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七、身體與靈魂</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七、身體與靈魂</h3><br /><br />  在很多已經記述的故事中,敘及靈魂。也常設想身體和靈魂的關係,究竟是怎麼樣的。<br /><br />  可以有各種各樣的設想(大膽假設,小心求證),這裡提出了其中之一:身體如果要死亡,靈魂無法阻止。<br /><br />  聽來像是廢話──靈魂要是能夠阻止身體死亡,人就沒有死亡了。<br /><br />  哈哈!<br /><br />  ※※※<br /><br />  他越說越是起勁,我卻越聽越不耐煩。因為他說的一切根本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所以我不等他再往下說,就打斷了他的話頭,打趣道:「那警員聽不清楚的話,總不會是那女吸毒者說去找衛斯理吧!」<br /><br />  我這樣說目的是催他快些把話轉入正題,卻不料張泰豐一聽,整個人直跳了起來!他並不是只是震動,而是本來已經坐下,這時候卻跳起了約有一公尺高下,而且還維持著坐著的姿勢,所以看來怪異莫名,<br /><br />  接著他又跌坐在沙發上,然後這才站了起來,伸手指向我,神情如見鬼魅,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br /><br />  我給他這種反應嚇了一跳,看到他伸出來的手竟然在微微發抖,就知道他的驚恐並非假裝。<br /><br />  然而他為甚麼對我的話會如此吃驚?難道是我順口胡說八通竟然說中了?<br /><br />  一想到這一點,我也不禁直跳了起來!<br /><br />  在這裡,我必須把我的思路歷程詳細說一說──對整個故事很有關連。<br /><br />  我之所以會順口說那女吸毒者講的話是「去找衛斯理」,純粹是為了近來我一直在尋找下落不明的萬夫人,而萬夫人又和我有奇特的「來世之約」的緣故。<br /><br />  我們的約定就是她來世一出生就要開口告訴人「去找衛斯理」。我一直在想這件事,所以剛才就順口說了出來。<br /><br />  而張泰豐的反應如此強烈,說明我竟然說中了!<br /><br />  那女吸毒者所說的正是「去找衛斯理」。<br /><br />  這實在無法不令我震驚!我立刻想到的是萬夫人,是萬夫人死了,可是她的靈魂卻沒有循正常途徑(天知道甚麼是正常途徑)去投生,而是不知道在甚麼原因和不受控制的情況下,進入了那個女吸毒者的腦部(情形和黃老四進入了小女孩腦部相類似),當然在這種情形下,萬夫人首先要說的就是「去找衛斯理」。<br /><br />  那警員的判斷沒有錯誤──女吸毒者確然是死了,只不過由於萬夫人靈魂的進入,才又活了過來,他在震驚之餘,當然分辨不出那女吸毒者在說些甚麼。<br /><br />  我想到這裡,張泰豐比我先鎮定下來,可以開口說話,他一開口,就證明我所想的不錯。<br /><br />  他道:「你──你──怎麼會知道──那女吸毒者說了甚麼?」<br /><br />  這時候我思緒雖然紊亂,可是還不至於到完全無法思考的地步。首先我想到了那女吸毒者就算說了「去找衛斯理」,這樣沒頭沒腦一句,「衛斯理」又是一個專門名詞,別說那個警員,叫其他人來聽,也不會明白。<br /><br />  警方和醫院方面是如何弄明白了這句話的呢?<br /><br />  這是我首先要弄清楚的問題,而當我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和張泰豐已經在車上了。<br /><br />  因為在張泰豐錯愕不已的時候,我又想到問題可以慢慢問,第一時間去見那女吸毒者更為重要,所以我一把拉住了張泰豐,向外就奔,上了張泰豐的車子,叫:「帶我去見她!」<br /><br />  張泰豐把車子加上警號,開得飛快,看來他有許多問題想問我,然而在這種情形下,我哪裡有心思回答他的問題,也不準備向他說事情的來龍去脈。<br /><br />  因為事情十分複雜,絕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得明白的。我不等他開口,就先提出了我的問題。<br /><br />  張泰豐由衷地道:「問得好,不但那個警員聽不懂她的話,連後來到達的醫務人員也聽不懂。那女吸毒者神情焦急之極,不斷重複那五個字,後來見人家實在不知道她在說甚麼,就搶了護士的紙和筆,把這句話寫了出來。」<br /><br />  張泰豐不但回答了問題,而且立刻取出了一張小紙片,上面果然寫著歪歪斜斜的五個字:「快找衛斯理。」<br /><br />  張泰豐繼續道:「由於事情牽涉到了衛先生,所以警方高層立刻親自處理,我也參加了,我主張立刻通知你,可是其他人都認為那是這個女吸毒者臨死前的胡言亂語,主張根本不理──看來我是來對了!」<br /><br />  我連連道:「對!對!太對了!」<br /><br />  張泰豐十分驚喜:「這──女吸毒者──是──」<br /><br />  我道:「現在還不能百分之百肯定,可是事情十分重要。」<br /><br />  當時我確然只好這樣回答張泰豐,因為我和萬夫人的約定,是萬夫人投生變嬰兒的時候要求我認定她的身份。可是現在情形有了這樣的變化,顯然那是由於靈魂的行動不受人控制的結果,以致她的靈魂進入了一個女吸毒者的腦部。<br /><br />  那女吸毒者等於是萬夫人的化身,這個怪異莫名的身份,更需要我去證明。<br /><br />  我也不知道何以萬夫人會突然之間靈魂離開了身體(死亡),自從她沒有音訊以來,根本不知道在她身上發生了甚麼事情!不過如果她的靈魂已經到了另一個人的身體裡面,那麼她當然是已經死了。<br /><br />  她可能是意外死亡,也可能有其他的原因。<br /><br />  這時候由於事實是一個女吸毒者突然從死到生,又堅持要見我,與我和萬夫人的約定相類似,所以我一開始就認定了是萬夫人的生命形式起了變化。<br /><br />  張泰豐一面駕車,一面不斷轉過頭來看我,顯然想在我的神情上揣測我在想些甚麼。當然他無法達到目的,因為我和他並沒有熟悉到這種程度。<br /><br />  而我此刻視線還停留在那紙上的五個字上,想到了一個很有趣的問題。<br /><br />  我想到的是,如果一個人的靈魂進入了另一個人的身體之後,說話所發出的聲音,因為要運用另一個人的發聲組織,所以發出的是另一個人的聲音。可是如果是寫字,雖然也要用另一個人的手,可是字跡卻不是由手來決定,而是由腦部指揮手的行動而形成,所以字跡還是應該屬於原來的那個人。<br /><br />  我想到的這件事,並非完全沒有用途的空想,而是有著實際上鑑定靈魂進入另一身體的功能。<br /><br />  如果我熟悉萬夫人的字跡,這時候我看到這五個字,就可以知道那是不是她寫的了。<br /><br />  我又想到,剛才我的想法,也不是完全正確,那女吸毒者的手,當然不會像原來的萬夫人那樣有力,所以寫出來的字多少有些不同。然而字跡的神韻是不會變的,在專家眼裡,很容易就可以辨認出來。<br /><br />  我的思緒一向雜七雜八,這時候我又想到,萬夫人的靈魂進入女吸毒者的身體,應該是在沒有選擇的情形下出現的情況。至於何以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我當然不知道──不但我不知道,全人類都不知道,這個謎可望由此而揭開,這將是靈學上的一個巨大的突破!<br /><br />  我又想起以萬夫人一貫的養尊處優,忽然發現自己竟變成了一個倒斃街頭的女吸毒者,不知道會感到怎樣?<br /><br />  不過女吸毒者也是人,只要有了萬夫人的財富,很快也就變成所謂上流社會的人物了,這或許也是萬夫人為甚麼那樣急於見我的原因。<br /><br />  萬夫人在上次和我會面的時候,非常想知道自己未來身份是怎麼樣的,她當然萬萬想不到會成為一個女吸毒者。<br /><br />  我又想到,她的靈魂進入了吸毒者的身體,不知道會不會感覺得到毒癮發作的痛苦?如果她還需要經過戒毒的過程,對萬夫人這樣尊貴的人來說,是不是可以忍受得住?她會不會因此而放棄這個吸毒者的身體?她又有沒有放棄這個身體,另選他人的能力?還是像黃老四那樣,進入了女孩的腦部之後,就再也出不來了?<br /><br />  一時之間想到的問題之多,簡直令人頭昏腦脹。再加上警號的鳴叫聲,更是教人心煩意亂。<br /><br />  張泰豐駕車直衝進醫院的大門,幾乎沒有撞入醫院大樓。<br /><br />  下了車,他帶著我直奔二樓,進了一間病房。用來收留倒斃街頭的吸毒者的,當然不會是頭等病房,一進門看到二三十張病床上躺著各種各樣的病人,發出充滿痛苦的呻吟,就像是走進了地獄一樣,令人感到了一股寒意,也教人懷疑生命如果失去了最低程度的尊嚴,是不是還可以算是生命。<br /><br />  那些病人看來都屬於毫無希望的一類,正在極度的痛苦中,消耗他們最後的一些生命配額。<br /><br />  我略停了一停,想,如果他們願意放棄這一些生命配額,絕對可以早些從痛苦中解脫,然而或許他們現在的痛苦,也屬於他們生命配額中的一部分,必須經歷──誰知道呢?<br /><br />  從狹窄的通道中走到病房的一角,那裡有幾張病床用白布圍著,張泰豐來到了其中一張前,拉開了白布,看了一下,然後回頭向我招手。<br /><br />  我在向前走去的時候,就已經聽到白布圍裡面悠悠地傳出了聲音──十足像從地獄中傳出來,在說一句話。<br /><br />  這句話別人確然難以聽懂,可是我卻一聽就知道,那聲音在說的是:快找衛斯理。張泰豐當然也明白,他連聲道:「來了,衛斯理來了!」<br /><br />  我走到張泰豐身邊,向病床看去,一眼看到了病床上的那個「人」,我不由自主陡然吸了一口涼氣!我問自己:我看到的是一個「人」嗎?<br /><br />  我見過很多外形可怕的人,有的甚至於只有半邊臉,而有的外星人更是恐怖絕倫,見了會使人昏過去,可是都不如眼前這個人的那種令人噁心的可怕。<br /><br />  躺在病床上的實在只是一具骷髏,偏偏這具骷髏又有一雙會轉動的眼睛,由於整個頭部根本沒有肌肉,所以這雙眼睛倒有一大半在眼眶之外,像是隨時會掉下來一樣。<br /><br />  這人的雙臂在毯子之外,正在不斷擺動,看起來就像是兩根枯骨,手指在伸屈之間,發出令人牙齦發酸的可怕聲響。<br /><br />  她正張大了口,努力在發出聲音,口中只有三四顆殘缺不全的牙齒。最令人噁心的是她張大的口中,竟是一片黑色,像是一個無底深洞,而且有一股惡臭,也不知道是從她身體哪一部分散發出來,中人欲嘔!<br /><br />  而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從她口中發出來的聲音,嘶啞難聽到了極點,卻赫然是在說:「快找衛斯理!」<br /><br />  萬夫人本來的外形絕不好看,可是和現在躺在病床上的這個女吸毒者比較起來,卻猶如天使一般。<br /><br />  我離開病床大約還有兩公尺左右,一看到這種情形,震驚之餘,竟不知道是走向前好還是應該後退。<br /><br />  這時候我只感到十分佩服張泰豐,他對這樣的一個人的要求,居然也很認真地去滿足,真不容易之極。<br /><br />  在我猶豫不決之際,病床上的女吸毒者,那一雙凸出在外的眼球轉動,目光居然停留在我的臉上。<br /><br />  老實說,我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可是這時候被她這樣一看,我竟然感到了一股寒意!<br /><br />  張泰豐還在安慰那女吸毒者:「衛斯理來了!」<br /><br />  女吸毒者的目光盯在我的臉上,從她的目光之中,我看到了死亡,也看到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憤怒,因此顯得更加陰森恐怖。<br /><br />  她發出的聲音更難聽,可是她顯然已經認出了我,因為她在叫:「衛斯理!你這個──」<br /><br />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才說出了六個字,她就一口氣接不上來,雙眼向上翻,喉嚨中發出可怕的聲響,身子震動,形狀更是恐怖絕倫。<br /><br />  張泰豐忙叫嚷:「醫生!醫生!護士!護士!」<br /><br />  他一叫,身後就有人回答,原來護士不知道在甚麼時候已經來到。護士先回答:「叫甚麼!這病人絕對沒有希望,醫生說她還沒有斷氣,算是奇蹟了!」<br /><br />  這護士的態度竟然如此惡劣,真令人反感,我轉過頭去狠狠瞪了她一眼,厲聲道:「快去叫醫生,不然她死了,就是給你害死的!」<br /><br />  這句話十分有效,因為女吸毒者已經死了九成九,看來絕沒有再活下去的可能,要是把死亡的責任算在護士身上,護士可算無辜之至,她當然不想負這個責任,所以立刻飛奔而去,唯恐遲了一秒鐘就鑄成大錯。<br /><br />  這時候女吸毒者劇烈地發了一陣抖,居然緩過氣來,不但盯著我,而且伸手指向我,掙扎著又道:「衛斯理!你這個──」<br /><br />  這一次她還是只說了六個字,就喘起氣來,無以為繼。<br /><br />  她連說了兩遍「衛斯理!你這個──」,我只有苦笑,因為看情形可以肯定,她沒有說出來的話絕對不會是「你這個偉大的冒險家」之類的好聽話。<br /><br />  可是她實在沒有怪我的理由──她的靈魂進入如此可怕的一個身體,絕對和我沒有關係,不是我的錯。<br /><br />  所以我忍不住道:「萬──」<br /><br />  我本來是想要萬夫人鎮定一些,因為她現在的處境看來很是不妙,那女吸毒者的身體顯然不能支持下去。萬夫人的靈魂會進入這樣的一個身體,明顯的是在靈魂不受控制的情況下發生的事。所以如果女吸毒者身體不能支持,萬夫人靈魂被逼離開之後,不知道會到哪裡去,會發生甚麼事情完全不可測,可能情形會更糟糕。<br /><br />  可是我只說出了一個「萬」字,卻再也說不下去。因為眼前的人和原來的萬夫人相去實在太遠,使我難以把兩者聯繫在一起。<br /><br />  由於接下來發生的事十分奇特,所以我必須把當時的情形重複敘述。<br /><br />  當時我說了一個「萬」字,就停了下來,考慮該如何說下去。就在這時候,那女吸毒者的反應強烈之極,也可怕之極。她的身體看起來無論如何無法有任何行動的了,可是我才說了一個「萬」字,她就發出了一聲怪叫,身子竟突然坐了起來,喉嚨間發出古怪的聲音,聽來含糊不清,她連說了幾遍,我才聽清楚。<br /><br />  她說的是:「你認識我!」<br /><br />  我向她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她千萬鎮定,然後我才道:「是的,我認識你,現在你身體的情形不是很好,你千萬要支持下去,身體的情況很容易改善。」<br /><br />  那時候情形很特殊,以致我說話也不是很有條理,我的意思是身體不要緊,靈魂才重要,總要至少保持靈魂的清醒度,事情才不至於越來越糟糕。<br /><br />  可是萬夫人顯然沒有明白我的意思,她看來更激動。由於她臉上根本沒有肌肉,所以也沒有任何表情,可是在凸出的眼睛中,卻可以看出她心中的憤怒。<br /><br />  她發出的聲音令得整個病房都靜了下來,我清楚地聽到身後有人因為發抖而牙齒相叩而發出的聲響。在我身邊的張泰豐也不由自主退了一步。<br /><br />  她在聲嘶力竭地叫:「衛斯理!你把我身體──」<br /><br />  她一句話沒有說完,身子劇烈發抖,骨頭發出「軋軋」的聲音,難以再說下去,而她居然還能夠伸出手指向我。<br /><br />  她是在極其憤怒的情形下指責我,這一點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來,毫無疑問。<br /><br />  她在指責我把她的身體不知道怎麼樣了──這身體當然是指她原來的身體。可是我根本完全沒有把她的身體怎麼樣,上次見面之後,她去向不明,我就沒有再見過她,怎麼能夠把她怎麼樣。她現在這樣指責我,簡直莫名其妙至於極點。<br /><br />  我本來就料到和萬夫人這種人打交道會很麻煩,可是也想不到會麻煩到這種程度!<br /><br />  更令人生氣的是,在這樣情形下,我如何和她去分辯?<br /><br />  就在這時候,那護士帶著醫生趕回,那護士的動作粗魯無比,她走得急急忙忙,一下子撞在我的背後,我正在心神不定,完全沒有防備,被她撞得向前跌出了一步。<br /><br />  在病床上的那具活骷髏,張牙舞爪,看起來恨不得把我撕成粉碎,只不過是實在無法碰到我而已。這時候我向前跌出,她竟然努力掙扎,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衣服,而且有力量使她整個身子都離開了病床,幾乎附在我的身上。不說別的,單是她身上那股惡臭,就教人無法忍受。<br /><br />  當然我只要順手一推,就可以把她推開,可是卻也大有機會把她推得斷了氣,就變成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人了。<br /><br />  我衛斯理一生之中,各種各樣經歷無數,可是再也沒有比這時候更窩囊的了。<br /><br />  幸而她雖然抓住了我的衣服,還不至於和我面對面,不然就算我再英明神武,只怕也得當場昏厥。<br /><br />  她的頭部大約在我腰際,她正努力抬頭望向我,整個頭像是隨時可以離開身體。<br /><br />  在一旁的張泰豐和趕來的醫生完全不知道怎麼樣才好,我想開口,可是也不知道該說甚麼。<br /><br />  倒是那可怕的骷髏先發出聲音,她在叫:「我的身體──我的身體──我的身體──」<br /><br />  她連叫了三聲,聲音一下比一下淒厲,聽得人毛髮直豎。<br /><br />  她叫得如此恐怖,我倒可以理解,任何人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變得如此模樣,都會有這樣的反應。<br /><br />  我只好先安慰她:「慢慢來,慢慢來,總有辦法改善的!」<br /><br />  我一面說,一面向醫生望去,那醫生卻老實得過了分,在大搖其頭,表示完全沒有辦法。<br /><br />  我又急又怒:「你別只管搖頭,至少先給她一些鎮靜劑!」<br /><br />  醫生還在搖頭:「她不需要鎮靜劑,只需要嗎啡!」<br /><br />  我提高了聲音:「那就給她嗎啡!」<br /><br />  醫生神情猶豫,這時候另外有一個年紀較大的醫生走了過來,大聲叫:「準備嗎啡!」<br /><br />  那醫生緊接著向我道:「我姓陳,曾經和原振俠醫生做過同事,讓我來處理。」<br /><br />  我立刻道:「好。情形很怪異,不過先讓她鎮定下來再說。」<br /><br />  原來的醫生護士已經急急走開去,這陳醫生既然和原振俠做過同事,顯然見識不凡,他正試圖把女吸毒者的手從我的衣服上移開,可是一時之間,不能成功。<br /><br />  女吸毒者看來想搖動我的身子,可是她沒有氣力做到這一點,變成了她自己的身子在不斷晃動。<br /><br />  我大聲道:「你再不靜下來,甚麼問題都不能解決!」<br /><br />  她喘著氣:「我不要嗎啡,只要你把我的身體──還給我──還給我!」<br /><br />  這時候她顯然已經盡量鎮定下來,所以這兩句話說得很清楚。而這樣的話,聽在陳醫生和張泰豐的耳中,兩人的吃驚程度,可想而知。<br /><br />  他們一起向我望來,我哪有時間向他們解釋,我只對著那女吸毒者分辯:「上次見過你之後,就不知道你去了哪裡,也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你原來的身體怎麼樣了,完全和我沒有關係,你要弄清楚才好!」<br /><br />  女吸毒者失聲叫:「你沒有見過我,我卻見過你,你,還有一些人,你──你們把──」<br /><br />  她說到這裡,護士已經準備好了針劑,陳醫生想要注射,我卻感到她的話有不上榫的地方──萬夫人只見過我一個人,女吸毒者剛才的話聽來就令人莫名其妙。<br /><br />  我急忙道:「你把話說清楚些,你甚麼時候見過許多人?」<br /><br />  女吸毒者臉上皮膚抽動,陳醫生已經抓住了她的一隻手,可是整個手臂皮包骨頭,根本沒有可供注射之處。別說陳醫生只是做過原振俠的助手,就算原振俠醫生親臨,也沒做手腳處。<br /><br />  她還在不斷掙扎,發出的聲音越來越不像是人所發出的,老實說,她那時候在叫些甚麼,我最多只聽懂一半而已。<br /><br />  我聽到她在叫:「──在海上──海中──一個高大的女孩──她──不知輕重──她──」<br /><br />  當我聽到「海上」和「一個高大女孩」之際,心中疑惑,心想她說的難道是紅綾?<br /><br />  可是我又實在無法把紅綾和萬夫人聯繫起來。<br /><br />  這時候,那女吸毒者的情形越來越不對,連陳醫生也搖頭起來。她抓住我衣服的手鬆開,人跌向病床,雙眼翻白,眼看要斷氣。<br /><br />  (在這個例子上,我得到一個啟示:身體如果要死亡,靈魂沒有能力挽救。那女吸毒者在瀕臨死亡之際,有靈魂進入,可是並不能使死亡的身體活過來。所以借死人身體還魂這種事,必然還有許多不明白的特殊因素,才能成事。)<br /><br />  我看到這種情形,忙叫道:「萬夫人!萬夫人!你再堅持一下!再堅持──」<br /><br />  我話還沒有說完,她突然有了強烈的反應,竟然撐著抬起了頭來,望著我,斷斷續續道:「你──叫──我──甚麼──」<br /><br />  我怔了一怔,更覺得事情不對頭,忙道:「你是誰?你不是萬夫人何艷容?」<br /><br />  那女吸毒者的喉間突然發出了一陣怪異的聲音,配合她臉上那種詭異的神情來判斷,她應該是在笑,可是那算是甚麼樣的笑容,看得我連連後退。<br /><br />  她竟然終於笑了出來,笑聲令那個魯莽的護士把手中的藥盤跌到了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可是也掩蓋不住那可怕的笑聲。<br /><br />  「笑聲」終於停了下來,我至少又過了十秒鐘之久,才問出一句話來:「你笑甚麼?」<br /><br />  我沒有得到回答,陳醫生緩過氣來,看了一看,就拉過床單,蓋住了她的臉。<br /><br />  這個動作表示那女吸毒者已經死了!<br /><br />  剎那之間,我心中的疑惑到了極點,不但我和她的話對不上頭,最後她還笑成那樣,可知道我是認錯了人。<br /><br />  然而她不是萬夫人何艷容,又是甚麼人?<br /><br />  非常明顯,確然是有靈魂進入了女吸毒者的身體,無論從哪一方面來想,這靈魂都應該是和我有約定的萬夫人。<br /><br />  然而竟然不是!<br /><br />  我心中迷惘,一時之間腦中充滿了各種各樣疑問,無法解答。</div></body></html> 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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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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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身體與靈魂



  在很多已經記述的故事中,敘及靈魂。也常設想身體和靈魂的關係,究竟是怎麼樣的。

  可以有各種各樣的設想(大膽假設,小心求證),這裡提出了其中之一:身體如果要死亡,靈魂無法阻止。

  聽來像是廢話──靈魂要是能夠阻止身體死亡,人就沒有死亡了。

  哈哈!

  ※※※

  他越說越是起勁,我卻越聽越不耐煩。因為他說的一切根本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所以我不等他再往下說,就打斷了他的話頭,打趣道:「那警員聽不清楚的話,總不會是那女吸毒者說去找衛斯理吧!」

  我這樣說目的是催他快些把話轉入正題,卻不料張泰豐一聽,整個人直跳了起來!他並不是只是震動,而是本來已經坐下,這時候卻跳起了約有一公尺高下,而且還維持著坐著的姿勢,所以看來怪異莫名,

  接著他又跌坐在沙發上,然後這才站了起來,伸手指向我,神情如見鬼魅,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我給他這種反應嚇了一跳,看到他伸出來的手竟然在微微發抖,就知道他的驚恐並非假裝。

  然而他為甚麼對我的話會如此吃驚?難道是我順口胡說八通竟然說中了?

  一想到這一點,我也不禁直跳了起來!

  在這裡,我必須把我的思路歷程詳細說一說──對整個故事很有關連。

  我之所以會順口說那女吸毒者講的話是「去找衛斯理」,純粹是為了近來我一直在尋找下落不明的萬夫人,而萬夫人又和我有奇特的「來世之約」的緣故。

  我們的約定就是她來世一出生就要開口告訴人「去找衛斯理」。我一直在想這件事,所以剛才就順口說了出來。

  而張泰豐的反應如此強烈,說明我竟然說中了!

  那女吸毒者所說的正是「去找衛斯理」。

  這實在無法不令我震驚!我立刻想到的是萬夫人,是萬夫人死了,可是她的靈魂卻沒有循正常途徑(天知道甚麼是正常途徑)去投生,而是不知道在甚麼原因和不受控制的情況下,進入了那個女吸毒者的腦部(情形和黃老四進入了小女孩腦部相類似),當然在這種情形下,萬夫人首先要說的就是「去找衛斯理」。

  那警員的判斷沒有錯誤──女吸毒者確然是死了,只不過由於萬夫人靈魂的進入,才又活了過來,他在震驚之餘,當然分辨不出那女吸毒者在說些甚麼。

  我想到這裡,張泰豐比我先鎮定下來,可以開口說話,他一開口,就證明我所想的不錯。

  他道:「你──你──怎麼會知道──那女吸毒者說了甚麼?」

  這時候我思緒雖然紊亂,可是還不至於到完全無法思考的地步。首先我想到了那女吸毒者就算說了「去找衛斯理」,這樣沒頭沒腦一句,「衛斯理」又是一個專門名詞,別說那個警員,叫其他人來聽,也不會明白。

  警方和醫院方面是如何弄明白了這句話的呢?

  這是我首先要弄清楚的問題,而當我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和張泰豐已經在車上了。

  因為在張泰豐錯愕不已的時候,我又想到問題可以慢慢問,第一時間去見那女吸毒者更為重要,所以我一把拉住了張泰豐,向外就奔,上了張泰豐的車子,叫:「帶我去見她!」

  張泰豐把車子加上警號,開得飛快,看來他有許多問題想問我,然而在這種情形下,我哪裡有心思回答他的問題,也不準備向他說事情的來龍去脈。

  因為事情十分複雜,絕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得明白的。我不等他開口,就先提出了我的問題。

  張泰豐由衷地道:「問得好,不但那個警員聽不懂她的話,連後來到達的醫務人員也聽不懂。那女吸毒者神情焦急之極,不斷重複那五個字,後來見人家實在不知道她在說甚麼,就搶了護士的紙和筆,把這句話寫了出來。」

  張泰豐不但回答了問題,而且立刻取出了一張小紙片,上面果然寫著歪歪斜斜的五個字:「快找衛斯理。」

  張泰豐繼續道:「由於事情牽涉到了衛先生,所以警方高層立刻親自處理,我也參加了,我主張立刻通知你,可是其他人都認為那是這個女吸毒者臨死前的胡言亂語,主張根本不理──看來我是來對了!」

  我連連道:「對!對!太對了!」

  張泰豐十分驚喜:「這──女吸毒者──是──」

  我道:「現在還不能百分之百肯定,可是事情十分重要。」

  當時我確然只好這樣回答張泰豐,因為我和萬夫人的約定,是萬夫人投生變嬰兒的時候要求我認定她的身份。可是現在情形有了這樣的變化,顯然那是由於靈魂的行動不受人控制的結果,以致她的靈魂進入了一個女吸毒者的腦部。

  那女吸毒者等於是萬夫人的化身,這個怪異莫名的身份,更需要我去證明。

  我也不知道何以萬夫人會突然之間靈魂離開了身體(死亡),自從她沒有音訊以來,根本不知道在她身上發生了甚麼事情!不過如果她的靈魂已經到了另一個人的身體裡面,那麼她當然是已經死了。

  她可能是意外死亡,也可能有其他的原因。

  這時候由於事實是一個女吸毒者突然從死到生,又堅持要見我,與我和萬夫人的約定相類似,所以我一開始就認定了是萬夫人的生命形式起了變化。

  張泰豐一面駕車,一面不斷轉過頭來看我,顯然想在我的神情上揣測我在想些甚麼。當然他無法達到目的,因為我和他並沒有熟悉到這種程度。

  而我此刻視線還停留在那紙上的五個字上,想到了一個很有趣的問題。

  我想到的是,如果一個人的靈魂進入了另一個人的身體之後,說話所發出的聲音,因為要運用另一個人的發聲組織,所以發出的是另一個人的聲音。可是如果是寫字,雖然也要用另一個人的手,可是字跡卻不是由手來決定,而是由腦部指揮手的行動而形成,所以字跡還是應該屬於原來的那個人。

  我想到的這件事,並非完全沒有用途的空想,而是有著實際上鑑定靈魂進入另一身體的功能。

  如果我熟悉萬夫人的字跡,這時候我看到這五個字,就可以知道那是不是她寫的了。

  我又想到,剛才我的想法,也不是完全正確,那女吸毒者的手,當然不會像原來的萬夫人那樣有力,所以寫出來的字多少有些不同。然而字跡的神韻是不會變的,在專家眼裡,很容易就可以辨認出來。

  我的思緒一向雜七雜八,這時候我又想到,萬夫人的靈魂進入女吸毒者的身體,應該是在沒有選擇的情形下出現的情況。至於何以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我當然不知道──不但我不知道,全人類都不知道,這個謎可望由此而揭開,這將是靈學上的一個巨大的突破!

  我又想起以萬夫人一貫的養尊處優,忽然發現自己竟變成了一個倒斃街頭的女吸毒者,不知道會感到怎樣?

  不過女吸毒者也是人,只要有了萬夫人的財富,很快也就變成所謂上流社會的人物了,這或許也是萬夫人為甚麼那樣急於見我的原因。

  萬夫人在上次和我會面的時候,非常想知道自己未來身份是怎麼樣的,她當然萬萬想不到會成為一個女吸毒者。

  我又想到,她的靈魂進入了吸毒者的身體,不知道會不會感覺得到毒癮發作的痛苦?如果她還需要經過戒毒的過程,對萬夫人這樣尊貴的人來說,是不是可以忍受得住?她會不會因此而放棄這個吸毒者的身體?她又有沒有放棄這個身體,另選他人的能力?還是像黃老四那樣,進入了女孩的腦部之後,就再也出不來了?

  一時之間想到的問題之多,簡直令人頭昏腦脹。再加上警號的鳴叫聲,更是教人心煩意亂。

  張泰豐駕車直衝進醫院的大門,幾乎沒有撞入醫院大樓。

  下了車,他帶著我直奔二樓,進了一間病房。用來收留倒斃街頭的吸毒者的,當然不會是頭等病房,一進門看到二三十張病床上躺著各種各樣的病人,發出充滿痛苦的呻吟,就像是走進了地獄一樣,令人感到了一股寒意,也教人懷疑生命如果失去了最低程度的尊嚴,是不是還可以算是生命。

  那些病人看來都屬於毫無希望的一類,正在極度的痛苦中,消耗他們最後的一些生命配額。

  我略停了一停,想,如果他們願意放棄這一些生命配額,絕對可以早些從痛苦中解脫,然而或許他們現在的痛苦,也屬於他們生命配額中的一部分,必須經歷──誰知道呢?

  從狹窄的通道中走到病房的一角,那裡有幾張病床用白布圍著,張泰豐來到了其中一張前,拉開了白布,看了一下,然後回頭向我招手。

  我在向前走去的時候,就已經聽到白布圍裡面悠悠地傳出了聲音──十足像從地獄中傳出來,在說一句話。

  這句話別人確然難以聽懂,可是我卻一聽就知道,那聲音在說的是:快找衛斯理。張泰豐當然也明白,他連聲道:「來了,衛斯理來了!」

  我走到張泰豐身邊,向病床看去,一眼看到了病床上的那個「人」,我不由自主陡然吸了一口涼氣!我問自己:我看到的是一個「人」嗎?

  我見過很多外形可怕的人,有的甚至於只有半邊臉,而有的外星人更是恐怖絕倫,見了會使人昏過去,可是都不如眼前這個人的那種令人噁心的可怕。

  躺在病床上的實在只是一具骷髏,偏偏這具骷髏又有一雙會轉動的眼睛,由於整個頭部根本沒有肌肉,所以這雙眼睛倒有一大半在眼眶之外,像是隨時會掉下來一樣。

  這人的雙臂在毯子之外,正在不斷擺動,看起來就像是兩根枯骨,手指在伸屈之間,發出令人牙齦發酸的可怕聲響。

  她正張大了口,努力在發出聲音,口中只有三四顆殘缺不全的牙齒。最令人噁心的是她張大的口中,竟是一片黑色,像是一個無底深洞,而且有一股惡臭,也不知道是從她身體哪一部分散發出來,中人欲嘔!

  而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從她口中發出來的聲音,嘶啞難聽到了極點,卻赫然是在說:「快找衛斯理!」

  萬夫人本來的外形絕不好看,可是和現在躺在病床上的這個女吸毒者比較起來,卻猶如天使一般。

  我離開病床大約還有兩公尺左右,一看到這種情形,震驚之餘,竟不知道是走向前好還是應該後退。

  這時候我只感到十分佩服張泰豐,他對這樣的一個人的要求,居然也很認真地去滿足,真不容易之極。

  在我猶豫不決之際,病床上的女吸毒者,那一雙凸出在外的眼球轉動,目光居然停留在我的臉上。

  老實說,我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可是這時候被她這樣一看,我竟然感到了一股寒意!

  張泰豐還在安慰那女吸毒者:「衛斯理來了!」

  女吸毒者的目光盯在我的臉上,從她的目光之中,我看到了死亡,也看到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憤怒,因此顯得更加陰森恐怖。

  她發出的聲音更難聽,可是她顯然已經認出了我,因為她在叫:「衛斯理!你這個──」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才說出了六個字,她就一口氣接不上來,雙眼向上翻,喉嚨中發出可怕的聲響,身子震動,形狀更是恐怖絕倫。

  張泰豐忙叫嚷:「醫生!醫生!護士!護士!」

  他一叫,身後就有人回答,原來護士不知道在甚麼時候已經來到。護士先回答:「叫甚麼!這病人絕對沒有希望,醫生說她還沒有斷氣,算是奇蹟了!」

  這護士的態度竟然如此惡劣,真令人反感,我轉過頭去狠狠瞪了她一眼,厲聲道:「快去叫醫生,不然她死了,就是給你害死的!」

  這句話十分有效,因為女吸毒者已經死了九成九,看來絕沒有再活下去的可能,要是把死亡的責任算在護士身上,護士可算無辜之至,她當然不想負這個責任,所以立刻飛奔而去,唯恐遲了一秒鐘就鑄成大錯。

  這時候女吸毒者劇烈地發了一陣抖,居然緩過氣來,不但盯著我,而且伸手指向我,掙扎著又道:「衛斯理!你這個──」

  這一次她還是只說了六個字,就喘起氣來,無以為繼。

  她連說了兩遍「衛斯理!你這個──」,我只有苦笑,因為看情形可以肯定,她沒有說出來的話絕對不會是「你這個偉大的冒險家」之類的好聽話。

  可是她實在沒有怪我的理由──她的靈魂進入如此可怕的一個身體,絕對和我沒有關係,不是我的錯。

  所以我忍不住道:「萬──」

  我本來是想要萬夫人鎮定一些,因為她現在的處境看來很是不妙,那女吸毒者的身體顯然不能支持下去。萬夫人的靈魂會進入這樣的一個身體,明顯的是在靈魂不受控制的情況下發生的事。所以如果女吸毒者身體不能支持,萬夫人靈魂被逼離開之後,不知道會到哪裡去,會發生甚麼事情完全不可測,可能情形會更糟糕。

  可是我只說出了一個「萬」字,卻再也說不下去。因為眼前的人和原來的萬夫人相去實在太遠,使我難以把兩者聯繫在一起。

  由於接下來發生的事十分奇特,所以我必須把當時的情形重複敘述。

  當時我說了一個「萬」字,就停了下來,考慮該如何說下去。就在這時候,那女吸毒者的反應強烈之極,也可怕之極。她的身體看起來無論如何無法有任何行動的了,可是我才說了一個「萬」字,她就發出了一聲怪叫,身子竟突然坐了起來,喉嚨間發出古怪的聲音,聽來含糊不清,她連說了幾遍,我才聽清楚。

  她說的是:「你認識我!」

  我向她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她千萬鎮定,然後我才道:「是的,我認識你,現在你身體的情形不是很好,你千萬要支持下去,身體的情況很容易改善。」

  那時候情形很特殊,以致我說話也不是很有條理,我的意思是身體不要緊,靈魂才重要,總要至少保持靈魂的清醒度,事情才不至於越來越糟糕。

  可是萬夫人顯然沒有明白我的意思,她看來更激動。由於她臉上根本沒有肌肉,所以也沒有任何表情,可是在凸出的眼睛中,卻可以看出她心中的憤怒。

  她發出的聲音令得整個病房都靜了下來,我清楚地聽到身後有人因為發抖而牙齒相叩而發出的聲響。在我身邊的張泰豐也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她在聲嘶力竭地叫:「衛斯理!你把我身體──」

  她一句話沒有說完,身子劇烈發抖,骨頭發出「軋軋」的聲音,難以再說下去,而她居然還能夠伸出手指向我。

  她是在極其憤怒的情形下指責我,這一點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來,毫無疑問。

  她在指責我把她的身體不知道怎麼樣了──這身體當然是指她原來的身體。可是我根本完全沒有把她的身體怎麼樣,上次見面之後,她去向不明,我就沒有再見過她,怎麼能夠把她怎麼樣。她現在這樣指責我,簡直莫名其妙至於極點。

  我本來就料到和萬夫人這種人打交道會很麻煩,可是也想不到會麻煩到這種程度!

  更令人生氣的是,在這樣情形下,我如何和她去分辯?

  就在這時候,那護士帶著醫生趕回,那護士的動作粗魯無比,她走得急急忙忙,一下子撞在我的背後,我正在心神不定,完全沒有防備,被她撞得向前跌出了一步。

  在病床上的那具活骷髏,張牙舞爪,看起來恨不得把我撕成粉碎,只不過是實在無法碰到我而已。這時候我向前跌出,她竟然努力掙扎,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衣服,而且有力量使她整個身子都離開了病床,幾乎附在我的身上。不說別的,單是她身上那股惡臭,就教人無法忍受。

  當然我只要順手一推,就可以把她推開,可是卻也大有機會把她推得斷了氣,就變成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人了。

  我衛斯理一生之中,各種各樣經歷無數,可是再也沒有比這時候更窩囊的了。

  幸而她雖然抓住了我的衣服,還不至於和我面對面,不然就算我再英明神武,只怕也得當場昏厥。

  她的頭部大約在我腰際,她正努力抬頭望向我,整個頭像是隨時可以離開身體。

  在一旁的張泰豐和趕來的醫生完全不知道怎麼樣才好,我想開口,可是也不知道該說甚麼。

  倒是那可怕的骷髏先發出聲音,她在叫:「我的身體──我的身體──我的身體──」

  她連叫了三聲,聲音一下比一下淒厲,聽得人毛髮直豎。

  她叫得如此恐怖,我倒可以理解,任何人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變得如此模樣,都會有這樣的反應。

  我只好先安慰她:「慢慢來,慢慢來,總有辦法改善的!」

  我一面說,一面向醫生望去,那醫生卻老實得過了分,在大搖其頭,表示完全沒有辦法。

  我又急又怒:「你別只管搖頭,至少先給她一些鎮靜劑!」

  醫生還在搖頭:「她不需要鎮靜劑,只需要嗎啡!」

  我提高了聲音:「那就給她嗎啡!」

  醫生神情猶豫,這時候另外有一個年紀較大的醫生走了過來,大聲叫:「準備嗎啡!」

  那醫生緊接著向我道:「我姓陳,曾經和原振俠醫生做過同事,讓我來處理。」

  我立刻道:「好。情形很怪異,不過先讓她鎮定下來再說。」

  原來的醫生護士已經急急走開去,這陳醫生既然和原振俠做過同事,顯然見識不凡,他正試圖把女吸毒者的手從我的衣服上移開,可是一時之間,不能成功。

  女吸毒者看來想搖動我的身子,可是她沒有氣力做到這一點,變成了她自己的身子在不斷晃動。

  我大聲道:「你再不靜下來,甚麼問題都不能解決!」

  她喘著氣:「我不要嗎啡,只要你把我的身體──還給我──還給我!」

  這時候她顯然已經盡量鎮定下來,所以這兩句話說得很清楚。而這樣的話,聽在陳醫生和張泰豐的耳中,兩人的吃驚程度,可想而知。

  他們一起向我望來,我哪有時間向他們解釋,我只對著那女吸毒者分辯:「上次見過你之後,就不知道你去了哪裡,也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你原來的身體怎麼樣了,完全和我沒有關係,你要弄清楚才好!」

  女吸毒者失聲叫:「你沒有見過我,我卻見過你,你,還有一些人,你──你們把──」

  她說到這裡,護士已經準備好了針劑,陳醫生想要注射,我卻感到她的話有不上榫的地方──萬夫人只見過我一個人,女吸毒者剛才的話聽來就令人莫名其妙。

  我急忙道:「你把話說清楚些,你甚麼時候見過許多人?」

  女吸毒者臉上皮膚抽動,陳醫生已經抓住了她的一隻手,可是整個手臂皮包骨頭,根本沒有可供注射之處。別說陳醫生只是做過原振俠的助手,就算原振俠醫生親臨,也沒做手腳處。

  她還在不斷掙扎,發出的聲音越來越不像是人所發出的,老實說,她那時候在叫些甚麼,我最多只聽懂一半而已。

  我聽到她在叫:「──在海上──海中──一個高大的女孩──她──不知輕重──她──」

  當我聽到「海上」和「一個高大女孩」之際,心中疑惑,心想她說的難道是紅綾?

  可是我又實在無法把紅綾和萬夫人聯繫起來。

  這時候,那女吸毒者的情形越來越不對,連陳醫生也搖頭起來。她抓住我衣服的手鬆開,人跌向病床,雙眼翻白,眼看要斷氣。

  (在這個例子上,我得到一個啟示:身體如果要死亡,靈魂沒有能力挽救。那女吸毒者在瀕臨死亡之際,有靈魂進入,可是並不能使死亡的身體活過來。所以借死人身體還魂這種事,必然還有許多不明白的特殊因素,才能成事。)

  我看到這種情形,忙叫道:「萬夫人!萬夫人!你再堅持一下!再堅持──」

  我話還沒有說完,她突然有了強烈的反應,竟然撐著抬起了頭來,望著我,斷斷續續道:「你──叫──我──甚麼──」

  我怔了一怔,更覺得事情不對頭,忙道:「你是誰?你不是萬夫人何艷容?」

  那女吸毒者的喉間突然發出了一陣怪異的聲音,配合她臉上那種詭異的神情來判斷,她應該是在笑,可是那算是甚麼樣的笑容,看得我連連後退。

  她竟然終於笑了出來,笑聲令那個魯莽的護士把手中的藥盤跌到了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可是也掩蓋不住那可怕的笑聲。

  「笑聲」終於停了下來,我至少又過了十秒鐘之久,才問出一句話來:「你笑甚麼?」

  我沒有得到回答,陳醫生緩過氣來,看了一看,就拉過床單,蓋住了她的臉。

  這個動作表示那女吸毒者已經死了!

  剎那之間,我心中的疑惑到了極點,不但我和她的話對不上頭,最後她還笑成那樣,可知道我是認錯了人。

  然而她不是萬夫人何艷容,又是甚麼人?

  非常明顯,確然是有靈魂進入了女吸毒者的身體,無論從哪一方面來想,這靈魂都應該是和我有約定的萬夫人。

  然而竟然不是!

  我心中迷惘,一時之間腦中充滿了各種各樣疑問,無法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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