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三章</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三章</h3><br /><br />  當原振俠在陽台上坐下來的時候,正是華燈初上時分。居高臨下看出去,景色極美,遠近的燈光,交織成一片夢幻一樣的境界。<br /><br />  原振俠在才一走進這個裝飾豪華的居住單位之際,就發現幾乎一切全是新的。而且,裝飾根本沒有甚麼性格,一切應有盡有,只是一個室內設計師不經心的工作結果。<br /><br />  這說明這個單位的主人,自己並沒有甚麼主意。而且,更可能是一個暴發戶,只知道如何花錢,而不懂得甚麼叫作品味。<br /><br />  原振俠這時,又多了幾分好奇──這個張守強,究竟是甚麼樣的人呢?<br /><br />  張守強十分客氣,吩咐兩個女傭,取出了酒和下酒的食物來。就在陽台上,和原振俠對坐了下來,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想不到能和原醫生交談,真是──太高興了,再也想不到──」<br /><br />  原振俠呷著酒:「別說客套話了。你對郭先生說,有一個相當長的故事,請開始說吧!」<br /><br />  張守強搓著手,在開始的時候,像是不知道如何說才好。但是在一開始之後,卻滔滔不絕地說下去。<br /><br />  張守強說的故事,自然就是一開始就敘述的,山虎上校和他的部下,利用了那艘舊炮艇當海盜,而一個叫林文義的人,身不由己,成了海盜一份子的故事。<br /><br />  張守強不像是受過甚麼高深的教育,可是他有著敘述故事的本領。所以說得十分動聽,而且把一切細節,說得十分詳盡。<br /><br />  當原振俠聽到了山虎上校第一次出動行劫的經過之後,不禁瞠目結舌,被張守強敘述中的殘忍、醜惡、悲慘、痛苦,震懾得講不出話來。<br /><br />  他喝了幾口酒,才道:「在海上,誰有強勢的武力,就等於在原始森林之中,擁有利爪利齒一樣。」<br /><br />  張守強伸手在臉上抹了一下:「可不是!難民至多是機動木船,間中也有一些難民,是有一些武器的,可是比較起來,算是甚麼?一有反抗,只是造成更大的殘殺!」<br /><br />  原振俠吸了口氣,望著屋中豪華的陳設,突然皺起眉。<br /><br />  在那一剎間,原振俠想到的是,張守強所擁有的財富,看來不在少數,而他又不像是一個富人,他的財富,是從哪裡來的呢?<br /><br />  張守強十分機靈,善觀臉色,一看到原振俠的神情,就知道他想到了甚麼,忙道:「原醫生,請聽我說下去,我只不過說了一個開始!」<br /><br />  原振俠緩緩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可以說下去。一面,他在想:海盜生涯,怎麼會和愛情之神,扯上關係的呢?<br /><br /><br />  第一次海上的劫掠,自然收穫極豐,不但得到了意料之外多的財寶,而且還有七個年輕美麗的女人──這些女人在炮艇上如何被恣意蹂躪的經過,自然不必多加描述了。女人落在像山虎上校,和他的部下那樣兇神惡煞的人手中,還會有甚麼好遭遇的?<br /><br />  三天之後,當林文義送食物去給那些女人的時候,看到她們全都赤裸著身子,縮成一團。每一個人的身上,都有著無數的青紫腫塊,每個人的神情,都是一種可怕的麻木。<br /><br />  她們的眼睛,看來不像是人的眼睛,而只像是兩個無底的深洞。在那種「深洞」之中,甚至已沒有悲哀和痛苦──她們的遭遇,已經超越了悲哀和痛苦的界限,而成了一種難以探測的深淵。<br /><br />  林文義連向她們多看一眼的勇氣也沒有。那時,他真不明白,人為甚麼一定要活著?即使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也要活著?<br /><br />  那幾個女人,會不會在心中,羨慕那早幾天被一鎗打死的那個「阿珍」呢?還是她們的心中正慶幸,在經歷了這樣的劫難之後,她們還活著!<br /><br />  林文義自己活著,也一樣是受屈辱而麻木的,所以他根本無法深一層去想這些問題。<br /><br />  然後,是第二次的劫掠來到了。<br /><br />  第二次劫掠和第一次,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有人被殺,財物堆積,年輕而姣好的女人被驅上炮艇。上次在炮艇上,飽受摧殘的女人,被趕下木船去,去繼續她們不可測的命運。她們或許會遇上第二批海盜,或許會遇上風浪,或許會漂流到陌生的土地──全然是不可測的、無底深淵一樣的悲哀。<br /><br />  接下來的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全是一樣的,山虎上校的估計正確,逃難的人越來越多!<br /><br />  林文義也越來越是麻木。每一次,山虎上校都會扔一塊金子給他,有時大,有時小,大約幾個月之後,他也有了沉甸甸的一袋。有時他想,山虎上校掠奪所得的財物,不知有多少?那實在足以令他成為鉅富了,他為甚麼還不歇手?<br /><br />  山虎上校自然不會歇手的。當初,他準備了一隻相當大的箱子,暗中許願:裝滿這一箱子就夠了。可是現在,他足足已有了三大箱黃金鈔票和珠寶,他反倒一點也沒有收手的意思。<br /><br />  一來,錢財是不會嫌多的,二來,幾個月下來,他發現海上掠奪生涯,帶給他無上的樂趣──看無助的、沒有絲毫反抗能力的人,在茫茫大海之上,匍匐在他腳下顫慄求饒,他是他們的命運的主宰,那簡直是令人興奮發狂的一種經驗。<br /><br />  他甚至自己對自己說:這種心理,這種行為,全是正常的。他所做的事,全是人類歷史上,許多優秀的、偉大的人做過的事。只不過他進行的規模比較小,方法比較赤裸和直接,而那些歷史上的「偉人」,卻通過種種理論深入,公然地在做著同樣的事!<br /><br />  是的,他殺人!他幾個月來,殺了不超過一百個人,那算得了甚麼?歷史上再微不足道的一場戰爭,死的人也不會少過一百個!<br /><br />  有一次,他指著林文義大聲呼喝:「你是華人,中國號稱文明古國,你可知道歷史上,單是活埋超過一萬個戰俘的事件,就有許多宗?告訴你,這世界上,強者生存,弱者滅亡!」<br /><br />  在山虎上校的咆哮聲中,林文義連大氣也不敢出。<br /><br />  每一次,有新的一批女人在炮艇上遭到蹂躪時,林文義總躲在他的那個小空間中,雙手緊捏著耳朵,不去聽那種尖厲的慘叫聲。他也曾不止一次,為自己的卑劣而感到內心愧疚,可是,他又有甚麼辦法呢?<br /><br />  日子一天天過去,山虎上校和他的部下,對於順順當當的劫掠生涯,簡直心滿意足。他們有速度高的炮艇,有許多武器,對遇到的一切,要甚麼有甚麼,這可能是他們每個人,一生之中最心滿意足的日子了!<br /><br />  林文義渾渾噩噩地過著日子,一直到了那一天。<br /><br />  那一天,和別的日子沒有甚麼分別,只是天氣特別晴朗,天上一絲雲也沒有。陽光強烈,使人不但不能對天逼視,也無法對著海面逼視。因為海面上陽光的反射,也十分強烈,陽光與波浪的閃耀相映,使眼睛很難接受。<br /><br />  精力過人的山虎上校,林文義記得凌晨時分,他還在大聲呼叫,殘酷地折磨幾個女人,滿足他的獸慾,可是太陽升起不久,他已下令啟航。炮艇在駛出了海灣之後,加快速度,駛往慣常進行掠劫的所在,那是離開西貢的木船幾乎必經的海域。<br /><br />  炮艇在這一帶海域,放慢了速度,尋找目標。山虎上校放過了幾艘小木船──小木船上的那些人,不知道自己有多麼幸運!當苦難沒有來臨之際,每一刻都是非凡的幸運,可惜很少有人注意到這一點。<br /><br />  在等到快正午時,山虎上校已經有點焦躁,一個守在望遠鏡前的手下,突然發出了一下歡呼聲,伸手指向前面。用肉眼看去,遠遠海面上出現的,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黑點。<br /><br />  山虎上校走過去,湊在望遠鏡上看了一下,興奮得不住揮手,發出了全速前進的命令。<br /><br />  不到半小時,已經可以看到,那是一艘相當大的機動帆船,船上密密麻麻全是人。當炮艇駛近之際,機動帆船也加快了速度,企圖離開,速度也相當高。山虎上校大聲吼叫著,轟然巨響之中,炮艇上射出的炮彈,在帆船的周圍,濺起了老高的水柱。<br /><br />  山虎上校的吼叫聲,通過擴音機傳了出去:「停止!立即停止!」<br /><br />  隨著怒吼聲,又是一下巨響,一炮擊中了機帆船的船尾。造成的損壞不是十分大,但是已足夠令得那艘機帆船立時停了下來。<br /><br />  船上的人,顯然全都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分成幾堆,都緊緊靠在一起,望著炮艇。<br /><br />  炮艇迅速靠近,等到併住機帆船之際,山虎上校大吼一聲,躍過了將近兩公尺的空間,到了機帆船之上。那種威勢,已經足以令得所有人震懾了!<br /><br />  山虎上校十分懂得人性的弱點,知道要令得所有人驚恐,一開始的下馬威十分重要。他才一在機帆船的甲板上站定,手中的自動機鎗,就發出了驚人的響聲,數以百計的子彈,在不到一分鐘內呼嘯而出,射向機帆船的主桅。主桅立時傾斷,倒了下來,重重地壓在帆船的左舷之上,壓塌了許多船上的東西。<br /><br />  帆船上至少有將近一百人,可是人人屏住了氣息,顫慄著!<br /><br />  有幾個小孩哭了起來,立時被他們身邊的大人,緊緊掩住了嘴。掩住了小孩子嘴的大人的手,連指節都是煞白的。<br /><br />  跟著山虎上校躍上機帆船的,是山虎上校的四個手下,他們也各自向天上或是向海面掃射著。密集的鎗聲,在清清楚楚地告訴每一個人:順從,或是死亡!<br /><br />  鎗聲終於靜了下來,山虎上校挺立著,並沒有說甚麼。在顫慄的人群中,走出了兩個中年人來,他們一面向前走,一面顫聲道:「長官,已經準備了禮物,早就準備好了!」<br /><br />  他們慌亂地揮著手,有兩個年輕人,慌慌張張進艙去,抬出一隻小箱子來,向山虎上校走近了幾步,放下,打開了箱子。<br /><br />  箱子的體積不算大,但是箱中全是黃橙橙、閃閃生光的金條。金子的重量,是超乎想像之外的──常見的電影鏡頭是,一個人提著一隻普通大小的公事包,公事包中,全是金子,那個人提著,還可以行動自如。<br /><br />  而實際上,一隻普通大小的公事包,如果盛滿了金子的話,重量超過一百三十公斤。即使是超級大力士,提起來,也會感到十分吃力的。<br /><br />  這時,放在山虎上校面前的箱子,看來不大──山虎上校在這些日子來,對於黃金的重量和它的體積,已相當熟悉。他瞇著眼睛,貪婪的兇光,自他的眼縫之中迸射出來。他一看就可以估計出,這一箱黃金的份量,大約是三十公斤。<br /><br />  三十公斤黃金,已經是普通人一輩子也掙不到的財富了,但自然不能令山虎上校滿足。而且,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難民船上的難民自動的奉獻,這更使得他的貪念,像烈火一樣焚燒起來!<br /><br />  (雖然結果可能一樣,但是想出自動獻出,以求強勢會滿足或發善心的人,是天下最愚蠢的蠢人!)<br /><br />  那兩個中年人吞嚥著口水,聲音仍在發顫:「這是我們全船人的一些心意,請長官收下!」<br /><br />  山虎上校突然笑了起來,他一則是在欣喜在這條船上,不知可以掠奪到多少財富;二則,他笑船上的人,竟然是如此愚蠢,以為這樣子就可以算數了!這種愚蠢,豈不是和白癡一樣?<br /><br />  他的心情實在太好了,所以,他甚至一面笑著,一面說著:「你們在開甚麼玩笑?」<br /><br />  那兩個中年人,一時之間,不知道山虎上校這樣說是甚麼意思。面對著這樣的兇神惡煞,他們只好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br /><br />  山虎上校踏前了一步,手已揚起。<br /><br />  他才揚起手來,自動機鎗的鎗口,已塞進了一個中年人的口中。那中年人眼珠亂轉,不知如何才好,另一個中年人雙手毫無目的地揮著。<br /><br />  山虎上校的笑容變得猙獰,厲聲喝:「所有值錢的東西,全交出來,才能活命!不給,先殺一個給你們看看!」<br /><br />  他說著,手指已扳下了扳機,至少有二十顆子彈,在剎那之間射出!子彈從那中年人的頸後、腦後呼嘯射出來,若不是子彈的速度太快,一定可以看到,每一顆子彈上全帶著鮮血。<br /><br />  那中年人的頭部,在鎗聲還沒有完全停止之際,就已經消失了──像是一個重擊下被打碎的西瓜一樣,迸散了開來,先是變成了莫可名狀的一團,然後爆散!<br /><br />  碎骨和濃稠的鮮血,還有太多難以形容、屬於人頭部的東西,無可避免地沾在山虎上校的身上。山虎上校像是很享受這一點,一點也不加拂拭。<br /><br />  另一個中年人先是嚇得呆了,他發出了一下難以形容,充滿了驚怖的叫聲。在那個頭部消失的人,身子還未曾倒下來之際,他已經雙腿一軟,跪了下來。<br /><br />  在那一剎間,他心中所想的只是:自己等於是從鬼門關上,打了一個轉!剛才,山虎上校不過是順手把鎗口,插進了一個人的口中,他碰巧沒有被揀中!<br /><br />  人在極度的死亡驚恐之下,甚麼尊嚴全都可以拋到腦後,只求活著!活著──<br /><br />  那中年人跪了下來之後,全身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山虎上校四個部下連聲呼喝,於是,像以往許多次一樣,甲板上的金塊和財寶,越來越多。每一個人都發著抖,把身上藏著的財物取出來。<br /><br />  山虎上校在所有的人全都過去之後──他已經數過,大人小孩、男男女女,一共是八十六人,而且看得出來,其中大多數,都有著一種一直過著養尊處優生活的樣子。他也注意到,至少有二十個女人,年輕美貌,這真是使得他心花怒放。<br /><br />  他先是冷笑一聲,然後,隨便指向一個中年人。他的部下連忙過去,把那人拉了出來,那人急忙道:「長官,全獻上了,全獻上了!看,連手錶戒指,全獻上了!」<br /><br />  山虎上校居然像是有點憐憫似地搖了搖頭。他兩個手下,手腕一翻,手上已各自多了一柄鋒利無比的匕首,颼颼地揮動著!<br /><br />  那個中年人像木頭人一樣地站著,轉眼之間,那人身上的衣服,全都被鋒利的匕首割破,一條一條披掛下來。同時,在他的身上,有油紙包著的紙包,和小心貼肉藏著的金塊跌了下來。<br /><br />  那人面如土色,口唇發著顫,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山虎上校走過去,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胸口,把他提了起來──那人身上已沒有衣服,山虎上校鋼鉗一樣的五隻手指,是直接陷進了他胸前的肌肉,將他提起來的!<br /><br />  那人雙腳離地,無力地蹬踢著。匕首又削破了他的鞋帶,鞋子跌了下來,落在甲板上,發出不正常的沉重聲響,可知他連鞋子中也藏著金子。<br /><br />  那人幾乎是赤身露體的了,山虎上校獰笑著:「全交出來了?現在我還是不信你全交出來了,不過我懶得剖你的肚子!」<br /><br />  那人柔弱無力地叫:「饒命──求求你──」<br /><br />  (人在不論甚麼時候,都會有愚蠢的行徑──明知求饒不會有用時,也會不由自主發出求饒聲來;明知完全沒有希望的時候,還會以為只要努力掙扎,就會有一線生機。)<br /><br />  山虎上校把那人舉得更高,大喝:「看到了沒有?要藏著財物,還是留下性命,由你們自己決定!」<br /><br />  他手背一振,把那人向船舷之外,直拋了出去。在那人還在空中翻滾之際,四個部下便一齊射擊,所以當那人跌進海中去的時候,已經根本不成人形,只是許多團大小不同的血肉而已!<br /><br />  山虎上校再厲聲警告:「別考驗我的耐心!快點!」<br /><br />  所有的人,又發著抖,向前走來。這一次,跌落在甲板上的財物更多。有不少婦女,為了表示自己的確無所隱藏,當眾將藏在私處的金條,也取了出來。<br /><br />  這些事,自然都發生在人間!但是,又何異於地獄──地獄本來就是人類設想出來的,要是在人間沒有地獄,人類何從設想?<br /><br />  林文義留在炮艇上。每次他都是留在炮艇上,直到最後,才和各人一起去搬運財物的。<br /><br />  另外留在炮艇上的四個部下,看到甲板上金光燦然的金塊和金條越堆越高,發出了陣陣的歡呼聲,早已準備了幾隻大帆布袋,準備去運載。<br /><br />  他們一面歡呼,一面還在向機帆船上指點討論著:「看到那個穿圓點花衣服的沒有?媽的,皮膚怎麼那麼白?我要她!」<br /><br />  另一個道:「讓上校先選吧!嘻,有二十多個,這下子──」<br /><br />  他講到一半,滿口都是唾沫,再也講不下去。他「呸」地一聲,將口中的唾沫,全都吐了出來,碎沫濺了林文義一臉。<br /><br />  林文義這時,也正在看著那個穿著圓點衣服的女人。在陽光下,那女人的一頭烏髮特別耀目,所以也襯得她的臉面肌膚特別雪白。她正和幾個婦女擠在一起,林文義看不清她的臉面,但也可以感到她出眾的美麗。<br /><br />  林文義不禁嘆了一口氣,他自然知道:在這樣的處境之中,美麗,代表了甚麼!<br /><br />  人是應該過平靜安寧不受侵犯的生活的,可是在人類歷史上,人能過這樣日子的紀錄,真是少之又少!<br /><br />  林文義看到,機帆船上的人,被分了開來。約有二十個年輕女人,被驅到了一堆。<br /><br />  山虎上校的怒喝聲震耳欲聾,許多女人已在開始脫下她們身上的衣服。林文義注意到,那皮膚特別白的女人,木立著不動。山虎上校走過去,一把抓住了她的長髮,同時揚起了手來。<br /><br />  林文義真不敢想像,山虎上校的巨靈之掌,如果擊中了那女人嫩白的肌膚之後,會產生甚麼樣的結果!<br /><br />  可是就在這時,他看到山虎上校揚起的手,在半空中停止。<br /><br />  林文義看不清山虎上校的神情,只看到那女人由於頭髮被向下扯,臉向上仰著。陽光照在她的臉上,看過去,有一種異樣的美麗。<br /><br />  山虎上校是因為她異樣的美麗,才在半空中停手的?林文義難以想像,像山虎上校這樣的野獸,也會對女性的美有所認識──對野獸來說,再美麗的女人,也只不過是洩慾的對象而已。<br /><br />  山虎上校在半空中的手,隔了半晌,才緩緩放了下來。林文義身邊的一個部下咕噥了一句:「上校看中這女人了,真他媽的!」<br /><br />  除了那個女人之外,其餘的全部裸體。那個女人被山虎上校反拗著手臂,背部緊貼著山虎上校魁偉的身子。她個子並不算嬌小,可是和巨型的山虎上校相比,卻猶如一頭白兔落在猛獸爪中一樣。<br /><br />  在炮艇上的四個部下催促著林文義,一起上了機帆船,把甲板上的財物,大把大把抓著,放進了帆布袋中。另外幾個人,趕著那近二十個女人上了炮艇,又把上一次擄劫來,被摧殘備至的八、九個女人,推到了機帆船上。<br /><br />  船上的人,個個顫慄著,不敢出聲,大多數緊緊地閉上了眼睛。<br /><br />  鴕鳥把頭埋在沙子裡,以為看不到的東西,就是不存在的,人在這時候閉上眼睛的作用,只怕也差不了多少。<br /><br />  眼看著自己的妻子女兒被赤裸裸地帶走,心如刀割而又無法反抗,在這種情形之下,除了緊緊閉上眼睛之外,也沒有別的可做。可是雖然閉上了眼睛,間中發出的哀號聲,還是如同萬箭鑽心一樣!<br /><br />  山虎上校的部下,不時發出歡嘯聲,而且不時無目的地亂射子彈,彷彿鎗聲可以代表他們心中的歡樂。<br /><br />  山虎上校卻出奇地沉靜,只是一直反拗著那女人的手臂。那女人在他的手裡,根本連一點反抗的餘地都沒有,可是山虎上校卻像是怕她掙脫一樣,看得出他拗住她手臂的巨大的手,是十分用力!<br /><br />  林文義裝滿了一帆布袋之後,用力在甲板上曳著,曳到了舷邊,由炮艇上的人接應著,用繩索扯了上去──劫掠已告一段落了!<br /><br />  被驅上炮艇的女人,在未曾被趕進一個船艙之前,已經飽受凌辱。那種加在女性身上的凌辱,實在超過正常人的想像之外。<br /><br />  林文義一直低著頭,一看也不敢看,而就在他低著頭的時候,他看到了山虎上校的大皮靴踏了過來。在大皮靴旁邊的,是一雙纖小的腳──沒有穿鞋子,纖纖小小的腳趾,柔美得無可批評的腳形,和半捲起的褲腳,渾圓晶瑩的小腿。<br /><br />  林文義知道,那就是那個被山虎上校反拗著手的那個女人。<br /><br />  這時,機帆船在遭受了劫掠之後,又發出「軋軋」的機動聲,帶著浩劫後的痛楚,在駛開去。整艘船,也像是難以忍受悲痛一樣在發著顫。<br /><br />  當山虎上校在林文義身邊經過之際,林文義本來是一直低著頭的,所以他只能看到大皮靴和那雙動人的小腿。但是山虎上校忽然說了一句話,使得林文義大是奇怪。<br /><br />  山虎上校的話,其實極其普通,可是這樣的話,出自山虎上校之口,卻是令人怪異莫名!<br /><br />  山虎上校說的是:「不要怕,你不要怕!」<br /><br />  他是向誰說這樣的話?這樣的話,又怎會出自山虎上校這樣的人之口?<br /><br />  林文義由於心中的詫異,自然而然,抬起頭來。他看到,山虎上校仍然緊抓著那個女人的手臂。<br /><br />  她的衣袖已經被扯下,現出豐腴雪白的手臂。山虎上校的手指,就像鐵箍一樣地箍在她的手臂上。<br /><br />  山虎上校半側著頭,看著那女人,林文義也自然而然向那女人看去。一看之後,他也不禁吸了一口氣。那女人極美麗,雖然是在極度的驚恐之中,但依然極其美麗!<br /><br />  她閃亮的大眼睛中,充滿了恐懼,小巧的嘴唇上一點血色也沒有,而且在微微發抖。她挺聳的鼻子,鼻孔正在急速地翕張著,本來應該是嬌艷如花的臉頰,白得透明!<br /><br />  她是那樣美麗,美麗得連山虎上校這樣的野獸,都不想打她,還在安慰她,叫她「不要怕」!<br /><br />  林文義在看了她一眼之後,視野便再也離不開。那倒不是因為她的特別美麗,而是他感到,這個女人的眉目臉容,甚麼地方,他原是十分熟悉一樣!<br /><br />  他立時告訴自己:不,不可能的!這樣的美女,在見過一次之後,一定是一輩子不會忘記的。可是,又的確有熟悉之處!<br /><br />  正在林文義心神不定的時候,那女人驚恐的眼睛轉動著,眼光掃中了他。只見她陡然張大了口,然後,像是她整個生命,都化成了發出聲音的力量,自她的口中,叫出了三個字來:「文義哥!」<br /><br />  在那一剎間,林文義整個人,所受的震動,簡直無可形容!<br /><br />  容貌雖然變了很多,但是聲音並沒有再變──那正是他魂牽夢繫的聲音,他離開西貢之前,曾與之共有盟誓的戀人的聲音。<br /><br />  他的戀人──阿英,陳麗英的聲音!<br /><br />  阿英是從甚麼時候起,叫他「文義哥」的,林文義已經記不清楚了。開始的時候,阿英的叫聲中,還帶著童音,後來童音漸漸轉變。儘管阿英一直十分瘦弱,並沒有顯出她的美麗來,但是在林文義的眼中,阿英仍然是極其動人的少女。<br /><br />  當他們在貨倉中互相緊擁的次數越來越多時,也有幾次給林文義帶來極甜蜜的回憶。可是林文義再也想不到,阿英本來扁平得和男人幾乎沒有甚麼分別的胸脯,會變得如今這樣的飽滿,也沒有想到她的臉容會變得那麼美麗,肌膚會變得那麼細膩瑩白,充滿了誘人的光輝。<br /><br />  一個瘦瘦弱弱,不起眼的少女,現在全身每一處,都發出了成熟女性的誘惑力。難怪從兩三年前開始,就不斷有人來告訴他:阿英變了,從毛蟲變成了蝴蝶!<br /><br />  阿英真的變得厲害,要不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林文義或許還可以從她那一雙明澈的大眼睛中認出她來。<br /><br />  這時,阿英的眼中充滿了驚懼、絕望和悲痛。要不是她突然認出了林文義,叫了他一聲,林文義決計不會想到,她就是和自己曾肌膚相貼,山盟海誓過的阿英!<br /><br />  在那一剎間,林文義整個人,如同遭到了雷擊一樣!他先是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慘叫:「阿英!」<br /><br />  在叫了一聲之後,山虎上校轉頭向他望來。一和上校滿是兇光的眼神接觸,林文義全身把持不住,劇烈發起抖來。<br /><br />  這時,阿英掙扎著,想接近林文義,可是一點用處也沒有。林文義的手發著抖,慢慢揚了起來,想去碰一碰阿英,可是山虎上校只是出氣稍微粗了一點,一聲悶哼,林文義整個人,都像是要軟癱了一樣。揚起的手,手心冒著汗,自然垂了下來。<br /><br />  阿英又叫著,叫聲之中充滿了絕望:「文義哥!」<br /><br />  林文義還沒有回答,山虎上校已經沉聲:「你們認識?」<br /><br />  林文義只覺得喉際像是火燒一樣,口中乾得一點水分也沒有。以致他一開口,發出的聲音,怪異莫名:「阿英──是──是──」<br /><br />  山虎上校陡然呼喝:「是甚麼?」<br /><br />  林文義慘叫一聲:「是我的未婚妻!」<br /><br />  他在叫出了這一句話之後,身子抖得更厲害,汗珠一顆接一顆地迸出來。<br /><br />  山虎上校牽了牽嘴角,右手捏住了阿英的臉,神情十分惱怒:「哦,不是處女了?」<br /><br />  林文義雙手亂搖,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想說明些甚麼。他和阿英之間,除了肌膚相貼之外,沒有進一步的親熱。阿英是不是遵守著誓言呢?如果是,她生命之中,自然不曾有過男人。但是,又何必告訴山虎上校阿英仍然是處女呢?<br /><br />  林文義實在是在極度的震撼無助之下,六神無主到了失魂落魄的地步。他耳際嗡嗡作響,腦中一片空白,想起落在山虎上校手中那些女人的遭遇,想起自己和山虎上校之間的強弱懸殊,他真是求生不能,求死又沒有勇氣!<br /><br />  山虎上校的手指,仍在捏著阿英的臉頰,令得阿英的口部,形成了一個圓圈。那使她的櫻唇,看來更加誘人。<br /><br />  山虎上校將她拉近了一些,阿英口不能出聲,自喉際發出了一陣痛苦之極的呻吟聲。<br /><br />  林文義在這時候,陡地雙膝一軟,跪了下來,跪在山虎上校的面前。雙手發著抖,抱住了山虎上校的大皮靴,聲音像是自他全身的每一個細胞中迸發出來一樣:「求求你,上校,放過阿英!求求你,看在我像一條狗一樣侍候你的份上,放過阿英!」<br /><br />  這時,幾個部下聚集在一旁,好奇地觀看著。其中有兩個不禁笑了起來:「一直以為這小子根本不行,原來是對未婚妻情有獨鍾!」<br /><br />  其餘幾個人也跟著笑了起來,山虎上校也笑著。他一點也沒有放鬆捏住阿英臉頰的手,只是望著林文義。<br /><br />  林文義跪在地上哀求,一面哀求,一面抬起頭來。當他接觸到山虎上校的眼光之際,他全身如同被冰水淋了下來一樣!<br /><br />  在那種獰惡的眼神之中,他看不出山虎上校對他有任何憐憫之意。<br /><br />  非但沒有憐憫,反倒在眼神之中,看到了更多的邪惡。他知道自己錯了,自己的哀求,只不過激起了這頭野獸心中更邪惡的兇念!<br /><br />  他完全不知道如何才好。他跪在甲板上,可是人卻像是飄在空中一樣,全然不知道身在何處,甚至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還存在。<br /><br />  他雙手緊握著拳,全身緊縮,恨不得把所有的骨節,全都擠在一起,好把他的生命,自他的身體之中擠出來,使自己變成真正的不存在,也就不必再受無比痛苦的煎熬。<br /><br />  山虎上校陡然笑了起來,他的笑聲聽來十分歡暢。同時,他的聲音聽來也很高興:「哦!原來是這樣,來,起來,跟我來!」<br /><br />  林文義一時之間,不知會有甚麼事發生,他想站起來,可是卻一點氣力也使不出。還是山虎上校一抬腿,將他抬了起來。<br /><br />  山虎上校笑著,在身邊的幾個部下,擠眉弄眼。山虎上校挾著阿英向前走去,被挾住的阿英,努力轉過頭,向林文義望來。林文義接觸到她的眼光時,整個人像是被攪拌機絞成了肉醬一樣。<br /><br />  山虎上校的艙房相當寬敞,一進了艙房,山虎上校輕輕一推,就把阿英推得跌在床上。阿英掙扎著想坐起來,山虎上校已走過去,蒲扇也似的大手,按在她的胸腹之間,令她不能動彈。<br /><br />  阿英雙手用力想扳開山虎上校的手,可是就像蜉蝣撼石柱,一點也起不了作用。<br /><br />  山虎上校轉向門前的林文義,林文義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還有知覺!他僵立著,面肉簌簌發著抖。<br /><br />  山虎上校似笑非笑:「未婚妻?」<br /><br />  林文義想點頭,可是脖子僵硬,一動也不能動,只是在他的喉際,發出一陣怪異的聲響。<br /><br />  山虎上校猙獰的臉容中,帶著一絲狡獪:「沒有得到過她的身體?」<br /><br />  又是一陣發自喉際的聲音,替代了回答。<br /><br />  山虎上校終於忍不住縱笑起來:「你是比狗都不如的笨蟲!看看我如何得到她的身體!」<br /><br />  山虎上校說著,雙手一分,阿英身上的衣服,已不見了一大半,晶瑩雪白的肌膚顯露出來。阿英連忙縮成了一團,發出了驚呼聲!<br /><br />  林文義在那一剎間,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勇氣,他陡然叫了起來:「不!上校!不!」<br /><br />  他不但叫,而且還有動作,他向前衝了過去!這一點,倒使得山虎上校陡然一呆,以致讓林文義衝到了他的面前,而且雙手抓住了他的脖子。<br /><br />  然而,山虎上校的怔呆,只是極短的時間,他隨即十分高興地笑了起來,感到如今發生的事,再好笑不過。他的手臂向上振了一振,不但一股大力,將林文義的雙手震了開去,而且,令得林文義整個人,向上直飛了起來。<br /><br />  船艙並不是很高,林文義向上飛起,頭部重重撞在艙頂上。<br /><br />  當他又墜下來之際,他眼前金星亂冒,耳際嗡嗡作響的同時,又聽到了阿英所發出來的慘叫聲。他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情形,咬緊牙關,又向前撲了出去。<br /><br />  這一次,他甚至不知道山虎上校是打了他一拳,還是踢了他一腳──山虎上校才不會對他這種在他心中卑賤得像狗一樣的人出拳。<br /><br />  林文義只想到胸腹之間,受了重重的一擊,五臟六腑,在剎那之間全都換了位置!甚至於已不單是疼痛,而是所有的內臟和骨骼,全都碎裂了的感覺。他眼前一陣發黑,在他未能再知道發生甚麼事之際,他整個人已向外滾跌出去,跌出了山虎上校的艙房,又跌出了老遠,才重重撞在不知道甚麼東西上,阻住了滾跌之勢。<br /><br />  然後,他開始嘔吐,吐出來的不單是食物和鮮血,還有大量的膽汁。<br /><br />  他吐了又吐,不知吐了多久,才聽到了一陣又一陣的慘叫聲。他想掙扎站起來,但結果只是在地上爬著,爬過他自己嘔出來的穢物。<br /><br />  這時,他是可以辨別方向的。林文義沒有再爬向山虎上校的艙房──在那裡,阿英摧肝裂心的慘叫聲,正在陸續傳出來;在那裡,山虎上校獸性的吼叫聲,正在傳出來!<br /><br />  他爬著,每爬一步,不知自何而來的劇痛,就踐踏著他的全身!他爬著,爬到了他自己的那個小空間中,身子蜷縮成一團,關上了門。<br /><br />  奇怪的是他並沒有哭,只是身子緊縮成了一團。開始時,他根本甚麼也不能想,很快地,劇烈的恐懼感,像是鋸子一樣,鋸著他的每一根神經!他感到死亡來臨了──不是逼近,簡直是已經來臨了!<br /><br />  剛才發生的一切,變成了清楚的記憶──他竟然敢向山虎上校有所行動,阻止山虎上校向一個女人施暴!<br /><br />  山虎上校在當時,只是將他踢了出來,事後,一定會殺死他!所以,林文義在感覺上,已經等於是一個死人了!<br /><br />  這是一種極其奇妙的感覺──每一個人都怕死,在死亡還未曾來到之前,千方百計去逃避,受盡凌辱只求活著。可是一旦到了確知死亡已來臨時,反倒會變成一種異樣的平靜。<br /><br />  這種確知死亡已臨的感覺,並不是人人都有機會經歷的,而林文義在這時,就有了這樣的經歷。<br /><br />  雖然他這時還沒有死,可是等於已經死了!他對山虎上校根本無法抗拒,山虎上校伸一根手指,就可以把他捺死──他已經死了!<br /><br />  林文義把自己當成了死人之後,心中反倒平靜了下來,甚至可以急速地喘氣了。<br /><br />  所有的痛苦、屈辱,對一個死人來說,是不發生甚麼作用的。林文義迅速想到的是:反正死定了,一定要替阿英報仇!替自己報仇!<br /><br />  在那一剎間,他所想到的,是歷史上許多的報仇故事,那全是他看故事書看來的。<br /><br />  那個為了報仇,在自己的身上塗滿了生漆,使得自己全身潰爛,叫敵人認不出自己面目來的報仇者──叫甚麼名字,他想不起來了,但是他卻可以知道,那人的情形,一定和自己一樣:把自己當成了死人,也就沒有甚麼可以害怕的了!反正,人只能死一次,已經死了,還怕甚麼?<br /><br />  林文義甚至未曾想到他是這樣弱,山虎上校是那麼強,如何能夠報仇?只是要殺死山虎上校的意念,自他已死的心靈之中突然冒升,像是一點火花,落進了純一氧化碳之中一樣,轟然爆發,變成一種無可遏制的慾望──死亡的慾望!<br /><br />  林文義漸漸止住了喘息,身體上的痛楚,居然也全不當一回事了。他在山虎上校面前,像狗一樣地馴服,無非是為了怕死,現在他認定自己已經死了,還有甚麼可怕的?<br /><br />  這種把自己當作已經死了的情形,絕非普通,是真正在心底深處,感到自己已經死了之後,才會產生的。正由於這種感覺不是普通現象,所以一般人自然很難理解,只有有了林文義這樣的遭遇的人,才會自然而然,在極度的慘痛之中,產生這樣的感覺。<br /><br />  在山虎上校的艙房內外發生的事,炮艇上別人都不知道。八個部下,在山虎上校未曾分配劫掠所得的財富之前,自然不敢去碰一碰。但是,山虎上校既然已挾了一個女人進了艙,其餘的女人,自然可以由人分享了。而且這次,掠來的女人那麼多,這足以使得那八個部下,對炮艇上所發生的事不加理會。<br /><br />  所以,林文義有了一個相當時間的獨處。他蜷縮在那個小空間中,耳際聽到一陣一陣的女人的慘叫聲。奇怪的是,以往,這種慘叫聲會令他全身發顫,但現在,即使他知道,阿英的慘叫聲也夾雜在其間,他都是極度的木然!似乎甚麼也引不起他的激動,他所想到的唯一的一點是:如何能殺死山虎上校?<br /><br />  當他又念及這一點時,他甚至思路清楚,一點也不是狂熱。他知道這個願望想實現,真是難之又難!但是對於一個身心俱已死亡的人來說,再難的事,也可以慢慢來付諸實行!<br /><br />  他不知自己在這個小空間中躲了多久,才聽到門上傳來「砰砰」的聲響。他緩緩直起身來,打開了門,已經是夕陽西下時分了。<br /><br />  海面上萬道金光,炮艇正在駛回隱蔽的停泊處去。踢門的是一個部下,看到林文義鼻青臉腫的狼狽相,也不禁呆了一呆。但是當然沒有人會關心他的遭遇,那部下只是喝道:「找死?還不去準備晚餐?」<br /><br />  林文義答應了一聲,低著頭,走了開去,來到了廚房中。炮艇上的廚房,也是他熟悉的地方,所有人的食物,都由他煮出來。<br /><br />  這一次,當他揭開一個鍋蓋的時候,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想到:要是有一大包毒藥,問題就十分容易解決了。可是,從哪裡去找毒藥呢?林文義口角牽動了一下,他真的是在笑,笑自己既然有了這樣的念頭,就總有可以實現的一天。<br /><br />  天色入黑,炮艇駛回了目的地,林文義一個艙房一個艙房送著食物。每個艙房的門一打開,他看到的情形,都令他感到木然。裸體的女人蜷縮著的飲泣,被摧殘之後的木然,在林文義來說,都不算是甚麼。<br /><br />  等到他來到了山虎上校的艙房門前之際,他甚至也如常地叩著門,然後推門進去。<br /><br />  山虎上校的房中很暗,沒有著燈。山虎上校魁梧的身形坐著,在他的面門前,有著一點紅光,那是他正坐在黑暗之中吸煙。<br /><br />  林文義放下了食物,又習慣地替上校開了一瓶酒。他心不跳、氣不喘,眼光溜向床上,床上一團糟,可是並沒有人。<br /><br />  阿英在哪裡呢?他再一轉眼,就看到阿英。<br /><br />  阿英的身子縮成了一團,即使在黑暗之中,她的胴體也有著眩目的潔白。她縮成了一團,低著頭,長髮垂下來。若不是長髮在顫動,她看來不像是有生命,而長髮的顫動,是由於她身子在發抖。<br /><br />  山虎上校轉過頭,向林文義望來,咧嘴笑了一笑,向酒瓶指了一指。林文義雙手把酒瓶奉上,山虎上校一口咬向瓶頸,把瓶頸咬斷,吐出了瓶塞和碎玻璃,就著瓶頸,大喝了兩口酒,才吁出了一口氣:「這次我饒了你,下次你要是再提甚麼未婚妻,我剝你的皮!」<br /><br />  林文義順從地答應了一聲,陡然之間,他感到身邊有眼光一閃,他感到阿英正抬起頭,向他望過來,他卻不回過頭去。<br /><br />  山虎上校呼喝著:「起來!過來!」<br /><br />  林文義僵立著不動,可是他仍可以感到,阿英正在緩緩地站起來,並且在向前走來。<br /><br />  當阿英來到山虎上校的身邊時,山虎上校一伸手,就將她拉了過來,托著她的纖腰,把她托到了自己的膝上。粗大的手掌,在她身上肆意搓捏。林文義雙眼發直地看著,一副木然。<br /><br />  山虎上校沉聲喝道:「這女人是我的,聽到沒有?我不會讓別人碰她一下!」<br /><br />  林文義仍然順從地道:「是!」<br /><br />  山虎上校指著阿英裸露的胴體:「以前你見過她的身體?」<br /><br />  林文義木然答:「沒有!」<br /><br />  山虎上校手指伸向林文義的眼睛:「快滾,瞧你這一對賊眼!」<br /><br />  林文義一聲不出,低著頭,走了出去。<br /><br />  從那天起,足足有五、六天,炮艇沒有出動。<br /><br />  山虎上校在第二天,分配了那次劫掠來的財物。林文義在旁看著,他無法估計那些黃金、鈔票、珠寶的價值。<br /><br />  八個部下對那近二十個女人的凌辱,完全是公開的,但阿英始終沒有離開過山虎上校的房艙。<br /><br />  山虎上校似乎忘了林文義對他的冒犯,依然對林文義呼來喝去。<br /><br />  林文義也照樣有機會進山虎上校的房艙去。他知道他自己真的是死了,因為在房艙中,他即使看到山虎上校抓著阿英的頭髮,在強迫阿英做最不堪的動作,也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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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當原振俠在陽台上坐下來的時候,正是華燈初上時分。居高臨下看出去,景色極美,遠近的燈光,交織成一片夢幻一樣的境界。

  原振俠在才一走進這個裝飾豪華的居住單位之際,就發現幾乎一切全是新的。而且,裝飾根本沒有甚麼性格,一切應有盡有,只是一個室內設計師不經心的工作結果。

  這說明這個單位的主人,自己並沒有甚麼主意。而且,更可能是一個暴發戶,只知道如何花錢,而不懂得甚麼叫作品味。

  原振俠這時,又多了幾分好奇──這個張守強,究竟是甚麼樣的人呢?

  張守強十分客氣,吩咐兩個女傭,取出了酒和下酒的食物來。就在陽台上,和原振俠對坐了下來,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想不到能和原醫生交談,真是──太高興了,再也想不到──」

  原振俠呷著酒:「別說客套話了。你對郭先生說,有一個相當長的故事,請開始說吧!」

  張守強搓著手,在開始的時候,像是不知道如何說才好。但是在一開始之後,卻滔滔不絕地說下去。

  張守強說的故事,自然就是一開始就敘述的,山虎上校和他的部下,利用了那艘舊炮艇當海盜,而一個叫林文義的人,身不由己,成了海盜一份子的故事。

  張守強不像是受過甚麼高深的教育,可是他有著敘述故事的本領。所以說得十分動聽,而且把一切細節,說得十分詳盡。

  當原振俠聽到了山虎上校第一次出動行劫的經過之後,不禁瞠目結舌,被張守強敘述中的殘忍、醜惡、悲慘、痛苦,震懾得講不出話來。

  他喝了幾口酒,才道:「在海上,誰有強勢的武力,就等於在原始森林之中,擁有利爪利齒一樣。」

  張守強伸手在臉上抹了一下:「可不是!難民至多是機動木船,間中也有一些難民,是有一些武器的,可是比較起來,算是甚麼?一有反抗,只是造成更大的殘殺!」

  原振俠吸了口氣,望著屋中豪華的陳設,突然皺起眉。

  在那一剎間,原振俠想到的是,張守強所擁有的財富,看來不在少數,而他又不像是一個富人,他的財富,是從哪裡來的呢?

  張守強十分機靈,善觀臉色,一看到原振俠的神情,就知道他想到了甚麼,忙道:「原醫生,請聽我說下去,我只不過說了一個開始!」

  原振俠緩緩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可以說下去。一面,他在想:海盜生涯,怎麼會和愛情之神,扯上關係的呢?


  第一次海上的劫掠,自然收穫極豐,不但得到了意料之外多的財寶,而且還有七個年輕美麗的女人──這些女人在炮艇上如何被恣意蹂躪的經過,自然不必多加描述了。女人落在像山虎上校,和他的部下那樣兇神惡煞的人手中,還會有甚麼好遭遇的?

  三天之後,當林文義送食物去給那些女人的時候,看到她們全都赤裸著身子,縮成一團。每一個人的身上,都有著無數的青紫腫塊,每個人的神情,都是一種可怕的麻木。

  她們的眼睛,看來不像是人的眼睛,而只像是兩個無底的深洞。在那種「深洞」之中,甚至已沒有悲哀和痛苦──她們的遭遇,已經超越了悲哀和痛苦的界限,而成了一種難以探測的深淵。

  林文義連向她們多看一眼的勇氣也沒有。那時,他真不明白,人為甚麼一定要活著?即使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也要活著?

  那幾個女人,會不會在心中,羨慕那早幾天被一鎗打死的那個「阿珍」呢?還是她們的心中正慶幸,在經歷了這樣的劫難之後,她們還活著!

  林文義自己活著,也一樣是受屈辱而麻木的,所以他根本無法深一層去想這些問題。

  然後,是第二次的劫掠來到了。

  第二次劫掠和第一次,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有人被殺,財物堆積,年輕而姣好的女人被驅上炮艇。上次在炮艇上,飽受摧殘的女人,被趕下木船去,去繼續她們不可測的命運。她們或許會遇上第二批海盜,或許會遇上風浪,或許會漂流到陌生的土地──全然是不可測的、無底深淵一樣的悲哀。

  接下來的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全是一樣的,山虎上校的估計正確,逃難的人越來越多!

  林文義也越來越是麻木。每一次,山虎上校都會扔一塊金子給他,有時大,有時小,大約幾個月之後,他也有了沉甸甸的一袋。有時他想,山虎上校掠奪所得的財物,不知有多少?那實在足以令他成為鉅富了,他為甚麼還不歇手?

  山虎上校自然不會歇手的。當初,他準備了一隻相當大的箱子,暗中許願:裝滿這一箱子就夠了。可是現在,他足足已有了三大箱黃金鈔票和珠寶,他反倒一點也沒有收手的意思。

  一來,錢財是不會嫌多的,二來,幾個月下來,他發現海上掠奪生涯,帶給他無上的樂趣──看無助的、沒有絲毫反抗能力的人,在茫茫大海之上,匍匐在他腳下顫慄求饒,他是他們的命運的主宰,那簡直是令人興奮發狂的一種經驗。

  他甚至自己對自己說:這種心理,這種行為,全是正常的。他所做的事,全是人類歷史上,許多優秀的、偉大的人做過的事。只不過他進行的規模比較小,方法比較赤裸和直接,而那些歷史上的「偉人」,卻通過種種理論深入,公然地在做著同樣的事!

  是的,他殺人!他幾個月來,殺了不超過一百個人,那算得了甚麼?歷史上再微不足道的一場戰爭,死的人也不會少過一百個!

  有一次,他指著林文義大聲呼喝:「你是華人,中國號稱文明古國,你可知道歷史上,單是活埋超過一萬個戰俘的事件,就有許多宗?告訴你,這世界上,強者生存,弱者滅亡!」

  在山虎上校的咆哮聲中,林文義連大氣也不敢出。

  每一次,有新的一批女人在炮艇上遭到蹂躪時,林文義總躲在他的那個小空間中,雙手緊捏著耳朵,不去聽那種尖厲的慘叫聲。他也曾不止一次,為自己的卑劣而感到內心愧疚,可是,他又有甚麼辦法呢?

  日子一天天過去,山虎上校和他的部下,對於順順當當的劫掠生涯,簡直心滿意足。他們有速度高的炮艇,有許多武器,對遇到的一切,要甚麼有甚麼,這可能是他們每個人,一生之中最心滿意足的日子了!

  林文義渾渾噩噩地過著日子,一直到了那一天。

  那一天,和別的日子沒有甚麼分別,只是天氣特別晴朗,天上一絲雲也沒有。陽光強烈,使人不但不能對天逼視,也無法對著海面逼視。因為海面上陽光的反射,也十分強烈,陽光與波浪的閃耀相映,使眼睛很難接受。

  精力過人的山虎上校,林文義記得凌晨時分,他還在大聲呼叫,殘酷地折磨幾個女人,滿足他的獸慾,可是太陽升起不久,他已下令啟航。炮艇在駛出了海灣之後,加快速度,駛往慣常進行掠劫的所在,那是離開西貢的木船幾乎必經的海域。

  炮艇在這一帶海域,放慢了速度,尋找目標。山虎上校放過了幾艘小木船──小木船上的那些人,不知道自己有多麼幸運!當苦難沒有來臨之際,每一刻都是非凡的幸運,可惜很少有人注意到這一點。

  在等到快正午時,山虎上校已經有點焦躁,一個守在望遠鏡前的手下,突然發出了一下歡呼聲,伸手指向前面。用肉眼看去,遠遠海面上出現的,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黑點。

  山虎上校走過去,湊在望遠鏡上看了一下,興奮得不住揮手,發出了全速前進的命令。

  不到半小時,已經可以看到,那是一艘相當大的機動帆船,船上密密麻麻全是人。當炮艇駛近之際,機動帆船也加快了速度,企圖離開,速度也相當高。山虎上校大聲吼叫著,轟然巨響之中,炮艇上射出的炮彈,在帆船的周圍,濺起了老高的水柱。

  山虎上校的吼叫聲,通過擴音機傳了出去:「停止!立即停止!」

  隨著怒吼聲,又是一下巨響,一炮擊中了機帆船的船尾。造成的損壞不是十分大,但是已足夠令得那艘機帆船立時停了下來。

  船上的人,顯然全都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分成幾堆,都緊緊靠在一起,望著炮艇。

  炮艇迅速靠近,等到併住機帆船之際,山虎上校大吼一聲,躍過了將近兩公尺的空間,到了機帆船之上。那種威勢,已經足以令得所有人震懾了!

  山虎上校十分懂得人性的弱點,知道要令得所有人驚恐,一開始的下馬威十分重要。他才一在機帆船的甲板上站定,手中的自動機鎗,就發出了驚人的響聲,數以百計的子彈,在不到一分鐘內呼嘯而出,射向機帆船的主桅。主桅立時傾斷,倒了下來,重重地壓在帆船的左舷之上,壓塌了許多船上的東西。

  帆船上至少有將近一百人,可是人人屏住了氣息,顫慄著!

  有幾個小孩哭了起來,立時被他們身邊的大人,緊緊掩住了嘴。掩住了小孩子嘴的大人的手,連指節都是煞白的。

  跟著山虎上校躍上機帆船的,是山虎上校的四個手下,他們也各自向天上或是向海面掃射著。密集的鎗聲,在清清楚楚地告訴每一個人:順從,或是死亡!

  鎗聲終於靜了下來,山虎上校挺立著,並沒有說甚麼。在顫慄的人群中,走出了兩個中年人來,他們一面向前走,一面顫聲道:「長官,已經準備了禮物,早就準備好了!」

  他們慌亂地揮著手,有兩個年輕人,慌慌張張進艙去,抬出一隻小箱子來,向山虎上校走近了幾步,放下,打開了箱子。

  箱子的體積不算大,但是箱中全是黃橙橙、閃閃生光的金條。金子的重量,是超乎想像之外的──常見的電影鏡頭是,一個人提著一隻普通大小的公事包,公事包中,全是金子,那個人提著,還可以行動自如。

  而實際上,一隻普通大小的公事包,如果盛滿了金子的話,重量超過一百三十公斤。即使是超級大力士,提起來,也會感到十分吃力的。

  這時,放在山虎上校面前的箱子,看來不大──山虎上校在這些日子來,對於黃金的重量和它的體積,已相當熟悉。他瞇著眼睛,貪婪的兇光,自他的眼縫之中迸射出來。他一看就可以估計出,這一箱黃金的份量,大約是三十公斤。

  三十公斤黃金,已經是普通人一輩子也掙不到的財富了,但自然不能令山虎上校滿足。而且,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難民船上的難民自動的奉獻,這更使得他的貪念,像烈火一樣焚燒起來!

  (雖然結果可能一樣,但是想出自動獻出,以求強勢會滿足或發善心的人,是天下最愚蠢的蠢人!)

  那兩個中年人吞嚥著口水,聲音仍在發顫:「這是我們全船人的一些心意,請長官收下!」

  山虎上校突然笑了起來,他一則是在欣喜在這條船上,不知可以掠奪到多少財富;二則,他笑船上的人,竟然是如此愚蠢,以為這樣子就可以算數了!這種愚蠢,豈不是和白癡一樣?

  他的心情實在太好了,所以,他甚至一面笑著,一面說著:「你們在開甚麼玩笑?」

  那兩個中年人,一時之間,不知道山虎上校這樣說是甚麼意思。面對著這樣的兇神惡煞,他們只好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

  山虎上校踏前了一步,手已揚起。

  他才揚起手來,自動機鎗的鎗口,已塞進了一個中年人的口中。那中年人眼珠亂轉,不知如何才好,另一個中年人雙手毫無目的地揮著。

  山虎上校的笑容變得猙獰,厲聲喝:「所有值錢的東西,全交出來,才能活命!不給,先殺一個給你們看看!」

  他說著,手指已扳下了扳機,至少有二十顆子彈,在剎那之間射出!子彈從那中年人的頸後、腦後呼嘯射出來,若不是子彈的速度太快,一定可以看到,每一顆子彈上全帶著鮮血。

  那中年人的頭部,在鎗聲還沒有完全停止之際,就已經消失了──像是一個重擊下被打碎的西瓜一樣,迸散了開來,先是變成了莫可名狀的一團,然後爆散!

  碎骨和濃稠的鮮血,還有太多難以形容、屬於人頭部的東西,無可避免地沾在山虎上校的身上。山虎上校像是很享受這一點,一點也不加拂拭。

  另一個中年人先是嚇得呆了,他發出了一下難以形容,充滿了驚怖的叫聲。在那個頭部消失的人,身子還未曾倒下來之際,他已經雙腿一軟,跪了下來。

  在那一剎間,他心中所想的只是:自己等於是從鬼門關上,打了一個轉!剛才,山虎上校不過是順手把鎗口,插進了一個人的口中,他碰巧沒有被揀中!

  人在極度的死亡驚恐之下,甚麼尊嚴全都可以拋到腦後,只求活著!活著──

  那中年人跪了下來之後,全身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山虎上校四個部下連聲呼喝,於是,像以往許多次一樣,甲板上的金塊和財寶,越來越多。每一個人都發著抖,把身上藏著的財物取出來。

  山虎上校在所有的人全都過去之後──他已經數過,大人小孩、男男女女,一共是八十六人,而且看得出來,其中大多數,都有著一種一直過著養尊處優生活的樣子。他也注意到,至少有二十個女人,年輕美貌,這真是使得他心花怒放。

  他先是冷笑一聲,然後,隨便指向一個中年人。他的部下連忙過去,把那人拉了出來,那人急忙道:「長官,全獻上了,全獻上了!看,連手錶戒指,全獻上了!」

  山虎上校居然像是有點憐憫似地搖了搖頭。他兩個手下,手腕一翻,手上已各自多了一柄鋒利無比的匕首,颼颼地揮動著!

  那個中年人像木頭人一樣地站著,轉眼之間,那人身上的衣服,全都被鋒利的匕首割破,一條一條披掛下來。同時,在他的身上,有油紙包著的紙包,和小心貼肉藏著的金塊跌了下來。

  那人面如土色,口唇發著顫,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山虎上校走過去,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胸口,把他提了起來──那人身上已沒有衣服,山虎上校鋼鉗一樣的五隻手指,是直接陷進了他胸前的肌肉,將他提起來的!

  那人雙腳離地,無力地蹬踢著。匕首又削破了他的鞋帶,鞋子跌了下來,落在甲板上,發出不正常的沉重聲響,可知他連鞋子中也藏著金子。

  那人幾乎是赤身露體的了,山虎上校獰笑著:「全交出來了?現在我還是不信你全交出來了,不過我懶得剖你的肚子!」

  那人柔弱無力地叫:「饒命──求求你──」

  (人在不論甚麼時候,都會有愚蠢的行徑──明知求饒不會有用時,也會不由自主發出求饒聲來;明知完全沒有希望的時候,還會以為只要努力掙扎,就會有一線生機。)

  山虎上校把那人舉得更高,大喝:「看到了沒有?要藏著財物,還是留下性命,由你們自己決定!」

  他手背一振,把那人向船舷之外,直拋了出去。在那人還在空中翻滾之際,四個部下便一齊射擊,所以當那人跌進海中去的時候,已經根本不成人形,只是許多團大小不同的血肉而已!

  山虎上校再厲聲警告:「別考驗我的耐心!快點!」

  所有的人,又發著抖,向前走來。這一次,跌落在甲板上的財物更多。有不少婦女,為了表示自己的確無所隱藏,當眾將藏在私處的金條,也取了出來。

  這些事,自然都發生在人間!但是,又何異於地獄──地獄本來就是人類設想出來的,要是在人間沒有地獄,人類何從設想?

  林文義留在炮艇上。每次他都是留在炮艇上,直到最後,才和各人一起去搬運財物的。

  另外留在炮艇上的四個部下,看到甲板上金光燦然的金塊和金條越堆越高,發出了陣陣的歡呼聲,早已準備了幾隻大帆布袋,準備去運載。

  他們一面歡呼,一面還在向機帆船上指點討論著:「看到那個穿圓點花衣服的沒有?媽的,皮膚怎麼那麼白?我要她!」

  另一個道:「讓上校先選吧!嘻,有二十多個,這下子──」

  他講到一半,滿口都是唾沫,再也講不下去。他「呸」地一聲,將口中的唾沫,全都吐了出來,碎沫濺了林文義一臉。

  林文義這時,也正在看著那個穿著圓點衣服的女人。在陽光下,那女人的一頭烏髮特別耀目,所以也襯得她的臉面肌膚特別雪白。她正和幾個婦女擠在一起,林文義看不清她的臉面,但也可以感到她出眾的美麗。

  林文義不禁嘆了一口氣,他自然知道:在這樣的處境之中,美麗,代表了甚麼!

  人是應該過平靜安寧不受侵犯的生活的,可是在人類歷史上,人能過這樣日子的紀錄,真是少之又少!

  林文義看到,機帆船上的人,被分了開來。約有二十個年輕女人,被驅到了一堆。

  山虎上校的怒喝聲震耳欲聾,許多女人已在開始脫下她們身上的衣服。林文義注意到,那皮膚特別白的女人,木立著不動。山虎上校走過去,一把抓住了她的長髮,同時揚起了手來。

  林文義真不敢想像,山虎上校的巨靈之掌,如果擊中了那女人嫩白的肌膚之後,會產生甚麼樣的結果!

  可是就在這時,他看到山虎上校揚起的手,在半空中停止。

  林文義看不清山虎上校的神情,只看到那女人由於頭髮被向下扯,臉向上仰著。陽光照在她的臉上,看過去,有一種異樣的美麗。

  山虎上校是因為她異樣的美麗,才在半空中停手的?林文義難以想像,像山虎上校這樣的野獸,也會對女性的美有所認識──對野獸來說,再美麗的女人,也只不過是洩慾的對象而已。

  山虎上校在半空中的手,隔了半晌,才緩緩放了下來。林文義身邊的一個部下咕噥了一句:「上校看中這女人了,真他媽的!」

  除了那個女人之外,其餘的全部裸體。那個女人被山虎上校反拗著手臂,背部緊貼著山虎上校魁偉的身子。她個子並不算嬌小,可是和巨型的山虎上校相比,卻猶如一頭白兔落在猛獸爪中一樣。

  在炮艇上的四個部下催促著林文義,一起上了機帆船,把甲板上的財物,大把大把抓著,放進了帆布袋中。另外幾個人,趕著那近二十個女人上了炮艇,又把上一次擄劫來,被摧殘備至的八、九個女人,推到了機帆船上。

  船上的人,個個顫慄著,不敢出聲,大多數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鴕鳥把頭埋在沙子裡,以為看不到的東西,就是不存在的,人在這時候閉上眼睛的作用,只怕也差不了多少。

  眼看著自己的妻子女兒被赤裸裸地帶走,心如刀割而又無法反抗,在這種情形之下,除了緊緊閉上眼睛之外,也沒有別的可做。可是雖然閉上了眼睛,間中發出的哀號聲,還是如同萬箭鑽心一樣!

  山虎上校的部下,不時發出歡嘯聲,而且不時無目的地亂射子彈,彷彿鎗聲可以代表他們心中的歡樂。

  山虎上校卻出奇地沉靜,只是一直反拗著那女人的手臂。那女人在他的手裡,根本連一點反抗的餘地都沒有,可是山虎上校卻像是怕她掙脫一樣,看得出他拗住她手臂的巨大的手,是十分用力!

  林文義裝滿了一帆布袋之後,用力在甲板上曳著,曳到了舷邊,由炮艇上的人接應著,用繩索扯了上去──劫掠已告一段落了!

  被驅上炮艇的女人,在未曾被趕進一個船艙之前,已經飽受凌辱。那種加在女性身上的凌辱,實在超過正常人的想像之外。

  林文義一直低著頭,一看也不敢看,而就在他低著頭的時候,他看到了山虎上校的大皮靴踏了過來。在大皮靴旁邊的,是一雙纖小的腳──沒有穿鞋子,纖纖小小的腳趾,柔美得無可批評的腳形,和半捲起的褲腳,渾圓晶瑩的小腿。

  林文義知道,那就是那個被山虎上校反拗著手的那個女人。

  這時,機帆船在遭受了劫掠之後,又發出「軋軋」的機動聲,帶著浩劫後的痛楚,在駛開去。整艘船,也像是難以忍受悲痛一樣在發著顫。

  當山虎上校在林文義身邊經過之際,林文義本來是一直低著頭的,所以他只能看到大皮靴和那雙動人的小腿。但是山虎上校忽然說了一句話,使得林文義大是奇怪。

  山虎上校的話,其實極其普通,可是這樣的話,出自山虎上校之口,卻是令人怪異莫名!

  山虎上校說的是:「不要怕,你不要怕!」

  他是向誰說這樣的話?這樣的話,又怎會出自山虎上校這樣的人之口?

  林文義由於心中的詫異,自然而然,抬起頭來。他看到,山虎上校仍然緊抓著那個女人的手臂。

  她的衣袖已經被扯下,現出豐腴雪白的手臂。山虎上校的手指,就像鐵箍一樣地箍在她的手臂上。

  山虎上校半側著頭,看著那女人,林文義也自然而然向那女人看去。一看之後,他也不禁吸了一口氣。那女人極美麗,雖然是在極度的驚恐之中,但依然極其美麗!

  她閃亮的大眼睛中,充滿了恐懼,小巧的嘴唇上一點血色也沒有,而且在微微發抖。她挺聳的鼻子,鼻孔正在急速地翕張著,本來應該是嬌艷如花的臉頰,白得透明!

  她是那樣美麗,美麗得連山虎上校這樣的野獸,都不想打她,還在安慰她,叫她「不要怕」!

  林文義在看了她一眼之後,視野便再也離不開。那倒不是因為她的特別美麗,而是他感到,這個女人的眉目臉容,甚麼地方,他原是十分熟悉一樣!

  他立時告訴自己:不,不可能的!這樣的美女,在見過一次之後,一定是一輩子不會忘記的。可是,又的確有熟悉之處!

  正在林文義心神不定的時候,那女人驚恐的眼睛轉動著,眼光掃中了他。只見她陡然張大了口,然後,像是她整個生命,都化成了發出聲音的力量,自她的口中,叫出了三個字來:「文義哥!」

  在那一剎間,林文義整個人,所受的震動,簡直無可形容!

  容貌雖然變了很多,但是聲音並沒有再變──那正是他魂牽夢繫的聲音,他離開西貢之前,曾與之共有盟誓的戀人的聲音。

  他的戀人──阿英,陳麗英的聲音!

  阿英是從甚麼時候起,叫他「文義哥」的,林文義已經記不清楚了。開始的時候,阿英的叫聲中,還帶著童音,後來童音漸漸轉變。儘管阿英一直十分瘦弱,並沒有顯出她的美麗來,但是在林文義的眼中,阿英仍然是極其動人的少女。

  當他們在貨倉中互相緊擁的次數越來越多時,也有幾次給林文義帶來極甜蜜的回憶。可是林文義再也想不到,阿英本來扁平得和男人幾乎沒有甚麼分別的胸脯,會變得如今這樣的飽滿,也沒有想到她的臉容會變得那麼美麗,肌膚會變得那麼細膩瑩白,充滿了誘人的光輝。

  一個瘦瘦弱弱,不起眼的少女,現在全身每一處,都發出了成熟女性的誘惑力。難怪從兩三年前開始,就不斷有人來告訴他:阿英變了,從毛蟲變成了蝴蝶!

  阿英真的變得厲害,要不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林文義或許還可以從她那一雙明澈的大眼睛中認出她來。

  這時,阿英的眼中充滿了驚懼、絕望和悲痛。要不是她突然認出了林文義,叫了他一聲,林文義決計不會想到,她就是和自己曾肌膚相貼,山盟海誓過的阿英!

  在那一剎間,林文義整個人,如同遭到了雷擊一樣!他先是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慘叫:「阿英!」

  在叫了一聲之後,山虎上校轉頭向他望來。一和上校滿是兇光的眼神接觸,林文義全身把持不住,劇烈發起抖來。

  這時,阿英掙扎著,想接近林文義,可是一點用處也沒有。林文義的手發著抖,慢慢揚了起來,想去碰一碰阿英,可是山虎上校只是出氣稍微粗了一點,一聲悶哼,林文義整個人,都像是要軟癱了一樣。揚起的手,手心冒著汗,自然垂了下來。

  阿英又叫著,叫聲之中充滿了絕望:「文義哥!」

  林文義還沒有回答,山虎上校已經沉聲:「你們認識?」

  林文義只覺得喉際像是火燒一樣,口中乾得一點水分也沒有。以致他一開口,發出的聲音,怪異莫名:「阿英──是──是──」

  山虎上校陡然呼喝:「是甚麼?」

  林文義慘叫一聲:「是我的未婚妻!」

  他在叫出了這一句話之後,身子抖得更厲害,汗珠一顆接一顆地迸出來。

  山虎上校牽了牽嘴角,右手捏住了阿英的臉,神情十分惱怒:「哦,不是處女了?」

  林文義雙手亂搖,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想說明些甚麼。他和阿英之間,除了肌膚相貼之外,沒有進一步的親熱。阿英是不是遵守著誓言呢?如果是,她生命之中,自然不曾有過男人。但是,又何必告訴山虎上校阿英仍然是處女呢?

  林文義實在是在極度的震撼無助之下,六神無主到了失魂落魄的地步。他耳際嗡嗡作響,腦中一片空白,想起落在山虎上校手中那些女人的遭遇,想起自己和山虎上校之間的強弱懸殊,他真是求生不能,求死又沒有勇氣!

  山虎上校的手指,仍在捏著阿英的臉頰,令得阿英的口部,形成了一個圓圈。那使她的櫻唇,看來更加誘人。

  山虎上校將她拉近了一些,阿英口不能出聲,自喉際發出了一陣痛苦之極的呻吟聲。

  林文義在這時候,陡地雙膝一軟,跪了下來,跪在山虎上校的面前。雙手發著抖,抱住了山虎上校的大皮靴,聲音像是自他全身的每一個細胞中迸發出來一樣:「求求你,上校,放過阿英!求求你,看在我像一條狗一樣侍候你的份上,放過阿英!」

  這時,幾個部下聚集在一旁,好奇地觀看著。其中有兩個不禁笑了起來:「一直以為這小子根本不行,原來是對未婚妻情有獨鍾!」

  其餘幾個人也跟著笑了起來,山虎上校也笑著。他一點也沒有放鬆捏住阿英臉頰的手,只是望著林文義。

  林文義跪在地上哀求,一面哀求,一面抬起頭來。當他接觸到山虎上校的眼光之際,他全身如同被冰水淋了下來一樣!

  在那種獰惡的眼神之中,他看不出山虎上校對他有任何憐憫之意。

  非但沒有憐憫,反倒在眼神之中,看到了更多的邪惡。他知道自己錯了,自己的哀求,只不過激起了這頭野獸心中更邪惡的兇念!

  他完全不知道如何才好。他跪在甲板上,可是人卻像是飄在空中一樣,全然不知道身在何處,甚至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還存在。

  他雙手緊握著拳,全身緊縮,恨不得把所有的骨節,全都擠在一起,好把他的生命,自他的身體之中擠出來,使自己變成真正的不存在,也就不必再受無比痛苦的煎熬。

  山虎上校陡然笑了起來,他的笑聲聽來十分歡暢。同時,他的聲音聽來也很高興:「哦!原來是這樣,來,起來,跟我來!」

  林文義一時之間,不知會有甚麼事發生,他想站起來,可是卻一點氣力也使不出。還是山虎上校一抬腿,將他抬了起來。

  山虎上校笑著,在身邊的幾個部下,擠眉弄眼。山虎上校挾著阿英向前走去,被挾住的阿英,努力轉過頭,向林文義望來。林文義接觸到她的眼光時,整個人像是被攪拌機絞成了肉醬一樣。

  山虎上校的艙房相當寬敞,一進了艙房,山虎上校輕輕一推,就把阿英推得跌在床上。阿英掙扎著想坐起來,山虎上校已走過去,蒲扇也似的大手,按在她的胸腹之間,令她不能動彈。

  阿英雙手用力想扳開山虎上校的手,可是就像蜉蝣撼石柱,一點也起不了作用。

  山虎上校轉向門前的林文義,林文義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還有知覺!他僵立著,面肉簌簌發著抖。

  山虎上校似笑非笑:「未婚妻?」

  林文義想點頭,可是脖子僵硬,一動也不能動,只是在他的喉際,發出一陣怪異的聲響。

  山虎上校猙獰的臉容中,帶著一絲狡獪:「沒有得到過她的身體?」

  又是一陣發自喉際的聲音,替代了回答。

  山虎上校終於忍不住縱笑起來:「你是比狗都不如的笨蟲!看看我如何得到她的身體!」

  山虎上校說著,雙手一分,阿英身上的衣服,已不見了一大半,晶瑩雪白的肌膚顯露出來。阿英連忙縮成了一團,發出了驚呼聲!

  林文義在那一剎間,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勇氣,他陡然叫了起來:「不!上校!不!」

  他不但叫,而且還有動作,他向前衝了過去!這一點,倒使得山虎上校陡然一呆,以致讓林文義衝到了他的面前,而且雙手抓住了他的脖子。

  然而,山虎上校的怔呆,只是極短的時間,他隨即十分高興地笑了起來,感到如今發生的事,再好笑不過。他的手臂向上振了一振,不但一股大力,將林文義的雙手震了開去,而且,令得林文義整個人,向上直飛了起來。

  船艙並不是很高,林文義向上飛起,頭部重重撞在艙頂上。

  當他又墜下來之際,他眼前金星亂冒,耳際嗡嗡作響的同時,又聽到了阿英所發出來的慘叫聲。他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情形,咬緊牙關,又向前撲了出去。

  這一次,他甚至不知道山虎上校是打了他一拳,還是踢了他一腳──山虎上校才不會對他這種在他心中卑賤得像狗一樣的人出拳。

  林文義只想到胸腹之間,受了重重的一擊,五臟六腑,在剎那之間全都換了位置!甚至於已不單是疼痛,而是所有的內臟和骨骼,全都碎裂了的感覺。他眼前一陣發黑,在他未能再知道發生甚麼事之際,他整個人已向外滾跌出去,跌出了山虎上校的艙房,又跌出了老遠,才重重撞在不知道甚麼東西上,阻住了滾跌之勢。

  然後,他開始嘔吐,吐出來的不單是食物和鮮血,還有大量的膽汁。

  他吐了又吐,不知吐了多久,才聽到了一陣又一陣的慘叫聲。他想掙扎站起來,但結果只是在地上爬著,爬過他自己嘔出來的穢物。

  這時,他是可以辨別方向的。林文義沒有再爬向山虎上校的艙房──在那裡,阿英摧肝裂心的慘叫聲,正在陸續傳出來;在那裡,山虎上校獸性的吼叫聲,正在傳出來!

  他爬著,每爬一步,不知自何而來的劇痛,就踐踏著他的全身!他爬著,爬到了他自己的那個小空間中,身子蜷縮成一團,關上了門。

  奇怪的是他並沒有哭,只是身子緊縮成了一團。開始時,他根本甚麼也不能想,很快地,劇烈的恐懼感,像是鋸子一樣,鋸著他的每一根神經!他感到死亡來臨了──不是逼近,簡直是已經來臨了!

  剛才發生的一切,變成了清楚的記憶──他竟然敢向山虎上校有所行動,阻止山虎上校向一個女人施暴!

  山虎上校在當時,只是將他踢了出來,事後,一定會殺死他!所以,林文義在感覺上,已經等於是一個死人了!

  這是一種極其奇妙的感覺──每一個人都怕死,在死亡還未曾來到之前,千方百計去逃避,受盡凌辱只求活著。可是一旦到了確知死亡已來臨時,反倒會變成一種異樣的平靜。

  這種確知死亡已臨的感覺,並不是人人都有機會經歷的,而林文義在這時,就有了這樣的經歷。

  雖然他這時還沒有死,可是等於已經死了!他對山虎上校根本無法抗拒,山虎上校伸一根手指,就可以把他捺死──他已經死了!

  林文義把自己當成了死人之後,心中反倒平靜了下來,甚至可以急速地喘氣了。

  所有的痛苦、屈辱,對一個死人來說,是不發生甚麼作用的。林文義迅速想到的是:反正死定了,一定要替阿英報仇!替自己報仇!

  在那一剎間,他所想到的,是歷史上許多的報仇故事,那全是他看故事書看來的。

  那個為了報仇,在自己的身上塗滿了生漆,使得自己全身潰爛,叫敵人認不出自己面目來的報仇者──叫甚麼名字,他想不起來了,但是他卻可以知道,那人的情形,一定和自己一樣:把自己當成了死人,也就沒有甚麼可以害怕的了!反正,人只能死一次,已經死了,還怕甚麼?

  林文義甚至未曾想到他是這樣弱,山虎上校是那麼強,如何能夠報仇?只是要殺死山虎上校的意念,自他已死的心靈之中突然冒升,像是一點火花,落進了純一氧化碳之中一樣,轟然爆發,變成一種無可遏制的慾望──死亡的慾望!

  林文義漸漸止住了喘息,身體上的痛楚,居然也全不當一回事了。他在山虎上校面前,像狗一樣地馴服,無非是為了怕死,現在他認定自己已經死了,還有甚麼可怕的?

  這種把自己當作已經死了的情形,絕非普通,是真正在心底深處,感到自己已經死了之後,才會產生的。正由於這種感覺不是普通現象,所以一般人自然很難理解,只有有了林文義這樣的遭遇的人,才會自然而然,在極度的慘痛之中,產生這樣的感覺。

  在山虎上校的艙房內外發生的事,炮艇上別人都不知道。八個部下,在山虎上校未曾分配劫掠所得的財富之前,自然不敢去碰一碰。但是,山虎上校既然已挾了一個女人進了艙,其餘的女人,自然可以由人分享了。而且這次,掠來的女人那麼多,這足以使得那八個部下,對炮艇上所發生的事不加理會。

  所以,林文義有了一個相當時間的獨處。他蜷縮在那個小空間中,耳際聽到一陣一陣的女人的慘叫聲。奇怪的是,以往,這種慘叫聲會令他全身發顫,但現在,即使他知道,阿英的慘叫聲也夾雜在其間,他都是極度的木然!似乎甚麼也引不起他的激動,他所想到的唯一的一點是:如何能殺死山虎上校?

  當他又念及這一點時,他甚至思路清楚,一點也不是狂熱。他知道這個願望想實現,真是難之又難!但是對於一個身心俱已死亡的人來說,再難的事,也可以慢慢來付諸實行!

  他不知自己在這個小空間中躲了多久,才聽到門上傳來「砰砰」的聲響。他緩緩直起身來,打開了門,已經是夕陽西下時分了。

  海面上萬道金光,炮艇正在駛回隱蔽的停泊處去。踢門的是一個部下,看到林文義鼻青臉腫的狼狽相,也不禁呆了一呆。但是當然沒有人會關心他的遭遇,那部下只是喝道:「找死?還不去準備晚餐?」

  林文義答應了一聲,低著頭,走了開去,來到了廚房中。炮艇上的廚房,也是他熟悉的地方,所有人的食物,都由他煮出來。

  這一次,當他揭開一個鍋蓋的時候,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想到:要是有一大包毒藥,問題就十分容易解決了。可是,從哪裡去找毒藥呢?林文義口角牽動了一下,他真的是在笑,笑自己既然有了這樣的念頭,就總有可以實現的一天。

  天色入黑,炮艇駛回了目的地,林文義一個艙房一個艙房送著食物。每個艙房的門一打開,他看到的情形,都令他感到木然。裸體的女人蜷縮著的飲泣,被摧殘之後的木然,在林文義來說,都不算是甚麼。

  等到他來到了山虎上校的艙房門前之際,他甚至也如常地叩著門,然後推門進去。

  山虎上校的房中很暗,沒有著燈。山虎上校魁梧的身形坐著,在他的面門前,有著一點紅光,那是他正坐在黑暗之中吸煙。

  林文義放下了食物,又習慣地替上校開了一瓶酒。他心不跳、氣不喘,眼光溜向床上,床上一團糟,可是並沒有人。

  阿英在哪裡呢?他再一轉眼,就看到阿英。

  阿英的身子縮成了一團,即使在黑暗之中,她的胴體也有著眩目的潔白。她縮成了一團,低著頭,長髮垂下來。若不是長髮在顫動,她看來不像是有生命,而長髮的顫動,是由於她身子在發抖。

  山虎上校轉過頭,向林文義望來,咧嘴笑了一笑,向酒瓶指了一指。林文義雙手把酒瓶奉上,山虎上校一口咬向瓶頸,把瓶頸咬斷,吐出了瓶塞和碎玻璃,就著瓶頸,大喝了兩口酒,才吁出了一口氣:「這次我饒了你,下次你要是再提甚麼未婚妻,我剝你的皮!」

  林文義順從地答應了一聲,陡然之間,他感到身邊有眼光一閃,他感到阿英正抬起頭,向他望過來,他卻不回過頭去。

  山虎上校呼喝著:「起來!過來!」

  林文義僵立著不動,可是他仍可以感到,阿英正在緩緩地站起來,並且在向前走來。

  當阿英來到山虎上校的身邊時,山虎上校一伸手,就將她拉了過來,托著她的纖腰,把她托到了自己的膝上。粗大的手掌,在她身上肆意搓捏。林文義雙眼發直地看著,一副木然。

  山虎上校沉聲喝道:「這女人是我的,聽到沒有?我不會讓別人碰她一下!」

  林文義仍然順從地道:「是!」

  山虎上校指著阿英裸露的胴體:「以前你見過她的身體?」

  林文義木然答:「沒有!」

  山虎上校手指伸向林文義的眼睛:「快滾,瞧你這一對賊眼!」

  林文義一聲不出,低著頭,走了出去。

  從那天起,足足有五、六天,炮艇沒有出動。

  山虎上校在第二天,分配了那次劫掠來的財物。林文義在旁看著,他無法估計那些黃金、鈔票、珠寶的價值。

  八個部下對那近二十個女人的凌辱,完全是公開的,但阿英始終沒有離開過山虎上校的房艙。

  山虎上校似乎忘了林文義對他的冒犯,依然對林文義呼來喝去。

  林文義也照樣有機會進山虎上校的房艙去。他知道他自己真的是死了,因為在房艙中,他即使看到山虎上校抓著阿英的頭髮,在強迫阿英做最不堪的動作,也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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