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九部:「大明建文皇帝」</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九部:「大明建文皇帝」</h3><br /><br />  齊白發怔,忘了用力,那人又用力一掙,把他推到了一邊,半伏在地上,那姿勢也有點俯伏跪叩的味道,那人已經站了起來,指著他:「你奉不奉太祖遺詔?」<br /><br />  齊白幾乎哭了出來:「什麼太祖遺詔?你是誰?」<br /><br />  那人陡然一怔,神情疑惑之至,身子挺了挺:「朕是誰?你又是誰?不是派來──趕盡殺絕的?」<br /><br />  齊白也一躍而起:「我殺你?我殺你幹什麼?」<br /><br />  那人的神情疑惑之極,連連搖頭:「逆賊居然會發善心?不、不,絕不會,方老師不肯奉偽詔,竟遭腰斬,滅十族,這事朕也聽說了。」<br /><br />  那人在這樣說的時候,神情十分認真,齊白忍不住踏前一步,伸手想去按他的額角,看看他是不是在發高燒。<br /><br />  山中瘴氣,熱帶黃熱病的特徵之一,就是患者會胡言亂語。<br /><br />  可是他手才一伸出,那人就「啪」的一聲,把他的手打開,凜然道:「像方老師,才是大大的忠臣。」<br /><br />  齊白這時,感到事情愈來愈是詭異,雖然他見多識廣,也難免遍體生寒。<br /><br />  他沉聲道:「你說的是方孝孺方老師?」<br /><br />  那人聽到了一個「你」字,一瞪眼,想要發作,可是卻又長嘆一聲:「當然是,你也稱他方老師?」齊白靈機一動,心想不是發生了什麼事,眼前這個人,行徑言語如此怪誕,和他套套交情,總不會錯,所以他點頭道:「我是他的學生,滅十族,連方老師的學生,都在誅殺之例,得信早的,四下逃散,我一直向南逃,才逃進深山來的。」<br /><br />  那人連連嘆息:「祖宗社稷。」<br /><br />  齊白看出那人氣度不凡,他雖有點知道,但卻絕不願承認,所以他戰戰兢兢,試探著問:「尊駕感嘆國是,心情沉痛,又稱奉有太祖遺詔,尊駕是──」<br /><br />  那人儼然道:「朕是太祖長孫,大明建文皇帝。」<br /><br />  齊白一問,倒問出了那人的真正身份,可是接下來該怎麼做,饒是他機智過人,這時也只好搔耳撓腮,沒做道理處。<br /><br />  建文帝這時,已恢復了皇帝的威嚴,和剛才逃命時的狼狽相大不相同,一聲陡喝:「還不見駕?」<br /><br />  齊白心中發虛,被他一喝,不由自主,跪了下來,口中學著戲台上見皇帝的禮儀,叫道:「草民齊白見駕,願吾皇萬歲──」<br /><br />  他叫到這裡,一想不對,管他是什麼皇帝,現在早就死光死絕了。<br /><br />  (我聽到這裡,大喝一聲,想要取笑齊白幾句,可是笑得一口氣嗆不過來,連連咳嗽。連白素那麼穩重的人,這時也不禁笑個不停。因為齊白的遭遇,實在是太古怪了,古怪到了不知所云的地步。)<br /><br />  (齊白長嘆一聲:「別笑,別笑,當時我也想笑,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卻使我相信,這個人,真是大明建文皇帝,他當然死了,那是──他的鬼魂。」)<br /><br />  (我止不住笑,白素已按著胸口:「對不起,請你說下去,我──不再笑。」)<br /><br />  (齊白盯了我好一會,直到我不再笑,只是喘氣,他才繼續說下去。)他一想到不論是什麼皇帝,都必然已死,自己還叩什麼頭,叫什麼萬歲,他暗罵自己荒謬,一躍而起,這時,他只道自己受了捉弄,還沒有想到對方是鬼,所以他很惱怒:「你裝神弄鬼,在玩什麼花樣?」<br /><br />  那建文帝十分惱怒,瞪著齊白,齊白也還瞪著他,那建文帝卻又有點怯意(這個落難皇帝,當然不是什麼有才能的人,齊白要對付他,其實綽綽有餘),道:「你不信朕的身份?」<br /><br />  齊白雙手交叉,放在胸前:「不管怎樣,你能發現這裡,也不容易。」<br /><br />  那建文帝漲紅了臉:「什麼發現這裡,離開京城之後,我一直居住在此。」<br /><br />  齊白「哦」地一聲:「住了多久?」<br /><br />  這一問,令那建文帝陡然一怔,神情在剎那間,變得茫然之至。那是一個很普通的問題,任何人都可以一下子就回答出來的,可是那人皺著眉,苦苦思索了足有一分鐘之久,仍是一片茫然,反問齊白:「多久了?」<br /><br />  這時,齊白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他後退了一步,仔細看著那人,看來看去,那自稱是「大明建文皇帝」的人都是人,但是一個字,自齊白的心底深處升起,到了明知荒誕,可是卻再也不可遏止的程度。<br /><br />  那個字是:「鬼。」<br /><br />  他不由自主,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如果你是大明建文帝,那麼,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br /><br />  那人用力一頓足,恨恨地道:「那還用說,都是齊泰、黃子澄誤國。李景隆枉為征虜大將軍,失誤軍機,逆軍臨城,竟然開城降逆,要不是太祖高皇帝早有預見,在宮中修了通向城外的地道,朕早已命喪逆賊之手了。同行者一百餘人,分成十二批南下,途中飽經艱險,方始來到了太祖高皇帝幾年之前,命人修築的這座秘密行宮之中,屈指算來,已有──已有──」<br /><br />  他時而慷慨激昂,時而憤然不平,時而感嘆萬千,講到這裡,神情又復茫然:「已有多久了?」齊白一面聽,一面身子把不住發抖。那「建文帝」所說的,前一大半,都是明朝歷史之中,眾所周知的事。普通之極。<br /><br />  可是自「同行者一百餘人」起,所說的每一句話,卻又是歷史上從來也不為人知的奧秘。<br /><br />  隨便齊白怎麼設想,他都無法想像眼前發生了什麼事,他只覺得詭異莫名,所以身子才會把不住發抖,他勉力定了定神,才道:「你自南京逃出的那年,到現在,已過了五百八十二年,你說你在這裡住了多久?」<br /><br />  那「建文帝」陡地一震,剎那之間,神情可怕之極,眼睛像是要從眼眶中直跌了出來一樣,額上青筋綻得老高,厲聲道:「你胡說什麼?五百八十二年?」<br /><br />  齊白嘆了一聲:「是的。」<br /><br />  那建文帝的聲音更是尖厲:「我豈有這等高壽?你說我──我怎麼會?」<br /><br />  齊白嘆了一聲,心想人變成了鬼,自己還不知道,這種事情也是有的,反正總要叫他知道,不如就對他直說算了。<br /><br />  齊白在盤算,怎樣說才能委婉一點,不致於太刺激了那鬼,他同時也想起了許多筆記小說中記載的,人不知自己成了鬼,照樣活動,別無異狀,一旦知道了立時變成了死人,仆地不起。<br /><br />  如果發生了那樣的情形,那麼這個「建文帝」,死了至少超過五百年,他一仆地,只怕就是一堆跌得散了開來的白骨。<br /><br />  (我早已說過,接下來發生的事,亂七八糟,一塌糊塗之極,齊白那時有這樣的想法,自然不足為奇。)<br /><br />  他想伸出手去,按在對方的肩頭上,以令對方鎮定一點,可是皇帝的龍體,顯然不能讓人隨便亂碰,那「建文帝」大是不悅,面露憤怒之色一下子將他的手拂了開去,喝道:「規矩點。」<br /><br />  齊白苦笑,作了一個手勢:「你自然沒有如此高壽,一定──早已──歸天了。」<br /><br />  那「建文帝」又是陡然一震,齊白連忙後退了幾步,生怕他突然之間變成了一堆白骨,四下散開。<br /><br />  等了片刻,人仍然好好的是人,只瞪大了眼,十分惱怒,他道:「胡言亂語,該當何罪。」齊白嘆了一聲:「你說有百餘人和你同住在此,他們在何處?」<br /><br />  「建文帝」又是一片茫然:「月復一月,年復一年,復國無望,返京無門,自然有人生老病死,一個個少了,又沒有新來的人,一直到──啊──啊──」<br /><br />  他本來是以十分傷感的語調在感嘆的,說到一半,突然發出了淒厲之極的三下叫聲來。<br /><br />  那三下叫聲,把齊白嚇了一大跳,倒也罷了,接下來發生的事,雖然齊白膽大到可以經年累月在古墓之中打轉,但是也一想起來,就不免冷汗直冒──這多半也是他上次來我這裡時,嚇得失神落魄的主要原因。<br /><br />  那「建文帝」叫到了第三聲,突然一伸手,緊緊抓住了齊白的手臂,神情可怕之極,雙眼突出,汗涔涔而下,他抓得十分有力,可是齊白由於害怕,也不覺疼痛。<br /><br />  齊白在那一剎那間所想到的是:自己叫一個鬼抓住了,那是一個死了五百年的老鬼。<br /><br />  他雙手亂搖,喉際「咯咯」作響,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不知如何才好。<br /><br />  就在那時,那「建文帝」更以撕心裂肺的聲音在慘號:「我終於也死了。我死了,一代至尊,死在荒山之中。」<br /><br />  他的叫聲,在整個山洞中,呼起了陣陣回響,剎那之間,齊白只覺得陰風陣陣,恍惚之間,像是不知有多少鬼魂,在跟著他一起號叫。<br /><br />  齊白也不由自主大叫起來:「你的死不關我事,你早已死了,至少死了五百年。」<br /><br />  他也不知自己是哪裡來的勇氣,一下子掙脫了「建文帝」的手,反倒用力抓住了他的肩頭。<br /><br />  齊白用力搖著:「你定一定,人沒有不死的,死了變鬼,能像你這樣──魂魄凝固──宛若生人的──真是罕見之極──那又有什麼不好,何必悲號?」<br /><br />  齊白這時所說的什麼「魂魄凝固,宛若生人」等等,自然是鬼話連篇;可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他還能說些什麼呢?他能想出這樣的話來說,已經不容易之至了。<br /><br />  只見那「建文帝」聽了,臉色死灰,身子簌簌發抖,口唇也顫動著,在他的口中,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來:「我身死已久──已五百年之久。不知大明天下,如今是什麼人當道?」<br /><br />  齊白苦笑:「明朝早已亡了,唉,說來話長,你現在等於與天同壽,我看你是天下第一奇──奇──」<br /><br />  本來,「天下第一奇人」的稱呼,可以說當之無愧,可是齊白認定了眼前那個不是人而是鬼,自然不能稱之為奇人了。而如果稱為「奇鬼」。又不知鬼靈是不是有什麼忌諱,很怕馬屁拍在馬腳上,所以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說才好。<br /><br />  那「建文帝」這時長嘆一聲,又從頭到腳打量了齊白一下,搖著頭:「五百載,世風必已大變,你這一身服飾,算是什麼?你頭髮何以如此之短,莫非是罪囚之徒?」<br /><br />  古時把頭髮剪短,是刑罰之一,稱作「髡」刑,這齊白是知道的,齊白向那「建文帝」一看,只見他的頭髮比常人長些,但也未及古人的標準,而且也就是這樣亂糟糟地披散著,看起來不像有什麼皇帝的氣派,他忍不住道:「你自己的頭髮也不比我長多少。」<br /><br />  「建文帝」像是吃了一驚,忙伸雙手去摸頭髮,一摸之下,神情更是大驚,牙齒相叩。發出「得得」的聲響:「怎──怎麼會這樣?這──還成何體統?」<br /><br />  齊白反倒安慰他:「曾有記載說你曾削髮為僧,或許──自那時起,便剪了頭髮?」<br /><br />  那「建文帝」的神情徬徨之極,那種無依無靠的淒苦,絕不是做作出來的,叫看到的人,同情之心,油然而生,可是卻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才好。<br /><br />  只見他雙手抱住了頭,身子慢慢蹲了下來,一直到整個人蜷縮一團,在那裡強烈地發著抖,齊白在這時,忍不住在他的手背上拍了兩下。<br /><br />  這一下動作,又令得齊白疑心大起,在拍了兩下之後,又伸手在他的手背上,輕輕一按,觸手處,分明溫暖如同活人,一點也不像鬼魂應有的冰冷。<br /><br />  齊白更不知道自己究竟遇到了什麼,也就在這時,那「建文帝」抬起頭來,一臉苦澀:「唉,我無法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自己是人是鬼。不過我太祖高皇帝既然安排我一直住在這裡,我也唯有在這裡住下去,你既然來了,也算有緣,請進來一敘。」<br /><br />  那建文帝說著,看來十分艱難地站了起來,齊白想要去扶他,卻又遭到了他的拒絕。<br /><br />  他向內走去,齊白在後面跟著,不到三分鐘,齊白就絕對可以肯定,那自稱「建文帝」的,絕對是這座古宅(或這個古墓)的主人。<br /><br />  齊白是盜墓專家,對古建築物,有相當程度的研究,可是即使以他專家級的程度,進入了一所陌生的古宅。也必須有一個摸索的階段,絕不能夠一上來就熟門熟路。<br /><br />  何況這所古宅,不但迴廊曲折,造得十分隱蔽,而且還有許多意想不到的暗門暗道,那更要大費周折,才能夠弄得清來龍去脈。<br /><br />  可是,那「建文帝」大踏步極快地向前走著,該轉左就轉左,該轉右就轉右,一點猶豫也沒有。更看得齊白目瞪口呆的是,他順手在牆上或柱上一按,齊白連機關掣鈕在哪裡,都還沒有看清楚,暗門已打開,有一扇暗門,是在一根一人合抱粗細的圓柱之中,設計之精巧,連齊白這樣的機關專家,也讚嘆不已。<br /><br />  當他跟著「建文帝」走進圓柱,經過了一個窄的甬道,忽然開朗,又到了一個堆滿了玲瓏剔透的假山石的院子中時,他不禁由衷道:「這──宅子的秘道,建造得那麼妙,只怕大內錦衣衛的高手,就算找到了這裡,閣下也可以安然無恙。」<br /><br />  這齊白這樣說,是由衷地對這古宅的稱頌,他再也沒有想到那「建文帝」對「錦衣衛」這三個字的反應,會如此之強烈。<br /><br />  (明朝自洪武年起,皇帝的親軍有十二衛,以「錦衣衛」最重要,明成祖更把親兵擴充到二十衛。)<br /><br />  那「建文帝」本來是大踏步在向前走著的,一聽得齊白那樣說,先是陡地停住,然後,緩緩轉過身來,臉色鐵青,那巨宅處在一個大山洞之中,在屋內,光線不免昏暗,但此際恰好來到了一個小院子中,所以可以看到他驚怒交加的神情。<br /><br />  他已怒得說不出話來,只是伸手指著地上,手指在微微發抖。<br /><br />  齊白一時之間,不知他這個手勢是什麼意思,反倒問:「怎麼啦?」<br /><br />  直到這時,那「建文帝」才厲聲叫了出來:「跪下。」<br /><br />  齊白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又是駭然,他當然不會跪下,只是道:「我說錯了什麼?」<br /><br />  那「建文帝」剛才在喝齊白跪下之際,兀自聲色俱厲,可是這時,身子卻又像篩糠也似發起抖來,聲音嗚咽:「你──竟拿錦衣衛來嚇朕,你──你──」<br /><br />  齊白這才恍然,知道「建文帝」雖然躲在這荒山野嶺之中,但一定也派人出去打探消息(所以他知道方孝孺被腰斬滅十族),自然也知道明成祖,他的四叔,不知派了多少人,遍天下在搜尋他的下落。<br /><br />  其中的主力,自然是「上二十二衛」,而又以錦衣衛為主。<br /><br />  這種大規模的搜捕行動,一定令得他許多年來,談虎色變,心驚肉跳,寢食難安,唯恐有朝一日,這個秘密所在被發現。<br /><br />  而剛才卻偏偏又的提起了「錦衣衛」,所以才令得他這樣驚怒交加。<br /><br />  一想通了這一點,齊白首先又起了一股妖異之感:這個──鬼,還真是建文帝,一點不假,不然,不會反應如此強烈,接著,他就苦笑了一下:「對不起,我是無意間提起的。事實上,這裡如此隱蔽,誰也發現不了。」<br /><br />  聽得齊白那麼說,「建文帝」像是放心了一些,但隨即又疾聲問:「你又是如何發現的?」<br /><br />  齊白忙解釋:「我是專才,普天之下,唯我一人而已。」<br /><br />  「建文帝」盯著齊白,臉色陰晴不定:「你──準備終老此處?」<br /><br />  齊白忙道:「能和你在一起──我很榮幸,我可以長期在此,但總要離開的。」<br /><br />  「建文帝」臉色大變,連叫了幾聲:「來人,來人。」<br /><br />  他叫得雖然聲音宏亮,可是在空洞的巨宅之中,除了嗡嗡之聲之外,沒有別的回響。<br /><br />  齊白這時,也不免暗暗吃驚,心想若是應聲奔出十來個錦衣衛來,抓住了自己,「建文帝」又大喝一聲:「推出午門斬首!」那可不是玩的。<br /><br />  所幸「建文帝」叫了幾聲,沒有人出來,齊白才定下神:「你怕什麼?所有要找你的人早已死了,時易事遷,你只不過是歷史人物,就像你──在世之日,看唐太宗、成吉思汗一樣,哪裡還有什麼恩恩怨怨?」<br /><br />  「建文帝」雙手亂搖:「千萬別這麼說,我既然可以還在,叛黨也一定可以在,一樣不會放過我。」<br /><br />  他說得極其認真,語音中的那股恐懼,影響了齊白也感到危機四伏,一不小心,就可以有殺身滅門之禍。<br /><br />  所以他一迭聲道:「是,是,我不會胡亂對人說。」<br /><br />  他這時所想到的是,如果明成祖的鬼,指揮著一大批錦衣衛的鬼,前來拿建文帝的鬼,那不知道是一個什麼樣的場面。<br /><br />  由於這種想法,實在太荒誕了,是以他不由自主,在自己的頭上,重重打了一下,不由自主喘著氣。這時,他也想到了我,這樣的奇遇,他自然會想到我,要說給我聽,來和我商量。<br /><br />  他道:「我至多只對一個人說起。」<br /><br />  「建文帝」厲聲道:「一個也不行,我──若是我──還有人可以差遣,定然不容你活著離開此處。」<br /><br />  齊白嘆了一聲:「可是──你死了已經五百年,還有什麼可怕的?」<br /><br />  「建文帝」仍然雙手亂搖,頓足:「總之,唉,從長計議。」<br /><br />  他說著,向前走,不多久,就來到了一間佈置得極其精緻的書房之中。齊白是識貨的人,一看到書房中的擺設,心頭就怦怦亂跳,那一整套明黃色的五爪金龍御窯瓷器,外面根本沒有見過,顯然是專為建文帝這個避難所而設的。<br /><br />  「建文帝」在呆了片刻之後,居然「皇恩浩蕩」,賜齊白坐。齊白坐了下來之後,「建文帝」便問天下大事,可是怪的是,齊白講了一點點,他就用力一揮手,神情疑惑:「怪,這些事,我全知道,對了,明祚最後,崇禎皇帝在反賊李自成破京之後,在煤山自盡,接著,便是滿族進關,建立滿清皇朝。」<br /><br />  這一下,輪到齊白目瞪口呆,但是他立即找到了解釋:這是一個五百年的老鬼,老鬼不會一直自困在這古宅之中,說不定雲遊四方,剛才看他的情形,就像是才外出歸來,那麼,他知道這五百年來,世上發生過一些什麼事,自然不足為奇。<br /><br />  齊白想到了這一點心中暗自慶幸,心想若是他「下旨」要自己將那五百年的歷史詳細講給他聽,倒也是一件麻煩事。<br /><br />  這時,「建文帝」又皺起眉:「朕餓了,又思飲酒,你且去備來。」<br /><br />  齊白直跳了起來,嚷:「我怎知酒菜在何處?況且你,你──根本是鬼──如何還要進食?」<br /><br />  「建文帝」神情茫然:「感到饑餓,自當進食。」<br /><br />  齊白又是疑惑,又是驚駭:「這宅子那麼大,你可知糧食貯存何處?」<br /><br />  「建文帝」翻著眼:「自有僕役準備,我怎知道?」<br /><br />  齊白苦笑:「你可是自歸天之後,魂魄一直雲遊在外,至今方歸?」<br /><br />  「建文帝」好像連這一點也不能肯定,只是側著頭想,一句話也說不上來,齊白無法可施:「總是你對這宅子熟些,我們一起去找。」</div></body></html> 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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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部:「大明建文皇帝」



  齊白發怔,忘了用力,那人又用力一掙,把他推到了一邊,半伏在地上,那姿勢也有點俯伏跪叩的味道,那人已經站了起來,指著他:「你奉不奉太祖遺詔?」

  齊白幾乎哭了出來:「什麼太祖遺詔?你是誰?」

  那人陡然一怔,神情疑惑之至,身子挺了挺:「朕是誰?你又是誰?不是派來──趕盡殺絕的?」

  齊白也一躍而起:「我殺你?我殺你幹什麼?」

  那人的神情疑惑之極,連連搖頭:「逆賊居然會發善心?不、不,絕不會,方老師不肯奉偽詔,竟遭腰斬,滅十族,這事朕也聽說了。」

  那人在這樣說的時候,神情十分認真,齊白忍不住踏前一步,伸手想去按他的額角,看看他是不是在發高燒。

  山中瘴氣,熱帶黃熱病的特徵之一,就是患者會胡言亂語。

  可是他手才一伸出,那人就「啪」的一聲,把他的手打開,凜然道:「像方老師,才是大大的忠臣。」

  齊白這時,感到事情愈來愈是詭異,雖然他見多識廣,也難免遍體生寒。

  他沉聲道:「你說的是方孝孺方老師?」

  那人聽到了一個「你」字,一瞪眼,想要發作,可是卻又長嘆一聲:「當然是,你也稱他方老師?」齊白靈機一動,心想不是發生了什麼事,眼前這個人,行徑言語如此怪誕,和他套套交情,總不會錯,所以他點頭道:「我是他的學生,滅十族,連方老師的學生,都在誅殺之例,得信早的,四下逃散,我一直向南逃,才逃進深山來的。」

  那人連連嘆息:「祖宗社稷。」

  齊白看出那人氣度不凡,他雖有點知道,但卻絕不願承認,所以他戰戰兢兢,試探著問:「尊駕感嘆國是,心情沉痛,又稱奉有太祖遺詔,尊駕是──」

  那人儼然道:「朕是太祖長孫,大明建文皇帝。」

  齊白一問,倒問出了那人的真正身份,可是接下來該怎麼做,饒是他機智過人,這時也只好搔耳撓腮,沒做道理處。

  建文帝這時,已恢復了皇帝的威嚴,和剛才逃命時的狼狽相大不相同,一聲陡喝:「還不見駕?」

  齊白心中發虛,被他一喝,不由自主,跪了下來,口中學著戲台上見皇帝的禮儀,叫道:「草民齊白見駕,願吾皇萬歲──」

  他叫到這裡,一想不對,管他是什麼皇帝,現在早就死光死絕了。

  (我聽到這裡,大喝一聲,想要取笑齊白幾句,可是笑得一口氣嗆不過來,連連咳嗽。連白素那麼穩重的人,這時也不禁笑個不停。因為齊白的遭遇,實在是太古怪了,古怪到了不知所云的地步。)

  (齊白長嘆一聲:「別笑,別笑,當時我也想笑,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卻使我相信,這個人,真是大明建文皇帝,他當然死了,那是──他的鬼魂。」)

  (我止不住笑,白素已按著胸口:「對不起,請你說下去,我──不再笑。」)

  (齊白盯了我好一會,直到我不再笑,只是喘氣,他才繼續說下去。)他一想到不論是什麼皇帝,都必然已死,自己還叩什麼頭,叫什麼萬歲,他暗罵自己荒謬,一躍而起,這時,他只道自己受了捉弄,還沒有想到對方是鬼,所以他很惱怒:「你裝神弄鬼,在玩什麼花樣?」

  那建文帝十分惱怒,瞪著齊白,齊白也還瞪著他,那建文帝卻又有點怯意(這個落難皇帝,當然不是什麼有才能的人,齊白要對付他,其實綽綽有餘),道:「你不信朕的身份?」

  齊白雙手交叉,放在胸前:「不管怎樣,你能發現這裡,也不容易。」

  那建文帝漲紅了臉:「什麼發現這裡,離開京城之後,我一直居住在此。」

  齊白「哦」地一聲:「住了多久?」

  這一問,令那建文帝陡然一怔,神情在剎那間,變得茫然之至。那是一個很普通的問題,任何人都可以一下子就回答出來的,可是那人皺著眉,苦苦思索了足有一分鐘之久,仍是一片茫然,反問齊白:「多久了?」

  這時,齊白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他後退了一步,仔細看著那人,看來看去,那自稱是「大明建文皇帝」的人都是人,但是一個字,自齊白的心底深處升起,到了明知荒誕,可是卻再也不可遏止的程度。

  那個字是:「鬼。」

  他不由自主,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如果你是大明建文帝,那麼,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

  那人用力一頓足,恨恨地道:「那還用說,都是齊泰、黃子澄誤國。李景隆枉為征虜大將軍,失誤軍機,逆軍臨城,竟然開城降逆,要不是太祖高皇帝早有預見,在宮中修了通向城外的地道,朕早已命喪逆賊之手了。同行者一百餘人,分成十二批南下,途中飽經艱險,方始來到了太祖高皇帝幾年之前,命人修築的這座秘密行宮之中,屈指算來,已有──已有──」

  他時而慷慨激昂,時而憤然不平,時而感嘆萬千,講到這裡,神情又復茫然:「已有多久了?」齊白一面聽,一面身子把不住發抖。那「建文帝」所說的,前一大半,都是明朝歷史之中,眾所周知的事。普通之極。

  可是自「同行者一百餘人」起,所說的每一句話,卻又是歷史上從來也不為人知的奧秘。

  隨便齊白怎麼設想,他都無法想像眼前發生了什麼事,他只覺得詭異莫名,所以身子才會把不住發抖,他勉力定了定神,才道:「你自南京逃出的那年,到現在,已過了五百八十二年,你說你在這裡住了多久?」

  那「建文帝」陡地一震,剎那之間,神情可怕之極,眼睛像是要從眼眶中直跌了出來一樣,額上青筋綻得老高,厲聲道:「你胡說什麼?五百八十二年?」

  齊白嘆了一聲:「是的。」

  那建文帝的聲音更是尖厲:「我豈有這等高壽?你說我──我怎麼會?」

  齊白嘆了一聲,心想人變成了鬼,自己還不知道,這種事情也是有的,反正總要叫他知道,不如就對他直說算了。

  齊白在盤算,怎樣說才能委婉一點,不致於太刺激了那鬼,他同時也想起了許多筆記小說中記載的,人不知自己成了鬼,照樣活動,別無異狀,一旦知道了立時變成了死人,仆地不起。

  如果發生了那樣的情形,那麼這個「建文帝」,死了至少超過五百年,他一仆地,只怕就是一堆跌得散了開來的白骨。

  (我早已說過,接下來發生的事,亂七八糟,一塌糊塗之極,齊白那時有這樣的想法,自然不足為奇。)

  他想伸出手去,按在對方的肩頭上,以令對方鎮定一點,可是皇帝的龍體,顯然不能讓人隨便亂碰,那「建文帝」大是不悅,面露憤怒之色一下子將他的手拂了開去,喝道:「規矩點。」

  齊白苦笑,作了一個手勢:「你自然沒有如此高壽,一定──早已──歸天了。」

  那「建文帝」又是陡然一震,齊白連忙後退了幾步,生怕他突然之間變成了一堆白骨,四下散開。

  等了片刻,人仍然好好的是人,只瞪大了眼,十分惱怒,他道:「胡言亂語,該當何罪。」齊白嘆了一聲:「你說有百餘人和你同住在此,他們在何處?」

  「建文帝」又是一片茫然:「月復一月,年復一年,復國無望,返京無門,自然有人生老病死,一個個少了,又沒有新來的人,一直到──啊──啊──」

  他本來是以十分傷感的語調在感嘆的,說到一半,突然發出了淒厲之極的三下叫聲來。

  那三下叫聲,把齊白嚇了一大跳,倒也罷了,接下來發生的事,雖然齊白膽大到可以經年累月在古墓之中打轉,但是也一想起來,就不免冷汗直冒──這多半也是他上次來我這裡時,嚇得失神落魄的主要原因。

  那「建文帝」叫到了第三聲,突然一伸手,緊緊抓住了齊白的手臂,神情可怕之極,雙眼突出,汗涔涔而下,他抓得十分有力,可是齊白由於害怕,也不覺疼痛。

  齊白在那一剎那間所想到的是:自己叫一個鬼抓住了,那是一個死了五百年的老鬼。

  他雙手亂搖,喉際「咯咯」作響,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不知如何才好。

  就在那時,那「建文帝」更以撕心裂肺的聲音在慘號:「我終於也死了。我死了,一代至尊,死在荒山之中。」

  他的叫聲,在整個山洞中,呼起了陣陣回響,剎那之間,齊白只覺得陰風陣陣,恍惚之間,像是不知有多少鬼魂,在跟著他一起號叫。

  齊白也不由自主大叫起來:「你的死不關我事,你早已死了,至少死了五百年。」

  他也不知自己是哪裡來的勇氣,一下子掙脫了「建文帝」的手,反倒用力抓住了他的肩頭。

  齊白用力搖著:「你定一定,人沒有不死的,死了變鬼,能像你這樣──魂魄凝固──宛若生人的──真是罕見之極──那又有什麼不好,何必悲號?」

  齊白這時所說的什麼「魂魄凝固,宛若生人」等等,自然是鬼話連篇;可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他還能說些什麼呢?他能想出這樣的話來說,已經不容易之至了。

  只見那「建文帝」聽了,臉色死灰,身子簌簌發抖,口唇也顫動著,在他的口中,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來:「我身死已久──已五百年之久。不知大明天下,如今是什麼人當道?」

  齊白苦笑:「明朝早已亡了,唉,說來話長,你現在等於與天同壽,我看你是天下第一奇──奇──」

  本來,「天下第一奇人」的稱呼,可以說當之無愧,可是齊白認定了眼前那個不是人而是鬼,自然不能稱之為奇人了。而如果稱為「奇鬼」。又不知鬼靈是不是有什麼忌諱,很怕馬屁拍在馬腳上,所以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說才好。

  那「建文帝」這時長嘆一聲,又從頭到腳打量了齊白一下,搖著頭:「五百載,世風必已大變,你這一身服飾,算是什麼?你頭髮何以如此之短,莫非是罪囚之徒?」

  古時把頭髮剪短,是刑罰之一,稱作「髡」刑,這齊白是知道的,齊白向那「建文帝」一看,只見他的頭髮比常人長些,但也未及古人的標準,而且也就是這樣亂糟糟地披散著,看起來不像有什麼皇帝的氣派,他忍不住道:「你自己的頭髮也不比我長多少。」

  「建文帝」像是吃了一驚,忙伸雙手去摸頭髮,一摸之下,神情更是大驚,牙齒相叩。發出「得得」的聲響:「怎──怎麼會這樣?這──還成何體統?」

  齊白反倒安慰他:「曾有記載說你曾削髮為僧,或許──自那時起,便剪了頭髮?」

  那「建文帝」的神情徬徨之極,那種無依無靠的淒苦,絕不是做作出來的,叫看到的人,同情之心,油然而生,可是卻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才好。

  只見他雙手抱住了頭,身子慢慢蹲了下來,一直到整個人蜷縮一團,在那裡強烈地發著抖,齊白在這時,忍不住在他的手背上拍了兩下。

  這一下動作,又令得齊白疑心大起,在拍了兩下之後,又伸手在他的手背上,輕輕一按,觸手處,分明溫暖如同活人,一點也不像鬼魂應有的冰冷。

  齊白更不知道自己究竟遇到了什麼,也就在這時,那「建文帝」抬起頭來,一臉苦澀:「唉,我無法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自己是人是鬼。不過我太祖高皇帝既然安排我一直住在這裡,我也唯有在這裡住下去,你既然來了,也算有緣,請進來一敘。」

  那建文帝說著,看來十分艱難地站了起來,齊白想要去扶他,卻又遭到了他的拒絕。

  他向內走去,齊白在後面跟著,不到三分鐘,齊白就絕對可以肯定,那自稱「建文帝」的,絕對是這座古宅(或這個古墓)的主人。

  齊白是盜墓專家,對古建築物,有相當程度的研究,可是即使以他專家級的程度,進入了一所陌生的古宅。也必須有一個摸索的階段,絕不能夠一上來就熟門熟路。

  何況這所古宅,不但迴廊曲折,造得十分隱蔽,而且還有許多意想不到的暗門暗道,那更要大費周折,才能夠弄得清來龍去脈。

  可是,那「建文帝」大踏步極快地向前走著,該轉左就轉左,該轉右就轉右,一點猶豫也沒有。更看得齊白目瞪口呆的是,他順手在牆上或柱上一按,齊白連機關掣鈕在哪裡,都還沒有看清楚,暗門已打開,有一扇暗門,是在一根一人合抱粗細的圓柱之中,設計之精巧,連齊白這樣的機關專家,也讚嘆不已。

  當他跟著「建文帝」走進圓柱,經過了一個窄的甬道,忽然開朗,又到了一個堆滿了玲瓏剔透的假山石的院子中時,他不禁由衷道:「這──宅子的秘道,建造得那麼妙,只怕大內錦衣衛的高手,就算找到了這裡,閣下也可以安然無恙。」

  這齊白這樣說,是由衷地對這古宅的稱頌,他再也沒有想到那「建文帝」對「錦衣衛」這三個字的反應,會如此之強烈。

  (明朝自洪武年起,皇帝的親軍有十二衛,以「錦衣衛」最重要,明成祖更把親兵擴充到二十衛。)

  那「建文帝」本來是大踏步在向前走著的,一聽得齊白那樣說,先是陡地停住,然後,緩緩轉過身來,臉色鐵青,那巨宅處在一個大山洞之中,在屋內,光線不免昏暗,但此際恰好來到了一個小院子中,所以可以看到他驚怒交加的神情。

  他已怒得說不出話來,只是伸手指著地上,手指在微微發抖。

  齊白一時之間,不知他這個手勢是什麼意思,反倒問:「怎麼啦?」

  直到這時,那「建文帝」才厲聲叫了出來:「跪下。」

  齊白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又是駭然,他當然不會跪下,只是道:「我說錯了什麼?」

  那「建文帝」剛才在喝齊白跪下之際,兀自聲色俱厲,可是這時,身子卻又像篩糠也似發起抖來,聲音嗚咽:「你──竟拿錦衣衛來嚇朕,你──你──」

  齊白這才恍然,知道「建文帝」雖然躲在這荒山野嶺之中,但一定也派人出去打探消息(所以他知道方孝孺被腰斬滅十族),自然也知道明成祖,他的四叔,不知派了多少人,遍天下在搜尋他的下落。

  其中的主力,自然是「上二十二衛」,而又以錦衣衛為主。

  這種大規模的搜捕行動,一定令得他許多年來,談虎色變,心驚肉跳,寢食難安,唯恐有朝一日,這個秘密所在被發現。

  而剛才卻偏偏又的提起了「錦衣衛」,所以才令得他這樣驚怒交加。

  一想通了這一點,齊白首先又起了一股妖異之感:這個──鬼,還真是建文帝,一點不假,不然,不會反應如此強烈,接著,他就苦笑了一下:「對不起,我是無意間提起的。事實上,這裡如此隱蔽,誰也發現不了。」

  聽得齊白那麼說,「建文帝」像是放心了一些,但隨即又疾聲問:「你又是如何發現的?」

  齊白忙解釋:「我是專才,普天之下,唯我一人而已。」

  「建文帝」盯著齊白,臉色陰晴不定:「你──準備終老此處?」

  齊白忙道:「能和你在一起──我很榮幸,我可以長期在此,但總要離開的。」

  「建文帝」臉色大變,連叫了幾聲:「來人,來人。」

  他叫得雖然聲音宏亮,可是在空洞的巨宅之中,除了嗡嗡之聲之外,沒有別的回響。

  齊白這時,也不免暗暗吃驚,心想若是應聲奔出十來個錦衣衛來,抓住了自己,「建文帝」又大喝一聲:「推出午門斬首!」那可不是玩的。

  所幸「建文帝」叫了幾聲,沒有人出來,齊白才定下神:「你怕什麼?所有要找你的人早已死了,時易事遷,你只不過是歷史人物,就像你──在世之日,看唐太宗、成吉思汗一樣,哪裡還有什麼恩恩怨怨?」

  「建文帝」雙手亂搖:「千萬別這麼說,我既然可以還在,叛黨也一定可以在,一樣不會放過我。」

  他說得極其認真,語音中的那股恐懼,影響了齊白也感到危機四伏,一不小心,就可以有殺身滅門之禍。

  所以他一迭聲道:「是,是,我不會胡亂對人說。」

  他這時所想到的是,如果明成祖的鬼,指揮著一大批錦衣衛的鬼,前來拿建文帝的鬼,那不知道是一個什麼樣的場面。

  由於這種想法,實在太荒誕了,是以他不由自主,在自己的頭上,重重打了一下,不由自主喘著氣。這時,他也想到了我,這樣的奇遇,他自然會想到我,要說給我聽,來和我商量。

  他道:「我至多只對一個人說起。」

  「建文帝」厲聲道:「一個也不行,我──若是我──還有人可以差遣,定然不容你活著離開此處。」

  齊白嘆了一聲:「可是──你死了已經五百年,還有什麼可怕的?」

  「建文帝」仍然雙手亂搖,頓足:「總之,唉,從長計議。」

  他說著,向前走,不多久,就來到了一間佈置得極其精緻的書房之中。齊白是識貨的人,一看到書房中的擺設,心頭就怦怦亂跳,那一整套明黃色的五爪金龍御窯瓷器,外面根本沒有見過,顯然是專為建文帝這個避難所而設的。

  「建文帝」在呆了片刻之後,居然「皇恩浩蕩」,賜齊白坐。齊白坐了下來之後,「建文帝」便問天下大事,可是怪的是,齊白講了一點點,他就用力一揮手,神情疑惑:「怪,這些事,我全知道,對了,明祚最後,崇禎皇帝在反賊李自成破京之後,在煤山自盡,接著,便是滿族進關,建立滿清皇朝。」

  這一下,輪到齊白目瞪口呆,但是他立即找到了解釋:這是一個五百年的老鬼,老鬼不會一直自困在這古宅之中,說不定雲遊四方,剛才看他的情形,就像是才外出歸來,那麼,他知道這五百年來,世上發生過一些什麼事,自然不足為奇。

  齊白想到了這一點心中暗自慶幸,心想若是他「下旨」要自己將那五百年的歷史詳細講給他聽,倒也是一件麻煩事。

  這時,「建文帝」又皺起眉:「朕餓了,又思飲酒,你且去備來。」

  齊白直跳了起來,嚷:「我怎知酒菜在何處?況且你,你──根本是鬼──如何還要進食?」

  「建文帝」神情茫然:「感到饑餓,自當進食。」

  齊白又是疑惑,又是驚駭:「這宅子那麼大,你可知糧食貯存何處?」

  「建文帝」翻著眼:「自有僕役準備,我怎知道?」

  齊白苦笑:「你可是自歸天之後,魂魄一直雲遊在外,至今方歸?」

  「建文帝」好像連這一點也不能肯定,只是側著頭想,一句話也說不上來,齊白無法可施:「總是你對這宅子熟些,我們一起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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