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七部:靈界的邀請</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七部:靈界的邀請</h3><br /><br />  我來回踱著步,在黑暗中看來,整座桑伯奇廟,像是一頭巨大的、竭力保持著沉默的怪獸。<br /><br />  我又把在廟中發生的事,仔細想了一遍,忽然震動了一下。<br /><br />  當時,由於一切發生得十分突然,所以根本沒有機會去想有些事是因為甚麼會發生的。這時,靜了下來,倒可以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好好地想一想。我想到了其中最有關鍵性的一點,我先問布平:「你可記得,是在我說了一句甚麼話之後,恩吉突然敲起鼓來的。」<br /><br />  布平略想了一想:「你說了一句十分無禮的話,追問貢雲大師到哪裏去了。」<br /><br />  我道:「是的,最後我叫嚷著:『大師是不是應邀到靈界去了?』」<br /><br />  布平點頭:「對,就在這句話之後,恩吉就突然敲了一下皮鼓。」<br /><br />  我的心情緊張,一種模糊的概念,已經漸漸顯出輪廓來,雖然還未能清清楚楚展現,但至少已有點頭緒。我壓低了聲音:「何以恩吉對我這一句話,特別緊張?」<br /><br />  布平凝視著黑暗,用腳撥弄著地下的小石子,答不上來。<br /><br />  我來到了他的面前,作手勢,要他集中注意力來聽我講話:「首先,我們要肯定,恩吉關於李一心,甚至關於貢雲和搖鈴的那個喇嘛,都有重大的事隱瞞著我們。」<br /><br />  布平的口唇動了幾下,沒有發出聲音來,我道:「放開你對喇嘛的崇敬,運用你的觀察力,我想你不能否認我的猜測。」<br /><br />  布平想了一想,嘆了一聲,點了點頭。<br /><br />  我道:「進一步的推測是,李一心、貢雲大師,或者再加上那個搖鈴的喇嘛,在他們的身上,一定有甚麼極怪異的事發生了,怪異到了不可思議,恩吉和全寺的大師,根本無法理解,所以他們才要把事情隱瞞起來。」<br /><br />  布平呻吟似地:「這──只不過是你的推測。」<br /><br />  我盯著他:「不合理嗎?」<br /><br />  布平遲疑著:「可以──成立,但也可能甚麼事也沒有。」<br /><br />  我悶哼了一聲:「照我的假設,再推測下去。」<br /><br />  布平皺著眉,並沒有異議。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因為我要講到最主要的關鍵了:「發生在貢雲大師身上的是甚麼,我們不知道。可是我在無意之中,說了一句大師是不是應邀到靈界去了,恩吉的行動就如此反常,這表示甚麼?」<br /><br />  布平陡然叫了起來:「衛斯理,你想得到一個結論,貢雲大師應邀到靈界去了!」<br /><br />  我沒有說甚麼,只是用力點著頭,因為這正是我得出的結論。<br /><br />  在月色下看來,布平的臉色,變得十分蒼白,他雙手沒有目的地揮動:「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了。」<br /><br />  我正色道:「不是想像,而是憑已知的事實,一步一步推測出來的。那塊奇異的大石,發出信息,好幾位有智慧的大師,都感到了這種信息,信息是要他們到一處地方去,而大石又被貢雲大師稱為來自靈界!」<br /><br />  我的話,聽起來像是十分複雜,其實也簡單得很,布平自然明白。<br /><br />  他不出聲,神情極度疑惑,我又道:「而如今,貢雲大師失蹤了──」<br /><br />  布平啞聲抗議:「你不能這樣說,沒有根據,貢雲大師失蹤?你怎麼知道?」<br /><br />  我道:「我從李一心失蹤推測出來的──」<br /><br />  我的話才講到一半,就在那一霎間,我又陡然想起一件事來,那個念頭,不禁令得我遍體生寒,我只是在喉間發出了一下怪異的聲響,一轉身,就向著桑伯奇廟,奔了過去。<br /><br />  布平被我突如其來的行動,嚇了一大跳,他的反應算是超等快捷,一伸手,就抓住了我的手臂。但是由於我向前奔出的勢子十分急,所以他被我帶得向前,跌出了幾步,而他又死命拉著我,所以結果是我們兩個人,一起跌倒在地上。<br /><br />  布平又驚又怒:「你又想幹甚麼?」<br /><br />  我喘著氣,平時我很少如此失去鎮定,但這時,已經急得冒出了一身冷汗:「白素!白素!我推測如果不錯,白素也會失蹤!」<br /><br />  布平大驚:「她──也會到靈界去?」<br /><br />  我已經跳了起來:「是,快去,還來得及阻止。」<br /><br />  我說著,又向前奔了過去,布平卻又撲了上來,在我的身後,將我一把抱住:「衛斯理,你少發神經病好不好?甚麼叫靈界?靈界在甚麼地方?難道人人可去?」<br /><br />  我一面用力掙扎,一面道:「是發神經也好,是真的也好,總之,我要把白素帶出來,這廟中鬼頭鬼腦的事情太多了。」<br /><br />  不理會布平抱著我,我又向前前進了好幾步,布平在這時,突然道:「你別忘記,白素是自己願意留下來的。」<br /><br />  本來,沒有甚麼力量可以使我停下來,可是布平的這句話,卻令我陡然停下。是的,白素自願留下來。<br /><br />  她一定已感到,或是想到了甚麼極其重要,而她還不明白的事,所以才自願留了下來,作進一步的探究,我這時如果衝了進去,對她的探究工作,一定大有妨礙,說不定從此就無法解開那一連串神秘謎團。<br /><br />  而且,白素的脾氣,和我一樣,她若是不願留在廟中,誰也不能勉強,她若是自願留下來,就算我衝進去,她也不會肯走,徒然壞事。<br /><br />  這時,離廟的正門相當近,我盯著廟門,喘著氣,好一會不知該如何做才好。布平看我沒有再向前去,也放開了我,轉到了我的身前,阻住了我的去路。<br /><br />  我沉聲道:「你現在不讓我進去,要是白素在廟中,有了甚麼三長兩短,唯你是問。」<br /><br />  布平搖著頭:「你這人,真是不講理到了極點,你想想,是你自己不進去了,還是我阻得住你?」<br /><br />  我大是冒火:「不是你又拉又扯,我早已進廟去了。」<br /><br />  布平又嘆了一聲:「我只不過使你冷靜一下,使你自己知道,現在衝進廟去,沒有任何作用。」<br /><br />  我仍然喘著氣,望著廟門,真不知道該如何才好,我很少這樣作不出決定,這時如此猶豫不決,自然因為一切事情,都是那麼怪異之故。<br /><br />  我呆了一會之後,重重頓了一下腳:「真想知道在裏面發生了甚麼事。」<br /><br />  布平道:「尊夫人會告訴我們。」<br /><br />  我怒瞪他一眼:「那先要她可以平安離開。」<br /><br />  布平嘆道:「這是一座歷史悠久,充滿了智慧的廟,不是甚麼黑店。白素剛才全然沒有被脅逼的現象,你擔心甚麼?」<br /><br />  我擔心甚麼?我擔心白素也被邀到靈界去,那是極不可測的一種設想,靈界是一個甚麼所在,是另一個空間?是一處和人居住的地方全然不同的地方?如果去了,會有甚麼後果?<br /><br />  這一切,甚至連最基本的概念都沒有,想假設也無從假設下去。<br /><br />  布平又開始拉我:「來,我們下山去,李博士也該到了,我們先和他見了面再說。」<br /><br />  我實在不想走,心裏只是不住在想:「白素為甚麼在突然之間改變了主意,願意留下,如果恩吉曾使用過傳心術,他傳了一些甚麼信息給白素?」<br /><br />  布平看出我的心思,又勸道:「你現在胡思亂想,一點結果也沒有,等她出來,自然甚麼問題都可以解決了。」<br /><br />  我下了決定:「好,我不闖進去,但是我也不離開,我就在這裏等。」<br /><br />  布平有點惱怒:「你瘋了?山裏的天氣,每分鐘都會起變化,要是天氣變壞,你靠甚麼來維持生命?」<br /><br />  我立時道:「靠你這個世界知名的攀山家對高山的豐富經歷。」<br /><br />  布平啼笑皆非,抬頭看了一會天,才道:「好,你在這裏,我連夜下山去,立時再帶一些必需品趕上來。」<br /><br />  我立時道:「好。」<br /><br />  我答應得如此爽快,布平倒又不放心起來,他又望了我一會,才道:「聽我的勸,千萬別亂來,你若有甚麼行動,只會破壞整件事。」<br /><br />  我白了他一眼:「別以為我是破壞者,我的許多行動,導致許多不可解的事的真相大白。你怕喇嘛的勢力,我不怕,現在我的顧忌,是怕阻礙了白素的行動。」<br /><br />  布平笑了一下,緊張的神情一下消失:「你有這樣的顧忌,我倒放心了。」<br /><br />  他說著,已和我揮著手,急急下山。我在廟門前又站了一會,廟內靜到了極點。<br /><br />  我沿著牆向前走著,轉過了牆角,圍牆變得相當矮,我手按在牆頭上,一躍而上,但是卻並不翻進牆去,就在牆頭上坐了下來,雙腳在牆外。<br /><br />  坐了一會,我就在牆頭上躺下,牆厚不到四十公分,躺下來自然不會舒服,但是廟中只要一有異常的動靜,我立時可以覺察。<br /><br />  躺下來之後,我才感到寒意,我把外衣裹緊了些,廟中又靜又黑,過了很久,我由於疲倦,矇矇矓矓,睡了過去。<br /><br />  當然我不是沉睡,在那樣的環境之下,是無法沉睡的,只是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之中,盡量使自己得到休息。<br /><br />  大約在二小時之後,聽到一陣腳步聲,不是從廟內傳出來的,同時我又聽到了布平的聲音在叫:「衛斯理,衛斯理。」<br /><br />  他雖然是壓低了聲音在叫著,但是在靜寂中聽起來,也相當響亮,我翻下牆循聲走過去,看到布平正和幾個人在握手,那些人的神態十分恭敬,而在地上,則放著折疊起來的營帳,和許多用具。<br /><br />  布平看到了我,高興地迎了上來,我不禁愕然,他怎麼能在幾小時之間上山下山?不過我隨即明白他是怎麼弄到那些東西的,他下山沒有多久,就遇上了一隊紮營的登山隊,他一報自己的名字,登山隊員人人喜出望外,見到了自己心目中的偶像。<br /><br />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他向登山隊要一個營帳、若干用具和糧食,自然毫無問題,不但義務替他搬了上來,而且還在他指定的地方,迅速把營帳搭起。作為一個事業中的頂尖分子,就有這個好處,潛水員看到布平,可能只是翻翻眼睛,但是攀山員見了他,卻把他當作祖宗。<br /><br />  營帳搭好,那幾個登山隊員告辭離去,我和布平在營帳中喝著熱咖啡,我道:「廟裏一點動靜也沒有,真怪。」<br /><br />  布平道:「你忘記你偷進去的時候,人人都在入定?現在情形可能也一樣。」<br /><br />  我有點懊喪:「我真笨,就算貢雲大師不見人,我也可以要求看看那塊大石。那塊大石在貢雲大師的禪房,只要一進禪房,就可以揭開許多啞謎。」<br /><br />  布平不滿道:「你想,如果恩吉有事情隱瞞著,他肯讓你進貢雲大師的禪房?」<br /><br />  我一想,他說得也有道理,可是我總是放心不下,這種不安的感覺,自然因為白素一個人留在廟中而起。那座廟,看來像頭怪物,而白素就像是被那怪物無聲無息吞噬了!<br /><br />  由於心事重重,雖然在營帳之中,比在牆頭上舒服得多,但我還是翻來覆去睡不著,只是聽著布平發出來的鼻鼾聲。<br /><br />  直到天亮,總算矇矓睡了一會,才被一陣人聲吵醒,我一躍而起,看到有一隊登山隊,正在廟門口,看樣子是想進廟去。<br /><br />  廟門緊閉著,門內有人在回答:「廟中的大師全在靜修,不見外人。」<br /><br />  那些登山隊員帶著失望的神色離去,我走近門去,叩了幾下:「請問有一位女士在廟中,我想和她講幾句,可以嗎?」<br /><br />  我很少這樣低聲下氣求人,門內的回答卻冷得可以:「不知道你在說些甚麼,我們只負責不准任何人進寺廟來,其餘全不知道。」<br /><br />  依我的脾氣,真想一腳把門踹開算數,但是我心想,已等了一夜,不妨再等一會,一天一夜,總足夠了。<br /><br />  布平也醒來了,和那隊登山隊在交談著,不一會,登山隊繼續旅程,廟門口又只剩下了我們兩個人。布平忙著生火弄食物,我一點胃口也沒有,整座寺院,一片死寂,在焦急的等待中,時間過得特別慢,以為已經過了一小時,看看手錶,才過了十分鐘。<br /><br />  布平看我坐立不安,不住地說:「別急,急甚麼。」<br /><br />  我給他說得煩了起來,嘆道:「你再說,我這就進廟去找白素。」<br /><br />  布平大約看得出我是真的急了,所以嚇得不敢再出聲,只是在我身邊,想講一點有趣的事給我聽。可是他能講得出甚麼有趣的事來,講來講去,就是爬山。<br /><br />  我不去理會他,自顧自又把各個疑點,歸納了一下,覺得在這座廟中發生的事,簡直千頭萬緒,最不可解的是,遠在十幾萬里之外的一個美國少年,也和這座廟有著不可解的關係。究竟是一種甚麼力量,把這些事扯在一起的呢?全然無從解釋。<br /><br />  在思索之中,時間總算過得快了些,好不容易到了中午,又眼看著日頭漸漸偏西,桑伯奇廟中仍是一片死寂。等到漫天的晚霞,化為深紫,我實在忍不住了,跳了起來:「等了一天一夜,應該夠了吧,天知道那些喇嘛在搗甚麼鬼。」<br /><br />  布平嘆了一聲:「說真的,我已經感到奇怪,你怎麼會有那麼好的忍耐力,但你剛才既然提到了一天一夜,我們就等足二十四小時,好不好?」<br /><br />  這時太陽才下山,我算了一下,等足二十四小時,大約還有四小時的樣子。我心中十分不願,可是布平用哀求的神情望著我,我只好一揮拳:「到時候,你可不能再以任何藉口來阻止我。」<br /><br />  布平嘆了一聲,轉過身去,並沒有直接回答我。<br /><br />  時間慢慢過去,天色迅速黑了下來,廟中仍然一點聲音也沒有,我竭力耐著性子,等著,直到我實在忍不住了,發出了一下大叫聲,一躍而起。<br /><br />  布平也知道,這一次,再也阻不住我了,他只是雙手抱著頭,一動不動,我大踏步向著廟門,走了過去。<br /><br />  誰知道才走出了一步,就聽得「蓬」地一下鼓聲,自廟中傳了出來。<br /><br />  我對那一下鼓聲,並不陌生,那和昨天晚上,恩吉敲擊的那下鼓聲,一模一樣,靜寂中聽來,極其驚人。<br /><br />  一聽到了鼓聲,我自然而然,停了下來,布平也跳了起來。<br /><br />  我們兩人互望了一眼,立時向著廟門,直奔了過去。我們來到廟門前,聽到廟內有腳步聲不斷地傳出,同時,有火光,看來像是點著了的火把發出來的光芒。<br /><br />  一奔到了門口,我就伸手去打門,才打了兩下,門就打了開來。我和布平,都呆了一呆,許多喇嘛,手中都執著火把,而站在最前面的一個,赫然是恩吉。<br /><br />  在恩吉的身後,是另外幾個年老喇嘛,昨天我肯定未曾見過,這時,我也沒有去留意他們。<br /><br />  我不去留意其他人的原因,是因為恩吉的神情太古怪了。在火把的光芒閃耀之下,他臉色慘白,額上在隱隱滲著汗,面肉抽搐,神情就像是一個精神不平衡的兇手,才肢解了六個被他殺害的人。<br /><br />  我絕不能想像一個有修為的密宗喇嘛會出現這樣的神情,所以我也呆住了。<br /><br />  布平更是嚇得不知怎麼才好,在我的身後,不斷拉著我的衣服。我回頭和他互望了一眼,再轉回頭來,還未曾出聲,恩吉已經發出了一下呻吟聲,揚手向我指來。我忙道:「發生了甚麼事,上師?發生了甚麼事?」<br /><br />  恩吉在那一霎間,神情看來鎮定了不少,他先喘了幾口氣:「還是一樣,一樣。」<br /><br />  我聽了之後,不禁莫名其妙,我問他發生了甚麼事,他卻回答我「還是一樣」。甚麼叫「還是一樣」?我忙又道:「我不懂──」在這時候,我陡然省起,白素怎麼不在?突然之間,我感到又驚又怒,連聲音也變得尖利起來,疾聲問:「白素呢?我的妻子呢?」<br /><br />  恩吉的喉間,發出一陣「格格」的聲響,卻說不出話來,我一步跨向前,一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衣襟。這時,我的神情、臉色,一定難看極了,所以我一抓住了恩吉,其餘所有的喇嘛,不約而同一起發出了一下驚呼聲。<br /><br />  恩吉的身子縮了一縮,作了一個手勢,他身後的喇嘛全都靜了下來,而且,除了幾個老的之外,都轉過身,默默地向廟中走去,轉眼之間,廟門口除了恩吉,就只剩下三個老喇嘛。<br /><br />  我精神仍然極度緊張,事實上,自從我一個人離開了廟,留白素在廟中,我一直十分緊張,這時,是積累下來的緊張的總爆發。<br /><br />  我抓著恩吉胸前的衣服,拉著他的身子,我把他晃動得如此之甚,以致於他一開口講話,也變得斷斷續續:「請你放──手──我們正要和你討論這件事。」<br /><br />  布平在一旁哀求著:「看老天分上,衛斯理,你放手好不好?」<br /><br />  我吸了一口氣,鬆開了手,我的手指有點僵硬,恩吉也吁了一口氣:「請到廟中去,到貢雲大師的禪房中去。」<br /><br />  他大約是怕我不肯進去,所以一下子就提出了到貢雲大師的禪房。本來,那是我極有興趣的事,但如今我卻更想知道白素的處境,我又問:「白素她究竟怎麼了?」<br /><br />  恩吉嘆了一聲:「希望到了貢雲大師的禪房,你會明白。」<br /><br />  我聽得他這樣回答,不禁陡然怔了一怔,一時之間,還真弄不明白他那樣說是甚麼意思,如果他說「你到了禪房之後就會明白」,那可以理解,可是他卻不是那樣說。<br /><br />  我勉力使自己靜下來,布平在一旁低聲道:「恩吉大師的意思,只怕是──究竟發生了甚麼事,他也不知道,要等你去看了才知道。」<br /><br />  我點了點頭,布平這樣解釋恩吉的話,相當合理,一定是白素在貢雲大師的禪房,不知發生甚麼意外,十分怪異,恩吉不明白,所以希望我去看,能夠明白。<br /><br />  一想到這裏,我不禁心頭怦怦亂跳,忙道:「那我們還在門口幹甚麼?」<br /><br />  恩吉轉頭,向那三個老喇嘛望了一眼,三個老人一起點頭,恩吉又嘆了一聲:「布平,你也來吧。」<br /><br />  他說著,推開門,向內走去,我和布平嫌那三個老喇嘛的行動太慢,急步搶向前,跟在恩吉的後面。發現廟中別的人,都在房舍之中躲了起來,經過之處,一個人也不見。<br /><br />  從廟門口到貢雲大師的禪房,並不是很遠,這時由於急,在感覺上,像是再也走不到。好不容易到了禪房前的空地,我已經急不及待,大聲叫著白素的名字,恩吉只是回頭向我望了一下,神情苦澀,但是並沒有阻止我叫喚。<br /><br />  他的那種行動,益發使我感到事情的詭秘,我奔向前,一下子就推開了禪房的門。<br /><br />  禪房之中,有一支燭燃著,燭光半明不暗,由於我開門的動作大了些,光燄搖動,一推開門,我就怔了一怔。<br /><br />  在這裏,我當時的心理狀況,要分開來敘述,雖然在當時,我思緒中的念頭,幾乎是一起湧出來的。<br /><br />  首先,我看到禪房並不大,也沒有甚麼隱蔽之處,所以,一眼就可以看到,房間是空的,一個人也沒有。<br /><br />  那使我在一怔之下,立時脫口說道:「甚麼意思?人在哪裏?」<br /><br />  同時,我也看到了在禪房中間,有一塊相當大的石頭,那塊石頭,自然就是廟中發生的一切怪事的根源,我心中立時想,我終於看到這塊石頭了,這塊石頭,有甚麼特別呢?<br /><br />  石頭看來一點沒有特別,就是那樣的一塊石頭。<br /><br />  我向禪房內連衝進了兩步,轉過身,恩吉、布平和那三個老喇嘛,也走了進來。我疾聲問:「人呢?這裏一個人也沒有!」<br /><br />  恩吉現出十分為難的神情來,我不禁無名火起,用力在禪床上踢了一腳:「你再不痛痛快快把一切說出來,我放一把火,把整座廟燒了。」<br /><br />  沒想到這一次,布平居然幫著我:「大師,快說吧,他這個人說得出做得到!」<br /><br />  恩吉忙道:「說,說,把你們請到這裏來,就是要說。」他講到這裏,頓了一頓,喘著氣。<br /><br />  在那霎間,他臉上的神情,起著急速的變化,先是著急,但隨即變得極度的迷惑,聲音之中,也充滿了迷惘和不解:「他們,全在這裏消失。」<br /><br />  恩吉喇嘛在廟門口一出現,神情之駭人,我就知道白素一定遭到意外了,直到這時,才從他的口中,聽到了「消失」這兩個字。<br /><br />  我又是一怔,消失?白素消失了?就在這間禪房中?恩吉又說「他們」,除了白素之外,還有甚麼人?我這時,自然也明白了他在廟門口講的那句「他們全一樣」話的意思了。<br /><br />  剎那之間,思緒紊亂之極,簡直抓不到任何中心。我只是悶哼了一聲:「消失?甚麼意思?她不見了?還有甚麼人不見了?」<br /><br />  恩吉的神情更迷惘,看起來,絕對不是假裝,而是他內心深處,真正感到了迷惑。在我連連追問之下,他只是失神落魄地望著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真叫人難以相信他是一個擅長於傳心術的、經過數十年靜修的高僧。看到了這種情形,我知道單是發急也沒有用,只好道:「你總不能不說話,最多慢慢說。」<br /><br />  恩吉吁了一口氣:「是的,真是要慢慢說,要從頭說起才行。」<br /><br />  「從頭說起」,那要說多久?我是一個性子極急的人,尤其現在,白素「消失」了,我卻還要聽他從頭說起,這實在是難以忍受的事,我道:「長話短說,越簡單越好。」<br /><br />  恩吉嘆了一聲,像是不知道如何把事情說得簡單,他想了一想,才道:「貢雲大師,那年輕人,那位搖鈴的大師,還有那位女士,全都在這間禪房消失的。」<br /><br />  我悶哼一聲:「現在你承認李一心到過廟中了。」<br /><br />  恩吉卻並沒有因為曾說過謊而顯得有甚麼不好意思,他道:「由於事情實在太奇幻了,所以我才決定不向任何外人提及。」<br /><br />  我不去追問他撒謊的理由:「他們是怎麼不見的?」<br /><br />  恩吉緩緩搖著頭:「我不知道,沒有人知道。」<br /><br />  我真的發起急來,以手拍額:「老天,你不能說一句不知道就算數,好幾個人,加起來有幾百斤,不可能會不見的,過程究竟怎樣?」<br /><br />  恩吉沒有回答,一個老喇嘛啞著聲音道:「恩吉要講給你聽,你又太性急,不肯聽。」<br /><br />  我心中暗自罵了十七八句十分難聽的粗話,又狠狠瞪了布平一眼,自然是在怪他,因為若不是他,我怎麼會倒霉到和這些鬼頭鬼腦的喇嘛在一起。<br /><br />  我一揮手:「對不起,現在聽經過是多餘的,人不見了,你們找過沒有?廟相當大,是不是每一個角落都找遍了。」<br /><br />  恩吉在這時,卻冒冒失失說了一句:「不必找,他們還在,可就是消失了。」<br /><br />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忽然又聽到了這樣的一句鬼話,別說是我,就算是釋迦牟尼、宗喀巴他們在,只怕也會發火了吧?要不然菩薩的「獅子吼」是怎麼來的?所以我立時吼道:「他媽的你在放甚麼屁?」<br /><br />  恩吉喇嘛其實聽不懂我這句話,因為這句話並不是用尼泊爾語說的,我不知道用尼泊爾語該怎麼說。不過我是在罵他,這一點,他倒可以知道。他揮著手,雙手在揮動之間,在禪房之中亂指著,急急地道:「他們在,我感到他們在。」<br /><br />  布平在這時,拉了拉我的衣角,低聲道:「衛斯理,傳心術。」<br /><br />  我立時問:「你通過傳心術,知道他們在,可是他們卻消失了?」<br /><br />  恩吉不住點著頭,顯然我是問對了。<br /><br />  我不禁再向禪房看了幾下,禪房之中,如果除了我們,還有幾個人在,絕沒有理由看不到。看起來,那幾個消失了的人,也不像變成了隱身人,我真是一片迷亂,不知如何再逼問才好。<br /><br />  布平在這時道:「事情怪異,聽他從頭說起的好。」<br /><br />  我長嘆一聲,只好說:「好,請你從頭說起吧。」<br /><br />  恩吉如釋重負,三個老喇嘛也異口同聲道:「對,一定要從頭說起。」<br /><br />  我趁機問了一句:「三位上師,也感到他們在?」<br /><br />  三位老喇嘛一起點頭。我相信這三個老喇嘛在修為上,要比恩吉還高,恩吉都通傳心術,他們自然也會。我沒有再說甚麼,盯著恩吉。<br /><br />  恩吉道:「其實不必真正從頭說起,布平一定已告訴過你許多事了。」<br /><br />  我道:「他離開後的事,他不知道。」<br /><br />  恩吉「嗯」地一聲:「他離開之後,大師們繼續靜思,這塊大石──大師之中,有好幾個,都清楚地感到,它有信息發出,每一個人感到的信息,都是同樣的,那像是一種邀請,可是又沒有人想得通,如何去接受這項邀請。又過了很多天,許多大師都放棄了,只有貢雲大師和那位搖鈴大師,還在繼續著,我在這時,在貢雲大師的鼓勵下,也參加了靜思,在第三天頭上,我也感到了來自奇異的靈界的信息。」<br /><br />  他講到這裏,我忍不住打斷了一下他的話頭:「請問:一、感到信息,是怎樣的一種感覺?二、你又怎知信息是來自奇異的靈界?」<br /><br />  我的問題,問得相當直接,恩吉做了一個手勢:「感到,就是感到了,任何人都會感到一些甚麼的,就是忽然有了感覺。」<br /><br />  我咕噥了一聲,他說了等於沒說。<br /><br />  他又道:「至於我想到,那是來自靈界的信息,由於我感到了一種邀請,要我到一個從來也沒有去過的地方去,這個地方全然不可捉摸,但是卻又使我有強烈的感覺,感到這個地方,就是我們教義經典之中,經常出現的靈界。」<br /><br />  我沉聲道:「可以解釋為天靈之界?是人的靈魂才能去到的地方?」<br /><br />  恩吉很認真地回答:「一個有了修為的靈魂才能去到的地方,甚至超乎天界。」<br /><br />  我示意他再說下去,他道:「我得到了信息,興奮莫名,可是接下來的問題是,如何能夠使自己到達靈界呢?我苦苦思索著,不得要領,那少年出現了,他的名字是李一心?」<br /><br />  我和布平一起點頭。<br /><br />  恩吉道:「他突然出現,當然是偷進來的──」<br /><br />  以下,就是恩吉和李一心見面,和發生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的經過。<br /><br />  恩吉喇嘛在貢雲大師的禪房近門口處,面對著那塊大石在靜思,禪房的門打開著,外面的院子中,空無一人,廟中的喇嘛,都已放棄了靜思,請來的各教派的大師,也全都離去了,只有一個不屬於任何教派的喇嘛,還留在禪房中,他和貢雲大師兩人,都像是泥塑木雕,連呼吸也控制得極其緩慢。<br /><br />  恩吉也全神貫注在思索著,在靜思的過程之中,他不但運用自己的智慧,也從自小看熟了的各種各樣的典籍之中,去尋找答案,他如此入神,以致天甚麼時候黑下來,天黑了多久,他全然不去注意。令得他突然震動,是忽然之間,有甚麼沉重的東西,加到他的肩頭上。<br /><br />  恩吉吃了一驚,立時抬起頭來,看到自己的身邊,多了一個人,那是一個十分瘦削的青年,顯然是一個外來者。<br /><br />  那青年正把他的一隻手,按在趺坐著的恩吉的肩上,令恩吉感到沉重的,就是他的手,看來,那青年像是站立不穩,必須靠手按在恩吉的肩頭上,才能站得住。<br /><br />  恩吉看出了青年是外來的人,便有點憤怒地,把青年的手推開,正待站起身來,把那青年推出禪房去,忽然看到那青年的神態,十分怪異。<br /><br />  那青年雙眼發直,凝視著禪房中間的那塊大石,口唇掀動著,發出一種十分低微、喃喃自語的聲音。恩吉不懂他在說些甚麼。<br /><br />  青年的神情雖然怪,但也不足以令恩吉改變他的動作,他仍然站了起來,拉著那青年向外去,青年像是根本未有所覺,一點也沒有反抗。而在那霎間,令得恩吉改變了主意的是,他看到貢雲大師,突然揚起了臉來。<br /><br />  貢雲大師面對著禪房的門,自門外映進來的光芒,映在他滿是皺紋的臉上,恩吉可清楚地看到,在他的臉上,展開了一個看來給人以極其安詳感的微笑。<br /><br />  恩吉一看到這樣的微笑,就怔了一怔,立時專心一致,面對著貢雲大師,不再去理會身邊那突然出現的青年人。因為他看出了大師的神情,是正有甚麼話要告訴人,而且,大師正在使用傳心術,要把他心中所想的,傳給他人。恩吉自然不敢怠慢,連忙集中精神,準備接受貢雲大師的教誨。<br /><br />  可是,他卻一點感覺也沒有。傳心術在修為年深的喇嘛之中,並不特別深奧,恩吉和一些資歷深的喇嘛,常有心靈傳通這種事。可是這時,他卻一點感覺也沒有,他心中正感到奇特,忽然看到,在他身邊的那個青年,正盯著貢雲大師。<br /><br />  在那青年的臉上,現出和大師一模一樣的那種安詳的微笑。恩吉一看到這種情形,心中十分不是味道,因為他看出,貢雲大師不是想通過傳心術和他心靈互通,而是對那個青年。那青年是怎麼可以接受貢雲大師心靈上的信息?恩吉感到十分疑惑。可是這時,看他們兩人的神情,兩人正處於心領神會的境地。<br /><br />  恩吉只好在一旁呆呆看著,過了一會,那青年才笑著:「我終於找到了。」<br /><br />  貢雲大師居然也開了口:「不遲,不遲。」</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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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靈界的邀請



  我來回踱著步,在黑暗中看來,整座桑伯奇廟,像是一頭巨大的、竭力保持著沉默的怪獸。

  我又把在廟中發生的事,仔細想了一遍,忽然震動了一下。

  當時,由於一切發生得十分突然,所以根本沒有機會去想有些事是因為甚麼會發生的。這時,靜了下來,倒可以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好好地想一想。我想到了其中最有關鍵性的一點,我先問布平:「你可記得,是在我說了一句甚麼話之後,恩吉突然敲起鼓來的。」

  布平略想了一想:「你說了一句十分無禮的話,追問貢雲大師到哪裏去了。」

  我道:「是的,最後我叫嚷著:『大師是不是應邀到靈界去了?』」

  布平點頭:「對,就在這句話之後,恩吉就突然敲了一下皮鼓。」

  我的心情緊張,一種模糊的概念,已經漸漸顯出輪廓來,雖然還未能清清楚楚展現,但至少已有點頭緒。我壓低了聲音:「何以恩吉對我這一句話,特別緊張?」

  布平凝視著黑暗,用腳撥弄著地下的小石子,答不上來。

  我來到了他的面前,作手勢,要他集中注意力來聽我講話:「首先,我們要肯定,恩吉關於李一心,甚至關於貢雲和搖鈴的那個喇嘛,都有重大的事隱瞞著我們。」

  布平的口唇動了幾下,沒有發出聲音來,我道:「放開你對喇嘛的崇敬,運用你的觀察力,我想你不能否認我的猜測。」

  布平想了一想,嘆了一聲,點了點頭。

  我道:「進一步的推測是,李一心、貢雲大師,或者再加上那個搖鈴的喇嘛,在他們的身上,一定有甚麼極怪異的事發生了,怪異到了不可思議,恩吉和全寺的大師,根本無法理解,所以他們才要把事情隱瞞起來。」

  布平呻吟似地:「這──只不過是你的推測。」

  我盯著他:「不合理嗎?」

  布平遲疑著:「可以──成立,但也可能甚麼事也沒有。」

  我悶哼了一聲:「照我的假設,再推測下去。」

  布平皺著眉,並沒有異議。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因為我要講到最主要的關鍵了:「發生在貢雲大師身上的是甚麼,我們不知道。可是我在無意之中,說了一句大師是不是應邀到靈界去了,恩吉的行動就如此反常,這表示甚麼?」

  布平陡然叫了起來:「衛斯理,你想得到一個結論,貢雲大師應邀到靈界去了!」

  我沒有說甚麼,只是用力點著頭,因為這正是我得出的結論。

  在月色下看來,布平的臉色,變得十分蒼白,他雙手沒有目的地揮動:「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了。」

  我正色道:「不是想像,而是憑已知的事實,一步一步推測出來的。那塊奇異的大石,發出信息,好幾位有智慧的大師,都感到了這種信息,信息是要他們到一處地方去,而大石又被貢雲大師稱為來自靈界!」

  我的話,聽起來像是十分複雜,其實也簡單得很,布平自然明白。

  他不出聲,神情極度疑惑,我又道:「而如今,貢雲大師失蹤了──」

  布平啞聲抗議:「你不能這樣說,沒有根據,貢雲大師失蹤?你怎麼知道?」

  我道:「我從李一心失蹤推測出來的──」

  我的話才講到一半,就在那一霎間,我又陡然想起一件事來,那個念頭,不禁令得我遍體生寒,我只是在喉間發出了一下怪異的聲響,一轉身,就向著桑伯奇廟,奔了過去。

  布平被我突如其來的行動,嚇了一大跳,他的反應算是超等快捷,一伸手,就抓住了我的手臂。但是由於我向前奔出的勢子十分急,所以他被我帶得向前,跌出了幾步,而他又死命拉著我,所以結果是我們兩個人,一起跌倒在地上。

  布平又驚又怒:「你又想幹甚麼?」

  我喘著氣,平時我很少如此失去鎮定,但這時,已經急得冒出了一身冷汗:「白素!白素!我推測如果不錯,白素也會失蹤!」

  布平大驚:「她──也會到靈界去?」

  我已經跳了起來:「是,快去,還來得及阻止。」

  我說著,又向前奔了過去,布平卻又撲了上來,在我的身後,將我一把抱住:「衛斯理,你少發神經病好不好?甚麼叫靈界?靈界在甚麼地方?難道人人可去?」

  我一面用力掙扎,一面道:「是發神經也好,是真的也好,總之,我要把白素帶出來,這廟中鬼頭鬼腦的事情太多了。」

  不理會布平抱著我,我又向前前進了好幾步,布平在這時,突然道:「你別忘記,白素是自己願意留下來的。」

  本來,沒有甚麼力量可以使我停下來,可是布平的這句話,卻令我陡然停下。是的,白素自願留下來。

  她一定已感到,或是想到了甚麼極其重要,而她還不明白的事,所以才自願留了下來,作進一步的探究,我這時如果衝了進去,對她的探究工作,一定大有妨礙,說不定從此就無法解開那一連串神秘謎團。

  而且,白素的脾氣,和我一樣,她若是不願留在廟中,誰也不能勉強,她若是自願留下來,就算我衝進去,她也不會肯走,徒然壞事。

  這時,離廟的正門相當近,我盯著廟門,喘著氣,好一會不知該如何做才好。布平看我沒有再向前去,也放開了我,轉到了我的身前,阻住了我的去路。

  我沉聲道:「你現在不讓我進去,要是白素在廟中,有了甚麼三長兩短,唯你是問。」

  布平搖著頭:「你這人,真是不講理到了極點,你想想,是你自己不進去了,還是我阻得住你?」

  我大是冒火:「不是你又拉又扯,我早已進廟去了。」

  布平又嘆了一聲:「我只不過使你冷靜一下,使你自己知道,現在衝進廟去,沒有任何作用。」

  我仍然喘著氣,望著廟門,真不知道該如何才好,我很少這樣作不出決定,這時如此猶豫不決,自然因為一切事情,都是那麼怪異之故。

  我呆了一會之後,重重頓了一下腳:「真想知道在裏面發生了甚麼事。」

  布平道:「尊夫人會告訴我們。」

  我怒瞪他一眼:「那先要她可以平安離開。」

  布平嘆道:「這是一座歷史悠久,充滿了智慧的廟,不是甚麼黑店。白素剛才全然沒有被脅逼的現象,你擔心甚麼?」

  我擔心甚麼?我擔心白素也被邀到靈界去,那是極不可測的一種設想,靈界是一個甚麼所在,是另一個空間?是一處和人居住的地方全然不同的地方?如果去了,會有甚麼後果?

  這一切,甚至連最基本的概念都沒有,想假設也無從假設下去。

  布平又開始拉我:「來,我們下山去,李博士也該到了,我們先和他見了面再說。」

  我實在不想走,心裏只是不住在想:「白素為甚麼在突然之間改變了主意,願意留下,如果恩吉曾使用過傳心術,他傳了一些甚麼信息給白素?」

  布平看出我的心思,又勸道:「你現在胡思亂想,一點結果也沒有,等她出來,自然甚麼問題都可以解決了。」

  我下了決定:「好,我不闖進去,但是我也不離開,我就在這裏等。」

  布平有點惱怒:「你瘋了?山裏的天氣,每分鐘都會起變化,要是天氣變壞,你靠甚麼來維持生命?」

  我立時道:「靠你這個世界知名的攀山家對高山的豐富經歷。」

  布平啼笑皆非,抬頭看了一會天,才道:「好,你在這裏,我連夜下山去,立時再帶一些必需品趕上來。」

  我立時道:「好。」

  我答應得如此爽快,布平倒又不放心起來,他又望了我一會,才道:「聽我的勸,千萬別亂來,你若有甚麼行動,只會破壞整件事。」

  我白了他一眼:「別以為我是破壞者,我的許多行動,導致許多不可解的事的真相大白。你怕喇嘛的勢力,我不怕,現在我的顧忌,是怕阻礙了白素的行動。」

  布平笑了一下,緊張的神情一下消失:「你有這樣的顧忌,我倒放心了。」

  他說著,已和我揮著手,急急下山。我在廟門前又站了一會,廟內靜到了極點。

  我沿著牆向前走著,轉過了牆角,圍牆變得相當矮,我手按在牆頭上,一躍而上,但是卻並不翻進牆去,就在牆頭上坐了下來,雙腳在牆外。

  坐了一會,我就在牆頭上躺下,牆厚不到四十公分,躺下來自然不會舒服,但是廟中只要一有異常的動靜,我立時可以覺察。

  躺下來之後,我才感到寒意,我把外衣裹緊了些,廟中又靜又黑,過了很久,我由於疲倦,矇矇矓矓,睡了過去。

  當然我不是沉睡,在那樣的環境之下,是無法沉睡的,只是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之中,盡量使自己得到休息。

  大約在二小時之後,聽到一陣腳步聲,不是從廟內傳出來的,同時我又聽到了布平的聲音在叫:「衛斯理,衛斯理。」

  他雖然是壓低了聲音在叫著,但是在靜寂中聽起來,也相當響亮,我翻下牆循聲走過去,看到布平正和幾個人在握手,那些人的神態十分恭敬,而在地上,則放著折疊起來的營帳,和許多用具。

  布平看到了我,高興地迎了上來,我不禁愕然,他怎麼能在幾小時之間上山下山?不過我隨即明白他是怎麼弄到那些東西的,他下山沒有多久,就遇上了一隊紮營的登山隊,他一報自己的名字,登山隊員人人喜出望外,見到了自己心目中的偶像。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他向登山隊要一個營帳、若干用具和糧食,自然毫無問題,不但義務替他搬了上來,而且還在他指定的地方,迅速把營帳搭起。作為一個事業中的頂尖分子,就有這個好處,潛水員看到布平,可能只是翻翻眼睛,但是攀山員見了他,卻把他當作祖宗。

  營帳搭好,那幾個登山隊員告辭離去,我和布平在營帳中喝著熱咖啡,我道:「廟裏一點動靜也沒有,真怪。」

  布平道:「你忘記你偷進去的時候,人人都在入定?現在情形可能也一樣。」

  我有點懊喪:「我真笨,就算貢雲大師不見人,我也可以要求看看那塊大石。那塊大石在貢雲大師的禪房,只要一進禪房,就可以揭開許多啞謎。」

  布平不滿道:「你想,如果恩吉有事情隱瞞著,他肯讓你進貢雲大師的禪房?」

  我一想,他說得也有道理,可是我總是放心不下,這種不安的感覺,自然因為白素一個人留在廟中而起。那座廟,看來像頭怪物,而白素就像是被那怪物無聲無息吞噬了!

  由於心事重重,雖然在營帳之中,比在牆頭上舒服得多,但我還是翻來覆去睡不著,只是聽著布平發出來的鼻鼾聲。

  直到天亮,總算矇矓睡了一會,才被一陣人聲吵醒,我一躍而起,看到有一隊登山隊,正在廟門口,看樣子是想進廟去。

  廟門緊閉著,門內有人在回答:「廟中的大師全在靜修,不見外人。」

  那些登山隊員帶著失望的神色離去,我走近門去,叩了幾下:「請問有一位女士在廟中,我想和她講幾句,可以嗎?」

  我很少這樣低聲下氣求人,門內的回答卻冷得可以:「不知道你在說些甚麼,我們只負責不准任何人進寺廟來,其餘全不知道。」

  依我的脾氣,真想一腳把門踹開算數,但是我心想,已等了一夜,不妨再等一會,一天一夜,總足夠了。

  布平也醒來了,和那隊登山隊在交談著,不一會,登山隊繼續旅程,廟門口又只剩下了我們兩個人。布平忙著生火弄食物,我一點胃口也沒有,整座寺院,一片死寂,在焦急的等待中,時間過得特別慢,以為已經過了一小時,看看手錶,才過了十分鐘。

  布平看我坐立不安,不住地說:「別急,急甚麼。」

  我給他說得煩了起來,嘆道:「你再說,我這就進廟去找白素。」

  布平大約看得出我是真的急了,所以嚇得不敢再出聲,只是在我身邊,想講一點有趣的事給我聽。可是他能講得出甚麼有趣的事來,講來講去,就是爬山。

  我不去理會他,自顧自又把各個疑點,歸納了一下,覺得在這座廟中發生的事,簡直千頭萬緒,最不可解的是,遠在十幾萬里之外的一個美國少年,也和這座廟有著不可解的關係。究竟是一種甚麼力量,把這些事扯在一起的呢?全然無從解釋。

  在思索之中,時間總算過得快了些,好不容易到了中午,又眼看著日頭漸漸偏西,桑伯奇廟中仍是一片死寂。等到漫天的晚霞,化為深紫,我實在忍不住了,跳了起來:「等了一天一夜,應該夠了吧,天知道那些喇嘛在搗甚麼鬼。」

  布平嘆了一聲:「說真的,我已經感到奇怪,你怎麼會有那麼好的忍耐力,但你剛才既然提到了一天一夜,我們就等足二十四小時,好不好?」

  這時太陽才下山,我算了一下,等足二十四小時,大約還有四小時的樣子。我心中十分不願,可是布平用哀求的神情望著我,我只好一揮拳:「到時候,你可不能再以任何藉口來阻止我。」

  布平嘆了一聲,轉過身去,並沒有直接回答我。

  時間慢慢過去,天色迅速黑了下來,廟中仍然一點聲音也沒有,我竭力耐著性子,等著,直到我實在忍不住了,發出了一下大叫聲,一躍而起。

  布平也知道,這一次,再也阻不住我了,他只是雙手抱著頭,一動不動,我大踏步向著廟門,走了過去。

  誰知道才走出了一步,就聽得「蓬」地一下鼓聲,自廟中傳了出來。

  我對那一下鼓聲,並不陌生,那和昨天晚上,恩吉敲擊的那下鼓聲,一模一樣,靜寂中聽來,極其驚人。

  一聽到了鼓聲,我自然而然,停了下來,布平也跳了起來。

  我們兩人互望了一眼,立時向著廟門,直奔了過去。我們來到廟門前,聽到廟內有腳步聲不斷地傳出,同時,有火光,看來像是點著了的火把發出來的光芒。

  一奔到了門口,我就伸手去打門,才打了兩下,門就打了開來。我和布平,都呆了一呆,許多喇嘛,手中都執著火把,而站在最前面的一個,赫然是恩吉。

  在恩吉的身後,是另外幾個年老喇嘛,昨天我肯定未曾見過,這時,我也沒有去留意他們。

  我不去留意其他人的原因,是因為恩吉的神情太古怪了。在火把的光芒閃耀之下,他臉色慘白,額上在隱隱滲著汗,面肉抽搐,神情就像是一個精神不平衡的兇手,才肢解了六個被他殺害的人。

  我絕不能想像一個有修為的密宗喇嘛會出現這樣的神情,所以我也呆住了。

  布平更是嚇得不知怎麼才好,在我的身後,不斷拉著我的衣服。我回頭和他互望了一眼,再轉回頭來,還未曾出聲,恩吉已經發出了一下呻吟聲,揚手向我指來。我忙道:「發生了甚麼事,上師?發生了甚麼事?」

  恩吉在那一霎間,神情看來鎮定了不少,他先喘了幾口氣:「還是一樣,一樣。」

  我聽了之後,不禁莫名其妙,我問他發生了甚麼事,他卻回答我「還是一樣」。甚麼叫「還是一樣」?我忙又道:「我不懂──」在這時候,我陡然省起,白素怎麼不在?突然之間,我感到又驚又怒,連聲音也變得尖利起來,疾聲問:「白素呢?我的妻子呢?」

  恩吉的喉間,發出一陣「格格」的聲響,卻說不出話來,我一步跨向前,一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衣襟。這時,我的神情、臉色,一定難看極了,所以我一抓住了恩吉,其餘所有的喇嘛,不約而同一起發出了一下驚呼聲。

  恩吉的身子縮了一縮,作了一個手勢,他身後的喇嘛全都靜了下來,而且,除了幾個老的之外,都轉過身,默默地向廟中走去,轉眼之間,廟門口除了恩吉,就只剩下三個老喇嘛。

  我精神仍然極度緊張,事實上,自從我一個人離開了廟,留白素在廟中,我一直十分緊張,這時,是積累下來的緊張的總爆發。

  我抓著恩吉胸前的衣服,拉著他的身子,我把他晃動得如此之甚,以致於他一開口講話,也變得斷斷續續:「請你放──手──我們正要和你討論這件事。」

  布平在一旁哀求著:「看老天分上,衛斯理,你放手好不好?」

  我吸了一口氣,鬆開了手,我的手指有點僵硬,恩吉也吁了一口氣:「請到廟中去,到貢雲大師的禪房中去。」

  他大約是怕我不肯進去,所以一下子就提出了到貢雲大師的禪房。本來,那是我極有興趣的事,但如今我卻更想知道白素的處境,我又問:「白素她究竟怎麼了?」

  恩吉嘆了一聲:「希望到了貢雲大師的禪房,你會明白。」

  我聽得他這樣回答,不禁陡然怔了一怔,一時之間,還真弄不明白他那樣說是甚麼意思,如果他說「你到了禪房之後就會明白」,那可以理解,可是他卻不是那樣說。

  我勉力使自己靜下來,布平在一旁低聲道:「恩吉大師的意思,只怕是──究竟發生了甚麼事,他也不知道,要等你去看了才知道。」

  我點了點頭,布平這樣解釋恩吉的話,相當合理,一定是白素在貢雲大師的禪房,不知發生甚麼意外,十分怪異,恩吉不明白,所以希望我去看,能夠明白。

  一想到這裏,我不禁心頭怦怦亂跳,忙道:「那我們還在門口幹甚麼?」

  恩吉轉頭,向那三個老喇嘛望了一眼,三個老人一起點頭,恩吉又嘆了一聲:「布平,你也來吧。」

  他說著,推開門,向內走去,我和布平嫌那三個老喇嘛的行動太慢,急步搶向前,跟在恩吉的後面。發現廟中別的人,都在房舍之中躲了起來,經過之處,一個人也不見。

  從廟門口到貢雲大師的禪房,並不是很遠,這時由於急,在感覺上,像是再也走不到。好不容易到了禪房前的空地,我已經急不及待,大聲叫著白素的名字,恩吉只是回頭向我望了一下,神情苦澀,但是並沒有阻止我叫喚。

  他的那種行動,益發使我感到事情的詭秘,我奔向前,一下子就推開了禪房的門。

  禪房之中,有一支燭燃著,燭光半明不暗,由於我開門的動作大了些,光燄搖動,一推開門,我就怔了一怔。

  在這裏,我當時的心理狀況,要分開來敘述,雖然在當時,我思緒中的念頭,幾乎是一起湧出來的。

  首先,我看到禪房並不大,也沒有甚麼隱蔽之處,所以,一眼就可以看到,房間是空的,一個人也沒有。

  那使我在一怔之下,立時脫口說道:「甚麼意思?人在哪裏?」

  同時,我也看到了在禪房中間,有一塊相當大的石頭,那塊石頭,自然就是廟中發生的一切怪事的根源,我心中立時想,我終於看到這塊石頭了,這塊石頭,有甚麼特別呢?

  石頭看來一點沒有特別,就是那樣的一塊石頭。

  我向禪房內連衝進了兩步,轉過身,恩吉、布平和那三個老喇嘛,也走了進來。我疾聲問:「人呢?這裏一個人也沒有!」

  恩吉現出十分為難的神情來,我不禁無名火起,用力在禪床上踢了一腳:「你再不痛痛快快把一切說出來,我放一把火,把整座廟燒了。」

  沒想到這一次,布平居然幫著我:「大師,快說吧,他這個人說得出做得到!」

  恩吉忙道:「說,說,把你們請到這裏來,就是要說。」他講到這裏,頓了一頓,喘著氣。

  在那霎間,他臉上的神情,起著急速的變化,先是著急,但隨即變得極度的迷惑,聲音之中,也充滿了迷惘和不解:「他們,全在這裏消失。」

  恩吉喇嘛在廟門口一出現,神情之駭人,我就知道白素一定遭到意外了,直到這時,才從他的口中,聽到了「消失」這兩個字。

  我又是一怔,消失?白素消失了?就在這間禪房中?恩吉又說「他們」,除了白素之外,還有甚麼人?我這時,自然也明白了他在廟門口講的那句「他們全一樣」話的意思了。

  剎那之間,思緒紊亂之極,簡直抓不到任何中心。我只是悶哼了一聲:「消失?甚麼意思?她不見了?還有甚麼人不見了?」

  恩吉的神情更迷惘,看起來,絕對不是假裝,而是他內心深處,真正感到了迷惑。在我連連追問之下,他只是失神落魄地望著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真叫人難以相信他是一個擅長於傳心術的、經過數十年靜修的高僧。看到了這種情形,我知道單是發急也沒有用,只好道:「你總不能不說話,最多慢慢說。」

  恩吉吁了一口氣:「是的,真是要慢慢說,要從頭說起才行。」

  「從頭說起」,那要說多久?我是一個性子極急的人,尤其現在,白素「消失」了,我卻還要聽他從頭說起,這實在是難以忍受的事,我道:「長話短說,越簡單越好。」

  恩吉嘆了一聲,像是不知道如何把事情說得簡單,他想了一想,才道:「貢雲大師,那年輕人,那位搖鈴的大師,還有那位女士,全都在這間禪房消失的。」

  我悶哼一聲:「現在你承認李一心到過廟中了。」

  恩吉卻並沒有因為曾說過謊而顯得有甚麼不好意思,他道:「由於事情實在太奇幻了,所以我才決定不向任何外人提及。」

  我不去追問他撒謊的理由:「他們是怎麼不見的?」

  恩吉緩緩搖著頭:「我不知道,沒有人知道。」

  我真的發起急來,以手拍額:「老天,你不能說一句不知道就算數,好幾個人,加起來有幾百斤,不可能會不見的,過程究竟怎樣?」

  恩吉沒有回答,一個老喇嘛啞著聲音道:「恩吉要講給你聽,你又太性急,不肯聽。」

  我心中暗自罵了十七八句十分難聽的粗話,又狠狠瞪了布平一眼,自然是在怪他,因為若不是他,我怎麼會倒霉到和這些鬼頭鬼腦的喇嘛在一起。

  我一揮手:「對不起,現在聽經過是多餘的,人不見了,你們找過沒有?廟相當大,是不是每一個角落都找遍了。」

  恩吉在這時,卻冒冒失失說了一句:「不必找,他們還在,可就是消失了。」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忽然又聽到了這樣的一句鬼話,別說是我,就算是釋迦牟尼、宗喀巴他們在,只怕也會發火了吧?要不然菩薩的「獅子吼」是怎麼來的?所以我立時吼道:「他媽的你在放甚麼屁?」

  恩吉喇嘛其實聽不懂我這句話,因為這句話並不是用尼泊爾語說的,我不知道用尼泊爾語該怎麼說。不過我是在罵他,這一點,他倒可以知道。他揮著手,雙手在揮動之間,在禪房之中亂指著,急急地道:「他們在,我感到他們在。」

  布平在這時,拉了拉我的衣角,低聲道:「衛斯理,傳心術。」

  我立時問:「你通過傳心術,知道他們在,可是他們卻消失了?」

  恩吉不住點著頭,顯然我是問對了。

  我不禁再向禪房看了幾下,禪房之中,如果除了我們,還有幾個人在,絕沒有理由看不到。看起來,那幾個消失了的人,也不像變成了隱身人,我真是一片迷亂,不知如何再逼問才好。

  布平在這時道:「事情怪異,聽他從頭說起的好。」

  我長嘆一聲,只好說:「好,請你從頭說起吧。」

  恩吉如釋重負,三個老喇嘛也異口同聲道:「對,一定要從頭說起。」

  我趁機問了一句:「三位上師,也感到他們在?」

  三位老喇嘛一起點頭。我相信這三個老喇嘛在修為上,要比恩吉還高,恩吉都通傳心術,他們自然也會。我沒有再說甚麼,盯著恩吉。

  恩吉道:「其實不必真正從頭說起,布平一定已告訴過你許多事了。」

  我道:「他離開後的事,他不知道。」

  恩吉「嗯」地一聲:「他離開之後,大師們繼續靜思,這塊大石──大師之中,有好幾個,都清楚地感到,它有信息發出,每一個人感到的信息,都是同樣的,那像是一種邀請,可是又沒有人想得通,如何去接受這項邀請。又過了很多天,許多大師都放棄了,只有貢雲大師和那位搖鈴大師,還在繼續著,我在這時,在貢雲大師的鼓勵下,也參加了靜思,在第三天頭上,我也感到了來自奇異的靈界的信息。」

  他講到這裏,我忍不住打斷了一下他的話頭:「請問:一、感到信息,是怎樣的一種感覺?二、你又怎知信息是來自奇異的靈界?」

  我的問題,問得相當直接,恩吉做了一個手勢:「感到,就是感到了,任何人都會感到一些甚麼的,就是忽然有了感覺。」

  我咕噥了一聲,他說了等於沒說。

  他又道:「至於我想到,那是來自靈界的信息,由於我感到了一種邀請,要我到一個從來也沒有去過的地方去,這個地方全然不可捉摸,但是卻又使我有強烈的感覺,感到這個地方,就是我們教義經典之中,經常出現的靈界。」

  我沉聲道:「可以解釋為天靈之界?是人的靈魂才能去到的地方?」

  恩吉很認真地回答:「一個有了修為的靈魂才能去到的地方,甚至超乎天界。」

  我示意他再說下去,他道:「我得到了信息,興奮莫名,可是接下來的問題是,如何能夠使自己到達靈界呢?我苦苦思索著,不得要領,那少年出現了,他的名字是李一心?」

  我和布平一起點頭。

  恩吉道:「他突然出現,當然是偷進來的──」

  以下,就是恩吉和李一心見面,和發生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的經過。

  恩吉喇嘛在貢雲大師的禪房近門口處,面對著那塊大石在靜思,禪房的門打開著,外面的院子中,空無一人,廟中的喇嘛,都已放棄了靜思,請來的各教派的大師,也全都離去了,只有一個不屬於任何教派的喇嘛,還留在禪房中,他和貢雲大師兩人,都像是泥塑木雕,連呼吸也控制得極其緩慢。

  恩吉也全神貫注在思索著,在靜思的過程之中,他不但運用自己的智慧,也從自小看熟了的各種各樣的典籍之中,去尋找答案,他如此入神,以致天甚麼時候黑下來,天黑了多久,他全然不去注意。令得他突然震動,是忽然之間,有甚麼沉重的東西,加到他的肩頭上。

  恩吉吃了一驚,立時抬起頭來,看到自己的身邊,多了一個人,那是一個十分瘦削的青年,顯然是一個外來者。

  那青年正把他的一隻手,按在趺坐著的恩吉的肩上,令恩吉感到沉重的,就是他的手,看來,那青年像是站立不穩,必須靠手按在恩吉的肩頭上,才能站得住。

  恩吉看出了青年是外來的人,便有點憤怒地,把青年的手推開,正待站起身來,把那青年推出禪房去,忽然看到那青年的神態,十分怪異。

  那青年雙眼發直,凝視著禪房中間的那塊大石,口唇掀動著,發出一種十分低微、喃喃自語的聲音。恩吉不懂他在說些甚麼。

  青年的神情雖然怪,但也不足以令恩吉改變他的動作,他仍然站了起來,拉著那青年向外去,青年像是根本未有所覺,一點也沒有反抗。而在那霎間,令得恩吉改變了主意的是,他看到貢雲大師,突然揚起了臉來。

  貢雲大師面對著禪房的門,自門外映進來的光芒,映在他滿是皺紋的臉上,恩吉可清楚地看到,在他的臉上,展開了一個看來給人以極其安詳感的微笑。

  恩吉一看到這樣的微笑,就怔了一怔,立時專心一致,面對著貢雲大師,不再去理會身邊那突然出現的青年人。因為他看出了大師的神情,是正有甚麼話要告訴人,而且,大師正在使用傳心術,要把他心中所想的,傳給他人。恩吉自然不敢怠慢,連忙集中精神,準備接受貢雲大師的教誨。

  可是,他卻一點感覺也沒有。傳心術在修為年深的喇嘛之中,並不特別深奧,恩吉和一些資歷深的喇嘛,常有心靈傳通這種事。可是這時,他卻一點感覺也沒有,他心中正感到奇特,忽然看到,在他身邊的那個青年,正盯著貢雲大師。

  在那青年的臉上,現出和大師一模一樣的那種安詳的微笑。恩吉一看到這種情形,心中十分不是味道,因為他看出,貢雲大師不是想通過傳心術和他心靈互通,而是對那個青年。那青年是怎麼可以接受貢雲大師心靈上的信息?恩吉感到十分疑惑。可是這時,看他們兩人的神情,兩人正處於心領神會的境地。

  恩吉只好在一旁呆呆看著,過了一會,那青年才笑著:「我終於找到了。」

  貢雲大師居然也開了口:「不遲,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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