駿河直之之章
1
那位高個子刑警的出現是意料中的事,至少我個人並不感到意外。我不認為神林美和子憑她自己的本事能佈置一個如此誇張的舞台。
「主角出場了啊。」我對加賀說,刻意諷刺他早就來到這裏,卻遲遲不現身。
「我是配角。不,連配角都不是。主角是各位。」加賀環視我們說。
「我懂了。」雪笹香織開口了。「加賀先生是導演,一定是的。是先讓美和子展現她的好演技嗎?」
「請各位不要誤會,我也是來到這裏之後,才被告知會是這種局面。美和子小姐只告訴我有重大的事情要說,我就來了。老實說我不喜歡這種做法,因為我認為個別請到偵訊室,依序問出真相才是最確實的。」
「可是我不願意那麼做。我想親耳聽到發生過甚麼事,是誰用甚麼辦法害死誠哥。我不希望警方在密室裏處理。」
神林美和子的堅持,多少刺激了我的耳朵和心。雖然讓人覺得她青澀、自我陶醉,卻也有幾分令人感動。我再次感慨:她為何要為了那種男人如此拚命?
「關於這個案子,我想警方應該沒有隱藏情報,但我也不是不明白美和子小姐的心情。所以呢,」加賀乾咳了一聲,「便決定配合這戲劇風格有些濃厚的做法。」
「真的是充滿戲劇風格。」我說。「這根本就是阿嘉莎‧克莉絲蒂的世界!讓嫌疑犯共聚一堂,再由偵探來推理解謎。」
「如果是克莉絲蒂的世界,故事應該更精采才對,嫌犯也會更多,椅子可能得沿著這個客廳的牆擺滿才夠。可是,辦案難就難在並不會因為嫌犯只有三個人,兇手就比較好找。」
「可是已經找出來了不是嗎?既然加賀先生都這麼帥氣地現身了。」雪笹香織的語氣有揶揄的味道。
「這個可就難說了。因為實際上目前還有很多疑點沒有釐清。」加賀抓抓後頸。
「我認為,」神林美和子說,「加賀先生一定會找出兇手的。不,多半已經有人選了,所以我才會請您來這裏。」
「妳挺看得起他的嘛。但是他值得妳信賴嗎?這個人可不是警視廳的刑警,只是轄區的人。是不是?」
「您說的一點也沒錯。」加賀面向雪笹香織,粲然一笑。「不過,雪笹小姐,有些時候正因為是轄區的人才得以自由行動。更何況既然美和子小姐這麼看得起我,我也希望能夠不負她的期待,雖然能做到多少還不知道。」
他朝我們走過來,站定,環視三人的臉,然後豎起食指。「在那之前,我要提出最後的勸告。殺害穗高誠的人,希望可以趁這個時候自白。這樣還有可能當作自首處理。」
「和美和子剛才的提議一樣,意思是交換條件,是吧?」
「可以這麼說。」
「如何?兩位。」雪笹香織輪流看著我和神林貴弘。「我覺得條件還不錯。不過,當然是對兇手而言。」
對此我不發一語,取出香菸,朝所有人問:「可以抽菸嗎?」沒有人表示可或不可,我叼了一根菸,用打火機點著。神林貴弘低著頭,絲毫看不出他在想些甚麼。
「很遺憾,看樣子交易是不成立了。」雪笹香織對加賀說。
加賀並沒有露出失望的樣子,只見他微微舉起手。
「那就沒辦法了。那麼,我們開始吧!阿嘉莎‧克莉絲蒂的世界。」
2
加賀將手伸進深色西裝的內口袋,取出他的手冊後翻開。
「我們從頭開始整理吧。命案的內容如各位所知,穗高誠先生在婚禮進行時中毒身亡。根據飯店服務生的目擊證詞,得知穗高先生在死前曾服用鼻炎膠囊。不久發現了浪岡準子小姐的屍體,同時也找到遺書、毒藥與填裝毒藥的膠囊,於是『這起命案是她所設計的殉情案』,這種推測被普遍接受了。」
「我倒是認為事情就是這樣沒錯。真不知道你們到底哪裏不滿意。」我說完,看著神林美和子。「剛才美和子小姐的說法相當有意思,但我認為那不過是她一廂情願的說法。當天浪岡準子小姐懷著甚麼目的來這裏,到頭來誰都不知道,搞不好她是來確認星期五以前安排好的毒膠囊結果如何。」
「還有另一點,」雪笹香織插進來說,「聽美和子說,浪岡準子小姐的鼻炎藥是星期五買的,所以加賀先生認為沒時間放置毒膠囊,可是難道她不可能在星期五晚上來到這幢屋子嗎?」
「星期五晚上嗎?」加賀驚訝的表情顯得很刻意,「當晚穗高先生都在家。是趁他不注意的空檔動手嗎?」
「這個……我認為不必趁他不注意,也有很多辦法。」雪笹香織含混地說。
這時候,神林貴弘也抬起頭。「我也可以發表意見嗎?」
「請說。」加賀鼓勵他發言。
「浪岡準子小姐在星期五買了鼻炎藥,這個我也聽說了。但不能因為這樣,就認定這是毒膠囊的來源吧?也有可能是更早之前就買好鼻炎藥,並且製成毒膠囊,早在星期五之前就動了手腳。」
「如果是這樣的話,浪岡小姐為何又在星期五買鼻炎藥呢?」
「這就不知道了。我不知道浪岡準子小姐是怎麼想的,畢竟我根本不認識她。」
「假如這個說法正確,那麼找不到星期五買的鼻炎藥就很奇怪了。然而,浪岡小姐屋裏並沒有找到這樣的東西。」
「沒有找到,並不能斷定不存在吧。」
神林貴弘雖然幾乎面無表情,但從他的語氣感覺得出他的自信。我猜他在討論量子力學的話題時也是這樣。
他的話是合理的,或許是因為如此,加賀沉默了片刻。但不久,他低聲笑了,不過眼神仍然銳利。
「我甚麼都還沒有說,各位就不斷發言,這是非常好的進展。我們就照這個情況繼續吧。這麼一來,一定能找出真相。」
「你在取笑我們?!」明知加賀是故意挑釁,我卻還沉不住氣,忘了說話的禮貌。
「取笑?萬萬不敢。」大力搖頭之後,加賀將右手伸進長褲口袋,然後把取出來的東西放在我們眼前的茶几上。是十圓硬幣,一共十二個。
「這是要做甚麼?」
「簡單的算數。請大家注意,命案一發生,警方便立即將美和子小姐包包中的鼻炎藥瓶回收。當時瓶中剩下九顆膠囊,沒有一顆是有毒的。」說完,加賀便從十二個十圓硬幣中取走了三個。「好的,婚禮即將開始時,美和子小姐從瓶中取出一顆,放進那個藥盒裏。這麼一來,在那之前,瓶子裏就是有十顆。」他將一個十圓硬幣放回茶几上。「而根據美和子小姐說,穗高先生在把瓶子交給她之前,配著罐裝咖啡吃了一顆。當時他還這麼說:『傷腦筋,藥效好像過了,我明明剛剛才吃的』。」
我也記得當時的情況。穗高頻頻擤鼻子。
「換句話說,穗高先生在短時間內便吃了兩顆藥。所以加回兩顆之後,」加賀把兩個十圓硬幣放回茶几上,「這樣就恢復到最先的十二顆了。而這個瓶子本來就是十二顆裝的。這就代表,穗高先生吃最早那一顆時,鼻炎藥是全新的。假如浪岡準子小姐是兇手,那麼就是在全新的藥瓶裏混入毒膠囊。這種事情究竟是否可行?」
「可行吧?有甚麼問題?」雪笹香織問。
加賀轉而面向她,嘴角露出從容的笑容。即使明知那是故意使我們沉不住氣的伎倆,也很難讓人保持平靜。
「全新的話,瓶子就會在紙盒裏。穗高先生怎麼處理那個紙盒呢?雪笹小姐之前也告訴過我,穗高先生在把瓶子交給美和子之前,將紙盒丟進書房的垃圾桶。我們已經將那個紙盒回收,並進行化驗。」
「驗出甚麼了嗎?」我問。
「紙盒上只驗出穗高先生的指紋,也沒有重新黏合冒充是全新的跡象。由此可見,全新的藥瓶不可能被放入毒膠囊。也就是說,浪岡準子小姐不是兇手。」加賀挺直背脊站著,俯視我們。「關於這一點,還有甚麼疑問嗎?」
沒有人發言。我試圖從他的說法裏找出破綻,但找不到。
「那麼是誰放了毒膠囊?為了思考這一點,我們先將可能的人列出來。首先,不用說,是穗高先生本人。」
「我認為他不可能是自殺。」神林美和子一臉驚訝地看著加賀先生。
「我也這麼認為。但是這種事情非謹慎不可,因此,有機會混入毒膠囊的第二個人,美和子小姐,我必須舉出妳的名字。」
「美和子不可能是兇手!」神林貴弘發言了。
「所以我才說我們要謹慎行事。」
「可是……」
「哥哥,」神林美和子向她哥哥說,「就聽加賀先生的吧。」
神林貴弘閉上嘴,低下頭。
「問題來了。除了穗高誠先生、神林美和子小姐以外,還有誰有機會下毒?只要思考毒膠囊進到穗高先生嘴裏前所行經的路徑,自然能篩選出來。」
「就只有我們三個人……你是想這麼說吧。」
「還有一個人啊,雪笹小姐。必須將貴公司的後輩西口繪里小姐也算進來。只不過從各方面來考量,可以斷定她與命案無關就是了。」說到這裏,加賀輪流看了我與神林貴弘的臉。「到這裏,有任何問題嗎?」
我想不出該說甚麼,只能猛吸著菸,菸一下子就變短了。我在水晶玻璃製的菸灰缸裏把菸按熄。神林貴弘似乎也提不出像樣的意見。
「接下來,就要考慮毒膠囊了。誠如各位所知,毒膠囊原本是浪岡準子小姐所製作的。除了她以外,若說還有人也剛好在同一時期取得硝酸番木鱉鹼這種特殊藥品,又碰巧想到裝入鼻炎膠囊這個主意,未免太不切實際。那麼,兇手是怎麼樣取得毒膠囊的?」加賀走近玻璃門,再次打開神林美和子剛才拉上的窗簾。「要查明這一點,必須先解開浪岡準子小姐的自殺之謎。」
刑警背對院子站著。因為逆光,看不出他的表情,這讓我感到莫名不安。當然,他的目的就是要造成這種效果吧。
「這話真奇怪,她的自殺會有甚麼謎團?」雪笹香織的聲音還是很從容,是因為她有把握在最後關頭能洗清自己的嫌疑嗎?
「有幾個疑點,我已經告訴過駿河先生了。」加賀看著我。
「是嗎?」我裝蒜。
「首先是草皮。」他說。「浪岡小姐的頭髮上附著了草。經過調查,可以確定是這個院子裏的草,不但種類相同,使用的除草劑也一致。科學真了不起,即使是小小一株草,也可以查出這麼多訊息。好的,這麼一來,我們當然會產生疑問:為甚麼她的頭髮上會有那種東西?」
「她那天來過這裏,一定是那時候沾到的吧。這有甚麼好奇怪的。」雪笹香織口氣不是很好。
「是沾在頭髮上哦。」加賀說。「向氣象廳詢問的結果,當天幾乎沒有風,這種日子頭上會沾到草嗎?如果只是站在院子裏的話。」
「這種事誰知道呢?也可能是剛好因為甚麼機緣巧合,讓枯草飛起來啊。」
「雖然可能性很低,但確實不是完全不可能。那麼,傳單又如何呢?就是寫在傳單上的遺書,有很多非常不自然的地方。」加賀的視線往我這邊看。
「關於這一點,我應該已經表達過看法了。想自殺的人,心裏在想甚麼只有本人才懂。」我說。
聽我這麼說,加賀點點頭。
「您說的一點也沒錯。所以關於遺書寫在傳單背面,以及那張傳單的邊緣被裁掉了一小部份,在此我並不想加以討論。」
「那麼你要討論甚麼?」
「更基本的問題。之前我便說過,那張傳單是美容美髮沙龍的廣告。但是那天那張廣告傳單並不是廣發給全日本每一戶人家,而是夾在報紙中發送出去的,發送地區只有包含這個區在內的一小部份而已。」
我明白加賀想說甚麼了,我的腋下開始冒汗。
「各位明白我的意思嗎?浪岡準子小姐的公寓應該沒有收到這張傳單,然而傳單為何會在她的房間裏呢?」
我拚命想保持鎮靜,心中慌張不已。
我們有太多粗心大意的地方了。當初是認為只要有親筆遺書,應該就會立刻被當作自殺來處理,所以才會把那張紙放在屍體旁邊。明知道遺書寫在傳單背面很不自然,但只要筆跡一致,應該就不會有問題,根本沒有考慮到傳單發送的地區範圍。
「還有浪岡準子小姐的涼鞋,白色的涼鞋。」加賀說,語氣冷靜得令人痛恨。
「涼鞋有甚麼不對?」雪笹香織問。
「脫在房間裏的涼鞋,鞋底沾有土壤。」
「土壤?」
「是的,土壤。看到的時候我就覺得奇怪。她的公寓四周都鋪了柏油,就算曾經走在有土壤的地方,回到公寓的那段路上,不是應該也都掉光了嗎?於是我們決定分析土壤成份。」加賀隔著窗簾指指院子。「答案一下子就出來了,正如我們所猜想,是這個院子的土壤,成份完全一致。這究竟代表甚麼?為甚麼她的涼鞋會沾有這個院子的土壤呢?」
加賀清亮的聲音,好像拳擊手一拳打在我的腹部上,他的一字一句都打擊著我。涼鞋?聽他這麼一說,確實如此。
我想起搬運浪岡準子屍體那時候,我們準備好紙箱,把她的屍體放進去。這時候脫掉她的涼鞋的,是穗高。穗高是這麼說的:
「搬的時候儘可能不要碰屍體。要是做了甚麼,被警方發現移動過,那就白忙一場了。」
多諷刺啊!由於涼鞋也是原封不動地搬過去,結果連現場的土壤也一起帶過去了。
「由上述這些情形,我們可以推測,浪岡準子小姐死亡的地點很可能不是她的住處,而是這棟房子的院子。她在這個院子裏寫下遺書,服了毒,因此頭髮上沾了草。但是,這番推理唯一有個瑕疵。遺書既然是在這裏寫的,那麼筆呢?傳單應該是放在信箱裏的吧,那麼原子筆從哪裏來?答案令人意外。」加賀裝模作樣般停頓了一下才說:「來自傳閱板。當天各位前往義大利餐廳時,鄰居將傳閱板插進信箱。這塊傳閱板上附了一枝原子筆,以供傳閱過的人簽名。浪岡準子小姐用的是不是這枝筆?我們找了這一區的負責人,借來傳閱板,經過鑑識調查的結果,發現好幾枚浪岡準子小姐的指紋。」
明知狀況演變得極為不利,我腦中還是有一部份很佩服這個刑警的慧眼。準子的遺書是用甚麼寫的,我根本連想都沒想過,也沒有注意到有傳閱板這件事。
「我想,我們已經可以確定,浪岡準子小姐是在這個院子裏自殺的。有人將她的屍體搬運到她的住處,所以沾在涼鞋上的土壤才會依舊留在鞋底。這麼一想,就說得通了。那麼是誰搬運的呢?這時候我們自然會留意起某位人物的行動,在餐廳用餐時,突然離席的那一位。」
加賀的話,令神林貴弘朝我看,就連雪笹香織也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想說話,雖然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我還是準備開口。這時候放在胸口的手機響了。
「抱歉。」說著,我伸手到西裝口袋裏。手機在情況不妙的時候響起,應該會令人感到如釋重負,現在我偏偏沒有這種感覺。鈴聲聽起來很不吉利,我拿出手機,按下通話鍵,將手機拿到耳邊說「喂」,但電話已經掛掉了。
這時候,加賀從長褲的右口袋抽出他的手。我甚至沒注意到他何時將右手伸進口袋的。他從口袋裏拿出了手機,原來剛才的電話是他打來的。
「其實,我們在浪岡準子小姐的房間裏找到一個奇怪的東西。各位認為是甚麼呢?就是手機,放在上衣的口袋裏。前陣子浪岡小姐工作的菊池動物醫院給她一部手機,以便緊急聯絡。房間裏找到的便是這部手機。」
我心頭一驚。這麼說,準子有兩部手機?
「這有甚麼好奇怪的?不就是找到該有的東西嗎?」雪笹香織說。
「抱歉,我的說明不夠充分。手機本身沒有問題。奇怪的是和手機一起找到的手機充電器,它藏在掛滿衣服的活動式衣櫥裏面。」
我心中一陣不安。有兩部手機就代表有兩個充電器。
「然而,」加賀說,「這個充電器,卻不是我們找到的那部手機的。換句話說,浪岡小姐還擁有另一部手機,於是我們便去找那部手機。但是,浪岡小姐的帳戶和信用卡明細裏都沒有繳交手機費用的情形,這就表示手機是以別人的名義申辦的。年輕女性持有他人名義所申辦的手機,不難推測出給她手機的人是誰。」
「穗高嗎……」神林貴弘喃喃地說。
「這樣推測應該是合理的,我們立刻朝這個方向調查,很快就找到答案了。穗高先生除了自己使用的手機之外,還有另一部手機,而我們怎麼找都找不到那部手機。」
我覺得整個人好像回轉了一大圈。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我拿走的充電器,是醫院配給準子的手機充電器。
「所以……你們就去查穗高另一部手機的通聯紀錄?」
「是的,正是如此。」加賀點點頭。「即使沒有手機,還是能調查通聯紀錄,就連通訊時間也可以精確地查出來。浪岡準子小姐最後一個通話對象就是您,正好是您在餐廳裏接電話的時刻。」
3
種種思緒在我腦海中飛快旋轉,我做出了結論:這時候再怎麼抵抗也沒有用。移動屍體確實違法,但考慮狀況,應該不至於被判重罪。雖然被攻破一道防線,但加賀還在距離真相很遙遠的地方,我決定棄守外護城河。
「我……」我抬頭看著加賀輪廓立體的臉,說道:「我是被命令的。」
「穗高先生叫您這麼做的?」
「沒錯。」
「我也這麼猜想。」加賀點點頭。「電話果然是浪岡準子小姐打來的。」
「她話中暗示著要自殺,所以我就離開餐廳去找她。」
「結果她已經死在院子裏了?」
「是的。我立刻打電話通知穗高,他快速趕到。一看到她的屍體,他馬上就說:這個要想辦法處理,快運回她房間。至於她為甚麼要自殺,他顯然一點都不關心。」我回頭看站在門邊的神林美和子,她臉色發青。「他就是這種人。」
接著,我說明了搬運浪岡準子屍體的過程,也說了安置好屍體後便立刻離開公寓。
「我做的就這麼多。害屍體延遲發現,我很抱歉,但這件事和穗高死亡無關吧?」我結束我的話,叼起一根菸。
「有關無關,稍後就會知道了。」加賀說。「剛才這段話最重要的是,您曾經進入浪岡準子小姐的房間。換句話說,您曾經接近毒膠囊。」
我滑動打火機的打火輪想點菸,但第一次沒點成,第二次、第三次也失敗,第四次才終於點著。
我看看在我身旁的雪笹香織,她的表情十分僵硬。
仔細想想,我根本沒有必要包庇這個女人。
我緩緩吸了一口菸,望著白色的煙升起後,再次抬頭看加賀。
「加賀先生,不止是我。除了我和穗高,還有另一個人也進了那個房間。」
今天加賀臉上終於第一次出現困惑的神情,雖然只有些微。
「請問是甚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們搬運屍體的過程,有一個人從頭到尾都看到了。這個人跟蹤我們,最後也進了浪岡準子小姐的房間,這個人是不是也有必要列為嫌疑犯?」
「請問是誰?」
我哼笑一聲,好歹也要故作一下姿態才回他:「非說不可嗎?」
加賀銳利的眼光緩緩從我身上移開,看到雪笹香織的臉時,停了下來。她正望著半空。
「是您嗎?」加賀問。
雪笹香織做了一個大大的深呼吸,瞥了我一眼後轉回正前方,頭微微點了點說:「是。」
「原來如此。」加賀點點頭,在窗前來回走動,他的影子在茶几上搖晃。
終於,他停下腳步。「您對駿河先生的話有甚麼要補充的嗎?」
「沒甚麼要補充的。」她說。「在餐廳裏接到駿河先生打來的電話時,穗高先生的樣子明顯有異,我好奇發生了甚麼事,便來這裏看看,結果駿河先生也在,他們兩人正要把一個大紙箱搬出去。」
「所以妳就跟蹤到公寓?」
「跟蹤不是正確的說法。我聽到他們兩人談話,知道他們打算把紙箱搬去哪,所以過了一會兒才搭計程車過去看看,結果他們已經搬完了。我進房間後發現浪岡準子小姐的屍體,緊接著,駿河先生單獨回來了。」
「您沒想過要報警嗎?」加賀問。
「老實說,」雪笹香織稍微聳了聳肩,「我覺得報不報警都無所謂。浪岡小姐已經死了,回天乏術,所以現場在哪裏都沒有差別,一方面我也認為在房間裏自殺,我就不用受到無謂的牽連。」她回頭朝向神林美和子,「我不想毀了妳的婚禮,真的。」
神林美和子的嘴唇微微動了動,但聽不見聲音。
加賀問:「您注意到桌上有裝了膠囊的瓶子嗎?」
雪笹香織露出有些猶豫的樣子,然後開口說:「是的,我注意到了。」
「還記得裏面的膠囊數量嗎?」
「記得。」
「一共有幾顆?」
「八顆。」說完,她看著我,露出一絲微笑。
「駿河先生,雪笹小姐這些話有沒有錯誤?」加賀的眼睛又朝向我。
「我記不清楚了。」我回答。
結果,雪笹香織開口了。
「駿河先生看到的時候,膠囊應該是七顆。」
加賀哦了一聲,驚訝地睜大眼睛。「怎麼說?」
「因為我拿走了一顆。」她泰然自若地說。
我看著她的側臉,她挺著胸,背脊伸得筆直,一副甚麼都不怕的態度。
「您拿走一顆毒膠囊?」加賀豎起食指確認。
「是的。」
「後來怎麼處理?」
「沒有處理。」
雪笹香織打開自己的黑色包包,從裏面拿出一張折得很小的面紙。她攤開面紙,放在茶几上,裏面包著一顆熟悉的膠囊。
「這就是當時的那顆膠囊。」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