底想要成為作家。你相信和日高保持聯繫將助你早日完成夢想,於是,你暫時鎮封住心底隱藏的恨意。<br /><br />  然而,你的人生是那麼的坎坷。是運氣不好,還是才能不夠?我不得而知。總之你不但沒能成功,還得了癌症。<br /><br />  我相信你心裡的封印是在覺悟死亡的那一刻解開的,你無法忍受就這麼抱著對日高的恨意離開人世。而引燃這股恨意的是日高握有你過去秘密的事實。<br /><br />  以上是我所想的事實真相,你有沒有甚麼話要說?<br /><br />  既然你沉默不語,我可以將它解釋成默認嗎?<br /><br />  好像說得太久,連我的口也乾了。<br /><br />  啊,對了,我再補充一點。<br /><br />  從你和你母親過去的言行,我感到你們好像對日高還有住在附近的人存著某種偏見。<br /><br />  不過,我敢說不論如何醜惡的偏見,它的產生絕對不是歷史或地方的錯。<br /><br />  青少年時期,你之所以討厭日高,理由之一恐怕是因為你母親不自覺流露出的那份輕蔑吧,我想這有必要澄清一下。<br /><br />  最後,我打從心裡祝你手術成功。不管怎樣,我都希望你能夠活下來。<br /><br />  因為法庭正等著你。<br /><br />  (全書完)</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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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之章 加賀恭一郎的闡明



  身體的狀況怎樣?我剛剛跟主治醫生談過,聽說你已經決定要動手術,這樣我就放心多了。

  你應該樂觀一點。不,醫生說手術的成功率非常高,不會有事的,是真的。

  之前我就想問你,你是從甚麼時候發覺自己的病況的?今年冬天?今年才開始的嗎?

  應該不是吧?我想最晚在去年年底你就察覺自己舊疾復發了。同時,你恐怕認為自己這次是凶多吉少,所以才會連醫院都沒去,不是嗎?

  我之所以這麼想,理由只有一個,因為我猜最晚從那時開始,你就已經在計劃這次的事了。這次的事?我指的當然是殺害日高的事。

  你好像有點驚訝?不過,我講的可不是甚麼天方夜譚。嗯,我這麼講是有根據的,連證據都有了。關於這個,我待會兒會一一說明給你聽。我想恐怕會佔用不少時間,不過醫生已經准許我這麼做了。

  首先,請你先看看這個。嗯,是一張照片。你有沒有印象?就是你潛入日高家時被拍到的畫面。日高邦彥在庭院裝攝影機,暗中拍下這卷東西,你是這麼說的。

  我將那卷帶子的其中某個畫面,轉印成這張照片。如果你希望的話,我可以把螢幕拿來,重頭放一次給你看。不過,我想應該沒此必要,只要這張照片就夠了。況且對你而言,那些影像你也看膩了,是吧?

  因為那些影像是你自己做的,不是嗎?你自己演出又自己攝影──所謂的自導自演。會看到不想再看也是理所當然的,對吧?

  沒錯,我說那卷帶子是偽造的,那裡面拍攝的內容全是假的。

  嗯,我正要用這張照片證明給你看。話說回來,要證明這件事也沒多大的困難。對於這張照片,我想說的只有一點。這個畫面並非如角落日期所示是七年前拍的。

  就讓我來向你說明為何我那麼肯定好了,這其實非常簡單。畫面中是日高家的庭院,庭院裡種植了一些花木,當然這張照片裡沒出現甚麼特別的植物,日高家自豪的櫻花不在裡面,草皮也都枯萎了。一看就知道是冬天的景觀,不過,是哪個冬天的就難以判定了。再加上是在半夜拍,一片昏暗下,連細部都很難看得清楚。不過,也正因為如此,你才會以為這卷帶子可以騙過我們吧?

  不過,野野口先生,你犯了個很大的錯誤喔。

  我不是在嚇唬你,你真的出錯了。

  讓我告訴你吧!問題出在影子。你看,櫻花樹的影子不是落在草皮上嗎?這就是致命的失誤。

  嗯,我知道你想說甚麼。就算這七年間樹有長大好了,但因為光線的影響,也不能單以影子的長短來分辨是現在的樹還是以前的樹,這樣說確實沒錯。

  不過,我想說的不是這個,問題出在櫻花樹的影子只有一道。

  看來你還是不懂,就讓我揭曉謎底吧。如果,這個畫面真的是七年前拍的,那麼樹影應該有兩道才對。你知道為甚麼嗎?很簡單。是的,七年前日高家的庭院裡共種了兩株八重櫻,成雙並立著。

  你有話要說嗎?

  那卷帶子八成是最近才拍的吧?你自己去拍的。

  問題是你有沒有機會去拍帶子。關於這一點,我已經跟日高理惠確認過了。

  她回答,應該沒有那麼困難。她說,如果是去年年底,那時日高還是單身,偶爾會和出版社的人出去喝酒,只要挑那個時候下手,就可以慢條斯理地好好拍了。

  不過,這也得要有日高家的鑰匙才行。因為要拍攝從庭院潛入日高工作室的畫面,必須先把工作室的窗戶打開。

  根據理惠小姐的說法,要克服這一點應該也不是問題。怎麼說呢?日高出去喝酒的時候,不會把鑰匙帶在身上,他總是把它藏在玄關的傘架下面。自從在外面連丟了兩次鑰匙後,他好像就一直這麼做。如果你知道這回事的話,就不用操心門窗的問題了。你應該知道吧?理惠是這麼證實的。

  不過呢,野野口先生,我會發現錄影帶是偽造的,不是因為八重櫻的影子的關係。事實上,正好相反。我是肯定帶子是假的之後,才一再地重播畫面,與少數的日高家舊時庭院照片做比對,進而發現了這個矛盾。那麼,我為何會肯定帶子是假的呢?那是因為我對其他證物起了疑心。

  所謂的其他證物指的是甚麼?野野口先生,你應該也已經知道了吧。沒錯,就是那大量的原稿,我所發現的那些堆積如山的稿件,而我一直相信它們與殺害日高的動機有關。

  因為此次事件,我將你逮捕,在讀過你的自白書之後,我還是有很多地方搞不清楚。當然,這一個個疑問都可以解釋得通,不過,解釋得通跟百分之百信服是兩碼子事。野野口先生,在你的自白書裡,我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因為這種怪怪的感覺,讓我怎樣都無法接受你所告白的內容是真實的。

  然後,有一次,我忽然發現一個大線索。案發之後,我曾和你見過無數次面,可是我怎麼就沒有注意過它?真是不可思議。就在這麼近的距離裡,有一個這麼明顯的提示。

  野野口先生,請你把右手伸出來。

  怎麼了?我要的是右手。如果不行的話,光右手的中指也可以。

  那中指上的繭是握筆而產生吧?真的好大呢。

  這不是很奇怪嗎?我記得你一向都用打字機的。寫作的時候也是,聽說你教書的時候,所有的講義也全用打字機處理。既然這樣,你怎麼會磨出這麼大的一個繭呢?

  是嗎?這不是寫字弄出的繭?那這是甚麼?不知道?你不記得了嗎?可是我怎麼看都像是握筆的繭呢。你想不出來這個東西是怎麼弄出來的嗎?

  就算如此也沒有關係。重點是,在我的眼裡它就是握筆的繭,於是我開始想,慣用打字機的你怎麼會有這樣的繭?有甚麼東西需要你大量、親手動筆書寫的嗎?

  於是我想到那些寫在舊筆記本及稿紙上的作品。我興起了某種假設,讓我的背脊一陣發涼。如果這個假設成立的話,整件事將會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是的,我的推斷如下:那一大堆作品不是從前寫的,而是你臨時加工趕出來的。

  我會突然發冷也不是毫無道理的,對吧?如果真是這樣,日高從那些作品竊取創意的說法也是騙人的。

  難道就沒有辦法可以分辨真偽嗎?經過多方調查,終於讓我找到決定性的證據。

  野野口先生,您認識辻村平吉這個人嗎?不認識嗎?這樣啊,果然……。

  根據你的自白書,你和日高邦彥小的時候經常去看鄰居的煙火師傅工作,並以此段記憶為基礎寫下了《圓火》這本小說,然後日高以你的《圓火》為草稿,進而發表了《死火》。

  辻村平吉這個人,就是當時那位煙火師傅喲。

  嗯,這個我知道,記不記得名字不是問題。恐怕我這樣問日高邦彥,他也會說他忘了吧?

  不過呢,辻村先生倒還記得這事。他記住的不是名字,而是長相。他還記得從前那個常來玩的孩子的臉。辻村先生說了,常來玩的孩子只有一個。

  是,是的,他還活著。雖然已經九十高齡,必須依靠輪椅行動,不過腦筋還十分清楚。我讓他看了你們國中的紀念冊,他一眼就指出當時來玩的孩子是誰。

  他指的是日高邦彥。

  至於你,他說完全不認識呢。

  ※※※

  有了辻村先生的證詞,我就確信,日高剽竊你的小說根本是無稽之談。那些寫在舊大學筆記及稿紙上的作品,只不過是你從他的書裡抄來的。

  如此一來,你被日高以殺人未遂罪名威脅的事又該怎麼說呢?

  知道了吧?這樣推到最後,自然會懷疑到那卷帶子。能夠確實證明你曾經殺人未遂的,只有那卷錄影帶。當時你犯案所拿的刀子,根本不能證明甚麼,因為上面只有你的指紋而已。

  而就像我剛剛說明的,我因此發現帶子是偽造的。反過來說,這代表著我現今所提的假設都是正確的。也就是說,根本沒有殺人未遂案件,所以日高也不可能威脅你,恐怕連作品抄襲的事都是虛構的。

  那麼,你自己承認的,殺人未遂的起因是由於你和日高初美的關係,這又做何解釋?你所說的外遇真的存在過嗎?

  到此讓我們複習一下,有哪些東西暗示了你和日高初美的關係?

  首先,是在你屋裡找到的圍裙、項鏈、旅行申請表。其次是後來又發現的,被認為是在富士川休息站拍的初美照片,再來是看似同一地點的風景照片。

  就這麼多了,也沒有人可以證明你倆的關係。

  證物中的旅行申請表,隨你愛怎麼寫就怎麼寫,所以那根本不算證明。至於項鏈,你說那是打算送給初美的禮物,可是這也只是你的片面說辭。那麼圍裙呢?不管怎樣它肯定是初美的東西。就像我先前跟你說的,初美曾穿上那件圍裙拍過其他照片。

  不過,你要從日高家拿走日高初美的圍裙並非不可能的事。日高邦彥和理惠小姐結婚之前,曾將前妻初美的遺物做一番整理,那時你曾過去幫忙。神不知鬼不覺地偷走一件圍裙,應該還蠻簡單的吧。

  去幫忙整理的那天,你有可能還偷走了其他東西,也就是相片。被偷走的相片恐怕得具備這些條件才行?首先它必須是初美的獨照;其次,沒有其他照片可以顯示日高曾攝於同一場景;最後,同樣一個地點,最好還有幾張純風景照可茲對照。而全部符合這些條件的,就是那張在富士川休息站拍的相片。你把初美的獨照和風景照偷偷地放進口袋裡。

  嗯,當然,我沒有證據證明是你偷的,不過,你有可能會偷。既然有這個可能,那麼你所坦承的,與初美間的不倫戀情就不足採信了。

  如果殺人未遂事件,還有你被日高威脅、被剽竊作品的事都不存在的話,那麼以此為前提,假設你們的外遇關係亦是子虛烏有,應該也不過分吧?

  沒錯,這樣看來,初美的意外當然也只有一個解釋。那個肯定是交通事故,並非自殺。既然沒有動機,也就沒有理由懷疑她是自殺的。

  ※※※

  我們先整理一下,從去年秋天開始,你到底做了些甚麼?就讓我們按照時間順序做趟回顧吧。

  首先你得準備未經使用的舊大學筆記。只要到學校裡找一找,那種東西應該很快就能拿到吧?接著你把日高邦彥早期發表過的作品一一抄寫到上面,不過,你不能完全照抄,語法及人物的名字必須改過,故事的劇情也要稍微重新編排,你想盡辦法讓這些筆記像是那些作品的原型。就算只抄一本,恐怕也要花上一個月的時間吧?我可以想像那是非常艱辛的大工程。至於日高近期發表的作品,你則改用打字的;和大學筆記一起找到的,寫在稿紙上的那些小說,才是你以前的作品吧?因為從日高的小說裡,找不到與這些作品吻合的內容。

  其次,關於《冰之扉》這本書,你也必須想好後續的發展才行。你不但要讓警方看到構思劇情的小抄,還要親手書寫做為不在場證明用的原稿。

  接著是製作錄影帶。這個我剛剛也講過了,恐怕在去年年底你就拍好了吧?

  然後,到了今年,你把日高初美的圍裙和照片拿到手。除此之外,應該也把旅行申請表、項鏈等小道具給備齊了。你想說申請表是舊的是吧?那種東西搞不好學校那兒就有之前剩下的。還有,你說衣櫃裡擺的佩斯利花呢領帶是初美送的,餐具架上咖啡杯是兩人一起去買的,這些恐怕都是你最近才準備好的吧?

  接著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聽說日高夫婦為了打包送去加拿大的行李,花了一個禮拜的時間,這中間你好像曾到他家去拜訪過一次。你去他家的目的,當然是為了把兩件東西藏進行李裡,那兩件東西就是刀子和錄影帶。你甚至還費了點心思,把錄影帶放進挖空的書裡,這樣看來就真的很像是日高邦彥刻意隱藏的了。

  以上的準備都做好之後,接著就只是等四月十六日那天了。沒錯,就是案發當天。

  不、不,這次的案件絕對不是臨時起意,這是經過長期安排、恐怖的計劃犯罪。

  通常,所謂的計劃犯罪,犯人最常演練的是如何避免被逮捕,要怎樣做案才不會被發現,就算被發現了,要如何洗脫自己的嫌疑──犯人絞盡腦汁想的應該是這些。

  不過,你此次犯罪計劃的目的卻完全不同。你一點也不避諱被逮捕,不,應該說,這所有的計劃都是在確定被逮捕的前提下擬定的。

  簡單說來,野野口先生,你花這麼長時間、這麼多功夫要做的是動機,殺害日高邦彥的適當動機。

  這真是驚人的想法。要殺人之前,先想好殺人動機,這恐怕是前所未聞的事吧?一直到現在我才敢這樣講,在此之前我是多麼的煩惱啊。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事?這就是我的心情寫照。

  說起那卷帶子,如果一開始警察就有所懷疑的話,說不定就能早點認出那是偽造的。不過,搜查小組並沒有起疑,那是當然的。那卷帶子是證明犯罪動機的重要證據,又有誰會想到那是身為犯人的你親手製作的呢?

  寫在大學筆記及稿紙上的作品也是一樣,而暗示你和初美關係的小道具更是如此。如果那些東西足以證明你沒有犯罪的話,搜查小組肯定會調整目光,進而確認物品的真偽。不過,事實並非如此,這些全是佐證你犯罪動機的證物。遺憾的是,現在的警察處理對被告有利的證據時會比較嚴謹,處理對被告不利的證據時則傾向於寬鬆。了不起的是你看穿了警察弱點。

  而你特別厲害的地方,在於你不自己言明這個偽造的動機,而要警方東查西訪才找到。如果你一開始就滔滔不絕地把動機說出來,那麼,再怎麼笨的警察也會覺得哪裡不對勁吧。

  你巧妙地引導警方走入錯誤的偵查方向,不,應該說是你設下的圈套。讓人以為是日高作品出處的大量筆記及稿紙是你的,這是第一個陷阱。然後,第二個陷阱是圍裙、項鏈、旅行申請表,以及日高初美的照片。現在想起,當時我們遲遲找不到初美的照片,恐怕讓你很焦急。記得那時你跟我說:「請你不要在我屋裡亂翻,裡面有人家寄放在我這裡的重要書本。」因為這個提示,我們才在《廣辭苑》裡找到了日高初美的照片。你引導得真是漂亮啊!想必你自己也鬆了口氣吧?

  就連第三個陷阱也多虧你的提示。案發後,你問日高理惠「日高邦彥的錄影帶放在哪裡?」,理惠回答,送到加拿大去了。結果你請她行李一送回來就馬上通知你,有這回事吧?

  因為這些話,我聯想到日高邦彥的錄影帶裡說不定藏著甚麼秘密。於是,才發現了在殺人未遂的那晚所拍的帶子。更驚人的是,這卷帶子還藏在日高所著的《螢火蟲》裡。只要讀過《螢火蟲》,任誰都會想到書中的描述與影帶的畫面相符,就連這個你也不著痕跡地引導。

  說到這個,我想起事發當晚,我們相隔十年再度重逢,我向你詢問日高邦彥的作品,那時你首先推薦的就是這本《螢火蟲》。你連這個都事先算計好了,真教我肅然起敬。

  ※※※

  讓我們稍稍把時間倒回去一點,回顧一下那天的事。我說的那天,不用講,當然是你殺害日高邦彥的那天。

  從上述的推理,你應該也可以瞭解,這次的命案絕對是有計劃的。不過,站在你的立場,你不希望任何人注意到這點,你一定要讓它被當作是臨時起意的犯罪,因為如果不是這樣,偽造的動機就沒用了。

  為了謀殺的方法,你費盡了心機。使用刀子或毒藥是不被允許的,因為這樣等於是公開承認打從一開始就起了殺機。那麼勒斃怎麼樣?可是,一想到兩者體力的差距,光憑自己的力量要勒死對方好像困難了點。

  於是你決定採取襲擊的方法。用鈍器從背後偷襲,等到對方倒下,再勒緊他的脖子,施予致命的一擊。

  不過,這種方法也需要兇器才成,最好能直接應用日高家現有的東西。於是,你想到了日高平常慣用的紙鎮,用那個來敲擊應該沒問題吧?那要用甚麼來勒脖子呢?對了!電話線正好可以派上用場──在我的想像裡,恐怕你當時也曾這麼自問自答吧。

  不過,這時你的心裡卻產生了不安。做案當天,日高家的行李應該都整理得差不多了。這樣一來,有可能事先設想的兇器屆時已經不在了。

  電話線應該沒有問題。日高還有工作要趕,寫好的稿件得傳送出去,因此他不會先把電話收起來。

  問題出在紙鎮上。對寫作而言,那並非不可或缺的東西,很有可能一早就被收到箱子裡去了──你連這點都考慮到了。

  如果沒有紙鎮的話要怎麼辦呢?為了避免這種情形,你心想還是得自己準備兇器才行。你準備了唐.貝利紐的粉紅香檳。如果有甚麼萬一,你打算拿酒瓶充當兇器。

  你剛到日高家的時候,並沒有馬上把那瓶香檳送出去。因為一旦交到對方手上,恐怕就不能拿它當作兇器使用了。

  你先和日高邦彥一起進入工作室,確認那方紙鎮是否還在原處。當你見到它時,肯定鬆了口氣吧?

  後來藤尾美彌子來了,你們一進一出之後,你把香檳交給了理惠。如果紙鎮不在的話,我想你就不會把酒交出去,而會把它轉作殺人的兇器吧。慶賀喬遷之喜的香檳頓時變成了殺人工具,這種情況依然會給人一時衝動犯案的印象。不過,站在你的立場,如果可以的話,你認為還是用日高的所有物──紙鎮來殺人會比較實際吧?

  你在筆記裡沒有提到香檳的事,是因為害怕警察會追究這方面的事吧?一開始我聽說的時候,我還懷疑莫非香檳裡下了毒呢。我甚至還問把它喝掉的飯店職員,那味道怎樣。他回答很好喝,我才排除下毒的可能。不過仔細一想,你是絕對不會用毒的。

  話說回來,你用電腦及電話製造不在場證明的那招,還真是了得。我的上司和同僚至今還搞不太懂其中的機關呢。

  我有一個疑問,如果我們沒有識破你的伎倆的話,那你打算要怎麼辦?假設你既不會被懷疑,也不會被逮捕……

  你好像不想回答的樣子。

  算了,現在才問這個已經沒有意義了。因為,在現實生活裡,我們確實識破了你的計謀,也逮捕了你。

  ※※※

  你累了嗎?這故事是有點長。不過,請你再忍耐一下。拜你所賜,我也筋疲力盡呢。

  問題來了,你為甚麼要這樣做呢?以被逮捕為前提,虛構假的犯罪動機,教人怎麼想都想不通。

  我大膽推測之下,得出這樣的結論。因為某事的發生,因而使你做出殺害日高邦彥的決定。而殺人的結果就是被逮捕,你已經有所覺悟。我在想,這一切應該都跟你的癌症復發有關。也就是說,假使你真的被抓了,待在監獄的時間也不會太長。

  不過,就算真被逮捕了,你也非得隱瞞真正動機不可。對你而言,那真正的動機被公諸於世,比起以殺人罪嫌被逮捕還要可怕千百倍。

  關於那真正的動機,我很想聽你親口說出,怎麼樣?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你再守口如瓶也沒有意義了。

  ……是嗎?

  你怎麼樣都不肯吐實嗎?那我就沒辦法了,就讓我來說說我的推理吧。

  野野口先生,你猜這是甚麼?嗯,是的,是光碟。不過,這可不是拿來聽音樂的喔,講切實一點,這片光碟裡面存有電腦的資料。

  現今電腦所用的軟體大都以這個方式儲存販售,遊戲、字典也常以這種形式問市。

  不過,這並非市面販售的光碟,而是日高特地委託業者製作的東西。

  你是不是很好奇裡面會有甚麼資料?事實上,這裡面恐怕有你一直在尋找的東西。

  你知道了嗎?沒錯,這裡面存的是照片,它的性質類似影像光碟。

  日高好像不習慣把小說用的資料照片擺在相簿裡。文壇中,甚早採用電腦設備的日高似乎在好幾年前,就已經作興把資料用的照片全部壓成這種光碟來保存,而最近他更使用了數位相機。

  你想問我為何會注意到這張光碟是吧?我徹底調查了你和日高的過去,並發現關於一張照片的事。那張照片拍攝內容如果和我想像的一樣,那麼至今為止原本被忽略的事物突然都有了意義,它們全有脈絡可循。

  我開始找尋那張照片。不,事實上,那張照片已經被某人處理掉了。不過,在這之前,它曾到過日高手裡。我心想,日高肯定會用某種形式把照片複製起來,於是,我發現了這張光碟。

  就讓我們別再賣關子了,那張照片拍的是藤尾正哉強暴國中女生的畫面。

  這張光碟裡所儲存的畫面,活生生地重現了當時的影像。

  本來我還想把它列印出來,帶來給你看的。不過,我臨時打消了念頭。這樣做毫無意義,只是喚醒你的痛苦罷了。

  你應該已經知道我在那張照片裡看到了甚麼吧?就跟我之前想像的一樣。沒錯,壓住那個女生,協助藤尾正哉施暴的人就是你!

  ※※※

  關於你的國中時代,我稍做了一番調查。很多人講了很多事情,這其中也有談到校園暴力的事。

  有人說,野野口曾被欺負;也有人說,不,不是這樣,那傢伙被欺負的時間很短,後來他反而加入欺負人的行列。其實,這兩種說法都是一樣的,你從頭到尾都被人欺負,只是欺負的形式不同罷了。

  野野口老師您總算肯開口了?您教書的時候也曾經歷過這種事情,真可謂切身之痛啊。我也是。校園暴力事件絕不可能銷聲匿跡,只要當事人都還在學校,就會一直持續下去。當老師說「已經沒有這類事件」的時候,只不過是他個人的幻想。

  不難想像,那起強暴案成為你心中難以治癒的傷痛。你不是因為喜歡才做那種事情的吧?你心裡很清楚,只要違逆藤尾正哉,又要重新過著受盡凌辱的悲慘日子。因為害怕這點,縱使百般不願,你還是讓自己的手沾上這麼骯髒的事。一想到當時加諸在你身上的罪惡感及自我厭惡,就連我這個局外人都覺得心痛。仔細一想,你當時所承受的最大暴力,就是被迫成為那場暴行的共犯。

  為了換取這段令人詛咒的紀錄,就算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我心想,難不成這會構成此次的殺人動機?

  可是……

  你為甚麼突然對這個秘密緊張起來?不管是日高取得照片書寫《禁獵地》之前,或是新書發表之後,都沒有跡象顯示他曾跟第三人提起照片的事。這樣看來,你不認為這個秘密會一直保守下去嗎?

  請你不要到現在還想編造日高用照片威脅你的謊話。這種臨時撒的謊很快就會被揭穿。不說別的,這根本不像老謀深算的你會做出來的事。

  我猜這和藤尾美彌子有關,她的出現把一切都攪亂了。

  因為《禁獵地》一案,她打算和日高對簿公堂,日高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也只好走這一步,於是你突然不安起來。會不會哪一天,那張討厭的照片被當作呈堂證物給送進了法庭?!

  這是我自己想的,我想打從日高開始寫那本小說以來,你就一直抱著不祥的預感,時時刻刻提心吊膽的吧?而藤尾美彌子的出現讓你的恐懼達到了頂點,終於下定殺人的決心──這是我的推測。

  不過,光這樣還無法解釋所有的事情。不,事實上,以上這番推理漏掉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那就是,你和日高邦彥到底是怎樣的關係?

  因為不想讓不堪的過去被公開,於是殺了握有證據的人,這是可以理解的。只不過,這個知道秘密的人平常就對自己親切有加。難道你不認為就算日高和藤尾美彌子的官司陷入膠著,他也會繼續替你保守秘密嗎?

  在你的自白書裡,你極力描寫你們之間充滿憎恨的關係。不過,在那些謊言被戳破的現在,就必須捨棄這個前提。

  我們僅就目前掌握的事實,來檢視日高如何待你。得到的結論如下:雖然你們從國中之後就沒再碰面,不過日高仍大方接納在國中時期仇視他的你,恢復了兩人的友誼。不只如此,他還替你介紹出版社,讓你能在兒童文學界立足。而三番兩次與藤尾美彌子的談判中,他一直都沒有把與《禁獵地》這本書有密切關係的你供出。

  綜合這些事實所呈現出的日高形象,與他少年時的故事非常吻合。例如,曾經有人告訴我:「不管對誰,他總是非常親切。」

  我想,至少日高自己是真的把你當作好朋友看待吧。這麼一想,一切就通了。

  不過,在做出這個結論之前,我還花了一點時間。怎麼說呢?這和我先入為主認定的日高實在差太多了。事實上,在採訪日高少年時代的過程中,這個觀念一直牽絆著我。

  於是我心想,為甚麼會產生這樣的矛盾?是因為我讀了你偽造的自白書?不是,早在更早之前,我就對日高抱持某種固定的看法。這個看法是從何而來的呢?終於我想到一件事情。

  我想起你一開始寫的,案發當天的紀錄。

  那份紀錄裡,我只注意與案情直接相關的部份。不過,事實上,在一個很不起眼的地方,暗藏著一條意味深遠的線索。

  看你的臉色,你應該已經猜到我要說甚麼了吧?嗯,是的,我講的是殺貓那件事,那隻貓是你殺的吧?

  我找到了農藥。你屋外的陽台擺了兩個盆栽,裡面的土驗出農藥的成份。你做完毒丸子之後,不知要怎麼處理剩下的東西,於是就把它和那些土混在一起,是吧?

  找到的農藥和從貓屍上化驗出的農藥屬於同一種。嗯,屍體還沒有全部化掉,飼主把牠裝進箱子,埋在院子裡。

  鄰居的貓很討厭,你曾聽日高提起這件事吧?或是你讀過那篇名為《忍耐之極限》的短文?不,你們倆的感情那麼好,應該是直接聽他講的吧。

  你做好了毒丸子,趁日高夫婦不在家的時候,偷偷放到他們家的院子裡,於是貓被殺死了。你為甚麼要這樣做呢?理由只有一個,就是我從剛才一直講的,為了營造日高的形象。

  因為這次事件,我對藝文界多少有些瞭解。我記得在做作品評論的時候,經常會用上「性格描寫」這句話。當作者想讓讀者瞭解某個人物的時候,直接說明陳述遠不如配上適當的動作和台詞,讓讀者自己去建構人物的形象。這就是「性格描寫」吧。

  你在寫那篇假筆記時就已經想到,必須打從一開始就讓日高的殘酷形象植根在讀者──也就是警方的心裡,而你設想好的橋段就是貓被毒害的事件。

  案發當日,你在日高家的庭院遇到貓的飼主新見太太,應該算是意外。不過,這對你而言正好。以這番偶遇作為筆記的開頭,日高殺貓的事就更具真實性了。

  說來慚愧,我完全被你的把戲給誤導了。我逮捕了你,明明知道你最先寫的筆記不可相信,卻沒料到連殺貓的那段也是假的,一直沒有把自己對日高的印象給矯正過來。

  我只能說,你真是太了不起了。我覺得這是你本次佈下的所有陷阱裡,最高明的一樁。

  而當我發覺這個殺貓陷阱時,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說不定,你製造這個陷阱的目的也就是你此次犯案的目的──

  也就是說,你最終的目的在貶低日高的人格。這樣一想,這起案件總算真相大白了。

  ※※※

  我剛剛陳述你的犯罪動機時,說到你是為了隱瞞國中時代的可憎過去,所以才殺了日高。關於這一點,你沒有否認,而我也一直認為是這樣。

  不過,我是這麼想的,這只不過是讓你決定殺人的導火線而已。

  我試著想像,從你對日高起了殺意,一直到你實現計劃為止,這其中的心路歷程有著怎樣的轉折。基於上述的理由,你必須製造一個殺害日高的適當動機。然而,你必須想出一個被公佈時,世人同情的目光會集中到自己身上,反倒是被害者日高受人唾棄的動機。

  在此考量之下,你捏造了與日高初美的不倫關係,並進而想出被逼做影子作家的故事。如果順利的話,你甚至能夠得到日高問世作品之正牌作者的美譽。

  正因為懷著這樣的目的,你才會複製大量的手抄稿,弄到自己的手指都長繭,甚至不惜在寒夜裡,費上那麼大的功夫去拍一卷假的錄影帶。你得花幾個月,才能做到這樣周全的準備?如果光為了隱瞞過去,弄個比較容易懂的動機不就好了?

  你費盡心思想出計劃,就為了破壞日高辛苦構築的一切。而殺人這件事,只是這個計劃的一小部份而已。

  ※※※

  就算被逮捕也不怕,即使賭上自己所剩無幾的人生,也要貶低對方的人格。這是怎樣的一種心態啊?

  說老實話,我實在找不出任何合乎邏輯的理由。不過,野野口先生,你也是這樣吧?說不定連你自己都釐不清?

  我想起十年前親身經驗的某件事。你還記得嗎?我們班的小孩在畢業典禮之後,用刀子刺傷了一直以來欺負他的學生。當時那個欺負人的主謀曾說了這麼一句經典台詞:「總之我就是看他不爽。」

  野野口先生,你的心境應該也跟當時的他一樣吧?在你的心裡深藏著對日高的恨意,這仇恨深得連你自己都無法解釋,而它正是造成這次事件的緣由。

  這股恨意到底從何而起呢?我非常仔細地調查你兩人的過去,然而發現沒有任何理由足以讓你怨恨日高。他是個非常好的少年,又是你的恩人。你和藤尾正哉曾經聯手一起欺負他,他卻反過來救了你。

  不過,我知道這樣的恩德反而招致了怨恨。因為在他面前,你不可能沒有自卑感。

  接著你長大成人了,你又不得不陷進嫉妒日高的泥淖裡。這世上你最不想輸給他的人,竟然率先一步成為作家。我試著想像你獲知他奪得新人獎時的心境,不禁全身汗毛都豎立起來。

  即使如此,你還是去拜訪了日高,因為你打從心底想要成為作家。你相信和日高保持聯繫將助你早日完成夢想,於是,你暫時鎮封住心底隱藏的恨意。

  然而,你的人生是那麼的坎坷。是運氣不好,還是才能不夠?我不得而知。總之你不但沒能成功,還得了癌症。

  我相信你心裡的封印是在覺悟死亡的那一刻解開的,你無法忍受就這麼抱著對日高的恨意離開人世。而引燃這股恨意的是日高握有你過去秘密的事實。

  以上是我所想的事實真相,你有沒有甚麼話要說?

  既然你沉默不語,我可以將它解釋成默認嗎?

  好像說得太久,連我的口也乾了。

  啊,對了,我再補充一點。

  從你和你母親過去的言行,我感到你們好像對日高還有住在附近的人存著某種偏見。

  不過,我敢說不論如何醜惡的偏見,它的產生絕對不是歷史或地方的錯。

  青少年時期,你之所以討厭日高,理由之一恐怕是因為你母親不自覺流露出的那份輕蔑吧,我想這有必要澄清一下。

  最後,我打從心裡祝你手術成功。不管怎樣,我都希望你能夠活下來。

  因為法庭正等著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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