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１
完全出乎意料的發展，這是加賀真正的想法。
那天他本來打算到東京廣場表演廳觀賞高柳芭蕾舞團演出的《睡美人》。沒想到傳呼機響起，回覆警視廳時接獲的命令竟是：「東京廣場表演廳好像發生凶殺案，儘快過去處理。」
「遇害的是高柳芭蕾舞團的團員嗎？」
「好像是一個叫梶田的導演。」
加賀等人的長官富井警部，回答時的聲音很沉著。
「梶田……」
加賀忍不住嚥了口口水。他跟梶田因為芭蕾舞團辦公室那起案子見過幾次，沒想到他竟然會被殺害。「我認識那個人。」他回答。
「我想也是。總之快點過去吧。」
「收到。」
加賀掛了電話後，向太田報告狀況。就連這位前輩刑警聽到消息也不免錯愕。
「又發生一起凶殺案啊。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這未必是偶發狀況。」
「少烏鴉嘴呀。」
太田皺起眉頭。
東京廣場表演廳位於代代木公園內，和國立代代木競技場只隔了一條路。加賀他們趕到時，表演廳入口已經有觀眾大排長龍等待入場。建築物旁邊停放三輛警車，排隊的觀眾都投以好奇的眼光，但他們應該做夢也沒想到是會場裡發生凶殺案吧。
一名涉谷分局的年輕制服員警就站在警車邊，加賀走過去向他表明身分。員警微微露出緊張的神情說：「這邊請。」領著兩人到表演廳後方出口。
「看來今天不會取消演出啊。」
加賀邊走邊說。
「是啊，好像還是依照原訂時程，在六點半開演。」
「不能取消吧，再說也沒那個必要。因為兇手跑不掉嘛。」
太田意有所指的說。他似乎已經斷定兇手就是劇團裡的人。
加賀和太田在員警的引領下到了休息室，這裡瀰漫著一股慌亂與緊張的氣氛，而且很明顯的，原因並非因為發生了凶殺案。確實有幾名一看就知道是刑警的男子進進出出，但他們的表情和匆忙穿梭奔跑的年輕人比起來，還顯得優雅多了。舞者自然不在話下，就連其他演出工作人員也一樣，此刻腦中所想的只有幾分鐘後即將展開的正式演出。
曾和加賀共事過的涉谷分局內村警部補坐在準備室的椅子上，出神地望著那群演出工作人員的一舉一動。加賀和太田走近跟他打個招呼，沒想到他一開口就是抱怨。
「想找人來問一下案情，結果他們只說了等演出結束再說。明明我們提出的又不是甚麼無理的要求，感覺卻矮了一截。」
內村不耐煩地癟著嘴。
「案發現場在哪裡？」加賀問他。
「就在觀眾席正中央呀，這又是另一個傷腦筋的問題。」
「觀眾席正中央？」
太田驚訝地睜大了眼。
內村向兩人說明大致的案發經過。梶田在排練時倒下，芭蕾舞團員連忙找醫生來，醫生好像只看了一眼，就說這狀況應該報警。原來梶田已經沒了氣息，死因疑似是中毒。涉谷分局的搜查人員獲報後隨即趕來，和在場的醫師一起查驗屍體，結果負責檢查屍體的人員發現異狀。梶田身穿棉質襯衫，但背部中央有一塊褐色斑點。
「那是甚麼？」加賀問他。
「還不能判斷，但有可能是毒物。」
內村警部補語氣謹慎地回答。「接著掀開襯衫一看，那種液體也沾到皮膚上，而且那裡還有細微的傷口，滲出一點點血。此外，仔細檢查襯衫之後還看到一個被針戳破的小洞。」
「這樣啊。」
加賀點點頭。下毒的方式分為口服、注射和吸入。既然有小傷口，加上沾了神秘的液體，很可能是以注射方式下毒。
總之，好像因為有這些狀況才研判是一起凶殺案，才會進一步通知警視廳總部。
「屍體在哪裡？」
「已經空出一間休息室，先將屍體放在裡面。應該會等所有人到齊後重新鑑識吧。」
「搜查人員移動過屍體嗎？」
「沒有。我們來的時候已經被那些芭蕾舞團的人動過了。那些傢伙好像根本不在乎要維持凶案現場完整，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順利完成演出。」
警部補又忍不住抱怨，咂了咂嘴。
不久之後，警視廳總部的其他搜查人員抵達，連同先前那個案子裡協助過的東都大學安藤副教授也來了，一起在狹窄的休息室裡進行驗屍。
梶田康成穿著輕便，一件白色和淺綠相間的條紋襯衫，搭配牛仔褲，俯臥於鋪在地板的塑膠墊上。之所以讓他背部朝上，應該是顧慮到這樣能看清楚啟人疑竇的褐色斑點。
「沒經過仔細檢查還不清楚，但好像是尼古丁。」
安藤副教授湊近液體，嗅了幾下說道。
「尼古丁？是香菸裡的尼古丁嗎？」
加賀等人的小組長富井警部提問。富井雖然個子瘦小，但習慣說話時抬頭挺胸，態度看來格外穩重大方。
「對。而且這還是一種劇毒。不過平常抽菸的份量倒沒甚麼問題。」
加賀聽了副教授的解釋，在心裡暗自點頭。他想起某一本推理小說，故事中，兇手在軟木塞上插了幾十根針，就像栗子帶刺的毯果一樣，在前端塗抹尼古丁的濃縮液，再放進殺害目標的口袋裡，這也是一種殺人手法。等到目標將手一伸進口袋就會被毒針刺傷指頭，毒發身亡。
「那個小傷口是怎麼回事？」
太田指著背上的傷口問道。
「好像是被針刺的。」副教授回答。「不確定是不是一般注射用的針。」
屍體上並未見到其他外傷等異狀。之後屍體會送回涉谷分局，經過更仔細的相驗之後，再運到指定大學的法醫學教室進行司法解剖。
就搜查人員的立場來說，很想繼續瞭解實際狀況，但演出已經開始，跟本案有關的人都忙得抽不出時間，加上又無法接近凶案現場，搜查人員也只能乾瞪眼，一籌莫展。
唯一能接受問話的就是高柳靜子。富井警部等人決定由她開始問起。
「那我就來看看芭蕾舞表演吧。」
加賀對無事可做的太田小聲說道，接著從外套內側口袋中掏出一張細長形紙片。「這是今天的門票，不看就虧了。」
「我看接下來會讓你看到膩哦。」
加賀沒理會太田的挖苦，轉身朝舞台的出入口走去。現在第一幕還沒結束，沒辦法進到觀眾席，只好先在舞台邊觀賞。
後台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道具，還有馬車的模型，堆在一旁看起來簡陋骯髒，但一上了舞台看起來應該會變得很有質感吧。
從正面看來可能不清楚，但後台遠比想像中來得寬敞，無論深度或寬度，都將近是外側舞台的一倍。仔細想想，如果沒那麼大的空間，也沒辦法讓佈景或大型道具出入。
加賀站在後台側邊，望著台上。飾演奧蘿拉公主的高柳亞希子正跳著舞，圍繞在她身邊的幾個人之中也有淺岡未緒的身影，未緒頭上戴著輕飄飄的羽毛飾物。
包括亞希子在內，其他的舞者也完全投入角色，以全身的肢體語言表達喜悅。很難想像本劇導演在開演前不久才剛離奇身亡。加賀覺得見識到了專業人士的工作態度。
一會兒之後，從加賀反側的舞台邊出現了扮成老婆婆的舞者。老婆婆送了一束花給奧蘿拉公主，卻用預藏在花束內的紡針刺了公主的手指，公主應聲倒地，國王與皇后悲痛失聲。
毒針……啊──加賀有種不尋常的感覺，低聲沉吟。仔細想想，梶田遇害的手法就和奧蘿拉公主一模一樣。
※※※
第一幕結束後，舞者們暫離舞台。所有人在布幕拉上瞬間，臉色頓時凝重了起來。是凶案的關係，還是因為全心投注在演出呢？加賀並不清楚。只是眾人急速的呼吸與汗臭味令人大為震撼。
啊！他聽到輕聲驚呼，順著聲音望去，發現淺岡未緒看到他之後停下腳步。加賀對她輕輕點了頭示意，她便走了過來。
「辛苦了。」加賀對她說，她卻沒回答，反而劈頭就問：
「梶田老師那邊有甚麼新發現？老師為甚麼會暴斃呢？」
她的語氣帶著期求。接著她發現自己下意識地揪著加賀的衣袖，趕緊放開，輕輕乾咳了幾聲低下頭說：「對不起。」
「目前還不瞭解詳細狀況。」加賀回答。「而且也還沒聽到各位的說法。」
「啊……這倒是。」
未緒眨了眨眼說道。她眼周明顯的假睫毛也跟著顫動。加賀心想，真像洋娃娃。
「我待會兒也得向妳請教一些事，還請多多合作。」
未緒輕輕點頭致意後，往休息室走去。加賀望著她的背影，摸摸自己的衣袖，感覺似乎此刻依舊被她揪住。
直到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加賀才抬起頭，只見太田努了努下巴，示意要他過去。
警方好像要趁換幕時稍微看看案發現場。話雖如此，幾個眼神銳利的大男人走來走去，還是會對觀眾造成不安，因此後來決定各自分散，若無其事地觀察。
關鍵的座位就在一樓正中央。這個座位面向橫跨觀眾席的通道，因為前面沒有座位，視野很開闊，可說是欣賞表演的最佳位置。梶田選擇這個座位觀看舞台排練，應該也是考量到這一點。
目前包括這個座位，加上兩側、後方、兩側斜後方的位子，都貼上了「禁止使用」的告示。
「那些買到特等座位的觀眾真可憐。」
加賀忍不住喃喃自語。
「這一點倒不必擔心。聽高柳靜子說，為了因應臨時有意想不到的貴賓前來，通常會保留幾個特別好的座位哦。」
「哦，原來是這樣。」
太田的回答讓加賀歎了口氣。
「對了，分局那些人難道完全沒查過嗎？」
「聽說趁開場之前盡力檢查過座位周邊，但沒甚麼重要發現。」
「原本他們也想從舞台到通道徹底檢查一番的。」
「想檢查啊……的確，這麼一來根本稱不上勘查兇案現場了嘛。」
觀眾完全不知道兩個小時前，這個座位上才發生過凶案，滿心期待著下一幕，蜂擁而至，徹底破壞了命案現場。
換幕休息二十分鐘。反正在演出結束前也無事可做，加賀索性拿出自己的門票，找到票上的位子坐下來。坐在正後方的年輕女子明顯露出不悅的臉色，應該是加賀的身高會擋住她吧。他把身子往前挪，儘可能坐低一點。
第三幕從森林裡的場景展開，紺野健彥飾演的王子出場。聽著觀眾席響起的掌聲，加賀領教到紺野在芭蕾舞界的地位。
由於加賀幾乎不知道這個故事的內容，看著台上的舞蹈也完全不懂其中含意，只知道紺野王子似乎愛上亞希子公主。而這時淺岡未緒還沒上場。
聽說梶田是在第三幕時昏迷的──加賀出神地望著台上，腦子卻想著案情。背部出現毒針刺過的傷痕，表示兇手是躲在後方偷偷注射的吧？這樣的行為的確大膽又魯莽，但若兇手相信毒物能瞬間令人斃命，倒也不是不可能。涉谷分局的搜查人員一定也這麼想，才會將出事座位後方的位子也列為禁止使用。
如果不是直接注射的話──加賀又想起那本推理小說。比方說，利用圖釘等物佈下機關，等待梶田自己刺到背部，類似這樣的方法，行得通嗎？
至於圖釘藏在哪裡，這一點自然重要，也必須想想是何時藏的。既然梶田是在第三幕時倒下，表示設下機關的時機是在之前換幕時，或是第二幕演出的時候嗎？
台上依舊是紺野和亞希子的共舞。加賀尋思，如果是在第二幕表演時佈下的陷阱，舞台上這兩人應該是清白的。
不過，這時他又想到，就算能用圖釘刺傷，但毒物方面又如何？如果是神經性毒液或烏頭這種植物，也許只要在針尖上沾一點就能瞬間置人於死地，但尼古丁似乎就算濃縮也達不到這等效果。包括先前不斷想起來的那本推理小說中的手法，關於致死量這一點也讓加賀存疑。
首先，想到襯衫上的斑點，就覺得量沒那麼少，還是應該是以某種方式注射才合理。
用甚麼手法呢──
加賀深深歎了一口氣，這時，紺野飾演的王子正深入森林拯救沉睡的公主。
第二幕結束後，加賀又回到後台休息室。只見舞者們在走廊上忙碌穿梭，聚集在準備室的大批搜查人員，顯得非常礙手礙腳。太田面前放了一杯紙杯裝咖啡，他正悠哉地抽著菸。
「有甚麼發現嗎？」加賀在他旁邊坐下。
「怎麼可能有發現，根本甚麼事都還沒做呀。」
太田朝天花板吐了一口煙，接著說道，「只是有件事我很好奇。」
「甚麼事？」
「外套。」
「外套？」
「梶田死時穿著外套。不知道是運動外套還是短夾克，反正就是那一類款式。後來好像是芭蕾舞團的人扶他躺下時脫掉了，那件外套就被隨手扔在大休息室裡。」
「誰丟的呢？」
「詳細狀況還不知道。不過，那件外套的背部內裡也有一塊褐色的斑點。」
「如果是倒下時就穿著外套，也不奇怪吧。」加賀回答。
「沒錯啦，但我好奇的是，外套內側留下斑點，但外側布料上卻幾乎沒看到。」
「那件外套是甚麼質料？」
「好像是絲和麻，挺高級的。」
「鑑識人員怎麼說？」
「好像也覺得怪怪的，但目前還難以斷言。」
「這樣啊，真是簡單易懂的說明。」
加賀促狹地嘲諷著說，接著又恢復嚴肅。「不過，如果要動甚麼手腳，很可能就在這些地方。」
第三幕開始後，加賀本來想回到座位上，卻被組長富井叫住，要他和太田一起過去談一下。加賀對著一臉笑咪咪的太田擺出不耐的神情，一邊跟在富井後面。
先前勘驗屍體的休息室，在屍體運走後顯得空蕩蕩。加賀和太田隔著小桌子與富井面對面坐下。
富井先問兩人對這起案子的看法。兩人因為之前正當防衛一案前往石神井分局支援，富井認為他們對高柳芭蕾舞團應該有一定程度的瞭解。當然，他本身似乎也認為兩起案件有關聯。
「坦白說，目前還沒頭緒。」
太田先開口。「先前那起案子到現在才好不容易有一點進展，而且只弄清了死者身分，但死者跟芭蕾舞團之間的關係還是個謎。不過，在同一個小芭蕾舞團裡，這麼短的時間內連續發生兩起凶殺案，的確該朝彼此相關的方向思考。就我本身對芭蕾舞團員的印象，也認為他們比較封閉，好像沒講出全部實話。」
富井「嗯」了一聲，揚了揚下巴問加賀，「你覺得呢？」
「我認為目前還很難說兩起案子是不是有關。」他回答。「倒是針對今天這起案子，聽到梶田遇害讓我滿意外的，因為他是高柳芭蕾舞團中很重要的人物。」
「嗯，剛才聽高柳靜子說，那傢伙不但是導演，還是編舞師，也是……」
「芭蕾舞教師，就是 Ballet Master。如果高柳亞希子是支撐高柳芭蕾舞團的舞者，梶田就是舞團在製作方面的支柱。所以沒了他這號人物，對高柳芭蕾舞團的所有相關人員來說，應該都是一大打擊。」
「但一方面也有人做好了心理準備，痛下殺手對吧？」
富井摸了摸下顎，皺起眉頭。「聽說梶田還單身？」
「是的。他在高柳芭蕾舞團附近租房，步行就能到。」
太田看著記事本說明。
「沒有交往的女人嗎？」
「嗯，這就不瞭解了。」太田也偏頭思索。
「他和前一起案子中被逮捕的女孩子，有甚麼關係嗎？」
「齋藤葉瑠子嗎？沒有，她跟梶田沒甚麼特別關係。」
「她的男友是另一位年輕舞者，叫做柳生講介。」一旁的加賀補充說明，「現在應該正在台上演出。」
「原來如此，這世界果然很小啊。」
富井露出苦笑。「石神井分局打算怎麼處置那個齋藤呢？現在根本沒結論吧？」
「總之先將她拘留到期滿，在這段期間裡調查死者風間利之。之後再看要不要起訴……或是視狀況保留處分。」
聽了太田的話，富井悶悶不樂地說，「事情愈來愈詭異了。」
加賀等人走出房間，正要進到準備室時，觀眾席傳來熱烈的掌聲。加賀窺探一下舞台後方，目前正陷入一片忙亂，看來似乎已經結束了。
加賀回到通道上，打開觀眾席的廳門。全劇雖已結束，卻沒幾個人站起來，台上舞者還在謝幕。他望向舞台，所有演出人員正一字排開謝幕，還有三名女子捧著花束，分別走向亞希子、紺野及交響樂團指揮，將花獻給他們。
布幕拉起一次，在不絕於耳的掌聲中再次拉開。除了亞希子和紺野，還有柳生和未緒也在。未緒又換了一套服裝，跟剛才碰見時不同。淺藍底色上有著金色刺繡，看來雍容優雅，同時又顯得清新動人。
這就是，佛洛麗娜公主嗎？──打扮成這副模樣的她，在加賀眼中更加耀眼。
２
即使正式演出結束，舞者們也得先換衣服才行，還有像是舞台設備等工作人員也需要善後。結果等到警方可以開始問話時，已經快十一點了。
搜查人員利用幾間休息室，分組展開偵訊。太田和加賀因為上一件案子和眾人見過幾次，這次負責訊問幾位主要舞者。
第一位是紺野健彥。紺野大概因為剛結束正式演出，情緒激動，臉頰還帶著潮紅，但說起梶田死時的狀況，不免露出緊張的神情。
「我完全沒發現呀。當時我們正準備出場，站在舞台邊看著未緒他們的舞姿。直到未緒大喊，這才知道出了事。」
「就你的印象，在甚麼時候可以確定梶田先生還活著？」
「就在未緒他們上台之前。有一段場景叫做〈穿長靴的貓〉，當時老師還提醒台上的人要注意哪些地方。」
太田的問題難度很高，紺野卻回答得意外輕鬆。
「當時梶田先生的動作有甚麼讓人印象深刻的嗎？比方說跟誰講話。」
加賀問道。但紺野閉上眼睛搖搖頭。
「我一直看著台上。」
之後加賀等人又問了梶田今天的行程，還有最近的狀況。紺野回答沒甚麼特別的，接著又說：
「勉強要說的話，就是葉瑠子的事吧。」他補充，「老師似乎很關切。當然，不止老師，我們也都一樣。」
「你印象中，梶田先生對這事有甚麼特別的看法嗎？」
加賀說無論多細微的細節都無妨，但他還是回答想不起來。
最後太田詢問紺野今天的行程。他顯得不太高興，噘了噘嘴，但沒多說甚麼，開始交代。簡單來說，他在第二幕開始之前幾乎都待在休息室裡，第二幕之後除了換幕和第三幕一小段之外，都在台上。
接著接受問話的是亞希子，卻沒能問出比紺野更多的內容。可能受到表演剛結束的影響，她的情緒也稍顯激動。
「我真不敢相信梶田老師會被殺，難道不是單純的意外嗎？」
「倒也不是不可能，但目前就我們調查所知，不像意外或病故。」
聽太田說完，她深深歎了口氣，不發一語搖了兩、三下頭。
兩人也問了她今天的行蹤。她的行程比紺野更緊湊，除了換幕之外幾乎都在台上。
「真了不起。」加賀稱讚。
「《睡美人》裡的奧蘿拉公主這個角色，在體力上負荷很重。」
她回答。
亞希子之後是柳生講介。柳生坐下後直瞪著兩名刑警，「又是你們啊？」劈頭就這麼說。
「這應該是我們要說的吧。」
加賀反言相譏，一旁的太田只是一臉笑咪咪的。
「葉瑠子還好嗎？要是她回來時瘦了或是病了，我可不會放過你們哦。」
「今天這起案子也可能跟葉瑠子小姐有關吧？你想幫她的話，希望能跟我們合作。」
聽太田這麼說，「我沒說不合作呀。」柳生頭往旁邊一甩回答。
雖然表現得有些抗拒，但柳生對於刑警的提問，倒是回答得相當敏銳。特別引起加賀等人注意的，就是他提到梶田的外套。
「外套是濕的？」
加賀反問他。
「嗯，應該是 Class 結束不久後。老師拿起掛在椅子上的短夾克，發現有點濕濕的。」
「Class？」太田不解。
「就是基礎練習的意思。」加賀答道。
柳生似乎很驚訝地睜大雙眼。「你知道的還滿多的嘛。」
「只是稍微做過功課。對了，外套為甚麼會弄濕？」
「不知道。可能有人打翻了東西，反正看起來只是水，先晾在休息室前的走廊上就行了。」
「所以梶田之後將外套吊起來晾乾嗎？」
「是啊。第二幕結束時好像就乾了，所以老師又穿上。」
加賀和太田相視一眼。如果兇手要在外套上動手腳，只能趁這個時候吧。
兩人針對這件事情又追問了些詳細狀況後，才讓柳生離開。
「到底是誰在梶田的外套上潑水，這一點要先查清楚。」
加賀說道。
「話是沒錯啦，但如果真的是兇手幹的，大概也不會輕易被別人看到吧。現在應該確認每個人的行蹤。」
太田說話時，響起一陣敲門聲。加賀應聲後，房門打開，出現一臉不安的淺岡未緒。
未緒是第一個發現梶田不對勁的人，因此，加賀等人的提問也從這部份切入。她像是要穩定緊張情緒，不斷緩緩眨著眼，說明當時的狀況。
「因為沒聽見梶田先生的指示，所以才發現不對勁……是這樣吧？」
加賀停下記筆記的手，再次確認。
「是的。因為平常就算跳得再好，他也一定會提醒哪些地方要留意。」
「這樣啊。所以說，在那之前妳都沒看著梶田先生嗎？」
「沒有。我們習慣儘量把視線放在遠處。」
加賀點點頭。同時心想，這女孩似乎永遠望著遠方，或許就是這個緣故。
「關於梶田先生的死，妳想到甚麼線索嗎？」
「線索……」
「任何事情都可以。」
未緒目光低垂，動了動唇後又搖頭。
「我想不出來。我們每個人都很尊敬老師，雖然他很嚴格，但出了練習室就是個熱情體貼的人呀。」
「他在練習時會和舞者意見不合嗎？」
「沒有。我們都相信照著老師的指示絕對不會錯。事實上也因為這樣，才有現在的成果。每個人對於老師的過世都很難過。」
加賀輕輕歎口氣，不讓未緒察覺。雖然她這麼說，但的確有人不會對梶田的死感到悲傷。
之後他提出先前問過紺野和亞希子的問題。但未緒的回答也沒甚麼值得記錄的。
「請問……」
未緒挑著眼，一副在窺探兩位刑警的表情。「有甚麼事？」加賀問她。
「老師的死因……是甚麼呢？」
加賀看看太田，只見他伸出小指搔搔眼角，輕輕搖了一下頭。
「不好意思，現階段還不方便透露。」加賀回答。「得先釐清案情才行。」
「是嗎？」
看來她原本也沒抱甚麼期待，所以並未露出太失望的表情，只是再次低下頭。
加賀以眼神詢問太田是否還有其他問題。太田一手撐著下巴，另一隻手揮了揮。「加賀你對這次案子特別關注啊。」
聽到前輩這句話，加賀不禁目瞪口呆，但面前的未緒卻突然「啊」的一聲驚呼。
「怎麼啦？」
「沒有，這大概不太重要……只是我想到，剛開始排練時，老師是站在走道上看著的。」
「站著看？」
「是的。然後再看到他時，他已經是坐在椅子上……比較像是倒在椅子上。」
「妳沒記錯吧？」
「嗯，應該沒錯。」
未緒回答的同時，太田已經起身，迅速開門走出去。
淺岡未緒的證詞也進一步獲得其他舞者的證實。特別是在未緒等人之前上台表演〈穿長靴的貓〉那段舞的舞者貴子，清楚表示：
「是的。在我們上台時，老師的確是站在走道上，雙手扠著看台上的狀況。因為老師下達指示後，我還忍不住看他一眼，所以有印象。」
其他舞者也提出大致類似的說法。看來梶田在第三幕開始之前都一直站著，直到未緒等人上台後才坐下。
「從背後傷口位置來看，在椅子上坐下的瞬間被預藏的毒針刺到，這也不無可能。相反地，如果要從背後注射的話，椅背就成了阻礙，基本上行不通。」
戴著黑框眼鏡的鑑識人員，親身坐在觀眾席上示範解說。加賀等一群搜查人員圍在他身邊。時間已經是午夜十二點多，暫且先讓相關人員離開，再做一次現場實況勘查。
「不過，說是預藏毒針，實際上要怎麼操作呢？」
富井警部喃喃自語。
「我想應該還是在外套上動手腳吧。」
加賀說：「另外也可以將毒針機關預藏在椅子上，但這麼一來，很可能梶田在坐下前就會發現。我猜會不會是藏在外套內裡呢？還有，有人弄濕他的外套，或許就是想趁機動手腳預藏毒針，這樣推測也很合理。」
「我同意。」太田應和。
富井點點頭看著鑑識人員。
「有可能在衣服上預藏這類小針，等待穿刺的瞬間注入毒液嗎？」
「我們再討論看看，感覺應該可行。」
「這種狀況下，穿衣服的人不會覺得怪怪的嗎？」
「要看機關裝置的大小，但這件外套是短夾克的款式，穿著站立時背部留有空隙，有一公分左右的厚度就不太容易察覺吧。還有，剛才加賀刑警所說的，毒針預藏在內裡的看法也很值得參考。這麼一來，還能解釋褐色斑點為甚麼只出現在外套內側，而外側沒有。」
「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啊。」
富井滿意地點了點頭，「先不管何時動的手腳，收回毒針的時機也無法確定嗎？」他看著眾搜查人員問。
「這個似乎很難釐清。」
富井小組裡屬於中堅份子的刑警開口：「我問了移動屍體時是誰說要脫掉外套的，還有之後是誰將外套拿走，但這部份每個人都答不出來。大家的注意力好像全放在屍體上。」
「從這裡就知道兇手有多狡猾。話說回來，怎麼會選這麼隨便的地點下手呢？這麼一來不就很清楚，嫌犯是芭蕾舞團的相關人員嗎？對吧？」
幾個人也同意富井的說法。的確，在有限的空間中，接觸的人員也固定，這個推論很合理。
但加賀不認為兇手是個隨便的人。因為富井不瞭解芭蕾舞界有多封閉，兇手必定是經過深思熟慮，考量自己和梶田接觸的各種機會後，就空間和人際關係上來說，這次演出都是機會最大的一次，所以才選了今天下手。
３
「感覺真累。」
高柳靜子將香菸在攜帶式菸灰缸裡摁熄後歎口氣，瞥了副駕駛座上的亞希子一眼。亞希子不發一語，只好像微微點了一下頭。
「妳們也累了吧。平常光是演出就累癱了。」
靜子對後座的未緒等人說。倚著車門的未緒抬起頭回答：「是啊，有點累。」
擺脫警方的問話時已經快十二點了，高柳靜子開車送未緒回住處。車上除了未緒還有亞希子和森井靖子。亞希子今晚好像要在靜子家過夜。
「唉，發生這種事情，被留下來盤問也是難免。」
靜子的聲音中也透露出疲憊。
「老師被問到哪些問題呢？」
未緒旁邊的靖子挺直了背脊問道。她從一上車就保持這個姿勢，雙手交疊放在腿上。
「問了好多。因為你們在台上表演時，只有我一個人能應對，但我想沒甚麼參考價值吧。我對於梶田先生被殺的事毫無頭緒，而且案發當時，我在劇場辦公室，也沒辦法說明現場的狀況。」
「梶田老師真的是被殺害的嗎？沒弄錯嗎？」
亞希子問道。靜子又拿出一根菸叼著點燃。
「好像還不能肯定，但應該錯不了吧。不過，警方也不肯告訴我是怎麼被殺的。聽說是毒殺，但好像又不是吞食甚麼。」
「太誇張了。」
靖子的語氣顯得很苦惱。「怎麼會有人懷恨梶田老師呢？」
未緒也默默點著頭。
車子先到了靖子的公寓讓她下車，之後轉往未緒的住處。未緒想起之前加賀送她回家的情景。
警方怎麼看待兩起案子的相關性呢？──她開口詢問靜子，靜子偏頭思索。
「不會覺得毫無關聯吧。」
靜子把聲音壓得很低。「不過，這跟前一個案子應該無關呀。因為那件事不是解決了嗎？接下來只要等警方認同葉瑠子是正當防衛，她就能獲釋了吧。」
靜子語帶強調地說。
抵達大樓後，未緒回到住處，連衣服也沒換就癱倒在床上。不消高柳靜子多說，她身心的疲倦都達到頂點。坦白說，今天自己在台上的表現糟透了。第三幕的佛洛麗娜公主那段，要是沒有柳生在旁協助，自己根本是跳得搖搖晃晃。
當然，這種狀況不僅出現在未緒一人身上，大部份的舞者都無法集中注意力，沒能展現精湛舞步。觀眾應該看不出來，但舞者們各自都有切身感受吧。
其中，唯有亞希子、紺野和柳生三人仍使出全力跳得盡善盡美。看來不論在甚麼狀況下，他們跳起舞來都能心無旁騖，所以才稱得上是首席女舞者和男主角（premier danseur）吧。
如果梶田看到大家今天的表現，會怎麼大罵呢？會說缺乏身為職業舞者的自覺嗎？還是沒徹底打好基礎？總之應該會氣炸了吧。
但梶田已經死了。
到底是誰做出這麼可怕的事呢？
未緒在床上翻個身。就她所知，梶田一輩子心力都投注在芭蕾舞上，這個人一輩子只愛芭蕾舞。到底誰會有動機想殺死他這樣的人？
還是不免擔心起葉瑠子。
高柳靜子雖然說沒有關聯，但兩起案子真能斷定毫無關係嗎？難道不是因為有所關聯，而這錯綜複雜的脈絡最後以梶田的死來展現嗎？
未緒總覺得接下來似乎要進入一個更深的洞穴，她就快被一股惶恐不安的情緒囚禁了。
※※※
隔天從一早就下雨。濕答答的好像會下好一陣子。真討厭，未緒心想。為甚麼偏在這時雨下不停呢。
未緒到練習室後，發現大樓的門深鎖，門口聚集了幾個像是記者的男人，一發現她，立刻蜂擁上來要她講幾句話。請問妳對這起案子有甚麼看法？梶田先生是個甚麼樣的人？現在的心情如何？未緒低頭開門入內。欸，請說句話呀！哼，真是的，這些跳芭蕾舞的就是這麼愛擺架子。──未緒不理會這些聲音，逕自往前走。昨晚高柳靜子特別叮嚀團員別多話。
門一打開，加賀刑警剛好從辦公室走出來。他開口招呼，輕舉右手示意。
「早安。」未緒禮貌性地回應。
「早安。昨天辛苦了，睡得好嗎？」
未緒聳聳肩，閉上眼睛緩緩搖了頭。我想也是，加賀皺起眉頭。未緒看他嘴上出現了鬍碴，換句話說，他們應該比自己更辛苦吧。
「有甚麼發現嗎？」她問道。
「沒有，目前還沒頭緒。剛才正拜託行政人員，將梶田先生的相關經歷整理出來。」
加賀豎起拇指指著辦公室的方向，然後望著未緒手邊。「好像很重，我幫妳提吧。」
他指的是未緒手上的皮包。
「不要緊。」
她婉拒，他也沒再堅持。
「我從以前就很好奇，你們幾乎每天都要練習耶。上次也是，案發隔天還是沒休息。」
「是的。沒有休息。」
「完全沒有嗎？」
加賀顯得很驚訝。
「是啊。一旦休息一天，之後要花更多努力才追得回來。」
未緒回答得很乾脆。她從以前就這麼被教育，也一直這麼認為。
「這個業界真嚴苛。嗯，但也表示你們投入了相當多的熱情。」
加賀接著說：「我真羨慕。」
呃，未緒看著他，不自覺地笑了。
「怎麼啦？」他也微笑反問。
「因為之前刑警先生也這麼說呀，說很羨慕我。」
就是送未緒回家那次。
「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加賀搔搔臉頰，看著她的眼睛，「但我是真的這麼想哦。能將熱情投注在某件事物上是很了不起的，雖然最近不太流行這種想法，但我個人很尊敬。」
加賀的眼神犀利，似乎蘊含著強烈的意願，想將自己的情感傳達給對方。未緒坦然回答：「謝謝。」她點頭示意後，往更衣室走去。沿路上回過頭一次，發現加賀還看著她。
這個人真特別，未緒心想。他散發出一種她前所未曾感受到的氣息。
亞希子和靖子都已經進到更衣室，兩人昨晚也沒睡好。特別是靖子，雙眼通紅佈滿血絲；亞希子昨晚則喝了五杯調酒，說一早醒來就不舒服。
走進練習室時，紺野和柳生已經展開熱身運動。未緒等人也走到他們身旁加入。
「真有熱忱吶。」亞希子對他們倆說。
「沒來由地就想動動身體。」
回答的是紺野。他已經滿頭大汗。「只要身體一動，就不會想到那些煩人的事。」
幾個女孩子點頭贊同，「我可不是哦。」在地板上盤腿而坐的柳生說道。
「我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昨天那起案子。嚴格說起來是葉瑠子和昨天的案子，我現在的心情是除此之外甚麼都不願想。」
「但我們想破頭了也沒用呀。」
「是嗎？我們不想的話要靠誰來想？警察嗎？他們懂甚麼？甚麼都不知道，全是沒用的傢伙，到現在連葉瑠子的正當防衛都沒辦法證明。」
「柳生你有甚麼想法呢？」
距離稍遠的靖子大概聽到談話，開口問道。
「當然有。」他得意洋洋地說。「我認為那個叫風間的人──就是那天摸進辦公室的小偷，他和殺害梶田老師的兇手應該是同夥。」
在場的所有人全都停下動作。「甚麼意思？」亞希子問他。
「哪有甚麼意思，就是這樣呀。我猜那個風間，搞不好本來就是因為想殺梶田老師才摸進辦公室的。沒想到卻被葉瑠子撞見，結果就變成那樣。」
「然後他的同夥替他殺了老師嗎？而且這同夥還在芭蕾舞團裡？」
紺野環顧整間練習室。
「正式預演時還有舞台設備和燈光師等人在場。不過，我覺得兇手應該就在我們團裡。」
說到這裡時，他刻意壓低聲音，只讓身邊的未緒等人聽見。
「可是大家都說不認識風間呀。」
柳生聽到靖子的話，忍不住笑了。
「靖子妳還是這麼老實。這一聽也知道是鬼扯，誰會講真話嘛。」
「但你沒證據吧。」紺野說道。
「目前的確沒有。不過我會想辦法找出來的！重點鎖定美國那邊。」
「因為那個叫風間的人好像兩年前去過紐約，但這件事警方也正在調查呀。而且剛好那時我跟梶田老師也在那邊，他們應該會調查得更仔細。」
「這我知道。」
柳生對於那些老早知道的推測似乎顯得意興闌珊，刻意搔搔脖子。「紺野哥好像一直都待在紐約，但聽說梶田老師跑了好幾個地方。警方為了要找到舞團和風間那個人的交集，始終鎖定紐約調查，但我可不這麼想。」
「你是說老師跟風間可能在紐約之外的地方接觸過嗎？」
「我只是打個比喻罷了。但警方忽略了這種可能性呀，我會往這個方向調查的。只要證明風間闖入辦公室的目的是殺害老師，一定就能還葉瑠子清白。」
「你這是懷疑自己人哦。」
紺野瞪著柳生。
「話不是這麼說呀。老師都遭遇不測了，與其彼此疑神疑鬼，還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為了葉瑠子我豁出去了，接下來我會懷疑每一個人，還請各位多包涵啊。」
說完之後，柳生倏地起身，朝另一側的牆邊連續旋轉移動。紺野望著他的背影歎口氣說：
「這小子真猛。要是能將這股爆發力發揮在舞蹈上，就會連我都追不上了。」
包括未緒在內的幾名女孩都默不作聲。
十點一到，大家就和平常一樣開始練習。即使梶田不在，還是有另一位芭蕾舞教師（Ballet Master）和三位芭蕾舞女教師（Ballet Mistress），以及幾名助教，因此並不影響日常排練，話雖如此，感覺還是不太一樣。或許是空氣中的緊張程度不同，也可能只是少了一個一直都在的人，覺得不太適應。總之，對高柳芭蕾舞團全體人員而言，目前最大的課題是得趁早適應這種氣氛。
日常練習從使用牆邊扶槓的基本動作展開。從彎曲膝蓋的「Plie」開始，接著是腳尖以摩擦地板方式滑過的「Battement Tendu」，然後進入到以腳尖畫半圓的「Rond De Jambe A Terre」。練習通常從右側開始，之後左側反覆相同動作。
女老師中野妙子走到未緒身邊。未緒配合著錄音機中流洩出的樂曲，雙腳做出正確且利落的動作。她心想，狀況比昨天好。動動四肢，自己就能感覺得到。
才剛這麼想，準備換到下一個動作時，突然一陣鼻塞，接下來脖子瞬間有如千斤重。
啊！她忍不住輕聲驚呼。整個腦袋被一股難受的重量壓迫，鼻塞得好不舒服，就連站也站不住。
腳下一虛──
「未緒！」
遠處傳來一聲叫喊，接著覺得有人扶著自己。未緒任憑身子倒下，緊閉雙眼。旁邊的團員們飛奔過來，但還是聽見撞上地板的聲響。
有人扶她躺在地上，接著拉起她的手腕測脈搏，眾人七嘴八舌的吵雜聲聽起來彷彿很遙遠。
不要緊。未緒想著，隨即睜開雙眼。有個人正擔憂地望著自己，是加賀刑警。他正拉著她的手測量脈搏。他怎麼會在這裡呢？
未緒又閉上眼，覺得在這個人面前不用太拘束。
頭好重。
一會兒之後，好像有人抱起自己，走出練習室。背部傳來一股暖暖的觸感。
那人將她放在沙發上。好像是練習室旁邊的休息室。她感覺到有人進進出出。
「應該沒問題了。」
突然響起個聲音，是加賀。未緒張開眼睛，看到加賀坐在旁邊，對面則是中野妙子老師。妙子盯著未緒的臉，擔心地問她：「還好吧？」
「嗯，沒事了。我得繼續練習。」
眼看她打算起身，加賀和妙子同時阻止。
「剛才已經請醫生來了，還是讓醫生看一下比較好。」
「是啊，別太勉強。不過總算可以放心了，我剛剛還以為連妳都出事了呢。」
這意思似乎是以為她被殺害。
「不，現在放心還太早。妳以往出現過這種狀況嗎？」
「沒有。」未緒回答加賀。
「練習前吃喝過嗎？我指的是出門之後。」
「沒有，甚麼都沒吃。」
「現在有哪裡不舒服嗎？」
「不會，感覺好多了。」
加賀刑警露出複雜的表情，偏著頭思索一會兒說，總之先等醫生來吧。
醫生沒多久就來了。他頂上稀疏，戴著金邊眼鏡，看起來就是個鄉下醫生。他簡單診察之後，就將在外面等候的加賀等人叫進來。
「應該是輕微的貧血，大概是太疲勞了。」醫生說明。「好像沒甚麼睡覺，多休息就沒事了。」
加賀和中野妙子這下子總算放下心來。
「我還有其他事情，先告辭了。」
加賀對妙子說完，走到未緒身邊，「好好休息吧，難得逮到機會。」這說法實在有點古怪，惹得未緒微笑。
確定加賀離開後，妙子問道：
「那位刑警先生突然衝進來呢。妳記得嗎？」
「衝進來？」未緒反問。
「就是妳差點暈倒的時候，他反應比其他人都快，立刻衝到妳身邊呀。我猜他一定一直在外面看妳跳舞。」
「是嗎……」
未緒輕輕將蓋在胸口的毯子往上拉一些。
４
得知梶田康成遭到殺害的瞬間，齋藤葉瑠子瞪大了丹鳳眼，表情僵硬得就像凍結一般。一會兒之後她才垂下視線，輕輕搖晃著頭。
「這……怎麼會這樣。」她喃喃自語。
「就是在舞台排練──你們的專業術語叫『Generalprobe』吧？──在那時遇害身亡的。詳細狀況目前還不瞭解，但很可能是毒殺。被沾有毒液的細針刺傷的，就跟奧蘿拉公主一樣。」
富井這麼說明。這位警部有時就愛用這種讓人不舒服的說法。
「是誰這麼做？」
「還不知道。所以才來問問，說不定妳知道甚麼內情。怎麼樣？有線索嗎？」
富井一問，只見她胸口上下起伏，像在調整呼吸。「沒有。」她回答。「為甚麼梶田老師會被殺死呢……我想不出原因。」
「是嗎？」
富井拿著原子筆的筆頭敲打桌面，一邊觀察葉瑠子的表情。想必他正對照過往的經驗，判斷葉瑠子所言是否屬實。葉瑠子可能也已經習慣了這種狀況，低頭不作聲，臉上未露半點情感。站在富井斜後方的加賀，屏氣凝神盯著這兩人的互動。
一行人正在石神井分局的偵訊室裡。富井提出想見齋藤葉瑠子一面，於是要加賀陪同前來。石神井分局似乎也認為本案和梶田遇害一事不無關聯。
葉瑠子遭拘留一星期，卻沒想像中憔悴。身形雖然消瘦了點，臉色還不錯。素著一張臉，加上一頭長髮只簡單綁在腦後，美麗的輪廓依舊絲毫未變。
「妳好像不認識那個被妳失手殺死的風間利之？」
「對，我不認識他。」
「聽說妳殺了風間之後當場昏倒，梶田先生和高柳靜子女士之後則回到辦公室？」
「是的。」
「當時梶田先生看到風間，有甚麼反應呢？」
「您的意思是……」
「看起來像不像認識這個人？」
葉瑠子似乎沉思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搖搖頭。
「沒有，沒有這種感覺。我記得他一看到立刻問我這男的是誰。」
「他問這男的是誰……嗯。」
富井接下來又問了幾個問題，然後便對加賀身旁一名石神井分局的刑警點點頭。那名刑警於是將葉瑠子帶走，富井和加賀則到刑事課辦公室去。
富井向刑事課長報告，胖胖的課長先要他坐下，接著問：
「那該怎麼辦呢？你覺得如何？」
「很難講。就我個人感覺，看起來她對梶田遇害一事應該真的一無所知。」
「是嗎？」刑事課長看來不怎麼高興。由於後來又發生這起案子，他更希望趕緊釐清先前的凶案吧。
富井可能也察覺到這一點，問說接下來要怎麼處置齋藤葉瑠子。
「目前只能拘留她到期滿，利用這段時間徹底調查風間，希望紐約那邊能有好消息。」
他之所以這麼說，正因為當天早上已經派搜查人員過去紐約了。
警察廳、警視廳搜查一課、石神井分局都調派了人。
加賀和富井回到位於涉谷分局的搜查總部時，解剖報告剛好出爐。死因果然一如預料，是急性尼古丁中毒。看來確實是從背部注射沒錯。至於衣服沾上的斑點，鑑識報告中也證實正是尼古丁濃縮液。
「預藏毒針的手法有眉目了嗎？」
坐在最靠近黑板的富井問道。一名戴著黑框眼鏡的鑑識科人員站起來，拿起黑板上的粉筆。
「根據解剖報告顯示，背部的傷口似乎不深，大概是細針刺進三公釐左右，於是我們做了這樣的推測。」
他在黑板上畫了示意圖，看起來是兩片圓板挾著一顆小橢圓形膠囊。其中一片圓板中央突出一根短針。
「在這個膠囊裡預先注入毒液，注射針就插在膠囊中，唯獨露出針頭。當從無針頭的那一側對圓板施壓，兩片圓板會把膠囊擠扁，內藏的毒液便能透過注射針流出。」
現場的搜查人員聽了他的說明紛紛點頭。手法雖然簡單，看來卻是可行的。
「這可以做到多小呢？」富井問道。
「嗯。從毒物的量推測，應該能將厚度控制在一公分左右。」
富井用手指比出大小，低喃道，「看起來好像辦得到。」
「說不定可以從毒藥和注射針追查。」太田建議。
「嗯。這部份怎麼樣？」富井看向鑑識科人員。
「從傷口研判，注射針直徑大概在○．五公釐左右。除了一般醫療用，採集昆蟲的工具組裡也有。至於尼古丁濃縮液，應該是拿紙捲菸的菸草泡水製作。」
「所以任何人都能弄到毒物嗎？這麼一來，就得把重點放在注射針上了。」
「還有梶田的外套。」
太田的建議讓富井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對呀。有甚麼發現嗎？」
「根據幾名舞者的供詞歸納整理的結果，梶田是在正式預演開始不久後就把外套晾在休息室走廊上，直到第二幕表演結束。第二幕的休息時間，他已經穿上外套。當時他還叫一名年輕女舞者去取外套。如果有人要動手腳，應該就是趁這段空檔。」
「嗯，總之最好能想辦法弄清楚這段時間內每個人的行蹤。」
這部份也列入明天起的重點工作。
接下來由負責過濾梶田交友關係的搜查人員報告。總歸一句，梶田平常的社交範圍極其狹隘，除了高柳芭蕾舞團的團員和舞台表演相關人員之外，幾乎沒和其他人往來。雖然也在芭蕾舞學校兼任教師，但他只指導高級班，而那些高級班學生也全在公演時前往會場幫忙。換句話說，那天正式預演時在場的人就等於所有他平日有來往的人。
「我們也問過梶田住處的鄰居，都和他完全不相往來。只不過大家對他的印象還不錯，平常碰面時都會很有禮貌地打聲招呼。鄰居似乎甚至不知道梶田是芭蕾舞教師呢。」
「沒聽說有女人進出他家嗎？」
「隔壁鄰居說，似乎根本沒人去過他家。」
從頭到尾就是一句「沒有」啊，富井嘟囔著。
至於芭蕾舞團辦公室的調查，今天是由加賀和太田負責。舞者們口徑一致，沒有人說梶田的壞話。此外，梶田的財務狀況也沒甚麼值得起疑之處。他身兼高柳芭蕾舞學校的教師，薪資每個月固定匯到戶頭，以往也從沒要求過預支薪水。
「梶田沒有親人嗎？」
富井問道。「他死了之後沒有繼承遺產或能領保險金的人嗎？」
「他投保了壽險，但似乎只是以防萬一，怕自己受傷之後不能再教舞。」加賀回答。
「有誰會因為梶田的死獲利嗎？」
另一位搜查人員問道，但沒人回答他，現場一片沉默。
「這條線索怎麼樣？」
加賀大膽提出看法。「梶田在高柳芭蕾舞團中掌握實權，同時身兼導演和編舞。也就是說，即使有人不認同他的藝術性和才能，但也不敢反抗他。但他現在一死，情況就不同了吧。」
「意思是說，會有人出來取代梶田嗎？」太田說道。
「但這會成為殺人動機嗎？」另一名刑警質疑。其中幾人點頭贊同，也有人表情凝重地陷入沉思。
「那可不一定哦，芭蕾舞界很難說。」
太田朝富井探出身子。「他們為了藝術，命都可以賭上。為了貫徹自己的信念，說不定連殺人也在所不惜。」
「你好像變得很瞭解芭蕾舞界呀。」
富井露出苦笑。「好吧，那麼太田和加賀就朝這個方向著手。」
※※※
當天晚上加賀離開涉谷分局後，隨即從池袋繞到大泉學園。他的目的並不是高柳芭蕾舞團，而是到舞者們常去的那家店──「ＮＥＴ ＢＡＲ」。
推開門一看，店裡已經有五名顧客，四人坐在桌邊，一人坐在吧台。加賀向酒保點了一杯波本威士忌加冰塊，便坐在上次的同一個位子。
「今天芭蕾舞團的人沒來啊？」
他一說完，老闆旋即朝吧台角落瞄了一眼。坐在那個位子上的女子也同時抬起頭，望向加賀。
「這麼巧。」那名女子說，輕輕點了下頭。「今天早上多謝了。」
女子正是芭蕾舞教師，中野妙子，也就是當天早上未緒昏倒時陪同在旁的人。
「是妳啊，一個人嗎？」
「是呀。」
「可以跟妳聊幾句嗎？」
「無所謂啊，不過從我身上問不出甚麼的。」
「不，我沒那個意思。」
加賀起身，走到妙子旁邊坐下。老闆將加冰威士忌放在他面前。加賀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便切入正題。
聽完他的話之後。
「梶田先生堅持的主張？」
妙子左手托著下巴，臉龐微微側著。她鼻子高挺，五官讓人聯想到印度美女。從眼周的細紋可看出她已步入中年，但皮膚絲毫沒有鬆弛的現象。加賀認為這應該要歸功她平常鍛鍊有加。
「不知道該不該用主張這兩個字，或許該說是想法吧。總之就是梶田先生在表演或編舞時所秉持的基本精神。」
加賀謹慎地用字遣詞。
「你問了個大難題吶。」
妙子皺起眉頭，嘴角卻帶著笑意。
「我也認為這問題很難。只是說出口之前倒覺得還好。真的很難回答嗎？」
「與其說難以回答……」
妙子依舊托著下巴，端起白蘭地輕啜一口。她的指甲油顏色是令人眼睛一亮的艷紅。
「與其說難以回答，應該說這是個無法回答的問題。老實說，我想我們當中沒有人能掌握到他腦中描繪的形象吧。勉強要講的話，我想他會在腦子裡先將音樂和影像完美合而為一，然後試圖以肢體表達出一模一樣的感覺。也就是用雙眼傳達音樂，大概是這個意思吧。加賀先生知道《幻想曲》（Fantasia）那部電影嗎？」
「迪士尼的嗎？」
「是的。那部電影正是這樣的概念。雖然有一定程度的故事性，卻以融合影像和音樂為最優先考量。梶田先生很喜歡那部電影，也希望透過芭蕾舞來勾畫出那樣的世界。所以他在編舞時完全屏除複雜的內心戲，單單要求精準正確的動作。至於舞者，只需要當個小零件，完成他理想中的影像即可。」
「但這樣不會引起不滿嗎？我的意思是說，那些想表現自我的舞者能接受嗎？」
「話說回來，還真的沒有怨言呢。」
妙子說完，將白蘭地一飲而盡，把杯子放在老闆面前。她似乎話匣子一打開，說起話來用字遣詞也沒那麼拘謹。
「說起梶田先生的要求有多嚴格，那實在很驚人。光是要達到他所要求的動作就已經筋疲力竭，根本沒甚麼自己思考的空間。再說，在這樣練習之下的成果的確很精采，音樂和肢體動作完美融合，看了都讓人心蕩神馳。雖然不知道訴求的內容是甚麼，但看著那些優美的舞步就心曠神怡──這就是梶田先生的舞蹈。所以嘍，因為瞭解箇中奧妙，舞者們也毫無怨言。」
她剛才放在一旁的酒杯，不知何時已經斟上威土忌。她舉起酒杯送到嘴邊，露出神秘的微笑。
「聽起來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吶。」
加賀道出自己真實的感想。
「是很了不起呀，只不過呢……」
妙子側著頭。「他外表看來很普通，像個和藹可親的大叔，對舞者也很好，尤其是他自己喜歡的學生。」
「他喜歡的學生？」
加賀放下酒杯看著她。
「沒甚麼奇怪的意思。」妙子說，「對梶田先生來說，舞者只是完成芭蕾舞所需的零件，既然這樣，愈能符合要求形象的舞者愈好吧。我說的喜歡是這個意思。」
「有這麼多要求似乎很難達到呢。對梶田老師而言，怎樣才算是理想舞者呢？」
「既然對內在完全不要求，重點就是外表了。」
「具體來說是哪種類型？」
「首先要很瘦。」
妙子不假思索地回答。「要瘦得徹底，越纖細越好。」
「他偏好瘦的舞者嗎？」
「與其說偏好，應該說他深信那樣的身材代表努力鍛鍊的結果。至於女性天生渾圓豐潤的身材，在他眼中只是怠惰的象徵。他似乎一直信奉纖細身材才能輕盈活動的理論。」
妙子語氣中明顯帶著對梶田的批判。
「這麼說來，體型偏女性化的人就比較辛苦了。」
「也可以說很難獲得他的青睞。」
妙子從皮包拿出香菸，以銀色打火機點燃，津津有味地吸了一口，轉向加賀托著下巴。
「團裡還有『梶田規格』呢。」
「規格？」
「沒錯。腳形、身體纖細程度、臉形等狀況都有規定，具體來說就像亞希子的類型。她的舞蹈技術固然一流，同時也是非常符合梶田規格的舞者。即便這樣，梶田先生似乎還認為她若能再瘦一點就更完美了。」
加賀腦中浮現亞希子的模樣。在他的印象中，她已經夠瘦了。
「她長得很美，也很纖細呀。」
「那是就身為女性的標準來看。」中野妙子回答。「但梶田先生的想法是，以一名舞者來說這樣還不夠。瘦到皮包骨的程度最理想。」
這也太誇張了，加賀歎了口氣。
「所以就得節食？」
「這是常識吧。」
妙子表情嚴肅地回答。「幾乎每一名舞者都在節食。尤其設法吸引梶田先生注意的學生，平常幾乎跟絕食沒兩樣。據我所知，他從來沒強制要求過，但舞者們全心知肚明他希望甚麼樣的外表。仔細想想，這真的很危險，因為既然沒有任何指示，舞者們也不知道該持續減重到甚麼地步吧。」
「聽起來不太正常。這麼一來應該會出現很多壞處吧。」
「那當然。其實這種事我不太想講的──」
中野妙子連讀抽了兩、三口菸，凝視著呼出的煙霧，看來正在斟酌怎麼措詞。
「嗯，應該說，這麼一來理所當然會出現一些症狀。」
「像是營養失調嗎？」
她聽了加賀的發問點點頭。
「其他還有生理不順、身體復原能力衰退、容易受傷──大致像這些吧。」
「明知這樣還是得變瘦嗎？」
「重點就在，非得獲得梶田先生的認同不可呀。」
妙子將菸盒和打火機收回皮包裡，「這話題到此為止吧。」
「接下來該獲得誰的認同呢？」
加賀問道。「既然現在梶田先生不在了，應該有人接替他的工作吧。」
妙子聽了，按壓著兩側眼頭，唇邊浮現一抹輕笑。
「導演、編舞這些頭銜的工作，的確有人來接替。但這並不表示就能延續高柳芭蕾舞團這艘大船的舵手地位。」
「說不定舵手就是妳呢。」
「我？開甚麼玩笑。」
她說完將香菸在菸灰缸裡摁熄，留下半杯威士忌便起身。「我先走了。」
「不好意思，再請教一件事。」
妙子走過加賀身後正準備離開，他將椅子往後轉叫住她。她一轉頭，雙手撐在吧台上。「甚麼事？」
「她呢？」加賀問道，「她經常出現那種狀況嗎？」
妙子一時不明白他的意思，直視加賀雙眼的同時才恍然想起。「哦哦，」她張著嘴點點頭。「你是說未緒啊。」
「聽到妳剛說節食的事，讓我有點好奇。」
「原來是這樣。」
妙子眼神朝斜下方游移，眨了眨眼再次正視他。「像今天這種狀況倒是第一次，不過練習時大概有兩次會突然站著不動。另外，她也說過有時一站起來會感到暈眩。只是就我所知，她應該沒有過分節食。」
「……這樣啊。」
聽她這麼說，加賀忍不住鬆了口氣。這副模樣被眼尖的妙子看到，立刻露出一臉促狹望著他。
「加賀先生，看來你很喜歡那女孩哦。」
他稍微避開妙子的視線，又馬上正視著她。
「我覺得她很可愛。」加賀的語氣很肯定。「我看過她詮釋的黑天鵝，坦白說，眼睛和心同時都被她深深吸引。」
妙子笑得眼角都露出細紋。今晚她的笑容之中，再也沒有比這個更燦爛。
「我會轉告給她。」
「黑天鵝的事我已經親自告訴她了。」
「那可愛女孩的部份呢？」
「這請妳務必保密。」
「真可惜，我比較想告訴她這件事呢。」
妙子誇張地擺出失望表情，之後又稍稍正色說：「那女孩真奇妙。」
「看她平常的樣子實在很難和黑天鵝奧蒂莉聯想在一起。因為奧蒂莉這個角色可是曾偽裝變成白天鵝奧蒂特（Odette）公主，試圖搶走王子的心呀。所以有時我會想，說不定未緒這女孩其實內心有一股很強烈的意念。」
加賀想起未緒的模樣。飾演黑天鵝的她，還有前幾天看到的佛洛麗娜公主，在他腦中交錯。
「搞不好哦。」他回答。
「我可以保證。」
說完妙子向老闆使個眼色，接著背著皮包走出酒館。加賀目送她離開後，又向酒保追加了一杯波本威士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