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３
多摩子一人獨自搭上了列車，在列車開動時，離弓島越來越遠的感覺愈是深刻，由車窗外面可以看到前天晚上與他一起坐車經過的道路，現在一個人坐在位子上，就好像被天下人所冷落似的。記得上一回夜晚的兜風，弓島所說的甜言蜜語，如今猶在耳畔回響。不知怎麼搞的，多摩子現在所能記起的，盡只是一些共渡過的歡樂時光而已。
其實多摩子也確切地了解，弓島愛著加須子。一種從來未曾感受到的悲慘心情，正襲上她的心頭。
回到鎮上，可想而知發生了這次事件之後，人們必定會以好奇的眼神注視著她，她也幾乎能清清楚楚地想起那些人平心靜氣外表下的猜忌心理。她是絕不能示弱的。
換了幾次車，大約過了三小時左右，便在岡谷火車站下了車，她故意抬頭挺胸，裝出毫不在乎的樣子走回自己家中。一切倒是出乎她的預料，竟然沒有人注意她，彷彿自己並不存在似的。
當她發現那樁事件並未被公開時，緊張異常的心情突然鬆懈下來。每個人似乎都很忙碌，無暇顧及他人的事，做了一件自以為天大的事，以為全天下的目光都會集中於自己身上，在不知不覺中，倒是給了自己過高的評價。她鎮定的告訴自己，這只是廣大的人世間所發生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然而回到自己家中，氣氛卻是截然不同。公司的職員們，在看到多摩子進來時，彷彿是看見亡魂歸來似的，投以異樣的眼光。
多摩子逕自走進了屋裏，大家就這樣呆呆地目送著她。
女傭人百合一看到多摩子回來大吃一驚。她探頭看了看加須子的房間，裏面倒是收拾得一塵不染。
「百合。」
她向在一旁畏畏縮縮的女傭人問道：
「我嫂子還在醫院嗎？」
「是的！」
「現在情況如何？」
「聽說還不錯！」
百合好像面對著一名凶犯似的，神色十分緊張。
「是嗎……」
對！根本不必為了一件小事而大驚小怪，本來也無意傷害對方的。傷勢應該很輕，當時剪刀就不應該擺在那兒，由於看到加須子在縫製新衣，一時發火，才會抓起了剪刀就扔。記得有一部外國小說中敘述因為太陽的緣故，而起意殺人的故事，想來也不無道理。
「妳幫我叫倉橋過來！」
加須子既然不在，工廠的情況，必須有所了解才是。此時弓島的影子仍舊在腦海中盤旋。
「倉橋先生在醫院！」
百合跪坐在那兒，低著頭回答。
「哦！」
多摩子不禁嗤之以鼻。
「他似乎擔心嫂子的事更甚於工作的事。」
「……」
「什麼時候開始的？」
「前天晚上開始。」
這麼一來，等於是加須子一住院，他便開始在那兒守候了。
多摩子靠在椅墊上吸著菸，不遠處，傳來工廠的噪音，玻璃拉門上照著亮麗耀眼的陽光。
沒有一個職員過來，百合從退下以後，便一直沒有再露面，大家似乎都在閃避著多摩子。
她暫時發了一會兒呆，弓島的影子始終浮現在她眼前，由那時候開始，他到底去那裏了？
她無法摸清在上山田旅館中，弓島真正的心意？由於他是個大忙人，難免會發生這些現象，她希望能由弓島口中聽到更多的解釋。
對弓島的不滿心理，形成了對目前立場上的一種反抗心理，既然沒人願意搭理她，乾脆就自己主動去挑戰，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去加須子的醫院，如果被人以為自己在躲躲藏藏，將是令人遺憾的，所以就大方點去探望加須子吧！於是，她在菸灰缸裏把菸按熄。
「百合！」
她大聲地叫著。
「我到嫂子的醫院去，妳幫我叫一部車子。」
百合的臉色頓時大變。
車子來後，當她經過辦公室旁邊時，裏面的員工各個探頭探腦地看著她，可以看得出來他們的神色都略顯畏怯。
由岡谷到上諏訪，約三十分鐘，因為今天天氣不錯，有一些遊客在湖畔散步。遠處遊艇上的擴音機傳來了導遊優閒的聲音。
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世事是如此平靜，何以人們總會將一些芝麻綠豆大的事情想得如此嚴重。
醫院位於上諏訪南邊的丘陵山腳下，一些外出郊遊的人們正漫遊著。
前往服務臺詢問時，對方告知她二樓病房的號碼，走上瀰漫著藥味的樓梯，心情倒是有些緊張。
敲著病房的門扉，門縫中露出了倉橋市太的臉，一看是多摩子，他睜大了眼睛，彼此就這樣瞪視了好一會兒，許久不曾移開。
「我來探病。」
多摩子說話的語十分強硬，說著，就要將手放在門把上，此時的倉橋好像一面牆般的擋在前面，用力地把多摩子推了出去。
「你想幹什麼？」
「請妳到這邊來。」
「不！」
「請到這邊來，多摩子小姐！」
倉橋推開了多摩子的肩，她隔著倉橋向病房裏瞄了一眼，只看到床舖的一端以及陪伴著的護士，加須子的身影倒看不清楚。
拉著多摩子，倉橋走到走廊的長凳邊。他的臉竟然因為激動而顯得有些蒼白。
「坐在這兒！」
他自己先坐了下來。
「不必了！我站著就好。」
她仍然站在那兒不動。
「妳這樣站著，我們不便於說話。」
倉橋一反往的平順，以強制的語氣說著。
走廊上，不斷走動著護士以及探病的人們。在對面轉角的地方還有一位剛動了手術的病人，躺在四輪的移動臺上，從他們身旁推了過去，多摩子只得坐下來，一臉地不悅。
「請問多摩子小姐，妳到此地有何貴幹？」
倉橋壓仰著嗓門問道。
「有何貴幹……」
多摩子瞪著倉橋。
「我說過是來探病的，你才奇怪，為什麼阻止我進去，你憑什麼？」
「我雖然沒有這個權利，可是不能任妳闖進去。因為妳若來道歉倒也罷了，可是依我看，妳毫無此意。妳現在這副德性，只會使病人病情惡化。」
「喲！可真好心哪，你是她的什麼人？」
「什麼人都不是，只是一個傭人而已。」
「那麼請你馬上回工廠去，竟然不顧自己的工作，在這個地方守候了兩天，不是怠忽職守了嗎？」
倉橋似乎早就料到會有這種質問，靜靜地抬起他那憔悴的臉頰。
「當然，自己的職務是很重要，但是目前董事長不在工廠裏，群龍無首，大家都盼望她能早日康復，所以這裏也很重要！」
「這種看護的工作，你不必管，如果真的要人作陪，何不叫百合來！」
「妳是說叫百合小姐來？」
悶不吭聲的倉橋，笑著說：
「妳是說叫她來就可以了事嘛！妳才是始作俑者，該來此地看護的人，是妳！」
「我沒有必要聽你這些。」
「因為我只是一個受雇人吧？」
「沒錯！」
多摩子像發條一般句句彈了回去。
「我是來此探病的，你沒有權利阻止我。」
「如果妳是真心想照顧董事長，當她一住院的時候妳就該來了，可是事情發生以後，妳兩天兩夜沒有回來，到底跑到那裏去了，是不是畏罪脫逃？」
「……」
「我知道，妳是和高原光學公司的弓島總經理在一起，不是嗎？」
「倉橋，即使你再喜歡我嫂子，也無權對我說這些話，是否道歉？是我們姑嫂之間的事，沒有你插嘴的餘地，你趕快回工廠去，我現在以工廠主人的身分命令你回去！」
倉橋嗤之以鼻。
「哼！等妳當老闆的時候，也就是淪為高原光學附庸的時候了。」
「隨你怎麼說，反正那家工廠是屬於我的。」
「這點，我們無權干涉，不過，董事長在天之靈，一定會感到遺憾的。」
「想不到我們的倉橋先生，倒是古道熱腸的。」
「不瞞妳說，員工們都十分懷念前任董事長，對於目前的董事長也很尊敬。雖然，現代化的企業有其合理之處，福利措施也很完善，可是毫無人情味，人與人之間純粹只是同事的關係而已！」
「夠了！夠了！所謂家族式的中小型企業，遲早會受淘汰的。」
「也許吧，可是我們仍然熱愛中部光學公司，即使有再優渥的待遇，我們也不願意生活在一張張撲克臉的人群。」
「隨你！」
多摩子以嘲笑的語氣說道。
「那是你的自由，反正我沒這個閒工夫和你談論什麼經營之道。我警告你，不要一天到晚纏在我嫂子身邊，你不怕荒廢了你熱愛的工作？」
「妳到底要怎樣？」
「我要到嫂子的病房去。」
「妳是要進去道歉？」
「這種事情不必你過問！」
「請妳現在就回去，今天不能讓你們兩人碰面。」
「哼！你少管閒事。」
「現在她的傷勢慢慢好轉，不要給她受太大的刺激。」
「……」
「我認為妳最好去找弓島先生，玩個兩天再回來吧！」
多摩子感到混身的血液開始倒流。真沒想到平日默默工作的倉橋，竟會做如此的反抗。想來多少是由於對加須子的情感而令他如此地義憤填膺。此外，弓島也未曾忘懷加須子。諸如此類，多摩子覺得大家好像都在排擠自己。
「好吧！既然不喜歡我和她見面，我也不去探病了。」多摩子憤然地由椅子上站了起來。
「可是倉橋，如果嫂子起來，你替我明白地告訴她！」
「什麼事？」
「告訴她，我絕不會向她道歉，我也沒有後悔，如果認為我有認錯的意思那是你們的錯覺。等過一陣子她出院了，我會再和她詳談！」
「好的，我會和她說。」
「你別老賴在這裏不走，趕快回工廠去。」
「我會儘量照妳的話去做。」
倉橋市太笑著回答。
多摩子獨自一人沿著走廊下了樓梯，倉橋並未送她。此時的她，心中按捺著一股衝動，真想對著嫂子拉開嗓門大罵一頓，以解胸中的鬱悶。
走到玄關的地方，看到一輛救護車停了下來，身穿白色外套的醫療急救人員，正用擔架急速地將一名病患拉了進來，大門口正擠滿了一群慌張的探望者。她朝擔架的地方瞄了一眼，隱約地看到覆蓋在毛毯下的頭髮和斑斑血跡。
擔架由站立的人群中穿過，在護士的前導下進入了手術房。
見到血跡的她，心裏頭不太舒服，畢竟事不關己，多摩子由玄關處走到大門，由於目睹剛才受傷的病患，反而使她焦躁的心緒變得穩定。站在正門口，正思慮著該朝那個方向行進時，慌忙間來了一輛計程車停在眼前，一名婦女急忙地下了車，接著又有四五名身穿工作服的男人下了車，這些人大概是受傷者的親友，婦人或許就是他的太太吧！這位女士露出一臉慌張的神色，面色慘白，一名工人打扮的男人扶著她。
多摩子雖然還無意回家，腳步卻也自然而然地朝著車站的方向走去，迎面而來的是三名身穿西穿的男人，正大步往她的方向走過來，由於此時不想讓任何人看見自己，想側身而過時，無意間聽到了男人們的談話。
「中村先生也真是可憐，既然企圖自殺，一定是想不開！」
有一個男人這麼說。
「當他去找高原光學公司的弓島做最後請求時，弓島總經理的答覆，令他存有一線生機，當時中村還頗為高興。」
因為聽到弓島的名字，不由得使多摩子的腳步緩慢下來，當她走過他們身旁時，對方還在談論著。
「聽說後來中村董事長曾向弓島道歉，那名總經理的個性原本很嚴厲，大概為了敷衍中村，所以才請他先回去再說。」
「可是中村竟把他後來的話想得太美，於是就一連開出了空頭票據做為抵押，向高利貸的錢莊借了不少巨款做最後的困獸之鬥，一旦發現了弓島不過信口開河時，已經來不及了。就這樣要了他的老命。」
「由此看來，我們確實都要小心一點，否則衛星業者最後的命運，就只有被母公司併吞，死路一條了。」
回頭看看那些男人，一個個神色匆匆地走進了醫院。
聽到了這些話，多摩子倒沒有多大的興趣，大概談論的就是高原光學公司和某一家衛星工廠之間的複雜關係，與她沒有什麼實質上的利害關係。
弓島為了生意上的往來，打擊了衛星業者其中的一人，結果那名老闆便企圖自殺。多摩子現在無心也無餘力，參與這二者間的相互關係，所以也不想再考慮其他的。
多摩子不知不覺點走到了十字路口。今後她該何去何從，不喜歡回那個家，但也無處可去。此時，唯一令她眷戀的只有弓島而已。
她不認為自己被真正的遺棄。耳畔的枕邊細語，皆歷歷在前，事情演變成這種地步，強烈的自尊心更是不容許她有失戀的感覺，況且她也無法容忍這份屈辱存在的事實。
多摩子這時候最想知道的一件事情，便是弓島的去向。雖然過去兩個晚上，弓島向公司隱瞞自己的行蹤，可是昨晚以後，有業者參與其中，便表示他已經返回工作崗位上了，所以一定會將自己的一舉一動與公司保持周密的聯繫。想到這點，便有一股衝動，撥電話到高原光學公司查詢弓島目前在何處，因為她實在無法忍受這種感受，寂寞的心思一分一秒地在啃噬著她。
※※※
「請問那裏找？」
對方的接線生當然會如此地反問。
多摩子躊躇了一會兒，但還是鼓起了勇氣說道：
「我是中部光學公司的遠澤。」
如此的回答，應該算是交易的行為，對方會認為是加須子打來的，可以避免被懷疑。
「請稍等。」
換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喂！遠澤女士嗎？」
「是的，是中部光學公司的遠澤。我想找總經理先生談話，請問他現在在不在？」
「您是中部光學的遠澤女士，可是加須子小姐？」
對方特地再三地如此詢問。
「是的。」
多摩子竟然毫無猶豫地回答了。
「恕我冒昧地問一句，我覺得聲音好像不太一樣。」
「……」
「曾經接到府上與我們聯絡的電話，遠澤加須子小姐目前因受傷住在醫院，請問妳是否就是她本人？」
對方又進一步地追問，多摩子無法立即回答，她恐怕對方會說，妳是她的小姑吧！換句話說她怕對方會以為她就是和弓島總經理在一起行動的女人。
「喂！」
由於多摩子默然不語，對方正催促著她，多摩子放下了聽筒，走出公用電話亭。
剛才的聲音，到底是誰的？竟然會追究得如此詳細，不太像是營業部的人，或許是更高階級的人員，還是總務課的負責人，這麼一來，高原光學似乎仍舊不知總經理的去向，想到這兒，她又焦燥起來。對方一心一意地查問她的姓名，可能略微知曉多摩子正陪伴著他們行蹤不明的弓島總經理。
多摩子無意識地在商業區走著，似乎感覺自己膝蓋以下的部分，癱軟無力不聽使喚，弓島尚未將自己的去處與公司聯絡，這可以由剛才的電話中，清楚地聽出這一點。
既然至今尚未與公司保持聯絡，那天晚上就不可能是因公事外出了，必然是為了其他某種因素，才未回到多摩子的身邊。
想到這些，弓島邦雄昨天晚上一連串異乎尋常的動作，突然泉湧般地浮上了心頭。她可以想像得出來，另外有一個女人在等著他，正當多摩子的自信心逐漸喪失時，眼前的一切美麗幻夢，霎時皆蒙上了一層陰影。
※※※
「剛才有人來過嗎？」
當倉橋從走廊走進來時，加須子慵懶地向他問道：
「不，只是和工廠方面聯絡一些事情而已！」
倉橋市太若無其事地回答。
「是嗎？」
加須子仰臥著，閤上了眼。
「剛才我睡著了嗎？好像迷迷糊糊地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啊……」
「是誰呀！」
「是研磨場的山田千惠子她說研磨機的情況不佳，前來磋商是否要通知修理公司來修。」
「是三號機？前一陣子我便聽說情況不佳。」
「目前無法將機器停止作業進行大修，我會回去看一看情況。」
倉橋嚥了一下口水，看來加須子並沒有發覺事實的真相。
「倉橋，這邊已經沒什麼大礙了，你可以先回去照顧工廠的事情。」
「是的，我這就回去。」
加須子微微張開略為乾燥的嘴唇，在短短的兩天之內，似乎瘦了許多，高挺的鼻梁脂肪也減少了些，神情顯得有些憔悴，繃帶還沒有去除，耳後的頭髮由於傷口，被剪掉了。住院那天晚上發了高燒，所以至今還不能下床。
「多摩子小姐的去向尚未查出來嗎？」
加須子閤上眼睛，雙唇嚅動著，長長的睫毛映在略顯蒼白的面龐上。倉橋故意找一些瑣事，遣開了一旁的護士，這種敏感的話題，他不願意被旁人聽到。
「還沒有任何聯繫。」
「哦！真是想不透，到底跑到那裏去了？」
她聳動著肩膀嘆息著。
「是否和弓島先生在一起？」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不瞞您說，我曾打電話到高原光學公司，也告知對方我的姓名，但對方似乎也不太了解目前他們總經理的行蹤。」
「我想弓島先生是和多摩子在一起。」
「您最好不要想太多多摩子小姐的事情。」
「可是，我必須對我的丈夫負責。」
「話當然沒錯……可是多摩子小姐的態度，完全令人拿她沒辦法！」
當他這麼說時，加須子低聲說道：
「也許多摩子覺得很對不起我，才會不敢回家，其實我一點都沒有責怪她的意思，還真希望她能早點回來！」
加須子繼續說道：
「她如果真有這種想法，我願意告訴她，我根本不在意，她外表看來個性很強，其實本質上卻很膽小，我認為她現在的心情，就好像一個惡作劇之後的小孩，害怕回去會被挨罵。」
倉橋市太默默地不說一句話，他想起了剛才在走廊上聽到的多摩子強烈的言詞，以及沿著走廊快步走遠，一副傲慢不馴的背影。
「董事長！」
倉橋探頭看了看加須子的臉。
「多摩子小姐的事，就不要想太多了，即使我們在這兒乾著急，也是無濟於事，我想這一陣子，她暫時都會和弓島在一起。」
「真令人擔心，如果弓島先生對她是真心的，我反而高興，可是問題是他根本無法令人信任，所以，我簡直無法放下心來。」
「這倒是真的。」
倉橋頗有同感。
「即使我們了解這一點，多摩子小姐卻不了解，也是無濟於事，只好慢慢等她自己自然地冷靜下來。」
「話是沒錯，會受到傷害的，也只是她一個人而已，在事情尚未演變成那種惡劣局面之前，但願能事先設法予以挽救。」
倉橋很想告訴加須子，為時晚矣！但終究還是沒說出口。
「當時我應該先報警才對，不讓她離開。我相信她離家出走以後，心裏一定在後悔，如果知道她現在在那兒，我真想立刻去接她回來。」
「這件事就交給我們辦好了。」
倉橋不得不如此說，他實在不忍心再看加須子如此地自怨自艾。
「就麻煩你了……現在我已經沒事了，託你們的福已經大致復原了，我絕不會忘記你對我殷勤照顧之情。」
加須子微微地張開眼睛，倉橋閃避了對方的眼神，臉頰不自覺地赧紅起來，心臟也加速跳動。
「如果沒有你的話，我也無法安心地躺在這兒！」
「董事長，您就別說了。前任董事長在世時，工廠的事就一直由我管理，也不是說現在才開始的。」
「是啊！」
加須子好像在沉思似的，默默地不說一句話，當她正想開口的時候，先前遣出去的護士，臉色大變地走了進來，開口說道：
「手術室現在正鬧哄哄的！」
護士年紀大約三十四五歲左右，也許是關在病房的緣故，大凡是醫院裏發生的大小事故，她都會前來通報。
「聽說有一個企圖自殺的人被帶進來，走廊上還滴有血跡呢！護士們正忙著揩拭，真令人毛骨悚然。」
「醫院這種地方，病患無奇不有。」
倉橋只得應付似的說著。
「是真的！聽說是個五十幾歲的人，現在他太太就在手術室外哭哭啼啼地徘徊著，看了真令人鼻酸，情況似乎相當嚴重，醫院的外科主任以及助理醫師都聚集在手術室那兒，這個病患可能會舒特爾。」舒特爾ｓｔｅｒ法文ｓｔｅｒｂｅｎ的簡稱，為死亡之意，是醫師們時常使用的省略字，護士也模仿此音調發聲。
她似在尋求自己話題上的刺激一般，興致勃勃地繼續說道：
「一些前來探病的人們當中，其中有我的熟人，聽說那個病人是下諏訪的中村先生，聽了真使我嚇了一大跳。他和您一樣是從事鏡頭生意的廠商吔！」
「中村先生？妳是說高島光學的中村先生？」
倉橋聽到了這個名字，頓時也目瞪口呆，在一旁的加須子也吃了一驚，在枕頭上扭動著脖子。
「就是他沒錯，我也吃了一驚，真沒想到他會這樣！」
「妳說的話當真？」
「準沒錯！你也知道在富士見地方有一家高原光學公司，我聽熟人說他就是向他們承包生意，聽說那家公司突然停止向他們訂貨，結果使他蒙受巨大的損失，因此三番兩次的前去對方那兒進行交涉，然而多次不得要領。」
「好啦！不要再說了。」
倉橋慌忙地制止。
「我們要協調一些公事，我想你會感到太無聊，就麻煩妳到附近轉一轉，好嗎？」
「哦！真是對不起，我這就出去了。」
護士如同獲得解放一般，高高興興地出去了。
「倉橋先生！」
床上的加須子說道：
「中村先生真是太不幸了。」
「是啊！真是讓人吃了一驚！」
倉橋雖然略為知道高島光學的一些內幕，但是萬萬沒想到身為董事長的中村先生，竟然會如此想不開，而落到今天這種地步，使人不禁想起高原光學一向被公認的嚴酷作風。這麼想來中村必然是中了弓島總經理的計謀了。
「倉橋！」
隔了一會兒，加須子又說道：
「我打算將中部光學的一切都讓給多摩子小姐。」
「妳說什麼？」
倉橋吃驚地看著加須子的臉，她仍然閤著雙眼。
「我想即使我再如何逞強，也沒什麼辦法了。多摩子小姐誤會我要把工廠佔為己有，真使我心灰意冷，我已失去了繼續經營下去的勇氣了。」
「這樣，這不就與董事長以前的意思相違背了嗎？」
「我並不是因為多摩子使我受傷，才說這些喪氣話，我實在已經感到疲憊了。」
「……」
「剛才關於中村先生的事情，你也聽到了，反正我們這些零星企業注定就是要做衛星工廠，即使我們再如何地賣力經營，也有沒辦法脫離這種境況，到頭來還不是被一些大資本的廠商任意擺佈。」
「可是像弓島先生那種情形是較特殊的。」
「話是沒錯，但也不全然如此，較大的廠商多多少少都具備此種與弓島先生類似的性格。我覺得這不單只是他個人的因素而已，這一類的性格，已經是一般企業普遍存在的心理了。」
「一但交給了多摩子小姐，中部光學公司一定垮臺。」
「這倒無所謂，畢竟我承繼亡夫的遺志，秉持一貫的作風經營工廠也有一段時間了，我已心滿意足，至於以後事情的發展，我已經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這麼一來，今後您作何打算？」
「我想回到娘家石川縣的大聖寺，那兒有不少我認為能使我心情較為穩定的地方，有山又有水。」
「大聖寺雖然是個不錯的地方，可是我反對您這種作法。我們不一定要投效高原光學的旗下，還有其他例如先鋒公司或是其他廠商也是頗有良心的，他們的作風也不會像高原光學如此蠻橫。」
「現在說這些也沒甚麼用了，多摩子的心意已經十分堅定。你對高原光學公司有歧見，其實其他任何一家廠商作法都是大同小異，只是對於衛星工廠的態度上，不像高原光學公司做得那麼露骨而已。」
「……」
「倉橋先生！」
加須子首度睜開眼睛看了看倉橋市太。
「一直承蒙你的幫忙，這種恩情我是不會忘記的。」
加須子躺在床上，由下往上凝視倉橋瘦削的臉龐。
「是我的能力不夠。」
「不是的，我們只是一個小的可憐的零星企業，夾雜在那麼多大企業之中，被擠壓得已經不成人形，如今想來，能經營到今天這種地步，已經是相當不錯了。這一切都虧你的細心照料。」
「那兒的話，我也沒幫上什麼忙，一切還不都是妳努力的成果。」
「如果沒有你從旁協助，我再努力也無從發揮，真不知該如何報答你才好。」
加須子仰臥著，仍舊凝視著倉橋。倉橋也沒有迴避，心中有著千言萬語，由於個性拘謹使然，連一句內心話都脫不了口。
「很抱歉！我覺得對你十分歉疚。」
加須子眼眶含著淚水，這對她而言，可說是報答倉橋唯一的方式了。
※※※
弓島邦雄和惠美子由上山田溫泉來到了東京，直接前往熱海。
那天在列車上，山中重夫與森崎信雄坐在他們的座位後面，進入熱海旅館，一同共進晚餐之後，二人便說要到另一家旅館投宿。
「我們已經打擾太多了，實在不好意思。」
山中客氣地說道。
「你們現在打算到那裏找樂子去？」
弓島問他們。
「請您別開玩笑，我們直接回駒根去！」
山中的表情十分認真。
「說是這麼說，我想你們只要兩個在一起，一定不會太安分的。」
「也沒那個閒錢了！」
森崎笑著回答。
山中接著說下去。
「對了！總經理，有件事情想和您商量，能否替我們融通一點資金？」
「要多少？你們既然跟著來，我在心裏上也早有準備了。」
「不好意思，不瞞您說，大致需要七百萬元左右，目前實在是有急用。」
「金額倒是不多不少，當作遊樂的費用也差不多了！」
「那兒的話！我們已經沒有這個餘力了，目前才剛開始失業，不敢有其他的非分之想，我和森崎先生現在正頭疼呢！能否請您周轉周轉？」
「這個嘛！」
雖然這麼說，卻又不便回絕這兩人的要求。
「現在由於出門在外，一時要拿出七百萬元，手頭上也不方便。」
「開支票也可以！」
「你真是愛說笑，出外遊玩，那有隨身攜帶支票本子出來的。」
「那怎麼辦？我們原先就是指望這點才來的。我們也可以到總公司去。」
山中厚著臉皮地說。
「不行！我現在是私事外出，並沒有向公司報備行蹤去向。即使你們現在回到公司去，說是我吩咐的，公司方面的付款也會有困難。」
「有沒有更好的方法？」
「手頭真的這麼緊？」
「可以說是火燒屁股了。」
森崎忸怩地說：
「說實在話，總經理不瞞您說，我目前在駒根的隱藏處所，已經被前次的債權人查到了，硬說我是惡性倒閉，要提出控訴，這下子麻煩可大了，所以必須對每一位巨額的債權人付出一千萬元，事情就可以平息下來，我所要求的七百萬元，是想麻煩您替我們補足不夠的金額。」
弓島邦雄一向操縱著他們兩人，進行打倒勁敵先峰公司的策略。上一回的毀謗謠言便是如此。使得該公司的股價下跌，使得於位上諏訪的先鋒系列衛星業者，信心發生了動搖，這一切就是這兩人在幕後策動的。對於這些成果，自己似乎有所虧欠，尤其在山中說話的口氣中，可以聽出含有些許威脅的意味。
「我再想一想。好吧！就到東京去一趟吧！」
「您是說，到東京之後就有辦法了？」
森崎的表情霎時有了生氣。
「到東京銀座的丸菱商會去，有我背書的話，他們應該可以借一千萬元沒問題！」
丸菱商會是高原光學公司的特約經銷商。
「這主意不錯！」
山中臉上靈出了狡猾的笑容。
「我現在就開出票據，請您背書。」
山中迅速地向森崎使了一個眼色，對方由公事包中拿出了支票本，當場發簽了七百萬元的金額，弓島只得在支票後面背書，蓋上印鑑。
「真是謝天謝地！」
山中像寶貝似的捧起了票據，小心翼翼地放進公事包中。
「還有件事情不好意思，明天可否請總經理向丸菱商會打一聲招呼，與其我們冒冒失失地拿著支票去那兒，對方應該更能放心才是。」
「大概是你這傢伙信用欠佳。」
「嘿！真是對不起！」
兩個人低著頭匆匆地離去。
「真會揩油！」
他們去後，惠美子說道。
「欸！總經理，我可不可以也要一點，可是我不喜歡拿支票。」
「妳要現金？我現在手頭上所剩無幾，妳到底想要多少呢？」
「能否周轉五百萬元左右？」
「五百萬元似乎太多了些！」
「你還說呢！這是你在上山田偷情的罰款，你還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那個你帶到旅館去的女人，到底是誰？」
惠美子使勁地捏了一下弓島的手。
「妳這是幹什麼？」
「你以為這樣我的氣就會平嗎？如果身上沒帶這麼多，可以先給我一點，剩下的以後再匯過來！」
「簡直就像個強盜！」
「當然，你背著我和上諏訪的鄉下姑娘鬼混，不給你一點教訓的話，以後會習慣的。」
──次日中午時分，山中由東京打電話到熱海的旅館。
「總經理，丸菱商會的人似乎不肯接受那張支票。」
「什麼？有我背書也不可以？」
「是的！總經理，你沒事先打電話給他們！」
「不，本來要打，沒想到你這傢伙動作這麼迅速……那邊到底怎麼說？」
「語氣有點奇怪！」
山中重夫連聲音都變了樣。